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奚未央没有带顾鉴回北辰阁, 也没有将顾鉴带去心渊境和弥盈境中,顾鉴看着眼前越走越熟悉的山间小路,在望见不远处的那几间草屋时, 他终于确定了奚未央将他带来的是何处。


    ——这几间屋子, 曾是“顾鉴”最恐惧的梦魇,也是他无数次想要重新来过的,藏有最眷恋记忆的故地。


    奚未央和顾鉴说:“这里原本设了好几重结界与禁制,是我雷劫未至时,你师伯师叔们费心设了为我遮蔽天机的。”


    “不过如今用不上这样复杂,所以我将那些禁制撤下后又改了改。”奚未央笑了笑, 说,“现在雷劫是挡不住了, 只够防人乱闯进来。”


    奚未央牵着顾鉴的手, 带着他推开木屋的门,奚未央告诉顾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就住在这里。”


    奚未央静静的说:“我舅舅和我说, 这屋子是我母亲建的, 她虽是修仙之人, 却总有些对凡世百姓田园耕种的向往。——这样的向往其实颇有些不食肉糜。真正在荒山土地中刨食的人, 哪里还会觉得这样是情致。”


    顾鉴从身后拥住奚未央, 他轻声的说:“从前几乎不曾听你说起过自己的事。”


    奚未央说:“因为的确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是被我舅舅养大的, 我母亲也是。他们原本是一对孤儿,外祖母怀着母亲的时候,外祖父没有了,那时舅舅也才七八岁,她一个女人, 怀着孩子要支撑一个家,很是不容易,家中贫困又常缺衣少食,因此生下我母亲后不久,她就也去世了。”


    顾鉴和奚未央相拥靠坐在一起,他静静的听奚未央说着那些,就连奚未央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真实的旧事。奚未央说:“我舅舅天资惊人,即便没有人引导,他也自小与身边人有所不同,后来机缘巧合,被师祖带上了玄冥山,那时候,舅舅已经十岁了,师祖破例将他收为弟子,他只用十年的时间,就胜过了其他人几十年的修行。”


    “舅舅和母亲改了师祖的姓氏,师祖虽然只有舅舅一个徒弟,但舅舅总将母亲带在身边,事无巨细亲自照顾,好似养了个女儿一般。……但他和我说,他很后悔,因为他将母亲保护的太好。舅舅说,我母亲的确是个善良的女孩儿,可她过于天真又过于脆弱,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年里,她几乎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与背叛,她相信人性本善,因为她没有见过丑恶的东西。”


    “所以啊……”


    奚未央苦笑:“当她必须去认清楚某一些糟糕的人和事,学着‘长大’的时候,她就承受不住了。”


    奚未央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似乎有些轻描淡写。他对顾鉴说:“在她才发现怀孕的时候,舅舅希望她把我堕掉,但她不同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来留下我。可是当我这个折腾人的东西终于生下来以后,她却又忍受不了只会哇哇啼哭的婴儿了。”


    “她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构想是拥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温柔体贴、风花雪月的丈夫,还有一个乖巧可爱,不哭不闹的孩子。”


    奚未央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说道:“其实,能够像她这样,永远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当“走出来”比画地为牢更痛苦的时候,倒不如去成全虚假的圆满与快乐。


    顾鉴没有询问奚未央,他的母亲究竟还在不在世,是否至今仍在玄冥山的某一处结界中“幸福”的生活,因为没有必要了。


    “但不论怎么说,我还是感激她。”


    自从昨夜又破例抽了烟,奚未央总好像又起了些若有似无的瘾,他缓缓的道:“毕竟,如果不是她当初坚持要留下我,我根本就不可能会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奚未央许多时候,会用一种类似于哄小孩的姿势来拥抱和安抚顾鉴,而此刻,这样的状态颠倒过来,奚未央变成了那个渴望温暖的孩子。顾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居然距离奚未央如此的“近”。


    顾鉴对奚未央说:“皎皎,我也很感激她。”


    奚未央低低的“唔”了一声,他靠在顾鉴的怀里,恨不得能贴的更紧密一些,奚未央说:“我一直很想要有人可以喜欢我,可是那些喜欢,我又不喜欢。”


