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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假象


    千钧一发,楚霜猛地矮身。


    涡轮增压弹从他头上擦过,炽风掠顶,把他身后墙壁轰出个焦黑大洞。慢一点他就要变地方支援中央。


    将军实战经验丰富,闪避的同时提枪自下向上贯射,逼福斯特回防。


    二人拉开距离。


    “哦,楚上将,数据显示,在0.05秒内让你失去意识,能获胜。但你在关节存在未知问题,动作反应依旧快于0.05秒,所以我判断数据不精准,现在将重新提取你的实战数据。”福斯特念叨。


    楚霜心思一凛,所谓“0.05秒”是他随口糊弄J的。


    凑巧?还是……


    细思极恐!


    他横眉冷看福斯特,无论这货隶属哪里,都不能让他离开。


    杀心起,楚霜开枪。


    可惜粒子束在机甲人看来如同慢放,楚霜近战远攻都不占优势。


    三枪过,福斯特已然逼近,手一翻——


    楚霜见寒光闪,凭经验向后折腰,眼看完美躲避,看不清是什么的武器蓦地长出一截。


    电光石火间,将军单手撑地后翻出去,站稳觉出脸颊刺痛,抬手沾——左颊被划出道口子,血淌下来。此时他定睛再看,划伤他的是福斯特的指甲,晶莹似冰、竟然足有三寸长!


    “抱歉楚上将,把您英俊的脸划伤了。”福斯特似笑不笑、阴阳怪气。


    高手过招,来回几趟就知道高低。


    楚霜认同福斯特的结论——想无伤杀这家伙不容易,甚至这货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机甲人都难缠。福斯特的实战技巧高明,战斗数据详尽,该是拥有被“喂养”过多年的芯片辅助,现在咋呼着一双爪子要挠人,指甲伸缩自如。


    “你祖师爷是梅超风还是金刚狼?!”楚霜连番闪避。


    福斯特动手不妨碍还嘴,话音平稳、毫不气喘:“哦,楚上将,数据库内显示,这二位都是上一文明纪元文学艺术作品虚构人物,没想到您有此雅好。我跟他们有区别,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进攻速度比正常人类快太多,好在楚霜“星航军野王”非是浪得虚名,不然早被挠烂了。


    饶是如此,将军制服外套也被扯出好几道口子。他越发掣肘,苦于地堡开启信号屏蔽,无法呼叫支援,又庆幸福斯特的消息也传不出去。


    福祸相依,地下堡垒恍如化成蛊盅,让二人恶斗,不死不休。


    持续对战中,楚霜很快发现对方除了收集他的战斗数据,或许已经猜到他凝血有问题,正试图印证——对方的攻击位置多是他血管密集处,却又刻意避开动脉。更要命的是,他渐渐发力困难,他像中了强效肌松剂,药物正随着血液流通,快速生效。


    ……


    福斯特指甲上有药吗?他卖的关子是这意思?


    福斯特看出他逐渐脱力,突然虚晃一招收手,站定了、观察他。


    楚霜面无表情,把心一横,借这机会摸出凝血剂胶囊和强效止痛剂当着对方的面刺入自己颈动脉。


    “楚上将,果然有隐疾。而且你抗药……肌松剂起效速度比我预计慢很多。玛尔斯帝国星航军统帅……真有意思。”福斯特长指甲晃晃悠悠,单眼瞄准似的盯着楚霜的颈动脉。


    下一刻,他急攻过来,手爪子直戳楚霜颈窝。


    楚霜矮身避开要害,半蹲着扬脚就踹。


    福斯特应变神速,以攻为守,长指甲直戳楚霜小腿。可楚霜冷笑,不闪不避。


    随着一声轻响,长指甲戳破军靴、垂直贯穿将军小腿的同时,他的靴子底挨到对方下颌,爆出钢刃。


    刀口带弯钩,刺入福斯特下颌。


    将军鱼死网破一招得手,借腰腹搅力翻身而起、刀锋在对方下颌陡转180°。


    他拿脚勾着人往回带。按理说,这力道足以割碎对方骨头,让福斯特颌骨碎裂,皮开肉绽,但他脚尖没传来破骨之感,刀锋像划在生铁上,“咔哒”一响之后,较劲不过似要脱钩。


    长指甲还紧串在楚霜的小腿肌肉里。惊变间,他察觉福斯特想撤招,干脆双手撑地,另一只脚也离开地面,拿大顶似的向上猛蹬。


    指甲扭在他紧绷的肌肉里,顿时断掉,他前手翻连前滚翻,脱开安全距离后,立刻起身回头、盯视对方;


    福斯特则被他一脚踹出去,往后趔趄好几步勉强站稳,下颌骨被暗刃勾穿、下巴开豁口,血肉模糊一片。


    福斯特咬牙抹血:“唔……难怪卡纳斯选你……”


    楚霜充耳不闻,确定了另一个猜测。对方还有痛感,在神经改造方面,他没有林楷“先进”。


    机甲人的改造技术源于艾登,或许亲王曾和星领主有合作,共享技术。而后,星领主居于幕后,给他支持的同时,也在防备他、利用他。陆垳等人困居F623行星没死,且得到神奇的生命药水就是旁证。


    制衡。


    卡纳斯与艾登、星联王上与星领主,都在相互制衡。


    至于沃伦克,他该是知道很多内幕,才被监视。


    从战斗开始,福斯特的眼仁就泛着寒光,像照相机快门一样没有人类的温度。他的瞳孔暗藏摄像头,不知身上到底还有哪个零件是自己的。


    “楚上将,为什么一定要闹成这样,现在我想放你走也不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打工人技巧,你学不会吗?”随着他说话,他嘴里的血滴滴答答。


    话音落,他身形一晃,在楚霜面前消失了。


    没有光学盾,是太快了。


    楚霜先闻到一股浓重怪异的血腥味,看清对方时,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几乎与他贴面。他心思一翻豁出去了,忍住肌肉记忆即将触发的闪避动作。


    毫秒间,他左手被对方钳住,反剪着抵在墙上,对方冰凉的指甲顶住他后心,刺破皮肤。


    “不要挣扎了楚上将,我要收集你的各方面数据,乖乖就范,或许你还能活命……”


    也几乎同时。


    “嘙——”一声轻响。


    福斯特腰间的剧痛,阻止他继续把指甲刺入楚霜后心。


    很多年,福斯特没体会过爆炸似的痛了。


    疼痛像蛛网,以他腰椎为原点,攀着他的脊椎向上下两方蔓延。他腿发软,后退趔趄两步,重心不稳、跌在地上。


    也就在这时,楚霜已经到他面前,居高看他,眼神冷漠得像看个物件。对方毫不给他喘息时间,对着他的心脏精准两枪。


    生命结束的瞬间,福斯特看见楚霜侧腹血流不止——这人是隔着自己的身子打断他腰椎的。


    到底是输了,代价是生命。


    福斯特嘴角弯出笑意:精算芯片小看了人类的“豁出去”,原来从选择数据精准的那天起,我就少了一口/活人气。


    楚霜眼看死尸倒地,收枪、靠在墙上猛喘两口。


    他提早注射了强效止疼药,疼痛尚能忍耐,遂嫌弃地扫一眼伤口,放弃止血,只把戳在小腿里的长指甲拔出来扔在一旁,还枪入套、把手擦净,小心翼翼摸出怀里的指环,见它没有损伤,重新套回拇指上。


    他拎起福斯特的尸体往外走,瘸着腿、脚步发沉。


    灵魂拖着两具尸体——福斯特和他自己,一具是死尸、一具是行尸;二者的血液混合,在地堡悠长的通道里,甩出长长的尾巴。


    楚霜很谨慎,担心脱开地堡的信号屏蔽范围,对方脑内的记忆数据会即刻发送出去。于是,他把福斯特扔在布控出口附近。闹出人命的事掩盖不住,但能拖一时是一时,他要跟星领主抢时间。


    将军半身是血地出现。彭飞吓得大惊失色,霎时自责,如果不是他的情报不够精准,统帅不会“轻敌”重伤。


    “不要紧。”楚霜捂着伤口安慰对方。某种程度而言,粒子束的高温贯穿伤对他友好,能量束会导致组织坏死、血管闭塞,能让他失血相对缓慢。


    他脑子还清楚,只因凝血因子造次,他浑身上下都心烦,扯松领带吩咐:“开启信号屏蔽,把里面俩尸首打包带走。”


    此类杀人越货,掩盖尸体之行径,特战队轻车熟路。不出半小时,地堡的实时监控悉数被毁、打斗痕迹被清理,只要没人细查,不会有人知道这地方出事。


    彭飞还要留下善后,楚霜嘱咐他小心——星领主吉甘特斯看似是软柿子、逆来顺受,用女儿换平安、被康德骑着头上吓得大气不敢喘,而事实上……


    突发事件让楚霜对乱局有了更全面的猜测,流浪黑洞是冰山浮现的一角,寒凉深水中,藏着星联诸国和玛尔斯的暗潮涌动。


    彭飞则是眨巴着眼睛,把楚霜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苦笑着在他肩膀轻轻一锤:“放心吧,霜哥,好好养伤。”


    楚霜进入护卫舰,郝布瞭闪现似的出现。


    郝大夫见他肚子、腿上、后背配对儿甩一的窟窿,头晕眼花还在强撑,赶快把人扶到治疗椅上。


    “谁又跟您过不去了?”郝布瞭剪开楚霜的制服。


    “我自己。”楚霜答得很淡。强效肌松剂的效力达到顶峰,撤去机械外骨骼,他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郝布瞭听此答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楚霜枪伤位置选得“绝妙”,把伤害降至最低。


    他看楚霜满脸“烦死了”的表情,遂不再多话,开始手术止血。


    楚霜被缝缝补补太多次,习以为常,躺在治疗椅上给穆蚺传令改航道前往T8843行星,然后迷糊过去了。


    再醒来时,他在睡眠舱里,自觉像个在棺材里苏醒的吸血鬼。


    伤口隐隐作痛,肌松剂的效果衰减到可以忽视,他确定这觉不短。


    他按开“棺材盖”坐起来。


    “哎呦,老大你醒了!怎么样?”包子第一时间咋呼着冲过来,“穆将军带人去目的地了,我在跃迁点等着跟你汇合……”


    他见到楚霜时,对方昏睡不醒,吓得仨魂儿跑了两个半。现在眼见亲爱的老大复活,他开始语无伦次地阐述事实。


    楚霜被他吵得耳朵疼,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穆蚺将军预计比咱们早到一半天,现在离目的地还有几天航程,您好好歇歇吧。”


    楚霜应着,却终归是个操心的命。他先让包子向穆蚺转述几点注意,又在郝布瞭给他复查时,问福斯特的状况。无奈他所在的小型护卫舰上只随队一名高级技术员,设备条件限制,对福斯特的验尸工作只进行到一半。


    勘验表明,福斯特是初代的高级机甲人。有痛觉,行动力被增强电刺激着,脑内填充有运算芯片,全身骨髓被内镀层渗透。这种内镀层是被帝国明令禁止使用的,它存有巨大劣势,会加速使用者的衰老、死亡,而福斯特该是用某种方法保持相对正常的状态,目前原因不明,还需要进一步检验。


    从地堡里获取的诸多信息数据都有加密指令,现阶段也解不开。


    楚霜表示知道了,让众人无事跪安。


    包子磨蹭着没走,待闲杂人等出屋,他跑到楚霜身边支支吾吾:“那个……还有个事,小苏刚才跟您联系了好几次,没能接通又打给我,我没敢接,您看是不是回他个消息。”


    楚霜点亮终端。


    嚯!十几个未接,小苏肯定生疑了。


    但他不想对方知道他受伤,从睡眠舱爬出来,开始穿制服。


    他身上三个新添的窟窿,细胞再生促进剂再灵,也不可能让他几小时就痊愈。于是动作不利索,半身不遂。


    结果,就跟有心电感应似的。


    赶这当口,苏信昭的语音请求又来了。


    楚霜一哆嗦,肉眼可见地慌,冲包子招手:“快快快,帮我系上!”他如临大敌,比敌军打过来了还乱。幻视捉奸现场。


    包子想笑,但不敢,一边看西洋景儿似的、恨不能偷偷把他百年不遇的表情录下来,一边帮他系扣子、整理仪容,最后,落得被卸磨杀驴轰出去的下场。


    楚霜则往睡眠舱一躺,把灯光调到最暗,匀两口气、按下接键:“唔……这么想我,美梦都让你吓跑了。”


    他松着声线说话,懒洋洋、带出几分埋怨。


    第142章 废地


    通讯的另一边,苏信昭沉默片刻:“你声音怎么这样?”他太熟悉楚霜刚睡醒时说话的嗓音,听出现在和平时不一样,追问,“小霜你是不是受伤了?”


    是啊。


    可不是么,但是不想让你知道。


    楚霜“啧”一声,假装不耐烦:“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多疑,我瞒你什么?挖矿被炸?我丢不丢人……”他弄出窸窸窣窣的响,用以掩盖强忍咳嗽的气息混乱,“哎哟,宝贝儿,补个觉让你担心成这样,下回进棺材躺尸前,我一定提前告诉你……”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呢?”苏信昭打断他口不择言,“我想你了,让我看看你呗。”话音落,视频信号请求弹过来了。


    ……这不放心劲儿的啊。


    楚霜挣扎着坐起来,柔黄灯光给他脸颊染上丁点假气色,他把从不屑用的美颜打开,才允许摄像接入。


    “怎么这么久?”苏信昭疑心都快蹦出嗓子眼成精了。


    楚霜翻白他:“我在你面前不要形象的吗,好歹允许我整整仪容。”


    ……你什么样我没见过啊?


    苏信昭感觉对方理由牵强,又不好反驳,视像里,楚霜制服衬衣开了两个扣,没穿外套,规整里又藏着懒散,确实像是借机补觉——他还是那么好看。


    而突然,小苏看出不对:“脸怎么了!?”


    楚霜:……大意了。


    能让他伤在脸上确实不是寻常事,“挖矿挨炸”的路刚被自己堵死,他决定施展乾坤大挪移:“你……咳,是我之前有事吓着你了、才闹得你疑神疑鬼吗?”


