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四境之中, 要论起繁华来,无人不会想到东境瀛洲。
瀛洲与寻常的仙门洞府不同,他们与其说是一个宗门, 到不如说是一座城池更为恰当。东境都城名唤沧浪城, 这沧浪城不建在陆地上,而在海中,码头上每日会有无数仙舟往返,而真正的瀛洲,便以这沧浪城作为根基,浮空建造于沧浪城之上, 煌煌如同天宫一般。
瀛洲素来喜爱向外界展现自己雄厚的财力,他们每一个月, 都会在瀛洲城降下天梯, 让除自己门派弟子以外,想要参观瀛洲城这天上仙境的客人得以登临。当然,这样参观的名额也十分有限,每月仅仅招待九人, 瀛洲公开将这些名额拍卖, 更会煽动竞拍者为此付出极其不合理的价格, 只为了借此彰显出瀛洲超凡的地位。
陆离告诉奚未央说:“东境与南境的边界, 近一年来常有争斗, 只是瀛洲与归墟两家都是一方主宰, 纵使心中有怨,暂且也不可能闹得更大。只是瀛洲最近似乎,将目光放到了中州。”
奚未央闻言,不禁沉默了许久,方才低低的说了一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几年东境还可以忍耐, 如今却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倘若有谁再给他们一个契机,‘闹大’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
诚然,瀛洲的财力曾经的确在四境中居首,但这早已经是曾经了。在这一甲子中,南境逐渐将许多的贸易垄断,同样的一桩生意,以前或许谁都可以做,但如今,你若还想要做下去,就必须要同归墟分成。归墟如今的财富,不讳言的说,早已经远超另外的三家门派,昆仑与玄冥山倒是无所谓,瀛洲却显然是丢了大脸,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为了维持东境的繁华气象,瀛洲每日里花的钱便如同海水一般。东境各个小门派的纳贡,充其量不过占了瀛洲收入的三成,剩下的一切都要从贸易中来。奚未央年少时,第一次前往瀛洲,也曾被瀛洲的穷奢极欲震惊到,但后来,司空晏教奚未央算了一笔账,他将瀛洲所有有可能的收入全部都加上,饶是如此,也只能十分勉强的与支出拍平,而现实显然要比这样粗略的计算复杂很多,这也就说明了,瀛洲即便是在最好的近况下,每年也几乎不存在盈余。
所以,他们承担不起任何的风险变化。否则那座由他们无数代人亲手打造的天上宫阙,便将会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转眼间灰飞烟灭。
陆离显然也对这些心中有数,他对奚未央说:“虽然做生意这种事情,不讲情分才是本分。但是未央,你知道的,你的那位朋友,我当年就不喜欢。”
“四境的安稳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他与瀛洲,与东境没有什么私仇深恨的话,实在大可不必如此苦苦相逼。否则来日一旦真的起了战事,没有人可以真正做到独善其身。再有,”陆离沉默了一下方道:“皎皎,你不要怪我说话难听。人心易变,他今时能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将瀛洲逼迫至此,来日未必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待玄冥山与昆仑,若真到了那样的境地,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钱财”是所有人、乃至所有势力的命脉所在,尤其修士眼中所谓的钱财,远比凡人眼中的金银包含囊括的更多。倘若归墟当真掐住了四境的资源财富,便无异于扼住了各大门派的咽喉,——不费一兵一卒便让四境俯首称臣,这或许并不是一种幻想。
“可我们只能旁观。”
奚未央的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他对陆离说:“司空晏或者不做某件事,他一旦下定了决心去做,就一定会做到极致。只要南境与东境没有真正爆发乱象,那就只是他们双方的内务,我们也好,昆仑也罢,都没有资格插手。”
“除非,是瀛洲主动向我们求助。”说到这里,奚未央忍不住的讽笑了一声,他问陆离,“但你觉得有可能吗?”
瀛洲自视甚高,在他们的眼中,只有东境才是礼仪之地,而西境自视清高,北境之地苦寒,南境更是蛮夷。这样的理念在东境世世代代,就算是沧浪城里的乞丐,遇上了其他地方的游客,恐怕心里也要觉得高人一等。可就是这样的瀛洲,如今竟然被归墟逼得会想要去与中州之人合作,奚未央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陆离沉默,他对瀛洲的风气确也没有半分好感,若非为了四境的未来计,陆离才懒得去管瀛洲的死活。陆离只能说:“再看看吧。”
“对了,顾鉴呢?”
奚未央说:“在外面练剑。”
陆离道:“他快要有十八岁了吧?”
奚未央微微点了点头,他说:“他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日。”
陆离:“……”
陆离对此既在意,又不在意。他问奚未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再等等吧。”奚未央缓缓的道,“等我帮他将体内的魔灵剔除。”
陆离:“既然你已经无碍了,那么你带着他回到玄冥山,继续让他在弥盈之中修炼,这两者并不冲突。”
当初奚未央不回玄冥山的理由是因为修为尚未恢复,顾鉴说到底是附带,如今既然他已经恢复到了自己真正的实力,若说要为了一个“添头”继续拖延,这不论如何也有些说不过去。奚未央心中不悦,却又无法反驳,他只能随意找借口搪塞道:“阿镜这一两年,随我在秘境之中清修,难为他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我每每想到这些,都觉得他可怜。……再等几个月吧。我当初答应他去长盈城的无方节,临到头来却又带着他一道关到了这秘境里,他虽然不说什么,但我这个做师尊的,心里总也有些歉疚。”
陆离:“……”
陆离对奚未央的话感到不可思议:“你……感觉歉疚?”
“就因为没能如约陪着顾鉴去玩?!”
奚未央说的这话,乍一听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一旦放在了“师徒”这样的身份之间,陆离就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况且:“陪顾鉴参加无方节,难道比玄冥山更重要吗?”
奚未央道:“的确,我也觉得这样不大好。所以我想了一个可以两全的方法。”
“天仙境分出神识并非难事,我会分神附在那具傀儡的身上,虽然他并没有天仙境的实力,但是处理几个月的日常事务,却是已经足够。”
陆离:“……”
陆离听完奚未央的想法,只觉得一口气梗在喉头,吐不出也咽不下。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同意,陆离冷声道:“随你吧。皎皎,你要好自为之!”
奚未央挥袖,散去琉璃镜上的水雾。以陆离的敏感,若是奚未央说,他纯粹只是为了去完成和一个孩子的诺言,大抵没有什么可信度。他和顾鉴的事情或可瞒过别人,但在陆离那里,绝对藏不了多久,奚未央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终归还是觉得有些烦躁。
陆离同意与否,改变不了奚未央的决定,然而珍视的感情,不被身边的亲人所祝福,这样巨大的失落感,奚未央即使早已预料,可真正要面对的时候,光是想一想,如同被人紧攥住了心脏一般的窒息感,就已经远超他所预计的百倍千倍了。与此同时,奚未央又很清楚的知道,只要他放弃顾鉴,那么他所恐惧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是放弃顾鉴,……这怎么可能呢?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可能会有人,比顾鉴更爱他奚未央了。
——如果他把顾鉴推走了,那么他就再也遇不到一个,在其他所有人感到恐惧的时候,只会关心他该有多疼的人了。
从此以后,没有人再会在意,他喜欢什么东西、讨厌什么东西,这一天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仍然还是承担着他所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却又会戴上麻木的面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摒弃掉常人的喜怒哀乐、情思爱欲,只仿佛一樽被供在高台上的木雕泥塑。
直到再一次,彻底的忘记掉原本的自己。
如果奚未央始终如此,他或许并不会对此感到难以忍受,可他已经尝过了放肆的滋味,已经习惯了有一个自己随时都想要看见的人,始终都陪在他的身边,他已经不愿意再“回头”了。
奚未央只想要走下去,和顾鉴一起走下去。
时间在光暗间点点滴滴的流逝,奚未央紧闭着门窗,虽然盘膝打坐,但心却没有一刻是能静下来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有无数次,想要去打开窗、打开门,他想要看一看顾鉴,哪怕只是遥遥一眼,可是他不能那样做。
因为奚未央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一旦他打开了窗户,他就会想要去打开门,而他打开了门之后,就不可能仅止于留在屋内了。
他一定会到顾鉴的身边去,他会扰乱顾鉴的修行。倘若如此,顾鉴这些天来受的累,便都会前功尽弃。
倒不如封闭神识,紧锁门窗,权当自己是个聋子瞎子,什么都不要去看、不要去听。
直到第十轮明月沉没,新的晨光穿透窗纸,奚未央听见了由轻至重,越来越急促的叩门声。
他于是着急的从蒲团上跃起,迫不及待的去将那扇紧闭了十天的木门打开,顾鉴就站在奚未央的面前,额发有些凌乱,但好歹还束着发髻,青铜锈剑被十分随意的放在了小花厅的桌案上,奚未央微微抬眼,看见了顾鉴自下颌处,沿着脖颈一直滚落隐没至衣领下的汗迹。
“阿镜……”
奚未央伸手,连手帕都忘记了拿,直接用手去帮顾鉴擦汗,顾鉴也不阻拦,他只是盯着奚未央看,越看越觉得心满意足。顾鉴和奚未央说:“皎皎,我们说好的,三百遍。我一遍也没少。”
“当然,也一遍也没多。”
顾鉴抬脚,一步跨过了门槛,他用力的将奚未央抱紧,就像是饥饿了许久的人终于见到了可以果腹救命的粮食一般,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着属于奚未央的气息。顾鉴直到此时,才终于清晰感受到了全身上下的疲惫,他将下巴重重的磕到奚未央的肩上,好像撒娇一般含混不清的嘟哝:“皎皎,三百遍太多了,不是我不勤奋,可是我太想你了,多练一遍、迟一刻都忍不了……你不许说我哦?”——
作者有话说:国庆真的是婚礼高发,尤其是参加周边城市的婚礼,来回跑真的好累……昨天回来全家都瘫软了
嘤,我也想和司空晏一样有钱~感谢在2023-09-29 16:44:13~2023-10-02 23:0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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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顾鉴在这些天练剑的过程中, 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要尝试“最好的”状态,即消耗灵力与补充灵气的同时进行。这样的状态若按照奚未央所向他展示的天仙境界,是完全可行的, 奈何顾鉴目前连合一境都尚未达到。在还没有学会好好走路的情况下, 就已经妄想要跑,这势必不可能成功,顾鉴在尝试两气并行几回后,险些连原本的灵气都要走岔,无奈只能放弃。
这样的几次尝试,远比练剑来得消耗巨大。顾鉴还能强撑着和奚未央叽里咕噜的念叨说话, 其实意识也并不清楚,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越来越含混, 直到整个人彻底的脱力,靠倒在了奚未央的身上。
“阿镜,阿镜?”
奚未央轻轻拍了拍顾鉴的后背,又在他耳畔唤了他几声, 待得确定了顾鉴的确已经昏睡, 奚未央这才将顾鉴抱回了床榻上, 却不是为了要教他躺平睡觉, 而是将顾鉴摆成了一个打坐的姿势。
奚未央将顾鉴身上的外衣解开脱下, 又忍不住俯身轻轻吻了吻顾鉴的嘴唇。
他伸出手, 并指点上了顾鉴的眉心。
“阿镜,”奚未央轻声的唤顾鉴的名字,他一手点在顾鉴的眉心,一手飞快变幻着法印,奚未央说:“好孩子, 到我这里来。”
三百遍剑法,足够将顾鉴的整个身体都“打开”,这种状态下的昏睡,将会是顾鉴的身体最为放松舒适的状态。人若是清醒着,便总会有许多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抵抗,而当他失去意识,身体又处在平静休整的状态下时,他便会最大程度的遵循本能。
被动引出神识的异样感,令顾鉴本能的想要拒绝,然而他这样的抵触并不强烈,大抵是因为奚未央的行为并没有让顾鉴感到痛苦的缘故。奚未央将从顾鉴眉心引出的那一点金芒,小心翼翼的引到了自己的眼前,然后,毫无犹豫的按入了自己的眉心。
顾鉴原本疲惫沉睡的意识,就好像是在一瞬间被浸入到了清凉舒适的泉水之中,他忽然清醒,睁开“眼睛”来一看,自己居然置身于一片无际的云海之中,此刻的他感受不到任何身躯的沉重与疲惫,只有古书传说中,仿佛仙人一般的轻盈。
顾鉴似有所感的回头,奚未央果然正在他的身后,顾鉴看见他似乎饶有兴味的笑,“你这么快就清醒了啊?”