    他的这段话乍一听似乎自相矛盾,然而顾鉴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喜欢”可以是热烈的、短暂的,这样的感情的确可以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但却绝不适合奚未央。就像是奚未央总说的,他羡慕顾砚。相比于轰轰烈烈举世皆知,奚未央更加向往细水长流的岁月静好。他想要的,是有人能够真正的爱和理解他。


    顾鉴一字一字,无比认真的告诉奚未央说:“我爱你。”


    “我对你的感情,永远也不会改变。”


    奚未央忽然略略支起上身,他伸手捏住顾鉴的脸颊,顾鉴从他的脸上,看见了一种十分新鲜的表情,天真而又凶狠。奚未央问顾鉴:“真的不会变吗?”


    顾鉴看着眼前的奚未央,忍不住的笑了。他说:“皎皎,你知道吗?我只要一看见你,我的整个生命,就好像已经获得了圆满。”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心情。


    顾鉴说:“人间有一句话,说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而他真的思索过,“为了能和你在一起,也许我真的苦修过很多很多年。”


    这样的情话没有人不爱受用,奚未央也同样,只是他私心里,仍旧觉得自己很是不值得如此。顾鉴对他的爱意颇有些疯狂的意味,而奚未央自认远没有顾鉴所想象的那样好。


    奚未央说:“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我也只希望,你能将我当做一个寻常的人来看待。”


    “嗯。”顾鉴也忍不住伸出手,用掌心去贴上奚未央的脸颊,他说:“我只把你,当做我的妻子来看待。”


    奚未央状似不满的嗔怪:“我又不是女人,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妻子了?”


    顾鉴于是拉过奚未央的手,然后用自己的尾指,去勾上奚未央的尾指,顾鉴说:“你知道我说的‘妻子’是什么意思。而且,皎皎其实很愿意吧?”


    奚未央:“……”


    被戳穿了的奚未央果断的捂住了顾鉴的嘴。


    “别嚷嚷。”奚未央冷酷的对顾鉴说:“再乱讲,信不信我揍你?”


    顾鉴才不信。他扒拉开奚未央的手,说:“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


    奚未央却是很不讲道理,他说:“那也不能说!”


    顾鉴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偏就不顺着他。顾鉴故意大声喊道:“你就是愿意!皎皎,你心里明明很开心吧……呜呜呜!”


    奚未央这回别说是捂嘴了,他双手直接捂上了顾鉴的半张脸。两个人打闹着扭在一起,顾鉴被奚未央按倒在了床上,他本能地去捏奚未央的腰,顾鉴的眼睛酸酸痒痒,是奚未央的长发垂落到了他的眼中。


    奚未央坐在顾鉴的腰上,故意压低了嗓音问他:“还敢乱说吗?”


    顾鉴尚不能完全睁眼,他看不清楚事物,只觉落在耳中的声音愈发性感。


    顾鉴一只手顺着奚未央的腰侧往上,扯住了他的衣袖。


    天地一阵颠倒,双方所处的位置再次变换,顾鉴和奚未央从衣衫到头发,全部都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唯一的好处,是顾鉴酸痒的眼睛终于能够彻底睁开了。


    顾鉴不忘对奚未央说:“我从来不乱讲。”


    “是不是,皎皎?”


    奚未央:“……”


    奚未央听见这句话,明显有些不悦,他道:“你现在倒是又聪明起来了。”


    “可见你顾鉴并不是个蠢人,不过是视而不见罢了。”


    顾鉴听见奚未央这话,神奇的没有再像以前一样不知所措,他俯身去吻奚未央的额角、脸颊,顾鉴说:“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这是应该的。”


    “但是皎皎,你放心。”耳鬓厮磨间,顾鉴和奚未央发誓,“我永远在你的身边。”


    ***


    顾鉴重新回到一叶院的时候,已经过了第二天的辰时,虽然并不算很晚,但是顾鉴只要一想到自己昨夜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不想插手沈清思和沈不念姐弟之间的事,所以才故意“逃走”的,他就觉得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顾鉴问沈不念道:“你昨晚,和师姐吵架了吗?”