    苏信昭是害怕失去对方,但这不是楚霜造成的,他不知该怎么答。


    楚霜为了表明自己什么毛病都没有,从睡眠舱蹦到地上。嘚瑟大了,三处伤口一起刺痛,他借机让镜头晃动,把自己从头照到脚,在不经意间晃出囫囵身影给对方看。


    这一刻他想起那些拖家带口、如穆蚺之流的老哥们儿。他们趁轮休喝酒胡吹、被媳妇查岗时,也是这副窘样。


    从前,楚霜想不通,寻思着喝就喝了呗,又不是犯纪律、喝大酒;


    现在,他颇能跟老哥儿几个共情了。这种“隐瞒”藏起来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种嫌弃又贴心的混杂情绪——不想听唠叨,不想被担心,更不想让对方自觉无能为力。


    顺便,楚霜定义自己更纯爱些。


    “你还好意思说我啊,苏议员,”大将军是帅才,再次转移目标,“这些天你在帝都闹出什么大事了?”


    苏信昭又被噎住。


    听楚霜的语气是知道他的所为,遂舔舔嘴唇:“小霜……”


    “哼,”楚霜溜达到桌边,点支烟,往椅子上大大咧咧一坐,“你怎么想的,往卡纳斯女士和亲王殿下的博弈里面掺和什么?”


    苏信昭在议会院老实一年多、暗中打通多路关系,前些天终于整了出大的。他牵头向女王倡议出台规范《机甲人研发及使用维度标准法》,这意味着他主张开放一定程度的机甲人研发及改造权限。这其实是在给女王递台阶,也是变相中和她跟艾登没戳破的那层窗户纸。


    然后可想而知,立场一分为二,有人拥护他;也有人认为机甲人不能算“人”,骂他改造活人、没人性。


    苏信昭看不出楚霜的态度,还真慌了:“我……我不是政治站队。机甲人实验是双刃剑,总会有人研究的。与其偷偷摸摸、不如主张细化监管。这也是给不想结束生命的病残人士新生。人伦辩题没有绝对,在对错之间树立天秤界线,把伤害降到最低才是好的。”


    楚霜“噗嗤”笑了:“苏议员口才确实更上一层楼了。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你不对……只是,”他垂下眼睛不看苏信昭,“这事由你提,争议的矛头就都指向你,我没在你身边、想着你独自面对这些,有点……不忍心。”


    这太贴心了。


    苏信昭曾经当过楚霜的“黑粉”,给对方招口舌、自己却从没被推到过风口浪尖。这几天他时常霸占热搜首页,设身处地体会过,才知道被人指指点点,点开社交媒体就看见“999+”消息提醒是何感觉。


    预想和现实不一样,嘴上说不在乎简单,心里不在意太难。


    楚霜一句话,彻底柔了他的心。他想:他一路这样过来的时候,有谁对他不忍心呢,我甚至还添油加醋来着……


    他越发无地自容了。


    楚霜目的达成,松口气,敲一闷棍开始哄人:“提案快上会了吧?那之后必然会转至军方高层问意见,我会支持你的,只要约束条款足够严苛就好,”他强撑着跟苏信昭聊一会儿天,已经累了,怕对方看出端倪,装模作样看时间,“我要准备登陆新星,不跟你多说了,一个人在家好好吃饭、不许瘦了。”


    然后,麻利儿结束通讯。


    苏信昭前一刻沉浸在感动里,后一刻被火速挂得莫名其妙。他干瞪终端片刻,还是觉得楚霜怪怪的。


    这之后,楚霜恢复了与苏信昭的每日信息往来,航程还有几日,为了让伤口加速恢复,将军多数时间在补觉。


    像要把这些年的觉一股脑补回来。


    终于,小护卫舰成功登陆T8843行星。


    楚霜出舱,通过速行廊道去临时控制中心,还在半路就被穆蚺截住了:“统帅,行星初步勘验已经结束,地表没有异常,通过声纳探测,发现地心有空洞,找不到入口,所以我在相对安全的位置执行了爆破,然后……”


    炸出个废弃实验基地。


    穆蚺把部分布局图投映给楚霜:“初次探查没发现生命迹象,但较深处有信号屏蔽,无人机下不去,所以不能100%保证如此,”穆蚺继续说,“您看接下来怎么统筹安排?”


    楚霜进中控稍作休整,叫来勘察队负责人汇报完整情况,与穆蚺换班、留对方统筹行星对空防御系统,之后一声招呼,列队集合相关领域负责人,亲自带队火速前往目的地。


    T8843是个不大的行星,探查队低空飞行,不到二十分钟就看见爆破点了。


    飞行器降落,楚霜出舱往基地入口去。


    他从受伤到现在不过四天多,伤势没声张,包子担心地拉他一把。


    楚霜站在隧道口看,这地方往下几步就伸手不见五指:“沃伦克和福斯特的死讯不知道能隐瞒几天,得赶在星领主觉察之前弄清这里的秘密。下面信号回传有问题,我亲自带人下去是最高效的。”


    必须弄清沃伦克没说完的话。


    二十分钟后,小星球天光大亮。


    楚霜和勘察队已经走到不见光明的深邃中。


    他感觉这地方设计结构熟悉、连楼梯的拐弯角度都和“J”的秘密基地类似。这让他很难不猜测二者之间的联系。


    “统帅,您来看这边!”


    勘探队长叫楚霜,他打头阵到达底层核心区了。四周黑漆漆的,没有电、没有信号,通讯基本靠吼。


    楚霜快步往下走,通道墙壁上有类萤石物质覆盖,在战术手电的射光下泛出异样的光芒,极像冰麟星上生长的矿物。


    他也下至最底层,见勘探队长正在端详一台厚重的单片机。


    这种东西适用于写入、储存指令及各类消息,因为做数据交接时使用硬件线路传输,老旧也相对安全。


    它躺在这不知多少年,外观没有损坏,说不定真存着有价值的数据。


    楚霜点手,让技术员尝试修复读取,安排勘探队员们继续查探。他自己则在中控溜达。他无论是否受伤,都能溜达出一副说一不二的模样。


    众人所在区域面积不小,是个八面见棱的房间,三面通路连接通道,另外五面是由微晶玻璃隔出的废弃实验室,门被焊死了,勘探队员正在做破门前内部安全检查。


    包子随着楚霜。


    从背后看,将军制服下身量挺拔,肩平腰收、脊梁劲直,小警卫员却心疼老大身上好几处伤,是在凭借机械骨骼和惯有的精气神撑着,他想劝楚霜找地方小坐片刻。话未出口,见楚霜的视点定在一片玻璃上没动。


    那是其中一间实验室的大窗户,窗户上攀附着稀疏的萤石,包子很有眼力价儿地过去一抹,手套掠过之处立刻相对透亮,实验室内部很黑,战术手电的光点打在玻璃上,晃着眼。


    包子一不做二不休,带人把五间实验室的微晶窗都清洁干净。


    “这里面应该没什么东西,这么多年……”


    话到这,研究单片机的技术员蓦然抬眼,直勾勾看他。


    不知归属的实验基地里,不知曾经发生过什么旧事,想想就刺激;包子立刻被看得寒毛炸起:“李工,你别这么看我……”


    他没说完,见楚霜眼神也变了,和技术员一起看过来,视点其实是他身后!


    更吓人了。


    “有……有什么啊……老大你别吓我。是、是活物吗……?这地方废弃多久了,它是什么,吃什么……”


    包子紧张,开始絮絮叨叨地要回头。


    楚霜抬手,示意包子闭嘴别动。他战术手电的光点落在微晶玻璃上,也没有挪动。


    “李工,带单片机先撤,”楚霜压低声音,见包子脸都绿了,安慰他,“你身后有个东西,离得还远,等它近一点。它应该没能耐突破实验室门窗,不然早就出来了,别怕。”


    技术员抱起单片机就跑;


    包子被当诱饵,脊梁骨要吓冒烟了,还是遵从楚霜的命令,没有动。


    “突击队准备,”楚霜凛声吩咐,“疑似发现未知生物。”


    从刚才到现在,他端战术手电的手非常稳,光源打在玻璃上,毫不晃动,没有给实验室内的未知东西二次刺激。


    幽暗朦胧中,会动的东西慢慢贴近光源,它凑在包子背后,隔着玻璃在闻,无奈玻璃窗内侧也不干净,加上楚霜的手电光反射,大伙儿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你慢慢走过来。”楚霜对包子说。


    包子大气不敢喘,探地雷似的往楚霜身边挪,每向前一步,就感觉更安全一点。


    楚霜举手示意众人准备,无声地比划三下,忽然下压战术手电。


    玻璃上的爆亮光点没了;事件发生在毫秒间,有道影儿退远,玻璃上一晃而过是张脸,哈气的残存佐证,不是眼花。


    “那是什么!”包子后怕无比,一想这玩意刚刚恍如趴在后脖子喘气,他腿肚子就要转筋。


    楚霜看那东西觉得熟悉,心有猜测,但不确定:“撤出去,封闭这里,不要再往里看!”如果如他所料,这里非常危险!


    他带人往后退。只撤两步,实验室内部有影子猛晃,有东西生生冲撞过来,拍在玻璃上。


    力量太大,航空用的微晶玻璃居然给撞出“咔”一声轻响——


    一张脸生生挤在玻璃上,五官扭曲变样,黑溜溜的眼仁像蜥蜴一样转动,正和楚霜对上。


    这一刻,楚霜心口凛寒,意识像被什么猛然穿刺而过,有点可怕、有点心惊,又感觉有说不出的爽,让他欲罢不能。


    他确定他的猜测成真了!


    第143章 历程


    对视间,时间变得很漫长。


    楚霜想挪开目光,可眼睛不服从意识。他心生戾气,在自己舌尖狠咬一口,血腥味和痛感唤醒了意志,视点被收回,身上、心里恍惚有什么轻了。


    “撤!”


    他猜测成现实,一声令下。


    苏信昭曾说,密涅瓦有个星际旅者出版过怪物图志,其中有种能无限再生、带有双相神经病毒的怪物。


    怪物真假暂无定论,但二人遇到过被感染者:陆垳和他的战友们;善先生身边的汉莫……


    与楚霜脱开对视的瞬间,怪物疯了。它暴躁地攻击玻璃,坚硬又锐利的指甲让玻璃发出牙碜的惨嚎。


    楚霜不敢再看它,他试图回忆怪物的模样,却怎么都无法具象。


    有点奇怪。


    勘察队迅速撤离现场;实验基地被武装重兵控制,三门涡轮增压炮对着封闭的基地大门。


    楚霜回到临时控制中心,少有地心慌,他进门点烟,一口抽下三分之一,问技术员:“破解单片机预估时间?”


    技术员十指在虚拟键盘上翻飞,表情凝重:“加密命令是从没见过的语言,我正在尝试翻译,顺利的话需要一小时,如果……我也说不好。”


    “语言或许归属密涅瓦。”楚霜给对方一句线索,唤醒终端。


    光突然点亮,晃了眼睛、让他大脑空白,他反应不过来地愣住,跟着头发晕,自觉要重心不稳,靠在桌边才对中控指令员吩咐:“联系国研院技术组,做技术支持准备。”


    “或许我能帮忙。”


    舰桥开门,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苏信昭在门口笑着看楚霜。小苏穿着浅灰色宇航舱内服,翻出一对小白领,似笑不笑,不着痕迹地凹造型。


    楚霜被杀个措手不及,低头翻终端,确定有防务信息通知他苏信昭来了,只是他这边太乱忽略了。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二人几个月没见,苏信昭更结实些,个子又高了。看来“二十三、窜一窜”不是骗人的。


    小苏摆着要“哼”出声的傲娇脸:“商联主席出资慰问帝国军,卡纳斯女士记挂星航军上下外务辛苦,让我送来。不欢迎吗?”


    中控里,技术员、勘察队长、包子一个个耳朵支棱得比兔子还长,看楚霜冷眼环视,又赶快各自埋头“工作”。


    而至于商联出资的因果,楚霜拿大脚豆都能想明白——


    前些天他短暂失联,小苏是担心死了,干脆打着商联的旗号自掏腰包给军中捐财捐物,顺便跟卡纳斯讨了差事跑来看他。


    他没戳穿对方。


    苏信昭太想跟楚霜独处,看他不拾茬,继续借题发挥:“着急破解那东西是不是,我试试。”


    他跟楚霜打眼色:但末那识还是秘密,清场清场。


    闲杂人等终于被轰出去了,舰桥大门关上。


    “登陆就听说你下了战备指令,到底出什么事了?”苏信昭担心。


    楚霜笑着摇头:“一会儿慢慢给你讲……”


    话没说完,苏信昭直扑过来。


    这家伙前一刻规矩得像个要去应聘的大学生,后一刻变野兽,让人幻视长毛、带尾巴、大型“汪汪”叫生物。


    楚霜无奈,只得顺势接人,被冲得狠了、后退几步,背靠舱壁才算站稳。


    “想死你了。”苏信昭低哑一句,吻过去。


    久别、担心都化为迫不及待,吻比平时激烈。


    片刻,楚霜被他亲得头重脚轻,简直要脑缺氧,说不出话,只得在他腰侧拍着,示意他放开。


    苏信昭饶过他的嘴,又在他耳垂,颈侧辗转不去,是非要把铁锅老师小说里敢详细描写的位置都沾染一遍才满意。那些地方也是敏感的,被舔舐、轻吮能勾起内心深处的“不足够”。


    想,还想更多。


    吻越发向下,已经越过楚霜两颗领扣,眼看难以控制。


    楚霜心里顿时好几根弦紧绷起来——


    正事迫在眉睫;


    这里是中控;


    身上的伤不想被发现……


    “好了,你要吃人?”他在苏信昭背上略重地一掴,撑开对方,“可能真摊上事了,先看看那东西你能解开吗?”说着,他整理衣裳,到中控前调出监控拍下的亲密画面,无情删了。


    小苏眉毛一掀,并不挫败。说实话,他就喜欢他这样。他从背后又把人仔细打量一遍,没看出对方身体再有异常,开始研究单片机:“解开了有奖励吗?”


    楚霜在看外舱监控,脑子没在:“想要什么?”眼见外面风平浪静,他目光回转,才对上小苏的坏笑。小屁孩分明是在问:你说我想要什么?


    将军老脸发热,往对方脑袋上一扒拉:“干活儿!”