“现在感觉如何呢?小朋友。”
顾鉴现在的感觉当然很好,所以他才有精力去关注别的“重点”。顾鉴不满意的问奚未央:“你怎么又叫我小朋友?”
“哦。”奚未央煞有介事的回忆道:“没办法,你刚才推开门走进来,抱着我嘟嘟囔囔说了一堆,还喜欢蹭啊蹭的,真的很像小孩子。”
“说实话,顾鉴,我想说已经很久了。”——这完全是真话。奚未央对顾鉴说:“我觉得你很多行为习惯,都像是在寻找缺失的母爱。”
顾鉴:“……”
顾鉴有些心虚的小声问:“为什么就不能是父爱呢?”
奚未央:“……”
奚未央觉得,顾鉴能有脸问出这样的话来,也很是不容易,他深深地看了顾鉴一眼,只说了一句话:“你自己心里明白。”
顾鉴:“……”
顾鉴此刻要不是道神识,只怕脸又要红了。他假装东张西顾的看了一会儿,赶紧转移话题问奚未央:“皎皎,这里就是你的识海吗?”
顾鉴真心实意的崇拜道:“它好大啊!”
奚未央道:“将两道神识,引至一处识海,这便是双修的第一步,也是最难、最重要的一步。之所以古往今来,只有同根同源者,亦或是亲密无间的道侣之间,才敢尝试双修,便是因为不够熟悉的两人之间,根本就不可能从神识上做到毫无抗拒。”
“哪怕果真是同根同源与亲密夫妻,想要彻底的接纳对方的神识,以及全然信任的进入到对方的识海,这中间也需要无数次的磨合。”奚未央直到此刻,方才显出一些轻松的喜悦来,他说:“这次能够成功,我很开心。”
顾鉴听罢,心中瞬间涌起了一股骄傲之情,他不无得意的说:“别人要磨合无数次才行,我们隔了几个月就成功了,皎皎,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吧!”
奚未央:“……才不是。”
奚未央真的很想要戳戳顾鉴的脑袋,看看他的脑回路,到底都是怎么长的。奚未央道:“你以为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是白做那么多次的吗?如果对对方的身体和气息不够熟悉与信任的话,即使你处于最不设防的昏睡状态,想要将神识引出,也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如果从那方面来看的话,我们磨合的也不算少吧?”
顾鉴:“……啊。”
顾鉴说:“啊???”
顾鉴恍恍惚惚,又不得不承认,奚未央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原来“磨合”这个词,居然是这么用的吗?
它竟然是一个动词啊!
顾鉴不禁开始期待了起来,他问奚未央:“皎皎,那以后——”
奚未央微笑着回答:“万事开头难,只要成功过一次,以后就不必再担心了。”
顾鉴:“……”
顾鉴很不放心的说:“真的吗?皎皎,你不能这样想啊!一个人再熟练的招式,太久不练也会忘的,所以每天都不能有所懈怠,这还是你小时候告诉我的呢!”
奚未央:“……”
奚未央禁不住被顾鉴给气笑了,他说:“你这讲的都是什么歪理。——练你的功去!”
奚未央的话音未落,顾鉴的身旁便已经瞬间凝结出了一座仰头望不见尽头的“天梯”,在一转眼,奚未央不见了踪影,而顾鉴则已经立在了那架天梯之上。奚未央的声音似远似近,仿佛无处不在。顾鉴听见他说:“阿镜,这座天梯,便是你的修行。往下是你已经走过的路,往上则是你即将要踏上的台阶,当你登上距离现在的你,最近的那个平台的时候,你就到达合一境了。”
顾鉴问:“它离我还有多远?”
奚未央道:“你的化一境如今早已至圆满,合一境从来就在你的眼前。”
开一境是启蒙,化一境才算是入道。化一境巅峰与合一境两个境界,被归类为中阶修士的范畴,而中阶修士与更上一层天一境的高阶修士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合一境的进阶,只要天资足够,基本不会存在摸不到悟不出的“门槛”。
只要天资中上的人,几乎都能修到合一境,而天一境则不同,自天一境起,修行不再侧重于炼体,而在于修心。
顾鉴早在近两年前,就已经到达了化一境巅峰的地步,如今更是圆满,可他却迟迟不能进阶,以顾鉴的天资来看,这样的情况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自己本心在抗拒着这件事情。
——顾鉴始终在害怕。
害怕当他进阶之时,却无法彻底的剔除掉体内的魔灵,如此再要等待时机,即便他再是潜心修行,天一境也不是他想到就能到的。这中间快则三五年,长则十数年,只要顾鉴的体内还存在着魔灵碎片,他就会认为,自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天阶就在顾鉴的脚下,他尝试着向前走了两步,发现并无任何的风霜阻碍,可是顾鉴此刻,却就是莫名的不敢再迈步了。
顾鉴想到,奚未央曾对他说过,让他不要将自己心里的包袱,甩到他的头上去。将别人作为自己做不到某件事情的理由,这听起来的确是有一些过分,然而换到了顾鉴这里,却又成为了“实情”。
顾鉴不仅仅是害怕奚未央失望,他真正恐惧的,应是重蹈覆辙。
倘若顾鉴体内的魔灵不能剔除干净,那么他甚至都不需要去做什么坏事,只需要有人将此事放出风声,就已经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介时,哪怕有奚未央为他做保、哪怕顾鉴愿意将自己圈禁,也依然无济于事。因为就像是记忆碎片中奚未央说过的,顾鉴这个人的对与错、好与坏,根本就无人在意。在众人的眼中,顾鉴从来都不是“顾鉴”,他哪怕是任何的一个张三李四,对于这件事都不会有任何的不同,因为在世人的眼中,顾鉴本质上,从来都只是一个体内被种下了魔灵的巨大隐患罢了。
无边无际的恐惧与担忧,如鸩毒一般的腐蚀着顾鉴的精神。奚未央或许理解不了,顾鉴为何会对魔灵一事敏感警惕到近乎疯魔的地步,因为顾鉴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告诉他,记忆碎片与所谓“原著”中,“顾鉴”因为魔灵与魔脉所遭遇的一切。
顾鉴和奚未央都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差别只在于,奚未央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抵挡这一切,而顾鉴则因记忆与“原著”,对此持十分悲观的态度。他害怕自己会因为在奚未央看来,“将来还有机会”的一次失败,而致使自己与奚未央,最终一起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准备一直都停留在这里吗?”
顾鉴浑身脱力一般的跌坐在天阶上,没有给奚未央任何的回应。
但奚未央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告诉他:“我会等你。”
“不论你需要多久的时间,才可以跨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台阶,”
识海之中,奚未央便是主宰,他无处不在,将发生的一切都俯瞰在眼中。这里的时间将不存在任何的意义,现世的瞬间,可以在识海之中,被奚未央无限延展成为永恒。
他对顾鉴说:“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来到我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镜子:抱头逃避
皎皎:看你能在这种一无所有的孤独中坚持多久
咳咳,你们应该明白皎皎为啥说镜子缺母爱吧?不明白也没事,嘤~
感觉皎皎的性格就是那种,不管有多难,决定了的事情去做就可以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但镜子就是,会考虑很多,想着怎么样才可以尽量不出事呢?所以他的内耗特别严重,不像皎皎,自己就能逻辑自洽~
啊啊啊,感觉镜子的人设性格,真是除了体位,没一点像个攻啊~不过这种好像本来也没有规定,当攻一定要炫酷狂拽,只是我的确到现在,都没能对镜子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哈哈~
第143章
顾鉴自认为, 他应该算是很了解奚未央的人了。
所以顾鉴很清楚,凡奚未央做出了决定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到。譬如……在这识海之中, 和顾鉴无期限的耗下去。
或者不应该说是“无期限”, 因为顾鉴所经历的漫长时间,对于现实而言,可能只是很短暂的瞬间,——这样能够在一片强大识海空间内,瞬息完成的进阶机会,若是换到别人的身上, 恐怕早已欣喜若狂,唯有顾鉴, 才会赌气坐在那天阶上空等。
要等待些什么, 顾鉴心里其实也没底。若说实话的话,他当然是希望奚未央可以回心转意,至少不要用这样的方式强逼他,可是另一方面, 顾鉴自己也明白, 这样的可能性很低, 低到几乎完全不可能。
所以他只能尝试着“赌”一回, 万一……顾鉴想, 万一奚未央看他的意志坚定, 强逼无效,就放过他了呢?
然而,这只是顾鉴目前的想法。他并没有低估奚未央,也算不得高估了自己,他只是还没有明了“时间”的可怕。
当人做着欢喜的事情时, 体感的时间会被缩短,而当茫茫天地,仅剩下了顾鉴一个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时,他若不动,便只剩下了无尽的孤独与惶惑。
顾鉴的身边不存在任何的声音,云海翻涌,却无日升月落,放眼远望,仿佛永远都是同一片空茫的景致。顾鉴无法计算时间,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变得焦躁。
顾鉴站起身,在天阶上上下徘徊了几步,又重新坐下,他似乎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不知为何,顾鉴的心底好像在一瞬间,燃起了愤怒的火焰,他重新猛地立起来,可是就在这一下站起之后,顾鉴的神情,复又陷入了一种近乎呆滞的茫然。
这条修行的天阶,注定了没有人能够往下走,那么留给顾鉴的路,便唯有向上。他自然可以继续停留在原地,可是他停留在原地,又能如何呢?
——除却向上走以外,顾鉴已经没有多余的选择了。
顾鉴的心中仍然不愿,他只是无可奈何。顾鉴硬着头皮,磨磨蹭蹭的向着前方迈步,他走上几步,便要停一停,然后又重新不情不愿的继续走。奚未央说,他进阶的“平台”就在前方不远处,可是顾鉴分明已经在这长阶上慢吞吞的走了许久,他仰头一望,眼前仍然只是没有尽头的天阶,顾鉴看不见任何的“平台”,更加看不见等待着他的奚未央。
顾鉴的脑海中,此时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如果他走不完眼前的这条路,或许,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奚未央了。
当这样的分离,于现实中仅仅只是一瞬之时,方才是最为可怕。因为时间变得可以被操纵,而困在奚未央识海之中的顾鉴,他已经全然丧失了时间的意义。——外界的一瞬间,对于此刻的顾鉴而言,将会变得望不见尽头。
“皎皎……”
顾鉴的膝盖发软,焦灼的情绪重新涌上心头,他终于忍不住的开口,去喊奚未央的名字:“皎皎?”
“皎皎你在吗?”
四面云海苍茫,顾鉴认为自己已经走了有很长的一段路,可是他周遭的景致,根本变也不变,顾鉴紧紧的攥着天阶旁的栏杆,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绝望感忽然将他裹挟,使顾鉴跌坐在了石阶上,神情再一次陷入了茫然。
顾鉴感觉,自己好像快要发疯了。
他面前的路,究竟还要有多长?
他究竟还要走多长的路,才可以结束掉现在这样的孤寂与绝望?
真正恐惧的情绪,除却在涉及记忆碎片与原著剧情之时,顾鉴鲜少体会,然而此时此刻,顾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无望的恐惧。
“皎皎,你能听得见,对吗?”
“我好难受啊……”
顾鉴将额头抵在膝上,他控制不住的想要蜷缩身体,喃喃的既是在问奚未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皎皎,你好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不管别的什么方法……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啊……”
顾鉴仰起头来,望一眼身后那看不见尽头的天梯,他忽然便不敢再去看,疯了一般的用双手捂住脸,顾鉴倏地来了力气,怒喊道:“我明明已经走了那么远,为什么还是看不见任何的变化?——奚未央,你这个骗子,你到底在哪里啊!”