    可能是因为这几年里跟姐姐积压的矛盾多了,沈不念反倒不觉得,他和沈清思是在吵架。沈不念想了想,还是道:“也不算是吵架吧。我的情况你也清楚,不提还好,一旦提起来,姐姐就会像变了一个人,——我也知道她是为了我好。”


    “昨夜我们两谈了挺多的。可能是因为酒壮人胆吧?”沈不念笑笑,“算了,不去多说了。反正最后我们谈的都还算满意。镜子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夜肯定是躲到师尊那里去了,是不是?”


    离开了一叶院,除却奚未央那里,要问顾鉴还能在玄冥山的哪里呆一晚上,大抵也只有学堂了,然而这明显不可能,因此顾鉴也没什么可否认的。他点头道:“是啊。师兄,说句实话,你和师姐这个情况,我是真的怕你们两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你不要怪我这话凉薄,说到底,这是你们姐弟之间的事情,我虽然是师弟,但对于你们两人而言,终究是个外人,若叫我夹在中间,我该怎么办才好?”——


    作者有话说:皎皎的成长经历很难不说是“反派”标配(?),消失的父亲,发疯自困的母亲,还有一个鸡娃的舅舅……幸运的是抛开这些,皎皎其实从来不缺爱,奚云逸很爱他,陆离也很爱他,师弟师妹们都喜欢崇拜他,虽然被关了三年,但他心里始终很清楚舅舅和师兄为他付出的心血,所以一定程度上,感觉皎皎真的是很奇特的一个存在,他既缺爱又不缺爱,精神贫瘠又充实,他是一个相信人生只能踽踽独行,却又渴望着终有一日能够遇上能够相伴的同路人的人,现实又保有幻想,从这一点上来看,镜子能够追到老婆的原因,大概就是他足够黏人吧~


    第152章


    顾鉴话虽这样说, 但沈不念明显是个明白人。沈不念道:“你这样的话,就不是‘外人’能说得出来的。但镜子你说得对,这终究是我们姐弟之间的事情。别说是你, 恐怕连师尊也难开口。——总归我想清楚了一件事, 既然我已如此,就不要再困于前尘了,认真过好将来才是正经。”


    沈不念认真的说:“其实,我真的挺喜欢炼器的。”


    “当真?”顾鉴闻言,心中竟然多少有些石头落了地的感觉,他惊喜的对沈不念道:“师兄, 你要是真的喜欢炼器……这太好了!”


    沈不念和顾鉴拥抱了一下,他说:“喜欢确实是一个原因, 但除此之外, 哪怕我不喜欢炼器,我也不想就此庸庸碌碌,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能有机会给我,我是不论如何也要试一试的。……除非, 是师尊不同意。”


    顾鉴赶紧摇头道:“怎么会?师尊是最希望你好的。师兄, 你或许不知道, 师尊他一直都觉得, 是因为他的失职才……他总觉得, 他亏欠于你。”


    沈不念最怕听见的话之一, 便是奚未央因他而自责。沈不念说:“我多少能察觉得到一点,可是人有旦夕祸福,这怎么能怪得了人?要怪,也是怪那些害我的人,同师尊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唯一可以做的, 大抵也就是尽可能的让他宽心。”


    “对了,”沈不念突然想起来,“师尊他昨晚肯留你躲一晚,应该是原谅你了吧?”


    “你们和好了吗?”


    顾鉴:“……”


    “唔……”顾鉴的眼神有些闪躲,他说:“应该是和好了一点,但还没完全好。”


    虽然顾鉴昨夜同奚未央两个人荤的很,但有一些“气”,显然不是光靠睡一晚就能彻底消弭的。誓言只需要嘴唇碰一碰就能说得出口,只要愿意,任谁不能信口拈来无数的甜言蜜语?这些东西奚未央也爱听,可是爱听不代表他真的会往心里去,更何况在顾鉴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失望伤心之后,哪怕奚未央不说出口,顾鉴也有自知之明,——现在的奚未央,显然是比以前,更加“不信”他说的话了。


    顾鉴与其和奚未央指天指地的发誓,还不如每天都能坚持去陪他一会儿来的实在有效。


    沈不念见状,也只能安慰顾鉴,说:“别着急镜子,慢慢来嘛。”


    顾鉴点头,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沈不念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也该去六师叔那里帮忙了。他总叫我有空就去给他打下手,其实是有心想要指点我。我先前总没下决断,更不好意思白白叫六师叔费心。如今,可算是敢堂堂正正去见他了。”


    沈不念能这样想,顾鉴自然是高兴,他道:“嗯。师兄,我送你一段吧!”