    结果倒霉孩子委屈开了:“我大老远跑来看你,见面不给亲,你还家暴我……”


    楚霜抬手示意再啰嗦真“家暴”你。


    苏信昭吐舌头一缩脖,嘴上讨便宜,其实早唤醒末那识了。


    不到一刻钟,单片机的特殊程序语言被识别,防御网打开。苏信昭把信息传到楚霜的终端上,笑眯眯:“记得奖励呢,小霜。”


    楚霜卸磨杀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苏信昭:……吼,一会儿有你求我的时候。


    可单片机的记忆内容播放,俩人很快没心情说笑了。


    存储内容是大量视频文件,多是实验实况记录。


    记录时间靠前的几段是实验人员在尝试跨物种融合。实验产物各异,其中惊现二人在冰麟星遭遇的透明生物,它被标注代号为“SJY-2086”。


    经墨丘利被吞噬那遭,苏信昭豁出重伤拍下实况、推断出该生物是黑洞迫近致使场变幻导致的突变种,而从实验过程看,实验员除了更改其生存的场环境,还执行过生物信息干预,也就是俗称的感染。


    随着实验录像的日期编码后移,实验目标变得唯一,是感染源的提供者。它们是种长手长脚、头歪脊梁弯的人形生物。


    实验内容毫无人道可言,它们如蜥蜴般的黑眼睛被悉数剜出,单独存放,它们一次又一次接受伤害,又自我痊愈,直到被确定体内有物质可以突破海夫利克极限,它们终于沦为再生素制造机。


    录像看完,楚霜生理性不适。


    苏信昭也不舒服,拉着楚霜一只手,继续解读单片机中的加密文件——这是他“要挟”对方亲亲的“后手”,现在却是没有逗闷子的心思了。


    加密内容是日记,属于一名代号为“KTIG”的实验员。


    3月26日,今天依旧在对07965-A做伤害后修复实验,它们也会痛苦,我不忍心了,可为了密涅瓦,我只能收起妇人之仁。


    5月5日,实验进行到新阶段,介入了人体修复,如果成功,这将为人类寿命再延长开启新篇章。


    7月10日,实验成果被端到吉甘特斯大人面前演示了!志愿者是个机甲人,因为神经排异,他的脑组织出现严重水肿,他被教授带上展示台时,像行走的骷髅。我们为他注射了再生素,他的肌体肉眼可见地充盈;不到一小时,他能在没人搀扶的情况下行走、甚至跑两步,真的太神奇了!谢天谢地,那些扎心的实验没有白做。


    7月14日,天塌了。他不好了!昨天深夜,那个机甲人突然在看护舱发疯!他的肌体在变形,他被人道毁灭了。我看到他被运出实验基地的尸体,那还能叫人吗?他被07965同化了。难道没有办法延续机甲人的生命吗?如果只是装上铁胳膊、铁腿有什么意义?我认同艾登,他是个天才,只有实现脑内改造、被解除负面情绪感觉、增加精算能力的机甲人才是星系内的最强军团!可是我们失败了,实验又回到原点了。


    7月24日,吉甘特斯大人下达指令,要我们提炼足够的修复剂,送给神秘人,他说这是他给密涅瓦架起的保护罩,只要神秘人活着,玛尔斯就不会针对密涅瓦。虽然不明细节,但我还是祝他长命百岁吧。


    11月3日,我们接到了指令,这个地方要被废弃了。核心数据会被留下和07965-A一起销毁。基地要转移到喀麦尔星去,那里接手实验管控的负责人姓高,是玛尔斯人,看来即便亲王重伤,领主大人和玛尔斯的秘密协作依旧成功。可我心里还是悲伤,07965-A也是生物体,它们有什么错呢?错在它们拥有超强的肌体修复能力、携带着双相病毒吗?哦,对错只是人类党同伐异的借口。蚊子也没有做错什么,还是被灭绝了。人类会因此遭到反噬的。咳,我又在矫情了……


    日记记录着某位研究员在T8843上参与实验的心路历程。不知他还活着么,也不知道这地方为什么没被彻底毁灭。


    但……


    点点滴滴的记述为楚霜的迷途碎片穿针引线,时间线和事实碎片贯通——


    从诺斯费拉图发现07965-A之后,这种生物就被密涅瓦的星领主秘密掌握。同时,他和艾登悄悄合作,共享机甲人制造技术,并试图制造出所谓强大完美的机甲人。二人相互防备,星领主拿捏着艾登对玛尔斯的隐瞒,用修复剂偷偷救下了“神秘人”,这人八成是陆垳。可好巧不巧,不等他拿捏艾登,亲王殿下就重伤昏迷,所以实验基地废弃,然后,不知星领主又和什么人达成共识,把实验基地转至喀迈尔。那位姓高的研究员……是高竞卓吧。


    教授又是谁?冯路么?


    “咱们还是小看高研究员了,他葬送的不仅仅是喀迈尔。”苏信昭说话间端详楚霜,二人已经经历过好几个事件叙述者,但这些人口中的“真相”都不足够真实,他们主观或不自知地“说谎”,诱导或误导着“真相”。


    而眼前这段就是事实全部吗?


    不确定。


    苏信昭更不确定楚霜对高竞卓的情谊是否已经足够平淡,淡如死水一滩,哪怕再有巨石投入、也砸不起千层水花。


    因为楚霜面无表情。


    将军只是在复盘细节逻辑:“善先生曾说他背后的人是沃伦克。所以沃伦克手里有再生剂资源,他也在研究里搅和一腿。这地方他告诉我的……那么康德对此知道多少?是什么角色?”他捋思绪似的自言自语,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放在从前,他会第一时间向卡纳斯报备,可现在玛尔斯看似完璧、其实隙缝暗藏,事件未得百分百证实,不妄动、图稳定是上策。


    楚霜垂眸,看见左手上的红指环,思维一飘:“哦,对了,我拿到末那识的源控制码、已经发给博士了,你总流鼻血不是个事……”


    绕一大圈,他心思回到小苏身上。


    关于私下追踪沃伦克的事情苏信昭也不知道,但他确定楚霜拿到源码的过程曲折,心里顿有千言万语要藏不住了。


    苏信昭一双眼睛太深情,楚霜担心下一秒他就要扑过来抱他,同时,他也质疑自己坐怀不乱的定力。


    “这地方不太安全,你通知物资队在就近空间站停靠,我派人过去交接吧,”他换话题,寻思打发对方离开这危险地界,“走吧,快开饭了,带你吃星航军豪华大锅饭,我看看今天晚上吃什么,哦……黑莓子酱肉卤碱水宽面,还有茄丁脱水时蔬蒸蛋,你觉得好吃吗?”


    其实都是外务宇航食品,不天天喝营养剂已经算有口福了。苏信昭莞尔:“依照我的经验,名字越长越难吃。”


    楚霜也笑。可站起来的瞬间,周围环境扭曲出水波纹的形态。他顿时眩晕,倒退一步才定住身形。


    “怎么了!?”苏信昭冲过来扶他。


    第144章 感染


    楚霜眩晕好几次了。


    好不容易忍过空间失调,中控系统指令灯开始催命似的爆闪,指令员接入通讯:“统帅,探查到未知飞行物在外空巡飞,从航道线路看,不是冲咱们来的。”


    楚霜双手撑在控制台边沿,看雷达画面,被拍到的是几架中型巡宇舰,已经离T8843的卡门线(※)很近。


    这很蹊跷。他防备密涅瓦星领主追击,早让穆蚺开启了防御网。警报怎么会在飞行物接近气层时才弹出来?


    “安全网出问题了么?”楚霜捏着眉心。


    指令员回答得肯定:“没有故障,指令长。”


    那为什么……?


    楚霜立刻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对方是“闪现”过来的,星球附近存在未知跃迁点!


    “派侦查舰隐蔽尾随飞行物!”


    下令后,他联系女王陛下,先发视像申请,卡纳斯破天荒地没接;片刻对方用文字信息询问他有什么事。


    楚霜把事件因果简短描述,顺便提及发现异生物和废弃实验基地。卡纳斯又很久没回复,直到苏信昭把饭打回来,女王才回了几个字“查清,别妄动”。


    答案中规中矩,甚至没有责问楚霜的“擅离职守、私改航程”,楚霜却别扭。


    他看着小苏摆到面前的饭出神片刻,简单扒拉两口不再吃,开始反思自己不对劲。与异生物短暂对视后,他的思绪就没办法集中于事件本身,总在被情绪消耗,比如现在,他感觉卡纳斯对事件漠视,可细想,要对方怎样才算重视呢?


    他心底有只紧锁着负能量的匣子开了个缝,攀爬出怪异,勾引他缚茧成牢。


    楚霜在掌心狠掐一把,把工作实况转接在终端上,不继续在中控干耗。


    “回房间。”他对苏信昭说。


    小苏乍听可太开心了。


    他不藏算计的时候,脑袋里每片地方都生蘑菇,每朵蘑菇上刻着楚霜的名字,混合为一称为“恋爱脑菌丛生群落”。


    可结合现状,脑袋里除了恋爱菌群,还有一束名为在乎的光,光亮太盛,让蘑菇萎了。


    “还没说呢,你怎么回事,头晕?饭也不吃,病了吗?”他忍半天了,看对方一直在忙、思虑重重,没去打扰。


    楚霜走得很快,进休息舱才回答:“我可能被感染了。”


    话在苏信昭脑子里转一圈。


    ……双相神经病毒?


    “你跟异生物对眼神来着?”小苏肉眼可见地急,抬手摸楚霜额头,“发烧了。”刚才他亲楚霜时,对方皮肤还是温凉的。他联系郝布瞭。


    双相神经病毒苏信昭也感染过,没有专门医治,大大咧咧扛过去痊愈了。


    这次楚霜隔着微晶玻璃与异生物对视,甚至没被当场控制住,他本意是回房歇会儿,但看小苏“担心”从俩眼往外冒,涓涓渐成浩瀚之势,又苦笑着任由了:麻烦郝大夫跑一趟,让小屁孩安心也好。


    郝布瞭脚踩发射器似的来了。


    “依经验看,只要将军不再与异生物接触,就不成问题。至于发烧嘛,你用药比常人多,神经毒没彻底控制你的意识,反而刺激了你的机体免疫。休息,立刻睡觉,脱离现实感官刺激,让毒素代谢掉就好了。”


    郝布瞭交代完跟苏信昭对眼神:你照顾他啊。


    小苏无声地比个“OK”。


    房间里剩下久别不见的二人。楚霜暂没有其他难受,只脑袋晕乎。甚至他不知搭错哪根弦,突然想:活动活动,是不是也能增强代谢?之前总让着他,这回不让了。


    他流氓心起,又不想被看见身上伤口,先调暗灯光,才在对方腰上一揽。


    苏信昭来时满脑袋小黄段子,现在心里只剩一片纯洁正经,正盘算怎么让楚霜歇得舒服,被对方一拽,脚下拌蒜地撞进对方怀里。他抬眼看见楚霜满眼笑意,心思陡转、没吭声——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赶在楚霜施展咸猪手前,他哈腰掫起人往睡眠舱走。


    楚霜没想到亲密时刻自己有被人“抱上床”的一天,回顾小苏要“吃人”的架势,感觉对方会把他掀到床上去。


    没经历过,有点刺激。他没挣扎着往下蹦。


    可出乎预料,小苏把他重重端起、轻轻放下,像放个艺术品,生怕要磕坏。然后,年轻人居高站在床边,闷不吭声开始解他衣服扣子。


    楚霜不懂这是哪门子情趣了——先脱衣服欣赏一番,再开始?身材挺好的,倒是不丢人……


    结果就是他被扒得只剩工装背心,让苏信昭扶着安躺下。


    老不正经终于回过味啦:合着跟我玩纯爱?


    他确信对方看破他的色心,不由得想掰开个地缝钻进去;当然他也尝试自洽食色性也……


    最终,将军左右脑互搏不分高下,决定甩锅:一定是病毒入脑,影响思维了。


    苏信昭安置好人,转身去倒维生素水,回来见楚霜满脸堵心,心里好笑;等楚霜沉着脸喝下半杯水,杯子往他手里一塞,翻身给他个后背,他更想笑了。


    剩下的小半杯水被他两口喝干,他随手放杯,凑过去抱人,贴着对方耳根轻沾了下:“等你好了……”


    “闭嘴。”楚霜没好气。


    小苏哄他:“好,我闭嘴,你遵医嘱赶快休息,我陪着你。”


    楚霜得对方守护似的抱着,窘迫很快翻篇,片刻脑袋发沉。苏信昭有规律地摩挲他的手腕,催他昏昏欲睡。


    可毒素越发肆虐,楚霜躺了很久,也不知自己到底睡着没。


    正迷迷糊糊,他腕上终端震动,频率急切。


    盹霎时没了。


    终端上,军务中心的标红文件在跳,点开看:星航军禄水营哗变,令代统帅楚霜依照军规执行镇压。


    楚霜翻身而起、一跃下地,十分钟内赶到现场。


    禄水营驻军基地的航舰全部变成突击甲,和上千架莫斯收割者错落着,黑压压的一片合金壳子暗光连成片,把中军护在核心区。


    突击大队比楚霜先到,正在与之对峙,双方的炮口对着昔日兄弟。


    禄水营的第一指令长是谢扬上校,他没露面,声音通过内线、清晰传进楚霜耳蜗的内置设备里。


    “楚霜,你不顾念大哥的旧部吗?就算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也不能让我们去外域采矿!我们是帝国尖利的刀锋,死在战场上是荣耀,去鸟不拉屎的星球虚耗是折辱!”


    楚霜眉心下压,他死握着大哥的银烟盒,烟盒上拴着被父亲削去半截的滚印坠子。随着他急躁地来回踱步,坠子翻飞,轻砰在他紧绷泛白的骨节上。


    “谢将军,无论你有什么诉求,都不能以这种方式解决,现在立刻放弃抵抗!”


    几乎同时,他的终端弹出消息,是卡纳斯亲自发来的:楚上将,帝国军不吃威胁,执行机密操作。


    所谓机密操作,是只有帝国二十四位上将和女王才知道的秘令。帝国的每台机甲里都装有毁灭命令,用于战时守住最后一道防线,也用于终结不必要的麻烦。比如现在。


    楚霜看着“执行机密操作”几个字,有一瞬间失神。卡纳斯猩红的名字在他眼前散成汪洋。


    他知道对方说得对,依照军规,哗变必死。


    可他依旧不忍心。


    禄水营是大哥嫡系,现在大哥没了,难道要对大哥的旧部下手吗?


    事情当真没有转还的可能吗?


    ……没有!


    背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楚霜深呼吸,登入毁灭程序,最后一次向谢扬喊话:“谢将军,现在缴械,我保证你麾下兄弟平安。”


    通讯另一端,谢扬沉默良久,突然放声狂笑:“楚霜,你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蛋!想借机扶植嫡系,难道我看不出来吗?我保证你后悔……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踩着你大哥的脊梁爬到老子头上……”


    楚霜阖了阖眼睛,这样的对话没有任何意义,他沉默地按下执行键。


    谢扬的笑骂声还在继续:“你来呀,打我们!你没看见人质名单么?只要你敢开火,我就拿你弟弟堵炮……”


    “轰——”


    “轰轰轰——”


    谢扬没说完,禄水营的机甲群接二连三爆炸。


    恸天哀地的巨响震得楚霜心脏骤停。他看着半边天空的星碎喷薄,反应不过来地想:什么意思?他说小螭?楚螭在航舰上……?!