顾鉴猛地一下起身,他咬一咬牙,闷着头一鼓作气的向前冲,跑到直到再也跑不动的软倒在天阶上,这才定了定神,顾鉴浑浑噩噩的又往四周一望——
云雾舒卷,与他原先所见,似乎有所变化,又似乎别无二致。
“啊啊啊——”
顾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痛苦的大叫了起来,他全身颤抖,头昏眼花,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足下蓦的一滑,顾鉴便就轱辘轱辘的滚下了天阶,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滚了有多久,又有多远,只觉头重脚轻、神魂晕眩,好容易止住,许久回过神来,冷不防又往周遭一看,仍是那毫无变化的一片云海。
顾鉴很确信,自己的耳边,可以听见很轻、很脆的一声响。
——那是他心中某一根弦崩断的声音。
顾鉴彻彻底底的崩溃了。
他再也不顾得什么脸面,又或许他在奚未央的面前,本来也没什么脸面可言。顾鉴伏倒在天阶上,放声痛哭,哭一阵,止一阵,等到冷静下来,仍旧越想越委屈,于是便控制不住的又开始哭。如此循环往复的在原地哭过了几回,顾鉴醒悟过来,他还是只能继续向上爬,爬这天阶虽然没什么阻碍,但大哭毕竟耗力气,顾鉴熬不住,只能扶着栏杆,一面身体发抖,一面强撑着往上走,走着走着,实在忍不住了,便就坐下来,继续发一会儿呆,再抹一会儿眼泪,然后接着站起来向前走。
顾鉴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有多远,就像是他也不清楚自己滚下来到底滚了有多少阶一样。顾鉴眼中的景物从无变化,不论是他身侧的云,还是他身前的长阶。
——他好像已经走了无数的路,又好像始终都在原地停留。有时顾鉴停下休息时,常常会产生一种幻觉,之前的歇斯底里仿佛都只是他一场荒唐的梦,它们或许从未发生过,大抵他只是陷入了自己心中的魔障而已。
顾鉴在天阶上仰躺倒,他将双臂枕在脑后,望着眼前好像永世不变的天顶,发现自己的心中,居然已经透支到连疲惫的感觉都消失了。
如果说,他唯一还能够转动起脑子想些什么,大约也就只有奚未央了。
顾鉴想念奚未央本人,他的心里有满腹的怨念与委屈,想要对着奚未央痛骂。
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奚未央为什么要用这样毁人神志的法子来磋磨他?
顾鉴真的好恨。
他想不明白,奚未央怎么能对他做这种事情?这里是奚未央的识海,顾鉴都做了些什么事,恐怕奚未央比顾鉴本人更一览无余。顾鉴咬牙切齿、辗转反侧,——奚未央他怎么就能忍心的呢?
顾鉴越是想,越是觉得意难平,他忍不住坐起身,心里想要对着奚未央放狠话,可是顾鉴在肚子里搜刮一圈,愣是想不出来,究竟说什么才算是“狠话”,最后只能悻悻的重新又躺回去。顾鉴忽然觉得困倦。
这实在算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他如今不过只是一道神念,且是在奚未央的识海之中,竟然会感到困倦?
顾鉴忍不住说道:“奚未央,你终于肯发发慈悲,让我休息一会儿了吗?”
“原来,你真的一直都在看……”
顾鉴侧过头,看见一双从长阶上踏下来的皮质玄色长靴。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想要起身,身体却显得重若千钧,他的意识早已经操纵不了,顾鉴只能在自己神识消散以前,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去将奚未央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来不及了。
斑驳的黑暗彻底将顾鉴的视线掩盖,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扯着他,将他往一个很重,很深的地方拽,顾鉴潜意识想要挣扎,但却动弹不得,只能清晰感受着自己的沉没,他用力大口的呼吸,如同搁浅的鱼,身体控制不住的用力一挣——
这一次,顾鉴终于清晰的听见了,奚未央说话的声音。
不再是遥远的传音,而是奚未央真真切切的话音。奚未央的话语中听不出任何掺杂的情绪,他只是在纯粹的表述着一个事实:“你终于醒了。”
顾鉴:“……”
顾鉴听见这句话,在努力转动自己僵硬的脖颈,他看见了床对面窗下盘膝而坐的奚未央,只觉得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顾鉴的四肢骨骼好似生了锈,做任何动作都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麻木感,他如同一个不大灵活的木偶一般,迟缓的掀开了身上的被子,然后慢吞吞坐起身,顾鉴的声音带着种久不开口的喑哑,他罕见的冲着奚未央阴阳怪气:“你终于舍得放过我了?”
奚未央缓缓睁开了眼,他静静地看向顾鉴,说:“你认为我在故意折磨你?”
顾鉴低哼了一声,说:“我没有这样讲过。”
虽然的确很折磨,但要说“故意折磨”,顾鉴是真的从未如此想过。
奚未央问顾鉴:“你为何不愿进阶。”
奚未央说:“顾鉴,你又是哭、又是骂,心不甘情不愿的自以为爬了许多路,难道就没有发现,你周遭所能看见的景象,从来都没有发生改变吗?”
顾鉴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当由奚未央亲口说破时,顾鉴仍旧觉得嘲弄,他对自己感到失望:“原来,我果然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我中途摔下去的那一次,也是你安排的吧?”
奚未央点头,说:“是。”
他再一次认真的问顾鉴:“你为何不愿进阶?”
“只因为恐惧不能够完整的剔除你体内的魔灵吗?”奚未央说:“这真是荒唐!”
奚未央觉得,顾鉴的想法简直就是可笑至极,“顾鉴,你因为恐惧不能够完整的剔除体内的魔灵,所以你现在就宁可长长久久的养着它吗?”
“难道你只要驻足不前,它就会从你的体内消失吗?”
顾鉴在天阶之上挣扎了多久,奚未央就沉默的望了他多久,他看着顾鉴彷徨、恐惧、最后崩溃的大哭。奚未央觉得心疼,同时却又对顾鉴心存期待,他以为顾鉴终有一刻,能够看得穿、想得开,可是顾鉴始终困于己心,画地为牢。
……怎么可能不失望呢?
奚未央想要骂顾鉴愚蠢、懦弱,想要对顾鉴直言自己对他的失望,可是话到了唇边,奚未央终究还是不忍心真的将这些重话说出口。他默然许久,最后,也只说出来了一句:“阿镜,你好自为之吧。”——
作者有话说:皎皎:虽然很失望,但是想想他也怪可怜的……还是说不出口,但凡换一个人,就叫他自生自灭了……
镜子:抹眼泪,心酸,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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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奚未央忍不住想, 如果顾鉴只是他的徒弟,那该有多方便。
如果顾鉴只是他的徒弟,遇见这样的情况, 奚未央根本就不会有所犹豫。
——面对执迷不悟, 无法度化的人,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莫过于直接把他打醒。
虽然人不能一概而论作“犯贱”,但是的的确确,奚未央曾见识过许多这样的人,他们每日里长吁短叹, 看似有数之不尽的烦扰,然而追根究底, 他们烦恼的源头无外乎几种可能, 譬如,日子太好过了,所以犯矫情。
这样的话说出口来不好听,容易引发争执, 所以奚未央也没什么好讲的。何况顾鉴的性格并非一朝一日能养成和改变, 他在小的时候, 脑子里想事情就多, 如今依旧是瞻前顾后。奚未央私心里觉得这并不是顾鉴的错, 他这个做师尊的, 也有很大的责任。
顾鉴还小的时候,奚未央并没有在他的身上分出太多的精力,反而还总是去对顾鉴说,自己不求他将来做出什么成就,只要平安快乐就好。这样的话哪怕奚未央的确是发自真心, 可如今想来,他的确也不该总对顾鉴说出口,心里怎样做的打算,其实放在心里就好了。
到如今,已经将顾鉴养成了这般模样,性情已成,再要改变,谈何容易?
但凡换一个人,遇事如此懦弱、逃避不肯去面对,奚未央恐怕连看都不会多看对方一眼,因为没有必要去关注,奚未央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人。然而现在,同样的事情换到了顾鉴的身上……
奚未央只觉得无可奈何。
——他又能怎么办呢?
劝也劝了,逼也逼了。修行的路只能自己走,顾鉴若真心不肯动,就算是重新将他关回识海里面去,顾鉴也不过是依旧在天阶上原地踏步罢了。
……
顾鉴在奚未央识海中遭受的精神打击太大,苏醒之后,整个人的身体都好像僵化了,行动宛如木偶一般,不得已只能卧床休息几日。奚未央似乎真的已经对他失望透顶,顾鉴不能动的那几天,奚未央从未回房看过他,反而弥盈境中,果真多出来了几个草木精灵化形而成的侍者。
三名少女,一名少年,尽是乌发雪肤,唇红齿白。他们明显是才化形不久,不仅没有自主意识,就连“做人”也还不曾习惯,尚且还十分纯粹天然的胡乱穿衣,长发也不会梳样式,仅仅只是披散着,以各自偏爱的花草装饰。若是他们的主人奚未央不使唤他们,他们便就整日里在秘境中遵循本能的玩闹嬉戏。顾鉴孤独一人躺在床上,他见不着奚未央,每日里倒是都能听见那几个精灵在外玩闹的欢笑声,当真是好不凄惨。
顾鉴的心头,生出了史无前例的危机感。
先前,奚未央曾对顾鉴说,他不想在此处秘境中炼化草木精灵,那时因为他不想让顾鉴的视线多停留在别人的身上,哪怕那只是纯粹对于美丽的欣赏。
那么现在呢?
现在,难道奚未央已经不再在意,顾鉴的注意力停留在何处了吗?
顾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顾鉴自己知道,他做的事情的确懦弱,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哪怕是未来,奚未央都是断然看不上这样行为的。何况奚未央本人又是如此的优秀……
变心这样的事情,不大可能发生在奚未央的身上。而比变心更加无法挽回的,是由失望积攒而成的悔意。
顾鉴忍不住的想——奚未央他会觉得后悔吗?后悔喜欢上了一个像他这样扶不起来的懦夫?甚至在未来,奚未央会不会羞耻于自己曾经喜欢过一个这样性格的人?
顾鉴越想越害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焦虑到像要爆炸。他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哪怕手脚仍然不大协调,也依然阻止不了顾鉴同手同脚的跑出门去找奚未央。
他要找到奚未央不难,经历过一次成功的双修之后,顾鉴只需要用神识稍加感知,就可以谈查到奚未央的方位,——他就在午后的那片水上花园。
相隔几日不曾留意,奚未央的这片“水上花园”又有变样,除却脚下踩着的始终是湿润的水泽以外,其上的植物却是生长的越发像是古老苍翠的密林了。奚未央便就靠坐在一颗巨大的古木之下,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长桌案,桌案的一角压着一只点燃的香炉,其余便是各式各样的小东西,零碎铺满了整张长桌。奚未央的手中,好像正在打磨着一只发簪。
这几天以来,终于见到了奚未央的身影,顾鉴脸上满是忍不住的笑意,可动作却是迟疑着不敢上前,正犹豫时,顾鉴忽然听见了几声清脆的嬉笑声,两名少女从奚未央身后的古树上跳跃下来,她们披着华丽的轻纱,长发半挽半散,肌肤白皙到给人以一种稚嫩的感觉,这两名少女一人捧着花冠,一人抱着花篮,她们俯身将花冠戴在了奚未央的头上,又调皮的抓花篮中的花瓣去往奚未央的身上掷,被扰乱了手中事务的奚未央居然也不着恼,竟还抬起头来,含着微笑纵容她们自由玩闹。
顾鉴从未见过这样的奚未央。
松着长发,戴着花冠,柔嫩娇艳的花瓣落满了青碧色的衣裳。阳光从古木枝叶间投落,明亮的光点如同碎金,而奚未央比光更耀眼。
顾鉴能够感受得到,奚未央此刻,是真的真的很开心。
——不需要他在,奚未央就可以很开心。也许不为他操心时,奚未央远可以更加的开心。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顾鉴顿时失魂落魄,他心中乱的很,也不敢再往前走,他害怕奚未央一旦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顾鉴轻手轻脚的转身想要离开,却冷不防被一大块冰凉丝滑的“布”给兜头罩住,顾鉴想要反应,奈何他现在的身体根本做不到这样灵敏,顾鉴只能由着自己被一左一右的架起来往前走,浓郁的花香与魂与香气混在一处,顾鉴听见身畔围着拍手声与笑声,遮挡他视线的绢布滑落,顾鉴只觉脑袋上面一重,原来,那几名精灵,竟然也给他戴上了一只花冠。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尚来不及反应的顾鉴与面前的奚未央对视了一眼,整个人仿佛都呆了。
他只见奚未央笑道:“这几个孩子才刚化形没几日,还有些野性,确实过于调皮了些。”
解释完这一句,奚未央方才问顾鉴:“你能动了?”
顾鉴:“……”
顾鉴说:“我一直能动。”
最多只是关节僵硬,动作有些不听大脑使唤而已。
奚未央对此故意露出来了些讶异的表情。他说:“啊。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这才一连两三日都毫无动静呢!”
奚未央身体向后,松散的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他淡淡的对顾鉴道:“原来你并不曾‘残废’呢!”
顾鉴:“……”
奚未央这话,颇有些深意。一个人残并不代表废,但若是废了,四肢健全的兴许还不如不健全的。他这话可以很重,也可以当一句玩笑揭过,全看顾鉴自己愿意如何理解。顾鉴问奚未央道:“我让你很失望,是不是?”
“一开始的确有一点。”
要说完全一点失望也没有,这显然不可能,奚未央也无意隐瞒,他道:“不过我这两日仔细想了想,觉得大可不必。”
“你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强迫你,失败本就是应当。说到底,你只是你,我也只是我,我永远也不能替你做出决定,正如你也左右不了我的决定一样。”
思绪兜兜转转,最终重新回到了奚未央那日在顾鉴醒来后,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他说:“阿镜,你要好自为之。”
顾鉴:“……”
顾鉴垂着头沉默了许久,奚未央也不着急,见顾鉴不吭声,他便挥退了那几个玩闹的精灵,兀自低头继续做着手工,奚未央可以留给顾鉴足够的时间,只要顾鉴愿意说话。
当然,不说话也无妨,反正他在做手工,也算不得浪费光阴。
顾鉴说:“皎皎,我很害怕我剔除魔灵失败,留下隐患,所以我总想要做好充足的准备,然后再去面对那一刻。可是我拖啊拖,如此一年两年的拖下去,我发现我变得越来越害怕了。”
“停在这里不动,我尚且可以自欺欺人,和我自己说,我只是还在准备。”说到这里,顾鉴再次陷入了沉默,不过这一回,他静默的时间短暂了许多。顾鉴对自己感到羞愧:“如果我搞砸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那样的结果。”
顾鉴这样的心态,奚未央其实完全理解,会有这样的状态并不是顾鉴的过错,奚未央说:“阿镜,你知道吗?在我赶去极北荒原,经历雷劫之前,你的师伯师叔们,特意合力为我造了一处结界,只为叫我在里面安心静养。”
“我想,他们那时的想法,大抵就与你现在同样。”
千余年都未曾有人能够成功突破天仙境了,奚未央又如何确信一定能够成功呢?相比说触碰到天仙境的门槛是机缘,在玄冥山众人的眼中,倒不如说是催命符,他们同样恐惧糟糕的结果,忧虑奚未央的命运,以至于他们宁可造一座结界去软禁他,只希望奚未央能够尽可能的停留在雷劫未至的状态下。
奚未央抬眸望着顾鉴,他问:“阿镜,你说他们这样做,难道错了吗?”
“须知,人有七情,这世上的许多事情,本就不是能以简单的对错来论断的。”
“你会迟疑不定,这并不是你的错。”奚未央静了一静,方道:“正如当初,我若不幸身死于雷劫之下,那么做出赴死决定的我,难道就是错了么?”
“机缘未至而已。”——
作者有话说:作者:请问,皎皎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皎皎:不要叫我皎皎。
作者:好的好的~
皎皎:当然会生气啊,我也是人,本身脾气也不怎么样。但是和他吵架也没有什么意义,都是小事,就算当时生气,很快也能想开。
作者:那你为什么不去看镜子呢?
皎皎:我为什么要去看他?他残废了?他这不是能自己走出来吗!
作者:……
作者:确定了!我们皎皎是会生气的!
第145章
除却顾鉴第一次醒来时外, 奚未央再也没有在顾鉴的面前,展现出任何强烈的情绪波动。
莫说是生气了,奚未央甚至总在宽慰顾鉴, 让他不要再去多想, 顺其自然便好,然而顾鉴很清楚,他和奚未央之间,产生了很严重的问题。
他们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隔阂,看似亲密,实则疏离, 且这一次,绝不是顾鉴再用撒娇缠磨这等方式, 就可以轻易解决的, 哪怕奚未央愿意揭过,顾鉴也已经无法再说服自己糊弄下去了。
顾鉴决定重新卷铺盖搬回自己的房间。
奚未央对他并无此等要求,可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如今处在同一间屋子里, 竟然常常会陷入无话可说的静寂状态, 这让顾鉴脑中警铃大作, ——若总是以如此状态继续下去, 除却消磨感情以外, 不存在任何的意义。顾鉴可以接受一切, 除却和奚未央分手。
两人的房间本来就是门对门,顾鉴整理了东西往自己的房间里送,奚未央也没有阻止,他只是在属于顾鉴的物品几乎彻底从自己的房间里消失后,轻飘飘的问了一句:“你觉得厌倦了吗?”
自从顾鉴从奚未央的识海中醒来, 直至如今,又已过去了大半个月,在这段时间内,他们两人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关闭了名为欲望的开关,真正做到了心如止水般每晚躺在一起纯睡觉——很多时候顾鉴还睡不着,他这段时间脑子里总是很乱,白天思维被学习和修炼填满,倒还好些,哪料是等着夜深人静时再发作。顾鉴考虑这个,考虑那个,恨不得将成功与不成功会导致的所有可能性都推演一遍,然而他自己也清楚,他所预设的一切,说到底,不过是杞人忧天。
就连张衍辰都算不清未来会有何种变数,遑论是他这样红尘中打滚的庸人呢?
与心爱的人夜夜同榻,却大半个月都毫无渴求,这换到谁的身上都是怪事,尤其顾鉴现在又要分房睡,实在不能怪奚未央会有此一问,……可顾鉴怎么可能会对他厌倦?
顾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挨到了奚未央的身边去坐下,他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抱着他,好像恨不得能整个人都埋进奚未央的怀里去。
顾鉴闷闷的喊:“皎皎。”
顾鉴说:“我们若总是这样的状态……是不行的啊。”
“我怕再这样下去,你就真的不要我了。”
奚未央冷冷的问:“顾鉴,我到底有哪里对不住你?”
“从前多少次,但凡遇事,你便想方设法的哄我,我总想着你还小,且都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大事,你既想要稀里糊涂的揭过,那我便由着你的心意又如何?——可怎么偏偏这一次,顾鉴,换我想放过你了,你反倒不肯放过我?”
奚未央说:“我真的是受够了。”
这半个月以来,究竟是谁在冷着谁?
顾鉴从小到大,便总有些觉得自己分外委屈的毛病,他小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奚未央愿意哄孩子,即便是后来长大了,奚未央也仍然只是教育几句,心中对此并不以为然。直到如今,这个成日里满心幽怨的孩子成为了他的情.人,奚未央眼睁睁看着顾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个月来不吭一声只知空想,他几次主动示好,顾鉴都无动于衷……奚未央也是一个人,他也有忍耐到极限的时候。
奚未央垂下眼,他盯着顾鉴,平静且冰冷的问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学会有话说话?”
顾鉴:“……”
顾鉴心虚的闪躲着视线,他不敢说话,只能努力将奚未央抱得更紧一些。
奚未央再一次问顾鉴:“你会说话吗?”
顾鉴:“……”
顾鉴这一回,不敢再不吭声了。他小心翼翼的挺直脊背,坐正身体,很低声的回答说:“我……我会。”
奚未央:“蚊子叫?”
顾鉴终于大声说了一句:“我会。”
奚未央于是点了点头,他对顾鉴说:“这话我只问一遍。”
“顾鉴,你真的考虑清楚,准备要走出这道门了吗?”
奚未央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顾鉴怎么可能听不明白?他被奚未央吓得嘴唇都白了,别说是学哑巴不吭声了,顾鉴此刻简直就是急到险些闪了舌头:“皎皎我没有!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不是,我不想,我、我、我就是……”
奚未央听顾鉴这语无伦次的一大段,只觉得心烦,他直接道:“你到底滚不滚?”
顾鉴闻言,赶紧拼命摇头:“不滚!这辈子都不可能滚的,死也不滚!”
奚未央听得皱眉:“不要给我寻死觅活,看见就累。活像是是我逼你。——顾鉴,我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过,你做出这副样子来,到底是给谁看?”
“你不是说,你怕我不要你吗?”
万事开头难。这些天以来,奚未央看着顾鉴总是心事重重、浑浑噩噩的样子,他着实难受得很,奚未央每日里想方设法的去找话头向顾鉴示好,然而顾鉴却对此全然无知无觉,奚未央也是个有情绪的人,他也会觉得委屈,觉得愤怒。他不表现在脸上,不代表他就没有。
奚未央对顾鉴说:“倘若将来有一天,……或许也已经不需要等到将来了。顾鉴,我告诉你,如果我们结束了,那也是你自己作的!”
顾鉴诚然有他很可爱的一面,奚未央永远会为顾鉴的这一面而心动。可同时,顾鉴又是很奇怪的一个人,你好声好气的哄着他,他感受不到,非要把人逼得忍无可忍了,冷下脸来骂一顿,他才能好好说话。
这样的沟通是很成问题的,奚未央早就告诉过顾鉴,让他心里有事就说,当时顾鉴也答应他答应的好好地。可从现在的结果来看,顾鉴显然并不能够做到自己的承诺。
奚未央说顾鉴的话,顾鉴没有一句是敢反驳的。他过于勤快的把自己的东西全给搬走了,虽然都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但这事他做的确实没道理,顾鉴现在也不敢再去把它们重新拿回来,他觉得自己一旦踏出了这间屋子,奚未央真的很有可能反手就设一道结界。
顾鉴和奚未央道歉,说都是自己的错,可是这样的话,奚未央已经听到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因为这样的事情吵架,奚未央只觉得心累。
“你不要和我道歉。”
奚未央头疼的揉着眉心,看都不想去看顾鉴,“我没有哪里对不住你,你也没有哪里对不住我。你和我说对不起,有什么意思呢?顾鉴,你自己知道,你哪里对不起我吗?”
顾鉴哑然。奚未央道:“你看,你自己都说不上来的东西,又有什么可道歉的?”
顾鉴说:“可我让你难过了。”
奚未央平静道:“只要是人,就会有难过的时候。没有人永远开心,也没有人能永远让另一个人开心。就像是你这段时间这样痛苦,要说始作俑者,大抵就是我吧?”
顾鉴急道:“不是!”
奚未央:“那是什么?”
顾鉴说:“……是我自己懦弱。”
奚未央静默了片刻,说道:“阿镜,你不要怪我讲话难听,你但凡把你自怨自艾,或是现在想方设法求我原谅的时间,花在你的修炼上,那么你现在所有的烦恼,大约都已经得以解决了。”
“还有,”奚未央终于回头看向了顾鉴,他说:“我不认为,对未知恐惧,是一种懦弱。这只是人之常情。”
“逃避自己犯下的错误,无力承担自己导致的恶果,这样的人,才是懦夫。”
顾鉴怔住。
奚未央重新闭上了眼睛,他淡淡说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不过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我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陪你来耗。我当初躲入秘境是为了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静修以待圆满,如今我已经做到了。你师伯三催四请,我原想着能在此间为你护法进阶,还想着等过完了无方节再回玄冥山……如今想来,我真是自以为是。这世上的事情,哪里就有我想的这样事事顺遂圆满呢?”
“今晚好好休息。”奚未央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顾鉴的肩,和他说:“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启程回玄冥山。”
“总是闷在一个地方,确实不见得是好事。修行修行,终究还是要多看多走,兴许离开了这里,等过一段时间,你自然而然就想开了。”
顾鉴心中咯噔一下。“离开……?”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吗?”顾鉴本能地拉住了奚未央的手腕,然后握紧,他问奚未央:“为什么这么突然?你之前没有和我提起过。”
奚未央并未挣扎,他平静道:“其实算不得突然,这段时间我有问过你几次,想不想出去散散心,但你好像并没有往心里去。究竟何时回玄冥山,这件事情我犹豫了很久,私心里还是想要陪你去无方节玩一玩,但这确实太久了,无方节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阿镜,我不认为你在秘境中再度过一成不变的三个月,你就能突破现在心中的桎梏。这不可能,纯粹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顾鉴定定的看着奚未央,却只关心一件事:“那无方节呢?……你不想和我一起去了吗?”