    ……哪里有人质名单!!!


    停!


    停下来!


    快停下来!!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楚霜嘶吼:“他说什么人质名单!在哪?!……我弟弟在哪里,楚螭在哪里?!”


    这一刻,代统帅忘记军威和体面,嗓子喊破了音。


    确认消息很快回传。


    半天前,楚螭被谢扬从学校接走,但从始至终,没人收到过“人质名单”。


    ……信号丢失吗?


    可能吗?


    楚霜脑袋一片空白,他堆进椅子里,头疼、眼睛疼、心脏剧痛。楚螭的名字化作千万道钢针,扎得他千疮百孔。


    不、不对!没看见尸体,我不信他死了!


    他又猛站起来,可随着重心拔高他眼前发花,头像被拳击袋狠狠抡中——


    懵铺天盖地,中控在自转!转出暴风眼,要把他吸入无尽的黑暗深渊撕碎……


    包子还在焦急地说什么,户外爆炸声持续震耳欲聋,可楚霜什么都听不清,他的身体变轻,随波逐流,化为微尘、不足为道飘飘摇摇,直到万物模糊成一坨,天地闭合、恢复成星云和粒子团,连光都消失了。


    不知过去多久,混沌中孕育出隐约可闻的声音,渐而清晰,有谁在叫他:


    “小霜——小霜怎么了?醒醒!”


    “楚霜,楚霜看看我!”


    先回归的是触感,他感觉被人紧紧抱住,那人怀抱很暖,拇指摩挲在他的眉弓上,温柔也坚定。


    楚霜低吟一声,痛苦地睁开眼,视点在暗光中聚焦。止不住的旋转停了,没有反叛、没有炮火,只有苏信昭的满脸关切、近在咫尺。


    可他心脏依旧剧痛,他忍住了没动声色。


    苏信昭见他双眼清明、松一口气:“做噩梦了吗?病毒会寻找你意识中的怕,都是假的,都过去了。”


    是梦。


    但过去了吗?


    楚霜在梦境的余韵里迷茫,那是被他尘封在心底、难以释怀的噩。


    被病毒唤醒了。


    “我睡了多久?”他问。


    “不到一小时,你越烧越高了。”


    楚霜躺着缓和片刻,起身去卫生间洗脸。


    冷水让他一激灵,手腕的终端也跟着激灵。


    它确实在激灵,是中控指令员发了消息来:统帅,发现未知跃迁点,后续操作请示下。


    楚霜想了想,回复说:查明点位搭建逻辑,确定归属地——


    作者有话说:※卡门线是空气空间与外层空间的分界线。


    第145章 爆炸


    楚霜休息不到一小时,自认为偷懒成功,整理仪装,重回临时控制中心。


    楚霜清癯,这让他五官更加立体,他明明有张非常俊美的脸,却在大多数情况下让人觉得冷,有时连苏信昭都会“怕”他,可他又不是不会笑,总之,他的气场很难说清。小苏来不及细究原因,只一边感叹“探亲”路途多舛,一边跟屁虫似的紧坠着对方。


    经过速行廊道时,楚霜收到新消息:外派的侦查舰信号受干扰,语音、视像画面阻断,光学盾失效,不知原因。


    但无疑,它暴露了!


    楚霜开始疾跑,进中控的瞬间下令:“根据信号定位星图位置,启用二备线路恢复联系,并尝试联通跃迁点。”


    指令员和技术员同时一愣,又先后反应过来统帅的逻辑,侦查舰在毫无觉察的情况下中招,干扰信号极可能是突然出现的,通过它所在位置附近的跃迁点!


    远程信号癫痫发作似的一直抽抽,技术员定位不下百次,终于精准定位。


    楚霜一直在抽烟。


    成功的刹那,他吐出一口悠长的白,把剩下大半支两口抽完,语速很快地说:“通知侦查舰重新隐蔽,如遇特殊情况避免接触。下令星越大队做战斗准备。”


    结果,八成是宇宙先接收到大将军的指令,要给他的“游戏难度”升级。他前一刻庆幸同事没有遇袭,后一刻中控信息屏的红灯开始爆闪。


    “是侦查舰的自动安全警报!”指令员立刻挺直腰背,目不转睛盯视屏幕,“它遇袭了!第二备用线路断联!”


    她开始尝试切换新的应急作战频道,失败数次后,终于成功。


    “S6372呼叫控制中心——”侦查舰驾驶员的反呼叫信号响应,侦查舰舱外监控重接,实况画面投映临时中控大屏上。


    侦查舰被数架巡宇舰合围,对方舰身无标识,但装备先进,正在用激光炮扫射侦查舰;S6372驾驶员飞行技巧高超,舰船被他操纵如飞鸟,在疾风骤雨里翻飞。


    “通知星越队两分钟后出发,把实况转到我的终端上!”楚霜交代一句,扭脸往外走,“基地指挥权暂交魏嘉将军。”


    苏信昭头皮发紧,他不担心别的,只忧虑楚霜的身体:“我跟你一起去,别拒绝!”


    ——来不及去薅郝布瞭了,所以他必须得跟着他!


    楚霜迈入速行廊道的瞬间偏头看他一眼,没拒绝。不知是默许还是心思根本没在。


    冲锋队早已准备就绪,带队将军是穆蚺,他见楚霜亲自来,先是一愣,跟着心照不宣地理解此次任务的重要性——援救战友是目的其一;有人在星系里“耗子打洞”才是事件要害。


    楚霜进领航舰坐定:“准备跃迁。”


    正规军从不不拖泥带水。


    从侦查舰被围困,到冲锋队跃迁至其同一片空域,用时不足五分钟。


    事发区域较远,领航舰释放无人侦察机潜航过去,把多方位战斗实况投映回来——


    刚才翻飞在风雨中的“鸟儿”被激光网困住了,随着“炙热铁网”缩小,“鸟儿”越发焦急,妄图冲出包围,却屡屡失败。


    “S6372指令长傅磊上校,收到请回复,我是楚霜。”将军语速快,但很沉稳。


    苏信昭闻之一愣——驾驶员是傅磊?


    对方是他到达帝国后,结下为数不多的善缘。从外务实习到墨丘利、再至今,傅将军成为上校、做重要航舰的指令长了。


    “S6372傅磊收到,统帅请讲。”傅磊回答。焦灼要命的情况下,他不慌乱,与三年前接到“倒向逆飞”指令时大不相同。


    “是否尝试过与对方通话?”楚霜提问。


    “对方拒绝接入通讯。”


    楚霜俊眉轻扬,嘴角勾起抹冷笑——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


    “倒计10秒后,我将发射定位弹,首次爆破点是你五点钟位置,你开盾、从爆破点脱出包围,背向跃迁点直飞、远离争斗核心。”


    “S6372收到。”


    这之后,双方的同频倒计时开始。


    十秒钟眨眼即过,暗空恍如被火柴划过,光比流星还快,带着微红残影,让夜空被无形的凶器划出血痕。


    “血痕”使命必达,闷不吭声地炸了。


    紧跟着,傅磊驾驶侦查舰冲出爆破光,带动烟尘飒踏,摆脱困境。


    他头也不回地背向而行,远离跃迁点。


    再看敌军舰队,像是从没打过如此不讲武德的架,被楚霜一炮轰晕,既不追傅磊,也不找是哪个王八蛋偷袭,只静默地停在原地。


    “这是等死呢么?”穆蚺坐在副指令长位置,撸一把寸头,“将军,咱再送他们一程吧。”他摩拳擦掌。


    楚霜说:“好。”


    穆蚺笑眯眯的,他的警卫员也在一边笑:“二位将军炸宇宙有瘾?”


    “你懂个屁。”穆蚺倔他。


    “不懂你教我啊,骂我我又学不会。”警卫员跟穆蚺熟不讲礼。


    楚霜幽幽接茬:“艺术就是爆炸。(※)”


    谁也没想到他冒出这么一句,更没人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但穆蚺确实放炮有瘾,在楚霜的撑腰下再次按定位弹发射键。


    第二道血痕破空,直冲另一艘航舰,让它毫秒间报废。


    剩余五架航舰依旧纹丝不动。


    “是不是傻x……”穆蚺嚷嚷,“统帅,咱干脆把它们炸干净了……哎呦,我去!”


    没聒噪完,航舰群转向,直冲他们来了。


    “他们是豁出去被二次攻击、定位攻击位置吗?但这是星战,冲过来干什么,出舱肉搏?!”穆蚺闹不懂——就没见过这么打架的!


    “或许他们的目标不是咱们。”一直没吭声的苏信昭开腔。


    穆蚺跟他认识,上回俩人还商量过挖沙蛇,吃蛇羹呢:“怎么呢,苏议员?你在政务有建树,宇宙里打架的活儿,还能比你家老板看得清楚?”


    苏信昭风头正盛,老穆咂么出年轻人跟楚霜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他常年在军中,睁眼只能看一帮糙老爷们,有颗八卦的心无处安置,甭管男女,磕好看的就开心。刚刚他八成注意力集中于炸航舰,留下两成观察小苏。


    看一眼,这小子眼珠子黏在楚霜身上;


    再看一眼,还黏楚霜身上;


    看第三眼,简直抠不下来。


    他不着痕迹地逗人,说出“你家老板”几个字时,苏信昭把酒窝都笑出来了。


    “我替他说的,”小苏看楚霜的眼神里散着亲昵,“我猜他们的目标是咱们后面的跃迁点。航舰移位,保证不追咱们。”


    反正是要干架,试试就知道了,穆蚺准备移动舰船。


    “不能让!”楚霜突然凛声阻止,“信昭说得对,但不能让他们炸毁跃迁点!定位弹准备!”


    穆蚺行令禁止。


    眨眼功夫,打掉三架机甲。


    “还剩俩,来不及了!”穆蚺高喝,“操,光顾扯闲篇,动手晚了!”


    定位弹没办法连发,每次需间隔2-4秒用于精准定位。


    楚霜冷哼,放弃使用脉冲星定位,毫秒间切入航舰攻击界面,手动调整对空粒子炮准线。他的手很稳,轻轻一转,炮口就精准对正目标。


    可就在这一刻,他意识里蓦然冒出之前的噩梦。军中的指令触发键大同小异,从前,他手指在殷红按钮上轻轻触碰,就结束了禄水营所有将士的生命,也结束了楚螭的生命;现在……


    楚霜的手指顿挫,这让他心生戾气,狠咬牙关:定神!


    迟疑不着痕迹,在旁人看来,他是接连轻易按下去的,像随便瞄准,随便发射,然后射线长眼睛一样划出美丽的光,命中敌军航舰的动力舱。无声的爆破之后,敌军航舰像一只巨兽沉睡过去,悬航在宇宙中不动了。没有定位弹威力大,但足够了。


    时至此时,双方距离极近。


    楚霜微调巡宇舰位置,打出第二炮,另一架舰船也不动了。


    “牛逼啊统帅,人肉比冲激光还快,”穆蚺乐呵着在楚霜肩上一拍,“老早听说你毕业时门门轻松满分,今儿终于亲眼看见了。”


    楚霜笑了下,其实他心有余悸。他烧得更高了,整个脑袋像时不时被拔下来,摇晃两下,又戳回腔子上。这种状态下还能命中,大有“蒙事”的成分。


    “开信号阻断器,派无人勘测打捞对方航舰,确认安全再带它们回去。”楚霜不敢掉以轻心,穆蚺执行。


    可下一刻,诡异发生。


    已失动力的两架航舰开始自行拆分,释放成无数架护卫舰!


    包括楚霜在内,所有人都极短暂地震惊。


    它们的动力源不是被炸了吗?”穆蚺反应不过来。


    妈的,就该立刻补刀!楚霜心里骂街。


    “全员离开跃迁点!”他大喝,驾驶领航舰猛向下翻,像进行死亡翻滚的鳄鱼,潜入深渊,“它有隐蔽动力舱,从它们的木讷行径看,这是无人舰群。跃迁点的归属方发现了傅磊,所以派它们来阻击!对方下达的第一指令是捣毁侦查舰,第二指令大概是前一指令失败,就炸毁跃迁点!”


    如楚霜断言,小护卫舰群如蝗虫般涌来,密密麻麻停滞在跃迁点外侧不远,如果楚霜不躲,那么现在会有接连不断的撞舰发生。


    眨眼间敌方护卫舰重新集结成已经残破的巡宇舰,撞进跃迁中枢自爆;跃迁基站四分五裂,各样碎片像刀子四向发射。


    楚霜打开护盾,借助爆炸冲力远离危险。


    巡宇舰舱尾的摄像镜头尽忠职守,拍到跃迁点化作在暗空中盛开的巨大牡丹,层层叠叠、色泽艳丽,从含苞、喷薄到毁灭消陨,不足三分钟。


    “操他妈的,见不得光的老鼠,打地洞被发现就连窝都不要了?!”穆蚺怒气冲冲。


    事情越发向楚霜不愿看见的方向发展,他点烟:“点查伤亡,返航、通知基地中控,进入备战状态。”


    ——这事儿必然没完。


    尼古丁的苦涩辛辣入口。


    他把烟困在口腔里,实现短暂的掌控后,就放了烟雾自由。他没把烟往下咽,于他而言,这一丁点熟悉的刺激不足够让大脑释放多巴胺缓解不适,高烧让他脸颊发热,浑身都冷,关节开始酸胀地疼。


    “自然返航需要三小时左右,你去休息。”苏信昭不知何时解开安全带,贴在楚霜耳边低语一句,不容置疑——


    作者有话说:※《火影忍者》迪达拉。


    第146章 调虎


    危机没有彻底解除,楚霜难得没逞强。


    他又嘱咐穆蚺几句,转去医疗舱休息。


    出行仓促,郝布瞭没能跟着,楚霜启动医疗助手执行常规治疗,体温显示数值是38.9℃。因为发烧,他关节痛严重,离开T8843时还像老寒腿发作,现在制冷剂的凉气已经从骨头缝往外冒。他膝盖、脚踝、肩轴等关节要爆炸,刚才进屋两步走,自觉像个久不镐油的人形机甲。强效止疼药过度使用副作用巨多,他却是顾不得了,和退烧药、抗生素、囫囵一把吞掉。


    苏信昭安静看着,眼睛里闪过混杂的情绪,冲他张手:“终端给我,有急事叫你。”


    私领系统有消息分级提示,功能不完善,所以楚霜不爱用。这导致他终端时常弹出些重要、不紧急的消息,多与帝国内政相关。设想休息时手腕子上的玩意“嗡嗡嗡”没完没了,实在闹心。


    他摘下终端,递过去,在睡眠舱躺下。


    他疼得紧、又不想被看出来,于是硬捱着等药物发挥作用,转移注意力迁怒无关紧要的事儿:早说让技术处改睡眠舱门,就不!队员集体睡棺材,真他妈不吉利!