“还是说……”
顾鉴艰难的道:“你已经,不愿意再和我一起去了?”
顾鉴的问题,奚未央认真想了一想,最后回答:“我不知道。”
奚未央说:“我想要从玄冥山到长盈城,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但无方节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不长,然而没有人能够预测,三个月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或许我们三个月后,仍然会来,只是终途以另一种方式度过了这个过程而已。又或许三个月过去,你和我此后余生,都不会再想提起这件事。”
奚未央想,自己可真是一个狡猾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大抵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么舍不得顾鉴,即便是顾鉴自己也未必能感受得到。可是奚未央依旧给顾鉴划下了三个月的期限,这是他给顾鉴的机会,也是他给自己的机会。
黄昏降临,顾鉴和奚未央都认为,这是一天之中日光最美的样子,可惜的是它太过于短暂。顾鉴被奚未央的话刺激得不甚清醒,桌案上仅有的一套茶具被拂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然而此刻早已经无人顾得上它,金红色的夕阳光辉从窗外照进来,将奚未央的面色映得绯红。
顾鉴伏在他的耳边说:“不可以。”
“你不可以离开我。”
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处,奚未央却只想要伸手碰一碰顾鉴布满血丝的眼睛,顾鉴按下他的手,不让奚未央动,他现在脑海中唯一清晰的,只有一件事——
“皎皎,你永远也不可以再离开我。”——
作者有话说:镜子:这段时间心如止水
皎皎:分手吧
镜子:???
镜子:!!!
镜子:立刻“还俗”
明天可能有,可能没有,要上班了QAQ
下章就让这对折腾的小情侣回老家去~
第146章
以顾鉴对奚未央“两辈子”的了解, 他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奚未央还会抽烟。
这个时代并没有科技与狠活,且屋中又始终开着窗, 因此烟.草气味并不呛人, 只是顾鉴从未见过奚未央如此,短暂的震惊过后,顾鉴不知所措起来,他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一般,站在奚未央的身边等待宣判,顾鉴小心翼翼的问:“我刚刚……是不是弄疼你了?”
“还好吧。”
奚未央靠着墙坐在窗边, 外衫披在肩上,中衣领口松垮歪斜, 衣带和鞋袜裤子还落在桌下, 他望着窗外,安静的吐息了两口烟,好像在观察着什么景物,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入眼。奚未央对顾鉴说:“如果我不愿意, 你也做不了什么。”
顾鉴低低的“嗯”了一声, 心下略微松了口气, 他仍旧是执拗道:“你不能离开我。”
奚未央问:“凭什么?”
“你是离了我, 就活不下去了吗?”
顾鉴点头, 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他认真的说:“是啊。”
奚未央的脸色并不冷漠,他也并非是十分锋利的长相,甚至因为过于秀气的下颌线与天仙境后如玉人一般的肌肤,使得奚未央的相貌足以称得上柔和,可他的气质便是疏离, 即使表现得再平易近人,也仍旧能够让人感觉到距离,这便是许多人畏惧奚未央的原因。
他天生便站在很高很远的地方,芸芸众生没有精卫填海的毅力,翻不过那万水千山,除非是那山巅上的仙人,自己愿意折腰,俯身去触碰那红尘万丈。
奚未央说:“没有人离开了谁就活不了。顾鉴,你也一样。”
顾鉴说:“我不一样。”
奚未央听见这话,忍不住好笑出了声。他抬手,用烟斗去贴近顾鉴的脸,奚未央问:“不躲一下吗?不怕被烫破相?”
顾鉴十分老实的道:“没事,能治好。”
奚未央:“……”
奚未央笑着说顾鉴:“你永远也不会按照常理出牌。单纯说一句‘不怕’,能有多难?”
他又问顾鉴:“如果我不许你治呢?”
顾鉴说:“那就不治呗。”
奚未央点点头,对顾鉴说:“天晚了,回你屋里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顾鉴现在只要一听见回自己屋,精神就紧张。他和奚未央说:“我不想回去,我在你这里睡地板都没事!”
奚未央:“可我想一个人静静。”
顾鉴:“……”
顾鉴这下不好意思再缠着他了,只能挥挥手,和奚未央说“再见”,他临出门前,还不放心的又回头问一句:“你明天不会不要我吧?”
奚未央:“……”
奚未央久久没有出声,顾鉴就一直站在门边上等,直到烟斗中隐隐的光点熄灭,奚未央起身问:“你还不走吗?”
顾鉴摇头。
奚未央说:“可我要是不回答,你就算在这里站一晚上,又有什么意思?”
顾鉴一听也对,他这样的确什么意思,好像还会给奚未央造成困扰。顾鉴恹恹的,莫名又开始委屈,他说:“哦。……那我回去了啊。”
奚未央:“……”
奚未央真的是怕了顾鉴这样委委屈屈的状态了。每当看见顾鉴这幅样子,奚未央都忍不住要在心底“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哪里做的不好,或是过份,然而这样反省的久了,奚未央越来越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他到底为什么总要从自己的身上找问题?
奚未央禁不住长叹了一声。
可他总还是心软,奚未央对顾鉴说:“我不会不要你的。——至少现在不会。”
顾鉴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他用力点了点头,和奚未央说:“皎皎,晚安。”
“晚安。”
房门被顾鉴轻轻地关上,真正呆在了仅剩一人的空间时,奚未央的神情也不由显出一种空洞来。
不过这样也好。
奚未央想,他之前和顾鉴的那段日子过的太开心了,开心过了头往往不见得是好事,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不论是他还是顾鉴,都要再一次慢慢习惯一个人的。
奚未央忍不住又给自己卷了一袋烟。
你看,今天本来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平静的上午、平静的下午,顾鉴忽然就把自己的东西,全部都整理拿走了。
不管顾鉴的心里是怎样想的,奚未央也不是顾鉴肚中的蛔虫,他只是觉得茫然、不知所措,——他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问题,对于顾鉴来说,居然已经严重到了需要分开的地步?
哪怕后来,顾鉴再是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在奚未央看来,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听顾鉴的解释。
就算顾鉴解释得再爱他,他所作出来的行为,也是疏远和冷待。
***
思明镜虽然是神器,但还做不到无人操纵来去自如的地步,顾鉴和奚未央是在哪里进的秘境,自然也还是只能在哪里出去。他们当年租的房间,如今近两年过去,早不知来去了多少旅客,幸而两人从秘境中现身时,这房中的客人恰巧出门去了,并未出现与人撞见的尴尬场面,奚未央带着顾鉴,直接从窗口御剑走了。
真正回到玄冥山时,顾鉴方才终于真切的意识到,原来算上兽潮的那大半年,他离开玄冥山,居然已近三年了。
玄冥山依旧是玄冥山,它什么都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是山门中的一张张面孔。不出顾鉴所料,奚未央果然一回到玄冥山,就忙碌的很,顾不上他也不大想顾,只让顾鉴自便。顾鉴于是先回到了一叶院,沈不念刚巧不在,顾鉴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院子里并不像是无人居住的样子,这才多少放下了点心,他走出门去,随意拦住个侍从,问他沈清思在哪里可以找见,侍从警惕的将顾鉴上下打量了一番,显然根本就不认识他。
即使是平日里对万事都无甚所谓,遇见了这样的情况,顾鉴难免也觉得尴尬,他与那侍从面面相觑,正试图解释自己的身份,却听身后一道略显陌生的声音喊道:“……镜子?”
顾鉴:“?”
玄冥山中,奚未央唤顾鉴阿镜,沈清思喊他师弟,会叫他“镜子”的人,从来只有沈不念。
顾鉴惊喜的回头,沈不念同他一样,个子比从前长高了许多,相貌也长开了,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皮肤不算白皙,是健康的麦色,顾鉴想到沈不念三年前遭遇的劫难,两人竟然现在才有机会相见,一时不禁心绪翻涌,他快步走向沈不念,喊他:“师兄。”
沈不念惊喜道:“真的是你?镜子,你回来了?那师尊呢?师尊也回来了吗?”
“嗯。”提起奚未央,顾鉴也只能说:“师尊他在忙。”
沈不念闻言,脸上禁不住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从奚未央当年闭关开始,直到现在,他已有许多年都不曾见过奚未央了。奚未央在沈不念的成长过程中,毫无疑问存在着巨大的缺失,然而他对于沈不念始终都很重要,况且这两年里,陆离、苏昀朗,甚至是沈清思,都曾不止一次的暗示和劝说过他,以他如今的体质,想要修炼进阶很难,但他在炼器一道上独特的天赋,则可以改变他现在艰难的境况。
沈不念同样很清楚这一切,可他舍不得奚未央,即使他与奚未央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然而在沈不念年幼时,是奚未央,第一次让他存在了“父亲”的概念。
所以,如果奚未央不愿意、不支持的话,沈不念愿意维持现状一辈子,他相信,人总有能做的事情,不去学炼器,他也一定还会有别的出路。
顾鉴安慰沈不念说:“师尊他现在忙,却不可能总是一直这么忙。他也很想你,总是和我念叨你。师尊现在也不闭关了,想见他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等晚上,他就喊我们过去了呢?”
沈不念说:“哎。希望如此。”
他与顾鉴拥抱了一下,两人一道回到一叶院,沈不念说:“自从你离开,你的屋子便被结界封起来了,里面的一切都还和你离开的时候一样。”
顾鉴和沈不念一起在院中坐下,沈不念和顾鉴提起当年兽潮的事情;“我那时候受伤,好不容易捡回来条命,人还昏沉着,等我稍微有精力一些了,才听说你们那里的事情,真的好惊心动魄。我又担心你,又很想去,唉……”
顾鉴说:“那时候的变故的确十分突然,不过我们这些小辈呆在那里,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看见前线,都是在营地帮忙,照顾伤员、帮炼药师、炼器师打下手……这些事情做的最多。”
沈不念听顾鉴讲他们当年兽潮时在营地的见闻,一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十分期待,然而期待着期待着,顾鉴说的最多的,还是别人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叫沈不念有些心急,他这人从来没什么心机,有什么想法就很容易上脸,顾鉴疑惑的问沈不念:“师兄,你怎么了?”
“你是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顾鉴说,“你不用纠结,直接问就可以了。凡是我知道的,一定答无不尽。”
沈不念激动的一拍大腿,几乎是两眼放光的看着顾鉴,问:“镜子,你这话当真吗!”
顾鉴说:“自然当真。”
“好兄弟!”沈不念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兴奋,他握住顾鉴的手,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镜子,我听人说,那次兽潮,你的心上人特意跑去找你了?”
沈不念好奇的问顾鉴:“他到底是什么人啊?那么厉害的?”——
作者有话说:师兄:被瓜折磨的日日夜夜,能打听的都打听了,可是都不保熟,呜呜呜~
镜子会觉得师兄声音陌生,是因为错过了变声期哈哈哈
上班赶上姨妈,麻了……
第147章
顾鉴:“……”
“卫师兄”是一个神秘的存在。
当初在兽潮的时候, 奚未央总是带着面纱,又用了回生咒,自然没有人认得出他。旁人又与他不熟悉, 对于不认识的人, 刨根问底是大忌,说到底对于“卫师兄”稍有了解的,顾鉴回忆半天,也就只有周琰他们三个和柳其音了。顾鉴问沈不念:“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听说的?”
沈不念自然道:“很多人都知道啊!”
顾鉴:“……很多人?”
“对啊。”沈不念惋惜的道:“很多人都看到了啊。说你成天和人家出双入对的,一得空就躲进帐篷里亲近,在外面也搂搂抱抱的不避人……哎, 镜子,你说怎么你的心上人, 我居然不是第一个见到的, 居然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顾鉴:“……”
顾鉴只觉沈不念的描述逐渐向着离谱进发,虽然两年多以前的细节,顾鉴肯定是记不清楚了,但他无比肯定, 以他当时和奚未央的关系, 绝对做不出沈不念说的这些事, 而且为了不耽误当时的工作, 顾鉴和奚未央分明干的都不是同一样活, 一连几日见不到也是常事, 怎么就成天出双入对,搂搂抱抱了呢?
顾鉴谨慎的问沈不念:“大家都这样传吗?”
沈不念点头说:“对啊。”
顾鉴又问:“那你对传闻中的那个人,了解多少?”