    “特别难受?”苏信昭把他的终端带在自己手上。


    楚霜合眼:“睡多了,睡不着。”


    可他脸都白了,只两颊烧出不正常的潮红。


    苏信昭知道他在忍,联系李谨仁。


    博士回信很快:关节不适是高烧刺激的,俩方案,要么注射安定,让他睡;要么尽快退烧,让热度下去。


    这要命的当口,一针把楚霜扎晕不行。


    ……可药吃过、退烧泵也挂上了,还能怎么更快退烧?


    苏信昭找辙去了。


    再看楚霜,药效开始上头,他主观很想睡一觉,无奈每快睡着时,关节疼就跳起来刷存在感。疼痛把他的神经紧拧成一股绳,眼看再一牟力、就能把神经扭断,偏又看着止疼药的面子让他松一口气。这是种不够痛快的苟延残喘。折磨他的身体和神经极致绞涨,逼他强撑起精神头与之对抗。


    睡意成为痛觉和药物对抗的牺牲品。他硬捱到最后连时间、空间概念都混乱了。


    不知过去多久,楚霜感觉有只手在他胸口摸索,动作干净轻快。


    是……谁在解他衣服扣子?这还不睁眼!


    他激灵一下。


    “没事,是我,”苏信昭温声安慰,“刚才我问博士了,尽快退烧能缓解痛感,咱们去物理降温。”


    楚霜想诈尸。


    无奈现在胳膊腿都要跟他拆伙,他表情少有地扭曲,下颌较劲似的绷紧,脖子到锁骨线条突兀、刀雕的一样。


    “床都上过了,之前也给你脱过衣服,还害臊啊?”小苏不知死活地闲念叨,照旧熟练地解扣子,“还是说你想执行另一方案,一针扎晕?你看你坐起来都费劲……”


    他趁人之危,把将军制服、衬衣全扒了,爪子直冲对方腰带扣去。


    楚霜身子猛僵,抬手攥苏信昭手腕,借力把自己拽起来,死不承认“坐起来都费劲”!


    逞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幻听几处关节叫嚣似的“嘎啦”一声,炸痛激起他满背白毛汗。暴躁之余,他又咂摸到另一个重点:我害臊?


    那当然不是了。几小时前,他想跟小苏上床,被对方脱衣服悠然自得;归根结底,他症结源于不喜欢被照顾。除了伤重失去意识,太入微细腻的对待总让他感觉越界。敲碎他利用多年为自己搭好的、名为“我有用”的碉堡。


    现在“炸碉堡”的人太亲密,他觉察之后有点发愣。


    苏信昭见他没再反抗,心底冒出丝不自知的爽。他痴迷于照顾楚霜,可惜爱好难成“愿打愿挨”之势、总夭折。


    现在机会来了,得抓稳!他轻轻把楚霜的手从自己手腕摘下来,贴在嘴边亲一下:“大局为重啊,我亲爱的将军。”


    而很快,楚霜侧腹新添的伤口暴露,小苏爽不下去了。暴躁瞬间上头、冲乱他的呼吸,他想去触碰狰狞,又不敢。即便明知伤好得差不多了。


    再然后,楚霜后心和小腿的伤也藏不住了。


    楚霜烧得迷糊,把这茬忘个干净,正在无奈虎落平阳,鄙夷地看着小苏寻思:早晚有老子报仇的一天。


    看到对方须臾冷脸,他才想起还有这码事。


    “……怎么、怎么伤这么重?怎么弄的!”苏信昭单手扣着睡眠舱,用力太大,舱沿发出“吱吱咯咯”磨牙似的哀嚎;他五官倏忽间结出冰,封印起他的憋屈,心疼楚霜受伤、气他隐瞒、舍不得发作。


    风水轮流转,轮着楚霜被“爽”到了。他想偷笑,又不忍心言明伤势缘对方而来。


    “啰嗦,哪儿重了?都好了。”他干脆装不耐烦,头晕似的蹙眉,在不经意间往对方怀里靠。


    依赖太难得,苏信昭秒变闷嘴葫芦,低叹一声,把人抱起来挪进浴缸。


    水流温润。


    起初楚霜觉得冷,而当身体的热度被带走,他就不那么冷了。智能控温恒定保持在36度,水声缓缓,配合发散到峰值的药效,他疼痛减缓、歪在浴缸里昏睡过去——苏信昭帮他擦干、抱他出来,他全不知道。


    此时距楚霜发信提醒基地戒备过去了一个多钟头。


    代指令长魏嘉少将加紧防御之余,面如死灰。他后悔死了:早知这样,该自告奋勇跟楚霜出外勤。现在可好,跃迁点被毁,楚霜只能自然返航,敌方身份不明、实力不详、万一先打来怎么办……


    魏嘉向来这样。


    他儿子和苏信昭是同学,曾因为林楷造谣找过小苏麻烦、被楚霜惩罚。而后,魏嘉为了讨好楚霜,在墨丘利的最后乱战中,相当积极。而随着时过境迁,他终是回归于明哲保身。


    其实魏嘉时常自省,身为将领不该怕妥清闲,同时又感叹本性如此,实在不知怎么克服。


    更何况,老婆死得早,儿子只有他了。


    现在,他瞪着星图上的雷达探测仪器,要把眼睛转成古老的盘香,生怕下一刻会有警报响起来。


    他搓着手,点开小行星地形图,细看对空防御排布。


    或许是他念念不忘、终成回响,“坚持到楚霜回来,一定别出事”的愿望没被捂烂,雷达警报开始“吱哩哇啦”。


    叫得魏嘉要犯心脏病。


    “未知航舰进入防御网范围,距行星气层两千三百航里,”指令员语速很快,“魏将军,怎么办?”


    魏嘉脑袋嗡嗡的,摘帽子狠撸一把半天不洗变成油田的头发,心中大骂:混账东西,老子都快退休了,不能安生么?


    他放大星图,下令:“非战斗人员即刻登入航舰,必要时执行反向撤离,对空作战队准备作战!调取雷达画面,判断对方武力水平。”


    这两年,楚霜是被“贬”出来挖矿的,队伍里矿工、地质专家占比很高,正规作战军只有四个大队,楚霜和穆蚺带走了一半,基地还剩下一半。


    指令员叫郑培,中校军衔、是个美女。她是星航军的老人儿,随楚霜参加战役、任务无数,见过顶尖的军事指挥官、自然看不上魏嘉这种面上左右逢源,心里藏着巨大囊膪的夯货。


    他时常拿儿子当借口,就更烦了。


    警报初响时,她看对方临危紧张的模样,恨不能跪求三秒前的自己不要看,好让她拥有一双没看到对方怂样的眼睛;而在听到对方指令算是下得明白,她又勉强把心往肚子里咽了咽。


    她多线操作,指令下达分毫不差;同时,给楚霜发消息。


    但新的意外很快来了,楚霜的航舰在未知空域航行,信号总丢包,消息发送好几次都失败了。


    敌军不管这些。


    两千三百航里对巡宇舰而言十来分钟就到;可这么短的时间,想要地面人员悉数撤入航舰是痴人说梦,更何况地质专家雁过拔毛,发现小行星上也有矿源,正挖得火热,还想等统帅返航给他的惊喜呢。


    现在惊喜怕要变惊吓。


    而凡事都有两面性,魏嘉胆小也是如此。


    T8843是计划外的登陆点,于是他第一时间带人排查周边地貌,标记出很多坐标点,方便打起来时做掩体。


    现在,坐标点被下发至矿。


    “将军,咱们现在撤离还来得及。”什么人带什么兵,魏嘉的警卫员在他登陆领航舰时,跟他咬耳朵。


    话没错,如果能敦促矿工火速登舰、撇下矿物和实验基地离航,可以做到远交火状态撤离。是相对安全的。


    “联系到楚上将没有,有什么指示?”魏嘉问指令员。


    郑培冷声答:“没有,还在更换频段。”


    依着她对楚霜的了解,将军把人命看得更重,非必要情况下,不会让战士们豁命坚守死物。只不过,她身为指令员都能看出楚霜是奔着实验基地来的,魏嘉怎么可能不懂?他只是不想担责。


    “将军是代指令长,所有决定自有道理,不用在乎旁人评断。”她冷声找补。


    魏嘉能做到少将,说明他业务能力没问题,最大的毛病是心魔。他迟疑数秒下令:“航舰起航,贴附安全网防御点,配合防御工事保护非战斗人员尽快登基舰。”


    指令中规中矩。而后,他指挥舰队拉开对敌阵型,与对方遥望对峙,刚尝试通过战斗频道喊话,对面就一炮轰过来了。


    攻击目标是地下实验实基地!


    星火之间,己方舰队不知哪位好汉手疾眼快,发射对冲涡轮炮,成功阻击粒子束。


    能量团在低空炸开。


    小行星外围浮萍一样的气层被轰碎,迸溅出无数散冰晶,还没落地,又被对空防御射线蒸干。天空中出现道道绮丽彩虹,梦幻、缥缈却无人欣赏。


    “为什么要炸实验基地?直接炸星球不是更方便!”魏嘉的警卫员想不通。


    魏嘉冷哼:“能毁灭星球的释能炮可以通过爆炸尘粒溯源,他们不想暴露!藏头藏尾的鼠辈!”


    这一刻,魏嘉痛快,前所未有。他第一时间想到楚霜,上将军执行任务时,狂傲、看谁都不顺眼的劲儿其实很爽啊。


    山中无老虎,他偶有体验,居然上瘾。


    他很快发现对方舰船与袭击傅磊的一样!


    “智能航舰也敢跟老子嘚瑟?”魏嘉到控制台前,激活定位弹,毫不犹豫按下发射键——可如死物一样等炸的画面并没出现。


    敌军护卫舰瞬间发射对空加农炮,能量束再次相撞,炸开一朵灿烂的宇宙烟火。


    所以……这次不是无人舰?


    他们的航舰上有、活、人!


    楚霜还没回来。


    这是调虎离山,别有所图!


    第147章 反扑


    事实证明,星航军中没有真正的怂包。


    魏嘉应对得宜;而基地被袭、舱外炸得昏天暗,郑培依旧稳坐中控多线程操作,不仅传达指令精准无误,还切换多条线路,重新稳定联通了楚霜航舰的信号。


    楚霜还在昏睡,发出好几身汗。


    苏信昭一遍遍给他擦,看他脸色渐缓,稍微放心。心没彻底沉进肚子,他收到了郑培的消息,不敢贻误战机,再不情愿也只得轻声叫“小霜”。


    小霜没反应。


    苏信昭轻叹一声,念经似的:“楚霜上将,咱老窝被人掏了……”


    将军蓦地睁眼,仰卧起坐,瞬间醒盹:“简述战况!”


    真是可爱又招人心疼。


    苏信昭藏起心疼,把终端还他:“引爆跃迁点的同型号舰船正在袭击T8843。”


    简述战况的当口,楚霜穿好制服,军靴,脚沾地头重脚轻,好在烧热退掉,他关节不再剧痛。回舰桥区的路上,他分出芝麻大点的心思寻思:看来发汗管用啊,就说该运动运动么。


    提到打仗,楚霜可精明了。现在没有切实证据表面袭击者来于密涅瓦,但贯通因果,吉甘特斯反扑的概率很大。


    “吉……什么甘来着?咳!那个混账老鸡肝想干什么?”穆蚺总记不住星领主的名字,谐音联想、给人家起个外号,他挠着脑袋看楚霜大摇大摆地回来,一屁股坐在控制台前给星图相面,问他,“老梆子为啥偷袭咱们基地啊,统帅?咱分航行驶那会儿你炸人家祖坟去了?”


    楚霜眉毛一掀没说话。


    苏信昭很聪明,楚霜没讲连贯的因果,他也整合了逻辑链——起因是楚霜为了他找沃伦克,得知老家伙在密涅瓦之后,将军开小差去讨末那识的源码,不仅成功、还得到意外线索,线索指向T8843,所以这才改航程来确认。


    ……也所以,小霜身上的伤,该是这时候弄的。


    苏信昭抬手按在胸口,隔着衣服摸到滚印坠子,语气没什么波澜:“老鸡肝偷修跃迁点,被咱们发现、只能炸掉了事,他担心暴露更多,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来了。”


    “你把更阴谋论的猜测也说给老穆听听。”楚霜各样手势在星图上翻飞,娴熟地做标记,分心二用地搭茬。


    苏信昭会意笑了,隐去涉及艾登的部分,继续讲:“吉甘特斯曾在T8843上建立实验基地,多年前荒废了,现在他怕秘密被发现,所以派航舰来‘摸底’,没想到暴露了跃迁点,索性调虎离山,分散咱们的战力。他想各个击破。”


    “是这么个意思,”楚霜把做好标记的星图发给技术员,“扫描这几个位置,确定是否还有隐藏跃迁点。”


    穆蚺抠抠脑壳消化因果,恍然顿悟,不吝地在楚霜肩膀上一拍:“统帅!要不得是你当统帅呢!我怎么就没想到……他们捂□□藏宝贝似的防咱、原来跃迁点不止一个?!”


    他人粗、手也没个轻重,把苏信昭看得心头一紧。


    小苏不动声色地嫌弃老穆,恨不能拿笼子把他罩起来,让他离楚霜远点。无奈不能执行,只得化身人肉隔断,不动声色地挪到那俩人之间卡着。


    “猜测,希望猜对了。”被拍一巴掌的这位倒无所谓,单手枕在脑后、仰靠在座椅里,开始看郑培共享的实况——魏将军有性格上的劣势,因为太怂,每到新地方总会先找战略掩体,这于防御战而言利大于弊。劣势变优势。


    战况惊心动魄,半空中对轰的双方给星球制造出新气层,其中星点闪烁、高亮不断;霰弹漏网恍如流星坠落,又被防御工事瞄准击碎,非战斗人员在护送引导下持续移动着。


    但:


    魏嘉还能坚持多久?


    真有隐藏跃迁点吗?