沈不念:“额……”
故事传来传去,沈不念又没机会亲眼见到,话传到他的耳朵里的时候, 早已经不知变了几版。顾鉴这样一问,倒是把沈不念问的有点懵了,他说:“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大家都这样说……”
顾鉴:“……”
顾鉴理了理思路,他问沈不念:“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和身份吗?”
沈不念摇头,说:“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我还问你干什么?”
顾鉴:“……有点道理。那你口中的‘很多人’,他们又对他了解多少?”
沈不念不确定的道:“就和我一样多?”
这样的话一出口,沈不念自己都觉得心虚,他道:“其实,我感觉大家都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回了玄冥山后,也都不曾再见过他。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隔了几年,再来问你……”
顾鉴的大脑飞速运转——谣言传了三年,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如今再想要遏制和澄清,显然是不可能了。其余人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来看,这无所谓,他们爱怎样想就怎样想,但沈不念却是个有资格向顾鉴细问的人。奚未央当初的身份,本来就是编的,沈不念当年又因为受伤,在陆离处住了许久,陆离的五行阁里究竟有没有“卫师兄”这个人,沈不念再清楚不过,倘若顾鉴想拿这套假身份去骗沈不念,他自己也觉得不切实际。倒不如……索性九分真、一分假的对沈不念说明“卫师兄”的真实身份?
顾鉴于是做出了一副谨慎的模样,他靠近沈不念,低声的对他道:“师兄,这传言不实。旁人要如何说,我也无法去辩,但你一定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了。因为他们口中说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师尊。”
“什么?!”
顾鉴所说的答案太过“惊悚”,沈不念吃惊不小,被吓得也不轻,他原本只是想要吃一口顾鉴恋爱的八卦,没想到最后八到了奚未央的身上去,沈不念的心情一言难尽,精神也显而易见的有点儿蔫,他问顾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具体细节说来话长,”顾鉴道:“很多事情我其实也不甚清楚,但大抵是与师尊的破境雷劫有关。”
奚未央突破天仙境这件事,玄冥山的几位长老知道,沈清思与沈不念应当也知道,但所有这些人都为此发了誓,除非是玄冥山向四境公告,否则他们绝不会有丝毫的泄露。因此,奚未央的事,至今仍可算得上是玄冥山的绝密之一。顾鉴只要说,当初奚未央出现在结界边境,是与破境有关,沈不念就会无比自觉地不再追问,顾鉴也避免了多说多错。
他只道:“当时我不慎被妖族俘虏,他们对我用刑,我的神志并不甚清醒,虽然知道是师尊救了我,但当我真正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营地。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师尊就也来了。”
“他虽破境成功,但体内灵力散尽,一切都需要重头再来。当然,这个过程很快,他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真正的实力,但在当时,一旦北境的尊主修为尽失之事走漏,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一段顾鉴倒说的全是实话,“师尊一开始是住在我的营帐中安心静修的,可是后来营地的人手紧缺,所有人,包括我和几位师叔,全都极度透支。师尊看见了心里难受,可他当时修为受限,即使着急,也帮不了太多的忙。正巧药物短缺,他便出来帮忙炼药,因怕有人认出他,他对自己施了一道叫做回生咒的咒术,可以使身形外貌,重新回到十六七岁时的模样。”
“回生咒……”
沈不念听到这里,恍然道:“这道咒术我曾在古籍上看见过,它还有一道相反的咒术,可以使人变老。只是这法咒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效力,若要维持,便需要每日都服用,一旦忘记就会立即失效,且变幻的年龄,对于画符者的技术要求极高,一旦有所差池,今日与昨日的相貌就会不同,可以做到这样精准控制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致使这道符咒十分鸡肋。久而久之,便被后人丢弃在一旁,或只拿来当做玩闹用了。”
顾鉴道:“正是这回生咒。师尊对于法咒的掌控,远非你我所能想象。师兄,你也晓得,不论你我长到几岁,在师尊的眼中,永远都是小孩子。他那时用回生咒,将年纪变得与我们相仿,心态却不会改变。不论是摸一摸脸,还是牵一牵手,他都仍将我同小时候一样看待。……兴许是从小如此,我也习惯了,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但是这些行为,落在别人的眼中,大抵确是有些暧昧。”
顾鉴为难的看着沈不念:“这世上有些事情,不好解释。越是解释越像欲盖弥彰。再加上那时隐藏师尊的身份最重要,别人稍许有所误会,对于我们不痛不痒,因此就算是听见了什么传言,我与师尊也当听过了笑一笑,并没有往心里去。……哪知道竟然回了玄冥山还在传,且传了这么多年,越说越不像样了!”
顾鉴说着说着,神情中明显带了些愤懑,沈不念完整听完,再一想到自己之前兴冲冲问的,脸皮也有些发烫,他赶忙对顾鉴道:“镜子你别着急,谣言止于智者,我也是被他们乱传忽悠瘸了。”
“哎,其实当初刚听见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不大敢相信,我还特意去问了六师叔……”
沈不念颇有些不满的哼哼道:“都怪六师叔!他就不是个好人!我当初问他这件事,他也不跟我说真相,就嘿嘿嘿的在那里笑……我哪里知道他这样笑,到底算是什么意思,还以为确有其事,——他骗得我好惨!”
顾鉴:“……”
沈不念的形容太有画面感,以至于顾鉴的眼前好像都浮现出了苏昀朗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忍不住安慰可怜的沈不念,说:“师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没什么的,我其实也不大在意。当时师叔他这么笑,或许、或许是因为,他确实就是把这些谣言,当作个笑话来听的呢?”
顾鉴如此一说,沈不念又觉得,好像也不无道理,他伤心的道:“我真是太蠢了。”
“哪有?”顾鉴说:“你既不知道内情,又没有亲眼所见,那些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换我听了我也信。”
沈不念拉着顾鉴的手臂,和他说:“不行不行,太丢人了,快别再提这件事了,也千万不能让师尊知道,不然我哪里还有颜面去见他!”
“什么事啊?”
沈不念:“……”
沈不念的身体一阵僵硬,顾鉴站起身道:“师姐!”
“阿镜!”
沈清思笑眯眯的冲顾鉴挥了挥手,她走过来,双手捏住了沈不念的肩,顾鉴却好像看见了一只被捏住了后脖颈的猫。沈清思看着顾鉴问:“你们在聊什么呢?早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小秘密,我就脚步再快些了。”
沈不念这人有个毛病,那就是他越心虚,嗓门就越大。沈不念大声急道:“哪有!我和镜子几年不见,就是随便叙叙旧!”
“是吗?”沈清思才不信他,她笑道:“那怎么还不能被师尊知道呢?——有什么事是不能被师尊知道的?你也说出来我听听,我保证不让他知道。”
沈不念说:“真没有,姐!”
顾鉴也道:“师兄和我说他这些年里干的蠢事来着。师姐,你就放过我们吧!我们也是要脸的人!”
沈清思:“……”
沈清思对顾鉴的最后一句话持保留态度,只是她本来也只是为着逗一逗沈不念,并没有真心要逼迫他们什么,如今顾鉴这样讲,沈清思自然不可能再问下去,她笑着对顾鉴和沈不念道:“师尊现下还有些事要忙,但他说,他等会儿会过来,陪你们一道用晚膳。”
“真的吗?!”
沈不念想念奚未央想了这么多年,今晚终于可以相见了,他激动的额角汗都出来了,沈不念一下子立起来,颇有些手忙脚乱的道:“师尊要来这里吗?那我们要准备些什么吗?——不行!我屋子里实在太乱了,我得抓紧去收拾一下!”——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为啥,镜子好像只要一离开皎皎,他说话做事都正常了很多,也不黏黏糊糊了==
但他只要一看见皎皎,可能老毛病就又会犯了,难办_(:з」∠)_
今天居然才周二,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是周三,,,太奇怪了,一般别人应该都以为是周四?
第148章
沈清思对沈不念总是操心太多, 人的心思一旦费的多了,就会有很多的无可奈何。沈不念着急忙慌的要去收拾屋子,沈清思就忍不住的跟上两步念叨他, 她说道:“我平时总叫你好生打理你那一亩三分地, 你总不听,还顶嘴说总归没有外人来看见,你一个人住不需要拘束这些。现在可好?你也这样大一个人了,怎么做事情总是急急忙忙,心里面就没半点成算?”
沈不念:“……”
沈不念原本虽然着急,但他的着急是因为即将要见到奚未央, 兴奋的着急。现在可好,沈清思又在他的耳边一通念叨, 直念得沈不念的脑子又要嗡嗡作响, 他心里面想要怼回去,可是对着照看他长大,天然存在血脉压制的姐姐,沈不念又不敢, 只能再加快些脚步遁走。沈清思哪里看不出他的想法?沈清思喊沈不念道:“我和你说话呢, 你跑什么!”
顾鉴赶忙拉住沈清思, 说道:“师姐!”
沈清思和沈不念的相处状态, 顾鉴即便才回来, 他也能感觉到不大对劲。沈清思对沈不念的保护欲太强了, 这固然不是一件坏事,但保护衣勒得太紧,人同样会窒息的。
顾鉴有心想要劝,然而他想了想沈不念,又看了眼沈清思不无忧虑的眼睛, 终究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对此置喙太多,毕竟沈清思和沈不念才是真正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的两个人。顾鉴只能委婉的提醒沈清思:“师姐,我和师兄都长大了。许多事情,我们都已经有能力处理好了。”
沈清思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听不出顾鉴的话中之意?许多时候,沈清思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她只是……沈清思说:“师弟,你不知道,我实在是害怕,我太害怕了。”
顾鉴在沈清思的心里并不是外人,所以她也不怕被顾鉴知道。沈清思道:“这几年来,我每天必须要见到不念。他要出门去,我就陪着他出去。我若有公务必须要离开,我也会每天用水镜之术与不念通讯,甚至在我不在玄冥山的时候,我会去求师伯师叔们,求他们帮我照看着不念,千万不要让他出门……”
沈不念的年纪一岁岁的大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或许尚会依赖姐姐,可是现在,已近二十岁的沈不念虽未及冠,却已经可以算得上一个成年人了,他哪怕再是明白沈清思的心意,也很难忍受姐姐“无微不至”的关心。
沈不念也曾忍不住向沈清思提过两回,可也就是这两回,他将他一向很坚强稳重的姐姐给弄哭了,从此之后,沈不念就再也不敢同沈清思讲,让她略微松松手这样的话了。因为他很清楚,对于沈清思而言,自己就是最大的软肋和死穴,经历过三年前那一次劫难后,沈清思已经完全无法承受沈不念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了。
想到弟弟对自己的迁就,沈清思不由得又一股涩然之意涌上心头,她对顾鉴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也就是不念这孩子没脾气,他太体谅人了,我又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只有不念这一个亲人了。”
这一点顾鉴倒是能明白。沈清思与他和奚未央再亲,也不可能与沈不念相比,正如沈清思和沈不念在顾鉴的心中,也远远不及奚未央一个道理。顾鉴只要想一想自己当初在结界边境,找到“烧焦”的奚未央时的心情,便完全理解了沈清思如今对沈不念过剩的保护欲。
顾鉴道:“师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正是这样的道理吗?如果是我最重要的人经历生死,我只怕比你更加紧张——”
沈清思:“诶?”
顾鉴的话原本尚未说完,沈清思却不知为何忽然问道:“师弟你现在……有了‘最重要的人’了吗?”
“是那位传闻中,去结界边境找你的人吗?”
顾鉴;“……”
顾鉴忽然意识到,沈清思和沈不念的性格虽然大相径庭,但在一定程度上,他们真不愧是姐弟。
趁着奚未央还没来,沈不念又不在,顾鉴赶紧将自己方才真真假假编的话,又同沈清思复述了一遍,沈清思也不疑有他,还道:“原来如此。这故事我也听见了好几种版本,有些的确是不成样子。师弟你虽然不在意别人的言语,但三人成虎,人言可畏,涉及到师尊的事情,终究还是谨慎一些的好。——我会想办法,将这些传言尽快禁掉的。”
顾鉴原本还在想,反正别人都不知道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是谁,就算是知道,“卫师兄”这个人也不存在,因此并无大碍,如今再一看沈清思的态度,他又觉得,可能远不止沈不念刚才同他说的尺度。顾鉴忍不住问:“师姐,大家到底都……都是怎么说的啊?”