    如果魏嘉守不住,那么营救任务将更艰巨……


    “统帅,找到了!”技术员的话语为众人点亮希望,“距咱们最近的一处点位只三百七十航里,您的标记精准。”


    楚霜把目光挪回星图上,眼中有寒冷的星芒闪耀着,他摸出烟点上:“统帅在这呢,不用找。”


    随着他说话,白蒙蒙被吹远了。


    这之后——


    敌方万没想到,星航军回杀如落雷。当他们正和魏少将对轰难分高下时,背后忽而涌现大批莫斯收割者,幽灵似的。


    在楚霜不讲武德地击中敌军领航舰之后,人形机甲收割了数十架逃生舱。


    争斗以敌军领航舰自暴落幕。


    楚霜的巡宇舰落地时,魏嘉迎过来。他灰头土脸,军装上全是灼烫的焦糊。向来退缩的少将在最后关口,居然带突击小队与敌军领航舰接舷,妄图入舱抢夺控制权。


    好在,他们赶在敌军自爆前几秒撤离、开盾,才没酿成壮烈的惨剧。


    “将军神勇、有惊无险,辛苦了。”楚霜在军中少露笑脸,现在眼角挂着一丝笑。


    “我谨记您‘宁可战死,绝不后退’的口号呢,说实在的,真以为逃不过退休前扛旗必倒的魔咒了,幸亏统帅来得及时!我老婆死得着……”魏嘉笑呵呵的,话到这知道没人爱听,不说了。


    他依旧谄媚圆滑,脸上每道笑纹却实诚:“实验基地里到底有什么,他们一直在攻击那里。”


    楚霜脸色沉静下来,吩咐说:“魏嘉将军清点伤亡,叫问讯员严审俘虏;穆蚺将军接手防御工作。”


    众人做鸟兽散,各司其职去了。


    苏信昭还黏糊在楚霜身边,低声问他:“你呢?要复勘实验基地?我替你去。”


    楚霜确实有这想法,基地里的秘密已经被发现了,但他担心有遗漏。


    念头一闪而过,他端详小苏——每个人都有心魔,苏信昭的执念并没随着苏岚的死亡消弭,至少现在还没有。他不放心他去。


    苏信昭则是有自知之明。


    试想自己向来唇红齿白,脸颊线条再利索,也不是将军眼里“大男子汉”的模样,遂开始自吹自擂:“这么多年我带着末那识算利大于弊,实战经验不比那些老将军少,”他说到这,不经意间勾起楚霜小指揉在掌心,“你就信我呗,你交代的事我哪次办砸过?你、你……不能以貌取人对不对,你总拿我当小孩、我就一个月不洗澡变成糙老爷们去……而且现在明摆着有人想看帝国内乱,知道你将在外,专门卖破绽给你。”


    楚霜听他啰嗦一堆,心想:还不是小孩耍赖那一套?


    他笑着抽手:“大庭广众拉拉扯扯,不像话。”


    至于苏信昭最后的观点他也想过,但他更倾向于这是小苏不知全貌的猜测,毕竟他找沃伦克麻烦是自主偶发事件。


    “你就该回中控,万一有别的突发事件要你处理呢?大将军不是该运筹帷幄嘛,有几个像你这样有事就往前冲的,你就让我替你去呗……”苏信昭磨人,喋喋不休,情理俱全,尾音都抖出波浪了,把楚霜叫起一身鸡皮疙瘩。


    楚霜曾想赶快轰小苏回玛尔斯,经一系列变故,他悉数身边对诡事应变能力过硬的,小苏真能排上一号。


    “让傅磊和你一起,确定内部情况后避免正面接触,主要是查看物品遗漏,”他在对方后背一掴,“注意安全!”


    苏信昭美颠颠替心上人干活去了。


    可这货前脚离开,乌鸦嘴后脚显灵——


    指令员郑培中校紧急呼叫楚霜:“指令长,敌军航舰俘虏清点完毕,但是……”她声音有点发抖,匀一口气、才恢复清晰表达,“数名俘虏身上有星航军身份认证芯片,您亲自去问讯室看看吧。”


    ……什么?!


    这事楚霜没想到。郑中校说话极少支吾,让他心底升起股寒意。


    他直奔问讯舱,进门看见屋里几位个顶个地脸色难看。


    “他们每人身上都带着芯片,归属是星航军。将军稍微做做心理准备。”郝布瞭提醒一句,沉静几秒,打开舰舱隔断——问讯椅上坐着的全是熟脸,楚霜个个认识!


    他们是留在密涅瓦的特职人员。队长彭飞也在。


    这一瞬间,楚霜意识闪回——潜伏前,他们宣誓效忠玛尔斯,场景历历;几天前与彭飞分别时,他嘱咐对方当心,小伙子还在他肩膀一锤,说“放心吧,霜哥”;可如今,当初的意气风发、鲜活明艳只剩木讷。


    每个人都圆睁着眼、眨都不眨,一脸平和。


    平和得好像已经死去了。


    楚霜眉心下压,看向郝布瞭。


    “我们什么都没做,他们被俘时就是这幅样子,”郝布瞭狠捏自己眉心两下,让自己尽量平和,“他们……清一色被挖掉部分脑组织、用芯片替代功能。刚才和咱们激战,该是应激指令完成的,比全ai指令灵活。”


    每个字都明确,组合在一起的逻辑残忍抽象。楚霜脑袋“嗡”的一声,有股说不出的悲伤合着自责在意识里蜿蜒,碰到心脏瞬间爆炸了。


    如果当前几天下令让特职队集体撤离呢?


    可他们首先是军人,不能因为无法预判的危险就打退堂鼓。


    楚霜仰头看,看惯的航舰顶幻觉陌生,他吸气入胸腔憋住良久才呼出来。


    这是密涅瓦星领主的报复么?!


    更甚,类似技术冯路不是才实验成功么……


    “大脑被毁坏了多少,有没有唤醒自我意识的可能?”楚霜问。


    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郝布瞭咬着牙说:“可以,只是那样他们太痛苦了,或许可以尝试用电导视像连接神经元,读取并重组信息模块导出,虽然没有唤醒意识精准,但也大差不差。然后……直接送他们走。”


    所谓“送走”是何意在座的诸位都明白。


    楚霜阖了阖眼,点头:“减轻他们的痛苦,现在执行。”


    话音刚落,叫彭飞的特勤人员动了一下,他眼球上的蒙蒙灰雾淡开,恢复了丁点自我意识。


    他环视一周,目光落在楚霜身上:“霜、霜哥……M死得……死得……”


    话精准敲中楚霜心脏,他两步冲到彭飞身边蹲下:“我是楚霜,你还认得我是不是,知道什么?查到了什么?怎么变成这样的……”


    彭飞懈散的目光游移在楚霜脸上良久,没说话先流下两行泪,他“额”了很多声,没有指令芯片引导,他反应迟缓。


    下一刻,他颤巍巍地抬手,缓慢解开衣扣,袒露胸膛。


    他右上胸嵌着一块电子屏。手术刚做不久,伤口没痊愈,皮肉一圈翻着红肉、渗着血。


    屏幕上只一个按键。


    按下之后,屏幕被点亮了,画面中是座废弃建筑,矗立于深夜,影影绰绰勾勒出苍凉的轮廓;空镜头持续很久,终于有人从阴暗处快步走出来,径直到建筑入口处连开四枪,毫不停歇地走进建筑内部。不足十秒,那人出来了,手里拿着黑皮记事本。


    这人入画、出画,总时长不足一分钟,在场众人看得莫名其妙。


    只有楚霜第一眼就认出这是M牺牲的地方,而当他看见“杀手”时难以置信。


    他觉得他他眼睛有问题,甚至怀疑影像是合成的。


    因为——杀人者是刘微宇,是他杀了M。


    第148章 歹毒


    这一刻,没人猜得到楚霜想什么。


    他面无表情看完录像,蹲在彭飞面前纹丝不动。


    郝布瞭看他气色、气场都不咋样,环视一圈,没见救星苏信昭、就连包子都不知被楚霜支开干什么去了。他低声向助手吩咐:“去找苏议员,没有火烧眉毛的事,让他过来一趟。”


    小助手扭脸走了。


    “将军。”


    将军刚中过神经毒素,郝布瞭想劝他不要思虑过重。


    话没出口,楚霜一扬手:“把视频交给技术部验真伪,今天在座各位当什么都没看到,统统不许说出去。”


    技术员很快来了,从彭飞身体内嵌端口往外导视频时,全程手抖。


    彭飞的模样太惨了,这种状况军方通常会在医师评断后,询问伤者是否愿意接受安乐死。


    可楚霜迟疑,他想留住他的生命,却反省这是极致自私。他的目光落在彭飞脸上,见对方也正看他。


    目光交对的瞬间,彭飞问:“霜哥……不信录像是真的?”他还在流泪,泪水渐渐挂出血丝,“我们……身在异星、出生入死那么多年,现在杀害M的凶手就在眼前,将军你看到他是旧友就不愿相信事实吗?”他说话比刚才利索不少。


    “这是正常程序,彭飞……”特职人员很容易得到敬重、共情,尤其是知道他们身份,懂得他们常年游走在崩溃边缘的人,比如楚霜。他还是问不出安乐死前的固定话术,转向郝布瞭,低声商量,“能不能减轻痛苦、延续生命?”


    而郝布瞭的站位导致彭飞的视线被楚霜阻挡,他不知二人嘀咕什么,脑海里突然有个声音说“你看,吉甘特斯说得没错,他为了保住刘微宇,会把你们灭口”……


    念头闪过,他又惊觉不对,狠狠甩头。


    这一幕被郝布瞭看见了。他揉身上前,抽出胶囊注射剂:“我先执行镇静吧,将军的提议需要在全面检查后定论。”


    星际战场上,人员伤亡几率不大,但只要出现伤情,多是要命的。是以,单论手法“稳、准、狠”,郝布瞭比李谨仁更胜一筹。


    医者不容质疑的气场让彭飞惊觉,他蓦然抬眼看郝布瞭,见对方手里拿着针剂,记忆霎时闪回在密涅瓦被俘,他困在治疗椅上被迫接受改造——一针之后,他们不再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沦为被科技支配的“死”物。


    那时起,彭飞就已经死了。


    可是,他还会恐惧。


    恐惧铺天盖地,心里好几道声音同时迸发:


    “那说不定是□□”;


    “不对,霜哥不会这样的”;


    “我要清醒着看事情解决”;


    “总之不能失去意识”!


    惊变当前,他想蹿起来,却被身后两名警卫员搭肩按住,终归是慢了。


    郝大夫正扎中他颈动脉,镇静剂在两三秒内生效,彭飞很快软倒,被警卫员左右接住,安置在座椅上休息。


    “将军,他们被进行过脑部改造,保险起见,都进行镇定吧。”郝布瞭撸胳膊挽袖子。


    楚霜也看出彭飞状态不对,点头允了:“他为什么突然激动,不是说行为需要指令引导吗?刚刚好像是自主意识。”


    郝布瞭摇头,又猜测说:“他们理性思辨的区域被毁了,那或许是视像刺激导致的行为应激。”


    “如果能延续生命,有没有办法修复大脑?”楚霜又问。


    郝布瞭干活不耽误回答,给剩下几人注射肌松剂和镇静剂:“前几天李博士进行的脑培育实验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那是克隆技术的分支,如果成功,是条活路。但他们的记忆源损毁,如果克隆之后出现行为退行,会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巨婴’,可能比死还难受……”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生不如死吗?


    楚霜没说话。


    整个事件即便没有证据,也必要再向女王重申!


    他低头往外走,想去隔壁联系卡纳斯。


    问讯舱内安静,只有他军靴敲在地面上的声音。


    不对……


    他身后“嗦”一声响,是战术服的衣料在摩擦。楚霜下意识回头,看见彭飞行尸似的站起来了……


    “戒备!”


    闪念间,楚霜低喝。


    话音未落,彭飞抬手,所有手指的第一指节断裂,十方黑洞洞的枪口骤现。他抡胳膊开枪,舱内流弹乱飞。


    这是无规律扫射。


    呼吸间,警卫员们反应不及,接连中弹倒地。


    楚霜来不及甩开中子盾,回身扑住郝布瞭、侧向摔卧,子弹贴着二人身子描过去,在楚霜衣袖上带出几趟焦痕、“嘙嘙嘙”连续轻响,把舱体打出连排窟窿。


    “退出去!”他在郝布瞭背上一送。


    郝大夫要命不要形象,连滚带爬往门外赶——誓要冲出鬼门关!


    然后愈乱越乱,另几名特职员也起来了。


    他们都被改造过。交战间发现他们的“武器”全是冷兵器,无论是匕首、锯盘、甚至枪弹,都是用自身骨骼作基础,填充非能源爆破物质,是以刚刚的金属及能量扫描没有预警。


    此时此刻,他们的攻击目标皆是楚霜;而楚霜横下狠心,后翻起身,拔枪瞄准目标心脏——吉甘特斯歹毒至极,他想要的不是毁灭,他想看楚霜无可奈何地对自己人下杀手。


    楚霜枪法可圈可点,六道光束连发,队员们悉数毙命,几名伤情不重的警卫员没来及爬起来,战斗已经结束了。


    “怎么了!”魏嘉咋呼着出现在门口。


    他安排好问讯就遵令善后现场去了,把安全隐患排除,刚想缓一口气,就听说这边出事了,紧赶慢赶,正看见这一幕。


    郝布瞭冲他摇头,示意老魏别问,他理解楚霜的狠心是对彭飞等人深沉到骨子里的温柔,同时也是戳在自己心头的刀。


    他到楚霜身边虚扶着他:“将军,我跟魏将军善后,您去休息,嘶,您把包子支哪儿去了,我叫……”


    话没说完,郝布瞭见楚霜眼神陡变,视点落在他身后,跟着右手抽军刀,左手扯住他衣服领子——郝大夫约么一百七八十斤的一大块,被楚霜单手提搂起来甩给魏嘉。


    飞在空中的时候,郝大夫见一道暗影擦着鼻子窜过去,鼻尖被厉风带得生疼;到他被魏嘉接稳,拉出圈外,才看清被楚霜打中心脏的数名特职人员又“活”了。


    当然,他们不是真的活。他们闭目行走,像是僵尸一样。刚刚从郝布瞭面前飞过去的是柄骨刀。


    “热感应!他们被装了热感应装置!”郝布瞭跳着脚大叫,“机械脑的芯片能刺激肌体!”


    这跟末那识控制小苏的原理相近,所以肌松剂没用、他们哪怕是死了……依旧可以动作。


    再看楚霜,他让过“僵尸”的直面一劈,反手挥刀——对方装有锯盘的小臂被他干脆削断。


    断手“啪嗒”落地、还在抽搐,温热的殷红被甩高,溅了楚霜一脸。


    血腥味让将军心泛杀意,他眯了眯眼睛,一不做二不休。


    魏嘉和两名轻伤警卫员也加入战局。


    这一刻,同情、心痛、对不住通通随着特职人员的血肉被撕碎;残肢、断臂四下横飞。在后科技时代,这样残酷的画面太少见,密闭空间内充斥着浓重的死气,生硬地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楚霜和魏嘉不是俗手,对付没有战争智慧的机甲僵尸绰绰有余。很快,对方六人被大卸八块,断手的躯体不再藏有武器,不能进行攻击,场面却是宛如地狱。


    舱内恢复了平静。


    楚霜面挂寒霜,漠然收刀——肢解战友,让他心口冰凉。


    “霜哥……”


    又有人叫他。


    他循声看去,已被卸掉双臂的彭飞正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这一眼是直勾勾刺到楚霜心里去了。楚霜心一激灵:这是病毒制造的幻觉吗?


    念头冒出来,他脑海里现实与虚幻分庭对抗,又相互揪扯不清。这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强逼着自己定神再看,彭飞的眼睛已经合上了。


    可更惊悚的一幕眨眼反杀。


    “霜哥……”彭飞又在叫他,艰难地用两截断臂撑地,奋力抬头,合着眼、嘴在动。大量血渍让彭飞双臂打滑,他衣裳被血浸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人也恍如一块沾血颤抖的巨大海绵,向楚霜爬过来,“霜哥……你给M报仇啊……”


    彭飞明明已经死了,即便有电刺激,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果然是双相病毒还没彻底排除?


    诡事接二连三,楚霜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不知是场景确实如此,还是病毒造作,他猛看向郝布瞭,希望对方能对此事做出相对科学的解释。


    也就在他分神的须臾,身后另一名特勤人员也撑起身子,脑袋歪耷拉在腔子一边,单腿蹬地,以非人的姿势向他飞扑过来。


    “当心!”


    魏嘉的爆喝扯回楚霜的思绪。


    楚霜暗叫“坏了”,还没动作,被魏嘉一扑推出去好远,脚下血渍湿滑,他重心不稳,胸口狠狠撞在问讯椅的合金靠背上,“稀里哗啦”他和椅子一起翻倒,手掌擦在断臂的轮盘上,顿时鲜血长流。


    而另外一边,魏嘉被特职人员仅剩的上臂困住,“嚓”地轻响,对方胸腔内居然弹出利刃、直愣愣戳进魏将军的身躯。


    ——依旧是骨刀,用肋骨改造的。


    “僵尸”在这一瞬间沸腾了。他们一个接一个起身,把魏嘉困于当中,每人胸口都弹出尖刀,穿入他身体。


    后围过来的即便刺中同伴,也要把指令执行到底、完成绝杀。


    多数人初见太过炸裂的画面都会发懵,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回神快慢只看受训多少。


    场内的几名警卫员眼看事态急转直下,迟疑毫秒再冲上去,为时晚矣。


    楚霜翻开椅子、从地上弹起来,抢到魏嘉近前时,众人已然戳成紧密的人球,不再动弹;魏嘉被挤在核心,出气多、进气少。


    窒息感霎时扑面,楚霜知道魏嘉没救了,还是不能接受。他冲郝布瞭吼:“郝大夫……郝大夫!救人啊!”


    “别、别麻烦了,”魏嘉裂开嘴角笑,血稀稀拉拉往下流,“统帅啊……我选错行、胆小一辈子,真死到临头,原来也就不怕了……从前只是……”


    他看着楚霜,目色暗淡下去,话没说完、停了呼吸。


    “只是你老婆走得早,怕儿子没人照顾……我知道,我照顾他,会给他安排合适的位置。”


    楚霜替他把话说完,感觉胸口刚被椅背磕中的地方涨闷刺痛,有口岔气压得他呼吸不畅。


    他忍无可忍,仰天一声嘶吼。


    撕心裂肺的痛被送入云霄,带着特职人员悉数殒命的消息飞跃光年,传至密涅瓦。


    “领主大人,咱们的作品演了一出好戏。他们心脏停跳后,脑刺激芯片重新启动过两次,才耗尽能源。为彭飞写好的临终指令也执行了。”吉甘特斯的近卫官低眉垂首,站在他身边。


    星领主正在用午餐,银质餐刀划开肉排、流出新鲜的红色汁液,他吃下肉块,放刀叉,摇晃酒杯,白葡萄酒晶莹剔透如流淌的淡黄宝石:“不能装摄像设备实在太遗憾了,好想看这场表演。”


    近卫官随声附和:“这也没有办法,会被扫描发现的,”他见领主杯子空了,为他倒酒,“您说楚霜死了吗?”


    “他不会死的,”吉甘特斯重拾刀叉,“咱们是要先替康德那老家伙做坏人,但这坏人如果做得太彻底就是自绝后路。楚霜、苏信昭、卡纳斯都不能死,死了还有谁替咱们做刀锋呢?嗯,对了,给冯路发消息,告诉他T8843的实验基地被发现了,让他自求多福。”


    他把酒一口干了——坏人自有坏人的艺术,要让你们彼此怀疑、自乱阵脚,才好。


    第149章 善后


    实验基地幽深,好在技术人员恢复了内供电,让苏信昭的探查方便许多。时至此时,依旧不能确定双相神毒素的传播途径,但已知其传播效力是裸眼对视>玻璃阻隔>视像设备。


    是以,苏信昭和傅磊人均一架战术视像镜,活像在打游戏。


    他们顺利到达底层中心区时,发现关押异生物的实验舱门开了个缝。没有手指头宽的缝隙让全员寒毛倒竖。生物探测仪即刻被请过来,却没能发现小队成员以外的生物体。


    众人立刻拉开防御阵型,火速将基地内的遗留设备收敛、转移。正事办妥后,几人交替掩护,进入实验舱。他们一路探索前行,最后在空间深处发现了洞口,洞还很新——异生物居然挖穿地基坚壁,逃了。它或许逃出生天,也或许躲进更幽深的地底。人类畏惧它的毒素,它在畏惧人类的恶行。


    “这咋整?”傅磊跟苏信昭大眼瞪小眼。


    小苏挠挠脑袋:“通知戒备吧,它本来也不该在这,走了就井水不犯河水。”


    探查事毕,小队重见天日。


    苏信昭刚从地洞冒头,就见郝布瞭的助手迎过来。他听对方简短几句话,脚步越倒越快。行至控制中心的助行廊道,听见锥心刺骨一声嘶喊——


    苏信昭霎时听出那是楚霜的声音。


    他从没见楚霜情绪失控至此,全速往前冲,几秒钟把小助手甩得看不着人。


    他冲到问讯舱口,被满地残肢断臂和飞溅四壁的殷红撞进眼中;空气里飘着血腥味,滤气系统转得冒烟,也清除不去。


    舱室正中,魏嘉保持被簇拥的姿势站立着;楚霜面对血肉堆砌的人形金字塔,面无表情;警卫员在他身边戒备,防止死人第三次暴起……


    而郝布瞭、问讯员、技术员黄花鱼溜边,紧贴着房角——没人敢说话,见苏信昭来,都冲他使眼色。


    苏信昭被静止的画面震撼,深吸气,缓步到楚霜身边,拉对方的手,拉到满手温热——楚霜掌心好长一条口子,血在指尖凝练、下坠,落地溅散,他浑然不觉。


    “收敛尸身,仔细善后,通知上校级以上军官十五分钟后会议室开会,”楚霜抽回手,转身往舱外走,一步踩出一个血脚印,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郝大夫,帮我处理伤口。”


    他半眼没看苏信昭。


    制服上不知归属的血痕配合衣料的暗颜色,让楚霜身上的伤口完美隐身。


    现在他裸着上身,胸口的淤肿凸显,背后一道狰狞的伤口,皮开肉绽、一尺多长,却不是笔直的,看得出在危机时刻避开了脊骨。他腰背直挺地坐在圆凳上,拒绝用麻药,任郝布瞭缝缝补补。他倒不是存心找虐,而是担心舒缓类药物与凝血剂围攻他的判断力。


    医疗器械的轻响声中,所有人感觉密涅瓦星领主要倒血霉。


    包子被楚霜支去安置伤员,听说这边出事,一溜烟跑回来,赶到舱门口被楚霜的低气压震慑,一时不知所措,看向苏信昭。


    小苏接过对方送来的干净制服,温声跟楚霜说:“换衣裳不方便,我帮你。”


    楚霜起身进单人休息舱,没有关门。


    苏信昭跟进去试探着问:“你想调人跟吉甘特斯算账么?”


    “想,但不能这样。”楚霜语气很平淡。


    苏信昭心里半块石头落地。他担心楚霜在气头上,带人把密涅瓦蹚平了,这无疑为星联攻打玛尔斯奉上极好的理由。


    “有什么我能帮忙?”他又问。


    楚霜不理他,点亮终端,见显示体温37.2℃,不动声色把预警数值上调1.3℃,开始抽烟。


    苏信昭没有阻拦,帮他整理衣服。


    楚霜则几口抽完两支烟,联系卡纳斯。


    随着楚霜简略汇报因由,卡纳斯神色显出吃惊与悲凉,但很快又恢复了沉静,片刻默然,她说:“将军,我明白你的悲恸,但现在没有确凿证据,没办法证明事件之间的联系。我会派人去查。密涅瓦战力向来不值一提,想以这样的方式强兵不奇怪。或许,这是恰巧。”


    楚霜听到最后一句火气腾地冲头:“恰巧?一件事情是恰巧,现在桩桩件件怎么可能都是恰巧,女士!T8843实验基地里研究员的笔记残留,还不够成为追责的证据吗?还是说……您早就怀疑冯教授事涉其中,想拖到机甲人合理化研发提案通过,来保全他?如果是这样,请您明确告诉我……”


    “楚上将!”卡纳斯打断楚霜,“你的意思是我包庇冯路、纵容非法研究吗?笔记提及‘冯路’二字了吗?这难道不是你的臆想猜测么?外务两年,我以为你能更成熟些,怎么现在不仅私改航程,还反过来向我问责?不要被悲痛侵蚀理智,将军!”


    楚霜闭嘴。


    他刚用过凝血剂,比平时暴躁,一系列厄事当前,他自省的确言辞不当,遂开始就事论事:“对不起女士,是我冲动了。抛开涉事人,星域内有人私修跃迁点是事实,被发现后将其炸毁也是事实,这足以向星联问责。请您准许星航军调整工作重心,帝国的防务……”


    “停停停,”卡纳斯面露无奈地看楚霜,“将军还是不明白站位高低与决策的制衡。你先冷静下来,把事件因果整理成文,咱们再就事论事。你想过吗,现在追究冯路,喀迈尔黑洞怎么办?”说完,女王干脆地切断通讯。


    楚霜:……这算什么?


    我没说要立刻追责冯路啊,架吵得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于是他又想点烟。


    苏信昭看不下去了,在他手腕轻轻一格:“好了,别抽了……”


    楚霜动作滞涩,还真没执拗。


    他把烟轻缓放回烟盒,垂眼出神,多年前,刻给楚麟的藏头祝福语已经浅淡,与盒盖浑然一体。


    片刻他抬眼看苏信昭:“你早知道刘微宇有问题是不是?”


    四目相对,苏信昭被心悸感扑面。上次楚霜用这种眼神看他,是心脏中枪后。小苏心有猜测,但未经证实他选择装糊涂:“……什么?”


    楚霜背光看他,眼睛轻微眯着,睫毛遮去部分眼神光,让他双眸深邃又神秘,像幽静潭水不见底。


    苏信昭不想和他对视,又怕被看出心虚,正自两难——


    “老大,将军们到齐了。”包子在外面喊。


    这一嗓子在小苏听来幻如天籁。


    楚霜应声,转身出内舱。


    他背上有伤,外挂武装带没有系,苏信昭清晰看到看他制服腰线宽舒,确定这人又瘦了。


    他没跟出去,倚在内舱门边旁听。


    楚霜站在主持位,环视众人一周,直奔主题、要求有三,没半句废话:


    第一,防务加紧;


    第二,调临近塞口驻军支援;


    第三,开启各驻军基地领空探测仪,检索尚未发现的跃迁点。


    会议时间不到十分钟,众人领命各自忙碌。


    而楚霜像把小苏忘了,也随众人离开会议室,头都没再回。


    他还有事要忙,先去启动了密涅瓦的后备特职队。即便事如卡纳斯所言,密涅瓦因为族人战斗力鸡肋,才想以机甲人实现“科技强兵”,也需要观测对方进一步动向。有些人一旦自诩强大,就要开始横行无忌了。他叮嘱队长万分小心,好在这支队伍与彭飞的队伍毫无交集,彼此不认识、相对安全。


    忙完这事,他又巡视了一圈防务,见穆蚺调配得宜,转回头来准备报文。


    一想到这茬楚霜就脑壳疼,他烦透了动辄报文的官僚作风,也时常反省自己过于“山大王”做派,遂一直寻求平衡、一直失败……


    他把包子打发走,躲在安静的舱室里闭关,一点点捋思绪,力争只论事实。


    之前他脑子是乱的,现在稍微想想,就越发困惑于卡纳斯的初衷。这几年星航军外务开采的石玺矿足够炸掉四五个拉东星,女王即便是未雨绸缪地囤积资源,也太激进了。


    楚霜第六感认为她别有目的。但思来想去,又感觉女王不会脑残到在国库储备金见底时跟星联开战……


    他想得头晕脑胀,终端开始报警,提示他体温飚高超过38.5℃了。他嘬一口烟,把烟屁股扎进烟缸,半身不遂地站起来,小幅度活动僵直的腰背,启动医疗助手、吃退烧药。


    大将军贵人事忙,早忘记把体征监控共享给苏信昭这茬。


    他这边警报一响,小苏立刻知道了。


    苏信昭被他亲爱的小霜“甩”在会议室内舱之后,大半天没去对方跟前碍眼。


    他也在忙,跑去帮忙收敛彭飞等人的尸身,同时偷摸尝试用末那识解析几人的机械脑芯片,他发现那玩意指令的书写模式与星联或玛尔斯都不相同。像是双方联合串写的指令,互相配合又互相设立技术防备。


    这一发现非常微妙,再次佐证玛尔斯有人勾结吉甘特斯。


    当然,他也发现了刘微宇的录像。


    事实大锤,捶得小苏肝颤,哆嗦出干坏事被抓包的慌,可再细想,这算干坏事吗?