沈清思谨慎的先问顾鉴:“不念是怎么和你说的?”
顾鉴:“他就说什么搂搂抱抱亲亲我我,成天腻歪在一起?”
沈清思:“哦……”
顾鉴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哦?”
沈清思说:“师弟,你也知道,谣言之所以叫谣言,就是因为都是些胡编乱造的东西。之前还有一段时间,不知是谁最先言之凿凿的说,曾经撞见过你与……你的心上人,在营帐后偷偷做……做那些事。这话是谁最先说出来的,自然没有人会认,但是说的人多了,就变得好像人人都确实亲眼所见了一般。”
顾鉴:“……”
顾鉴除了在奚未央的面前,其余时候,他真的也算是个要脸的人。顾鉴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只能说出来一句:“玄冥山的风气,什么时候这样开放了?”
顾鉴虽然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也明白,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且悠悠之口难堵,偏偏最该澄清的时刻,他人又不在玄冥山……如今传得这样乱七八糟,沈清思说要禁止,顾鉴其实对此不大乐观,可是又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要没有人再问到他的面前去,顾鉴也只能当做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沈不念说是要收拾房间,实际上也不知道是否为了躲沈清思,迟迟不见回来,顾鉴便就陪着沈清思,又说了些玄冥山与四境中发生的其他事。奚未央来的要比沈清思预计的早,一直到他来,沈不念才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他有些心虚,看见奚未央又是欢喜,又是紧张,一时间说话都不禁有些结巴,沈不念紧张的问奚未央:“师尊您,您怎么,怎么来的这样早?”
沈不念这副模样,倒是勾起了奚未央对他年幼时的回忆。奚未央玩心顿起,忍不住想要逗逗他,奚未央对沈不念道:“多年不见,你都从抱着我腰的小娃娃,长得这样大了。为师倒是惦记着你,早早地想要过来看你,却没想到,竟然打搅到你了?”
沈不念:“!”
沈不念是个实心眼,对奚未央又从小存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敬畏,哪里受得了他这样的话,当场就相信了。沈不念急道:“师尊我没有!我也特别想你,我天天都想你!我只是没想到……”沈不念说:“我在收拾屋子呢!”
奚未央板着脸点了点头,说:“嗯。”
话音未落,奚未央再也按捺不住,“噗嗤”一声便低头笑了出来,直把沈不念笑得一脸懵,奚未央觉得沈不念真是太可爱了,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拍沈不念的脸颊,夸他道:“傻孩子。这么多年,怎么光长个子,不长心思呢?”
时隔多年再次被奚未央捏脸,沈不念倒是适应良好,他只是忍不住想到了顾鉴与他说的话——奚未央仍然把他们当做孩子,只是落在别人眼中暧昧。
沈不念如今再一想,越发觉得,顾鉴说的话是对的。
沈不念禁不住有些委屈的对奚未央抱怨道:“师尊你还不如直说我蠢呢!不然怎么听起来,我好像一个傻大个似的。”
奚未央说:“可不是,现在你和顾鉴,都长得比我高了。——他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顾鉴:“……”
顾鉴突然被奚未央点名,他张了张嘴,却反驳不出话来,只能选择闭嘴。奚未央拉过了沈不念的手腕,替他把脉,沈清思在旁,紧张得呼吸都下意识摒住了。奚未央面上没有什么神情的变化,他只是在好一会儿后叹息了声,说道:“你师伯的确为了你,已经竭尽全力了。”
沈清思紧张又急切的问道:“师尊,那不念他……他可还有别的转机?”
沈不念的修为,如今只能够恢复到化一境初期,堪堪只比新修炼的人强上了些。在玄冥山的庇护下,安全问题倒是其次,沈清思最为担忧的,是沈不念的寿命。
化一境初期与寻常凡人的寿命本就相差不大,最多百年而已。沈不念又曾受过重伤,虽说是勉强捡回来了一条命,但是终究伤了根基,陆离有些话,不会对沈不念明说,却会暗示给沈清思——沈不念的寿命,或许要比百年短暂许多。
奚未央神色沉沉,他忽然上前半步,伸出手臂,用力的抱住了沈不念。
奚未央说:“好孩子,是为师的过失,让你吃了这样多的苦。”
“别害怕。”
沈不念突然被奚未央抱住,他的身体下意识的有些僵硬,然而奚未央轻轻地安抚的拍着他的后背,沈不念逐渐放松了下来,他听见奚未央对他说:“师尊一定会帮你的。”
“不念,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我永远都会支持你。”——
作者有话说:师兄:师尊你这是在说我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吗?
皎皎:别担心,你师弟也没脑子。
镜子:???
可怜的皎皎,明明不矮,奈何身边好像所有的人,个子都比他高……
师姐:我没有啊。
皎皎:……
镜子:师姐,你快别说了,你气到师尊了!感谢在2023-10-10 23:14:32~2023-10-12 23:0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山无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9章
“凡人”之力终究有限, 奚未央如今确是不同,他既然说了一定会帮沈不念……沈清思的心中,很难不就这句话涌现希望, 只是真要开口询问, 她却又胆怯了起来,沈清思小心翼翼的唤奚未央:“师尊?”
奚未央放开了沈不念,他转而看向沈清思道:“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清思,我的确有办法可以帮不念,但即使是凭我现在的能力,也不敢妄言一定成功, 至多至多,只有五六成把握。”
“先别急着做决定。”奚未央顿了片刻, 方才继续对沈不念道:“不念, 你要知道,如果我失败了,你就会彻彻底底的成为一个废人。——并非不能修炼的废人,而是动弹不得, 余生只能长卧于床榻的废人。”
顾鉴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的耳边仿佛被人狠敲了一记锣鼓——奚未央在说什么?
动弹不得, 余生只能长卧于床榻的废人?
那这不就是、不就是……原著和他记忆碎片中正常所该经历的事情吗?!
顾鉴的脸色瞬间苍白难看起来, 他果然又听奚未央说道:“即便成功, 整个过程也是常理难以想象的痛苦。不念, 你的周身灵脉残破不堪,你师伯再是竭尽全力,也不过是在这残破的灵脉上缝缝补补,若想要为你寻觅一线生机,唯一的方法, 便是放弃你现在的灵脉。”
奚未央此话一出,不仅仅是顾鉴,沈清思的脸色也变了,她惊骇道:“放弃现在的灵脉……!师尊,你的意思是,要彻底的废掉不念现在的灵脉吗!”
奚未央点头。
他道:“若想要彻底的‘治’好不念的灵脉,唯一的方法,就是先剔去他现在残破不堪的灵脉。世人总传言,说天仙境的修士可以有劈山填海、斗转星移,甚至是逆转生死的能力,这样的话诚然夸张,但若得天时、地利、人和,我未尝不能够助不念重塑经脉。倘若此事成功,不念的天资将远胜他从前,想要从头开始再修炼并非难事。”
沈清思罕见的抢话道;“可是成功的可能性,只有五六成不是吗?如果偏巧就差了那么一点,最后失败了,那不念这辈子,就彻彻底底的毁掉了!”
“姐姐!”
沈不念喊住沈清思,他提醒她道:“师尊只是提议而已。”
沈清思厉声对沈不念道:“我不同意!这件事情你想都不要想!绝对不可能!”
沈不念明显不想要继续这个话题,他平静到近乎有一些淡漠的说:“天色不早了,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师尊,我想要和师尊一起用膳了。”
“……你!”
沈清思明显还想要说些什么,奚未央却是微微笑了笑,他答应沈不念说:“好。”
顾鉴赶紧伸手拉住了沈清思,使眼色比口型提醒她道:师尊还在这里,有些事情,就暂且先放下吧。
沈清思攥紧的拳一点点缓慢的松开,她的脸色仍旧是十分难看,半点轻松笑意也无,顾鉴理解她的心情,因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的拉着沈清思的衣袖,跟着沈不念和奚未央走进了屋子。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奚未央的神情一如往常,而沈不念则成了唯一一个“兴冲冲”的人,方才发生的事情,似乎没有给沈不念带来任何的影响,他短暂的纠结了片刻,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伸出手去摇了摇奚未央的手臂,沈不念看着奚未央的眼神中,满满皆是崇拜:“师尊,你真的已经进阶到天仙境了吗?”
“我现在想想,都感觉这件事情,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沈不念这话说得有些“痴”,竟活像是他自己要飞升了一般,奚未央忍不住的笑了,他拍了拍沈不念的手背,对他说:“是真的,你不是在做梦。”
沈不念惊喜道:“可是,几千年了啊!……又几千年了吗?一两千年总有了。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人再做到过这件事,师尊,你成功了啊!”
“天仙境的修士居然是我的师尊。”每次想到这里,沈不念就莫名的骄傲和兴奋,想想都觉得开心。沈不念看着奚未央“嘿嘿”傻笑道:“师尊,你看起来,也比以前变了好多啊!”
“变?”
奚未央笑问道:“我变了吗?哪里变了?”
沈不念:“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师尊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奚未央变得比从前更好看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现在的奚未央,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就是“不像凡人”。然而除此之外,沈不念总觉得,奚未央似乎还有一些地方,同过去有着些难以形容的变化。
沈不念形容不出来,索性暂且也不再讲了,他努力的想要炒热气氛,而奚未央也没有让他失望,奚未央道:“原本想要做一些饭菜带过来,思来想去又怕这些年过去,你们的口味变了我不知道。最后也不知怎么了,竟带了些酒肉与炭火过来,现今的天气,入了夜炙些肉吃也不错。”
顾鉴看着奚未央,迟疑的复述:“酒肉?”
沈清思似乎也有些不大支持,但她最终没有出声,只有沈不念兴奋道:“镜子!我们现在长大了!”
奚未央忍不住笑着弹了沈不念一下,他道:“别高兴的太早,只是些新酿的甜米酒罢了,给你们用来解解腻,你当是什么?”
顾鉴看奚未央同沈不念说笑,也不知怎么的,身体就比脑子快的伸手推了奚未央一下,顾鉴问他:“你带的肉呢?都是生肉,血呼啦呼的,我总要拿去处理一下吧?”
“还有,炙肉这种东西,不大适合在屋里弄吧?”顾鉴提议,“要不,我们到院子里烤去”
沈不念当然支持,他站起来道:“好啊好啊?要搬凳子吗?还是卷几张软垫过去?”
顾鉴说:“都行。”
奚未央昨晚上的气还没消,现在又莫名被顾鉴扒拉一下,心里压着的火顿时又有些窜上来,他狠狠的瞪了顾鉴一眼,恼道:“什么叫血呼啦呼的,你乱讲什么呢!我带过来给你们吃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干净!”
沈不念:“……”
沈不念只觉得奚未央身上那种难以形容的变化感增强了。
——好奇怪的感觉。
偏偏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奇怪。
顾鉴一直清楚奚未央在生他的气,顾鉴其实挺后悔自己昨晚傻乎乎的回房间去了,他居然真把奚未央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一边。当时顾鉴是看见奚未央抽烟,脑子一时间短路了,只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继续纠缠着碍奚未央的眼为妙,等到现在冷静下来,再想一想,顾鉴只觉自己当真是蠢得可以。
顾鉴哄奚未央说:“好……好了,我错了。都是我的不是,我没有脑子。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奚未央反复抚着自己方才被顾鉴推过的手臂,他冷笑道:“你怎么会错。”
沈清思:“?”
沈不念:“???”
——为了争论几块肉干净不干净,真的有必要这样严重吗?
沈清思怪异的看了眼顾鉴,她拉过沈不念道:“虽然隔了几年不见,但师弟的性子,仍是与小时候一样呢。师弟,你若有什么事,就赶快好好同师尊说清楚。我和不念先去院子里准备准备。”
沈不念很有眼色的点头,姐弟两人这时倒是一起溜得快,甚至离开时,他们还不忘要给屋子里的人关门。顾鉴贴近奚未央,喊他:“皎皎……”
奚未央方才还有的些许笑意,此刻完全收敛了个干净。他对顾鉴道:“你不要碰我。”
顾鉴才不听他的,他直接伸手紧紧抱住奚未央道:“对不起。我昨天晚上,我……我不该离开你的。”
奚未央冷漠道:“无妨,是我让你回房的。”
顾鉴说:“那我也不该回去。”
奚未央:“算我求你,你还是让我静静吧!”