    算不算暂且不论,当务之急是去见小霜。他关心则乱,苦思由头而不得,沉静心思才又升华顿悟——见他需要找理由吗?


    赶这关口,楚霜的体征警报响了。


    T8843的白天很短,多数时候是一片不黑不亮的昏沉暗淡。远空有类似极光的电粒子带,颜色紫蓝,梦幻又诡谲。


    不知何时天上开始碎雪,落地就化了,苏信昭担心楚霜关节疼要严重,小跑起来。


    他在控制中心没头苍蝇似的转一大圈,没找到人。最后用一个月的下午茶成功收买郑培倒戈、出卖上官,得知楚霜在独立休息舱。


    “刚才有过两次简短通讯,听语气他心情糟透了。”郑培贴心附送提醒业务。


    魏嘉牺牲了。


    彭飞整队人由他亲手分尸,心情能好么?


    苏信昭站在独立休息舱门口,深呼吸、按门铃。


    多数情况下,楚霜独对他区别对待,会亲自开门来迎。可这次门开了没人迎,倒是扑出一股烟味。


    舱内灯光很暗,显得写字台前明亮一片。楚霜正坐在光亮里,对着悬空投屏发呆,他背后的伤像在脊梁上戳了根钢管,让他不得放松弯曲、不敢肆无忌惮地靠进椅子里。


    “你去休息,我帮你写完初稿,你明早看,或者我第一时间叫你。”苏信昭知道他在写报告。


    楚霜不说话、不回头,没听见似的。


    苏信昭撇着嘴、捏眉心:果然生气了。


    他打定主意热脸贴冷屁股,走到楚霜背后:“知道你在怪我。等你退烧了,我跪键盘给你道歉。”


    他在楚霜肩膀按摩,他曾两下把对方捻得颈侧寒毛起炸,对此颇有自信,拿捏着力道想让对方感觉受用。


    可楚霜并不领情,上半身装了稳定器似的纹丝不动,脚在地上一点,工作椅转半圈,脱开小苏的讨好、似踹非踹地抬脚——


    毫秒间,苏信昭分析利弊:不躲,让他踹一脚,顺势扑他怀里;躲开,立刻跪键盘。


    他惦记对方胸口、背上、手上都有伤,后撤一步,让过将军的扫堂腿:“我现在跪键盘!小霜我错了!”他还真蹲跪下来,要去拉楚霜的手。


    放平时,楚霜不给他好脸,态度也会软下来。而现在,将军一脚踢空、架起二郎腿,随手点烟,不让牵——他只要手或关节受伤就很麻烦,因为痊愈缓慢,需要带固定器确保伤口不崩开。比如现在,他右手被限制着开合角度,让手型虚握松弛,夹烟时别样的性感。


    苏信昭被他的躲避扎了心,多看两眼性感中和,再瞥见桌上扎成刺猬的烟缸,眉头一压。


    “我本来想把眼前事处理完再问你,既然你来了……刘微宇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霜说话声音都疲惫,抽一口烟、阖了阖眼,烟雾随着他的呼吸散开,朦胧他的五官表情,让苏信昭错觉他在倏忽间远离——


    作者有话说:来啊,吵一架~


    第150章 吵架


    苏信昭知道是他对刘微宇的敌意让楚霜联想到端倪。


    他还记得誓言,不能把隐瞒上升为欺骗,于是老实交代:“录像是康德在密涅瓦给我的,但真实性存疑,我想进一步确认……”


    “为什么不告诉我?”楚霜不等他说完,“你想确认?从事发到现在,你确认了两年多!”


    他垂着眼睛看小苏,这是个非常神奇的角度,既能柔情百般,又能凛然审视,投射着被注视者的内心——


    恍惚间,苏信昭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二人修复的情感传输通路重现裂痕,无声地表示着碎过就是碎过,破镜重圆、痕迹抹不去。


    “我……”他的伶牙俐齿和口条打架,两败具伤,“我错了。”他只能憋出这句话,心里委屈,编不出两千字检查。


    楚霜皱眉头。


    他只想要个为什么,但小苏不说,他敏锐地觉察到对方的潜台词是:你现在身体不舒服,我不想和你吵。


    楚霜猛抽一口烟,猩红的火焰缩进好大一块,他仰起头,缓慢靠进座椅,把烟往天上吹。烟气缱绻舒展、越飞越淡,楚霜目光重新落在苏信昭脸上,耐着性子说:“录像确实可能被篡改,所以需要深究是谁嫁祸挑拨对不对?如果没被篡改,更要考量刘微宇的初衷。你隐瞒不说,事情就不存在吗?你……咳咳咳咳咳……”他一口气说了太长的话,气道突然刺剌剌的,他胸口被问讯椅磕到的伤处一直隐痛,但确定骨头没事,所以不想管,他死烦自己脆皮、要死不活的毛病,咬牙死扛大法已成,居然忍得云淡风轻。


    结果伤处放任到现在,他咳嗽不止,胸腔震动,让他被前后两处伤痛夹击,终于皱了眉。


    苏信昭太了解他了,知道配得上楚帅眉头起波澜的不是小毛病。可他还在工作!


    不停地工作、满脑袋都是工作!这家伙7x24全天候,满脑子都是工作。


    连吵架都像在分析战况……


    小苏的委屈化为憋屈、憋屈转愤怒,理性还在,深吸一口气,压下无处发泄的火:“所以我说我知道错了,你去休息好吗?你气息不对,胸口是不是有内出血?”


    楚霜逞强是顽疾,病入膏肓至今没找到灵药。苏信昭越“让”着他,他越不自在:“我想听你的理由。”


    ——这人简直了,是一锥子扎到低的死心眼,非把话说开才能安生。


    苏信昭暴躁地感叹“谁让你喜欢他”,低头撸一把头发,捏着眉心脑仁疼。他晃眼看见楚霜左手还戴着指环,恋爱脑在这当口破土生新芽。


    好几次了,小苏看到楚霜在预判到危险的第一时间把指环摘下来揣好。习惯成自然的动作,甜了苏信昭的心。


    “小霜,你明白吗,玛尔斯、朱庇特、康德、卡纳斯……在我心里都不重要。我看重的只有你。刘微宇是你在帝国为数不多的朋友,我看得出来,他关心你是真的。我不想用没有定论的事引你纠结、焦虑,所以我没告诉你……”


    “然后你就替我决定了,想过后果吗?”楚霜面无表情。苏信昭见他左手收了一下,是想握拳,又控制住了。


    苏信昭张了张嘴,舌头在口腔内侧掠过,想说“不是”,没有底气;可他又不能说“是”,因为这也不是一个好答案。他现在像被挤在墙缝里,墙壁向他挤过来,或许只有往上爬,才能在被夹成三明治前逃出生天。


    楚霜好像永远理智,连吵架的底层逻辑都是论事不论人,苏信昭拒绝跟风,一顿王八拳只往感情上抡:“怎么说呢……我怕你难受。你想,如果这是真的,你要去质问他么?还是要他偿命?卡纳斯肯吗?”他终于拉到楚霜的手,默想不敢说出口的初衷:如果能做高明的隐瞒者,我永远都不想让你知道。


    “我是太在乎你了,别气。”


    楚霜相信这是实话。


    但面对苏信昭的注视,他也被压得喘不上气,这一瞬间,他脑海里冒出无数声音:


    “妈妈是太爱你了,才希望你能克制情绪”;


    “帝国看重你,所以你要坚强”;


    “爸爸把你看作大哥的继承,才敦促你变得有用”……


    楚霜愣神,他意识到自己不对劲,是双相神经毒素趁他发烧在造次,可明知如此,他控制不住脑海里的声音,也控制不住归类小苏的行为——他们都是以善为名地控制!只为了自己的目的!


    他蓦地抽开手,不让苏信昭牵,站起来走到窗边,看远处流霞,紫红的颜色流淌,孕育出蛊惑人心的魔物,被撕开碾碎扔下天空的雪是他心里的克制。


    “在乎我……所以就替我安排?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没长脑子?”


    话说得戳人肺管子。放别人,苏信昭肯定回怼说“我看你现在就没长脑子”。可对面是谁呀?是他亲爱的小霜。那句“你以为自己是谁”生生刺痛了苏信昭。


    “所以将军,是想要一个对你事事汇报的下属,而不是知冷知热的爱人?”


    吵架话赶话,结果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不觉知。


    楚霜终于不“分析战况”了,怒气冲天灵盖,转身一指着苏信昭鼻子:“少跟老子玩情绪绑架,我跟老登吵架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撒尿和泥呢,小屁孩!什么下属、爱人,惹急了老子通通不要!这辈子最烦有人安排我!”


    苏信昭愣住了,感觉头顶一片天空“噼里啪啦”、悉数塌下来砸得他脑袋发懵,耳朵持续鸣响出长音,自我保护似的屏蔽周围一切声音。


    ……吵架就吵架,怎么……是、是要分手嗎?


    他不敢相信地问:“小霜……你、你说什么?”


    楚霜甩手指舱门:“让你滚出去,少在这碍眼!明天有矿船,劳烦苏议员押送,赶快滚回玛尔斯!”他还是想要小苏滚蛋,离开这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开打的是非地。


    苏信昭无意识地后退,靠着舱壁,才让背上慌得起炸的寒毛有所依靠。他见楚霜吼完那一句就转过身,劲直的脊背冷硬无情、仿佛化形“快滚”二字,撞得他心口疼。


    他眯起眼睛,自黑似的惨笑——倒也不是头一次让我滚了。


    苏信昭一讷。


    念头前一刻扎心,后一刻在他黯淡无光的思维空间里跃开一片星辉——对啊,滚了那么多次,还不是绕一圈又滚回来了么?


    并且经前几次,苏信昭于“就不滚”之技巧略有心得。小霜典型吃软不吃硬,干仗急眼惯会让人滚,最好顺他的意思先滚,让他缓缓,之后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大半,到那时再滚回来。


    这么一想,小苏迈步往舱门走。刚走两步,“吵架不能过夜”的顶级恋爱修养也揭竿而起。他遂精分出两幅画面:其一是听话滚蛋;其二是闷不吭声帮楚霜把没写完的报告整理出框架。


    两军对垒,不分胜负,他走到门口,又停住了。


    至于楚霜,人骂得真情实感。要不是身上有伤,他都想薅着苏信昭脖领子把那臭小子扔出去——什么“跪键盘、我错了”,全他妈糊弄我!从小到大身边一个个都想方设法套路我。


    想到这,他心思也一凛:所以我是在迁怒他么?


    他阖了阖眼。吵架上头,语速快,气息急,现在胸肺间那道不顺的岔气被心绪激动滋养,刺挠在气道里,他又想咳嗽。


    甭管占不占理,大将军深知现在咳嗽是无声示弱、变相挽留。他气还没消,不想服软输气场,支棱着耳朵听动静——


    苏信昭走到门口了,坚持到他出门再咳!


    ……嘶,霉孩子好像站那不动了!?


    他忍得难受,打开窗户。万没想到,冷空气非但没帮忙,反而让他立时忍不住。他无可控制地咳嗽起来,越想停越停不下,咳到最后声音不对,嗓子眼有股血腥味,该是毛细血管有轻微出血。


    苏信昭没有“铁锅”老师的弯弯绕心思,立刻吓坏了,冲到楚霜身边,见对方冷白的脸颊涨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像要炸开了。他在毫秒间完成反省: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要扔他一个人冷静?指望他把自己哄好要你干嘛?!留着你跪榴莲吗!


    “小霜……不吵了好不好,我叫郝大夫來!”他说着要扶楚霜。


    “不用!”楚霜一把掸开他,两步到医疗助手跟前,拿气道缓和药剂,扔进嘴里。


    苏信昭怕把他伤口扯开,不敢强行再做什么,一时间舱内只有楚霜略显粗重的喘息声。片刻后,咳嗽好歹止住了。


    楚霜是真的累了,下属、战友连番牺牲让他心痛、接连的变故让他累、架也吵得累,吵到精疲力尽没吵出个所以然更累。他叹一口气,坐下反思。


    这是楚浊几近无情的教育方式留给他的习惯。


    他脾气爆炸归爆炸,炸完能够很快多维度看问题,稍微冷静就能意识到“站在苏信昭的立场上,确实只需要在乎他就够了”。


    可他还是不想理他,不想说话,也没再让他滚。


    反正让他滚了那么多次,哪次也没成功。


    正在这时,将军终端弹出条消息,是技术处发来的:统帅,视频验证过,音轨不正常,有合成的可能性,没有其他对比线索的话,很难鉴定确切结论。


    这与苏信昭的表述一致,楚霜心里有一小片紧绷松了。他敏锐的事业细胞又很快觉察出微妙——也就是说,康德与吉甘特斯手中的视频同源,是谁给谁的?


    又或者是他把事情想复杂了,视频录像是彭飞查到的,吉甘特斯为了报复他杀福斯特,“借花献佛”了……


    他心口被扯得通,思维发散,在沙发上侧躺下,正对面是工作台上未完成的报告,无奈他彻底头昏脑涨。自行定两小时后的闹表,合眼强逼自己睡了。


    楚霜的漠然放任让苏信昭缓一口气。


    他看楚霜睡了,侧趴着。记挂对方的伤,没敢挪动他,只把室内灯光调得更暗些,点亮终端,在工作台前坐下,帮楚霜梳理报告剩余的逻辑点。


    舱室内没了剑拔弩张。只剩楚霜略重的呼吸声,平和安宁。


    楚霜睡得很沉,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把他抱起来,动作很温柔。他想睁眼看,但眼皮重得紧。


    “你伤口没知觉,躺着不疼、不代表没事。”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他被声音的主人搂住,带着侧趴下,很好地照顾着他胸前、背后两处伤不被压迫。


    对方怀抱恰到好处的温暖让楚霜更放松了,那人一条手臂搭在他腰上,轻轻摩挲着,楚霜又睡得熟了,可渐渐地,他喘不上气,他想翻身,动不了。不知何时开始,他腰间如有千钧重压,对方手臂越裹越紧,枷锁一样,要把他的腰勒断了。


    这一刻,他幻视很多人围着他,影影绰绰的轮廓描绘出大哥、小螭、父亲、母亲……


    他们都在笑。


    嘤嘤嗡嗡的杂乱中,依旧是那道格外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


    抱着他的人温声说:“从始至终我都没对你动心过,我亲爱的小霜,你太好骗了……”——


    作者有话说:后台修文,一不小心全章改繁体了改不回来了……最后一行一行换回来的。要是有哪行漏了就……凑合看吧[捂脸笑哭]


    ps,阿晋你这blablablab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