顾鉴委屈的说:“你和我说过,你暂时不会不要我的。”
“是,我说过。”
奚未央心烦,却又对顾鉴无奈:“我究竟要怎样做,你才能满意?我说过我暂时不会不要你,我就不会食言,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相信?”
“别逼我了,顾鉴。我也需要时间。”奚未央很害怕自己再和顾鉴多说下去,好不容易花一晚上平复下来的心情又会崩溃。奚未央道:“顾鉴,你不能这样对我。一时兴致来了,就把我当个稀世珍宝一样的捧着,忽然哪天觉得不快活了,你就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冷着我不理我。……顾鉴,你让我自己缓一缓,可以吗?”
“你再这样总是缠着我,”奚未央深深的呼吸,良久,方才终于有勇气对顾鉴说:“我怕我会想要哭。”
顾鉴怔住。
……哭?
只要是个活生生的正常人,就会有喜怒哀乐,而陷于情爱之中时,人往往会因为敏感而放大各种情绪,变得患得患失。顾鉴如此,奚未央亦如此,只不过是奚未央比顾鉴多长了些年纪,性情又不同,很多年以来,他都已经习惯了自我消化负面的情绪,——只是他仍旧需要疗愈的时间。
顾鉴想过,奚未央对待他可能出现的种种态度,却唯独没有想到,奚未央竟然也有可能,会被他的所作所为折磨的委屈想哭。
顾鉴的大脑一瞬变得空白,他手忙脚乱起来,本能地把奚未央抱得更紧,顾鉴说:“对不起皎皎。我……我不知道。”
“我居然没能察觉到。”
顾鉴总是提心吊胆的感到害怕,一时忧心奚未央是否真的爱他,一时又焦虑奚未央会不会对他失望放弃他,所以顾鉴才会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只为了确定心中某些不确定的东西。或许直到此刻,顾鉴才真正的相信,奚未央与他一样,他们相互爱恋、依赖着彼此,早已无法分离。而这一点,在不知不觉间,早应是无需多言的事实了——
作者有话说:上班七天有种透支过度的感觉,昨天真的是睡了一整天……
沈不念:总觉得师尊好像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镜子:你懂什么叫夫妻吵架?
第150章
沈不念和沈清思也不清楚, 顾鉴跟奚未央具体有什么矛盾,又究竟在屋子里关起门来说了些什么,总归当他们两个出来的时候, 已经是近一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奚未央神色淡淡的, 叫人看不出来情绪,顾鉴的面色虽不凝重,但同样也不轻松,奚未央从乾坤袋中取出酒肉与香料,和沈清思在一起生炭火,沈不念实在按捺不住, 拉着顾鉴在一旁窃窃私语,他问顾鉴:“你和师尊吵架了?”
顾鉴奇怪的反问:“何来吵架一说呢?”
沈不念:“那不然呢?难道还能是师尊针对你?”
顾鉴说:“是我做错了事情, 惹他难过了。我很内疚。”
沈不念思想简单的道:“嗐, 没关系的镜子。师尊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真心实意和他道歉认个错,这事儿不就算完了吗?”
顾鉴:“……嗯。”
顾鉴和沈不念说:“话虽如此,但这件事我错的离谱,恐怕师尊没有那么快消气。我也做不了别的, 虽然承诺了以后绝不再犯, 但现在口说无凭, 他也不会信我。”
沈不念点头道:“倒也是这个道理。不过镜子, 你也别着急, 听你的说法, 师尊现在正在气头上,当然不可能相信你,你得给他点时间啊!等到他消气了,你再诚心诚意的去找他,师尊肯定就不会再生你的气了啊!”
顾鉴觉得沈不念说的话很有道理, 三年不见,大约是经历了挫折苦难,沈不念现在整个人都变得莫名哲学,只是这样的哲学坚持不到几分钟,就又被他的好奇心给打败了。沈不念忍得很困难的问顾鉴:“这是可以说的吗?阿镜,你和师尊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吵架啊?”
顾鉴:“……”
顾鉴看着沈不念道:“师兄,你真的想知道?”
沈不念两眼放光的用力点头。
顾鉴于是和他强调:“那我只和你一个人讲。”
沈不念:“!”
沈不念眼睛里的光更亮了——这就是被人信任的感觉吗?
顾鉴很诚实的对沈不念说:“我惹师尊伤心了。”
沈不念:“……啊?”
“伤心?”
这个用词怎么好像有点奇怪?
顾鉴说:“是。这些年来,师尊对我的好,人人都能看见,我心里也明白。可大抵是被猪油蒙了心吧,我总会想,师尊之所以对我如此特别,是否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
“这样的念头我憋在心里许多年,前两日一时情急说出了口,——师尊被我气坏了。”
沈不念:“……”
沈不念看着顾鉴的眼神复杂了起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对顾鉴说道:“镜子,我这话可能有点直,但我还是要说。”
“你要真这样想,还对师尊这样说……你真的挺没良心的。”
顾鉴听见了沈不念的这句话,一点儿也没觉得生气,他只是苦笑道:“是啊。他对我这么好。”
沈不念说:“这几年来,我很喜欢一句老话,叫做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果真如你所想,那又如何?师尊花在你身上的心思和感情,大概比我和姐姐加起来的还要多吧?”
“镜子,你好好去跟师尊道个歉吧。”沈不念拍了拍顾鉴的肩,和他说:“这两日他不消气的话,你就再等等,每日都去见一见他,师尊对你最心软了。”
顾鉴点头,真心实意的对沈不念说了一句:“多谢你,师兄。”
顾鉴同沈不念说起的事,其实已经是他与奚未央之间的“老黄历”了,当时奚未央知道了,同样很伤心。如今两件事虽然不同,但根本上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顾鉴不信任奚未央的感情,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所谓的原著剧情也好,灵魂碎片中的记忆也罢。又或者是奚未央对待顾鉴的态度,好像总是显得游刃有余,许多时候,不论他们再如何亲密,顾鉴也总会觉得很惶恐,仿佛他怀里抱着的,是一个随时都会消失的人。
想要与奚未央相爱,是一件比得不到回报更痛苦和快乐的事情。这并不能完全怪顾鉴多思多虑的性格,因为这世上很少有人,或说几乎没有人能不从奚未央的身上感受到落差。——顾鉴没有了奚未央会发疯,奚未央却似乎不论何时,都可以一个人活的很好。
如果不是刚才奚未央对顾鉴说,他看见顾鉴会想哭,大概顾鉴还需要很久的时间,才有可能察觉得到,“习惯”了孤独和坚强的人,有时也许比惯常柔弱的人更脆。只是奚未央隐藏的近乎完美而已。
……
鹿肉羊肉吃多了身热,奚未央带来的米酒唯一的用处,大概也就是当做饮料解一解口中的油腻了。这米酒的确不醉人,但喝多了被夜风一吹,难免叫人有些头晕,最后几人将摊子收拾干净,沈不念怂恿顾鉴说:“你快去送送师尊啊!”
奚未央听见了,断然拒绝:“不必了。你们早些休息吧。”
顾鉴说:“就当是我想消消食,好不好?”
奚未央:“……”
奚未央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默然转身,月光落在他的肩背上,本应是玄色的衣衫,竟似是被笼上了一重银霜。顾鉴赶忙快步追上奚未央,他轻声的找话说:“师尊这衣裳的料子好奇特。”
寻常黑衣都是融入夜色,唯独奚未央这身不一样,白日里不显,到了月光下反而生辉。顾鉴忽然想到了一物,他问道:“这是落月锦?”
奚未央仍是不搭理他,顾鉴也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之前那些鲛纱,他说起话来难免又开始拈酸,顾鉴问道:“这又是司空叔叔送的?”
奚未央:“……”
奚未央怎么听不出顾鉴的意思来?他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要是觉得看不过眼,你也送。不然你管我?”
顾鉴:“……”
顾鉴计算了一下自己的全部身家,然后发现,就凭他有的那么点“财产”,就算是砸锅卖铁,大约也就只够给奚未央做一身衣裳。这样清晰且残忍的认知,好像兜头一盆冰水,顾鉴低落的道:“我……我可能,送不起你这样好的。”
奚未央:“……”
奚未央发现,自己好像永远对着委屈的顾鉴狠不下心,这样的感觉让他很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如果顾鉴并非奚未央的徒弟,奚未央单纯与他在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识,不论顾鉴怎么委屈怎么闹,奚未央大抵都只是无动于衷且心烦,可偏偏顾鉴不是,而奚未央在顾鉴还小的时候,便就吃不消他这一套,直至如今,依旧如此。
奚未央叹息道:“用不着你送。这是我自己买的。”
“你有多少家底,我粗算算也能知道。衣服唯一的作用就是穿在身上,好与不好,都只是人为赋予的价值而已。”奚未央停住脚步,他终于肯侧头去看顾鉴,“阿镜,我要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喜欢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倘若用金山银山就能砸动我,那我岂不是该见一个爱一个?”
顾鉴敏锐却小肚鸡肠,他问奚未央:“见一个爱一个?还有谁也做这种事?”
奚未央不大在意的道:“多了去了,谁去记这种数?”
顾鉴悄悄的伸手,捏住了奚未央的手指,再一点一点,与他十指相扣。
他们紧握的手隐藏在宽大的袖袍下,看起来只像是并肩而行,顾鉴和奚未央说:“你来时说的那些话,可把师姐吓坏了。今夜她怕是不会放过师兄,我怕撞上他们俩吵架,不论劝谁都难张口。皎皎,你收留我一晚吧?”
奚未央没有答应顾鉴,他只是说:“我理解清思,如果我是她,我也不会同意。这种提议啊……除非是到了山穷水尽,无可奈何的地步,否则谁也不会答应的吧?”
如果沈不念现在生死一线,沈清思大概会愿意冒着弟弟余生成为废人的可能性试一试,毕竟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个死。可现在,沈不念活的好好的,哪怕寿数不久,他也还有四肢健全、活蹦乱跳的几十年,沈清思三年前已经承受过了一次打击,她不会再愿意承受第二次了。
顾鉴忽然问奚未央道;“即使是五六成的把握……废除灵脉后再生,也只有天仙境才可以做到,是吗?”
奚未央有些好笑的看了顾鉴一眼,他不大明白,顾鉴怎么会问出这样有些傻气的问题来。奚未央道:“传说天仙境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实力,你相信吗?”
在没见过天仙境的修士之前,顾鉴自然是抱着美好的期望趋于相信,可是……顾鉴道:“你之前不是自己说,这传言太过夸张。”
“是啊。”奚未央无奈的笑道:“这传言的确夸张。莫说是天仙境的修士,就算是飞升的仙人,只怕也不能够违背自然规律。会有这样的传说,我才许是不知何时,有哪位前辈大能,恰巧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偶然成功了一两次吧?但既然传说只说天仙境的修士,方才有这样的能力,那不就正说明了,有些事情,只有到达了天仙境,方才有资格去尝试吗?”
顾鉴的内心深处,忽然生出了些释然。
——这怎么不是一种造化弄人呢?
灵魂碎片记忆中的奚未央,没有足以令“顾鉴”灵脉再生的能力,以至于导致后续的许多悲剧。而此时此世,奚未央拥有了这样的实力,沈不念和顾鉴却都不曾被逼到那般山穷水尽的地步,怎么不叫人唏嘘呢?
顾鉴和奚未央说:“我觉得师兄最后也不会想要尝试剔除灵脉再生。风险太大了。”
虽然顾鉴和奚未央都看得很清楚,在奚未央提出这种方法的时候,沈不念确实是有心动的。
奚未央并不多说,他只道:“我还是那句话,没有人可以帮另外一个人做出选择,即便是至亲至爱也不例外。”
顾鉴却道:“没有办法帮对方选择,但却可以影响最终的决断。……这两者,其实也差不离多少。”
奚未央淡淡道:“我影响不了你。”
顾鉴忍不住的盯着奚未央看,他很认真的说:“可我现在,已经想要亲你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发生了一件离谱的事情。蚊子咬在了我的眼皮上==
现在仔细算算,其实镜子也做了很多略显缺德的事情,成天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不信任对方还自怨自艾,真的得亏他遇见的是皎皎,但凡他喜欢上一个内心稍微脆弱一点的,感觉他就要孤寡了_(:з」∠)_感谢在2023-10-15 15:44:28~2023-10-16 21:5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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