    顾鉴说完这句话,突然卡壳住了,直到这时,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将近三年没有回玄冥山,此时此刻的顾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


    玄冥山的内门弟子们,一般满了十八岁,就可以申请下山入世历练,最迟二十岁,除非像沈不念一样有特殊情况,否则就算是你不想走,宗门也会将你强制“丢”出门去。于是,这就导致了顾鉴如今回来,学堂他已经超龄了,同年认识的那些同学们,大多也都下山去了,顾鉴甚至就连想找人约个饭,他都找不见关系尚可的熟人。至此,回到玄冥山仅一日一夜的顾鉴,彻底的懵了。


    这一会儿,哪怕是他想折返回去找奚未央,恐怕奚未央也忙得很,根本没有空闲搭理他。顾鉴瞬间变成了被抛弃的“小孩”。


    沈不念:“……”


    沈不念建议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石头山找师叔?”


    顾鉴迟疑了一下,考虑到苏昀朗的健谈程度,他最终选择了婉拒。


    顾鉴对沈不念说:“暂且还是先不去了。我想了一想,如今我还是修炼破境最重要。正巧师尊昨夜为我指点了一处灵气充裕的结界,我这段日子,不如还是就去那里认真修炼吧。师兄,劳烦你代我问候过师叔。”


    沈不念:“嗐。你这又客气起来了。问句好罢了,算什么劳烦。镜子,你一定要破境成功啊!”


    破境成功……


    顾鉴尽可能不勉强的笑道:“我一定会的。”


    ——之前就是为了这破境的事情,同奚未央闹到如此地步,顾鉴心有余悸。对于破境,他倒是不及从前那样惶恐抵触了,只是顾鉴终究还像是在迷雾中的行人,虽然终于脚踏实地,但仍旧步履迟疑。修行贵在修心,他若一直如此,恐怕最后的结果,也不会太好。


    逃避可耻,这一点顾鉴很清楚,却并不妨碍他莫名的又有些却步。偏偏心里的坎,除却顾鉴自己想办法跨过去之外,谁也帮不了他。


    顾鉴顺着原路,又回到了那处结界。昨夜天黑,他自然不可能仔细看,今日上午起来已有些迟,顾鉴急匆匆吃完了奚未央留下的早膳,就离开跑回了一叶院。不成想,如今两个时辰不到,顾鉴竟然又回来了。


    奚未央离开的时候,顾鉴还在梦里,虽然这是他们俩的常态,但顾鉴每次很难不觉得羞愧,可若要他跟着奚未央的作息,一来境界差距太大,二来奚未央也不会乐意,因为这在奚未央看来,都是很没有必要的无用功。


    顾鉴也不清楚,奚未央今晚还会不会回到这里来,顾鉴只是单纯地想要留在这处结界中。经过昨夜之后,顾鉴早已经没有了任何“故地重游”或“重温旧梦”的心思,原著与记忆碎片中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噩梦。只有此时此刻,顾鉴重新站在这里,他方才能够清晰的确定,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改变,——甚至就连这座草屋,布置的都要比顾鉴记忆碎片中的温馨许多。


    屋檐上垂落的藤萝好像层层叠叠梦幻的紫色雾气,推开门可以看见,推开窗也可以看见。奚未央在院中支了一张摇椅,摇椅上随意的盖着一块柔软厚实的毛毯,顾鉴走近,俯身抱起那块毯子折叠好,然后凑近鼻尖去闻,这毯子上果真很香,却不是魂与的味道,更像是一些木质香料的气息。顾鉴深深的呼吸了两口,方才恋恋不舍的将折叠好的毛毯,重新放回了摇椅上。


    奚未央其实不大喜欢魂与的味道,这倒与杀不杀人不管,纯粹只是魂与香对于他而言过于浓艳,这与奚未央对自己的“定位”不符。然而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大抵顾鉴就是如此的“俗气”,魂与香气在顾鉴的心中是绯红色的,就像是跳动的心脏,它的确艳丽,彷如盛开到极致那一刻的花。


    顾鉴从屋中没能找到蒲团,他索性也不在意了,直接在院中就地盘坐了下来。很神奇的是,身居于这一处平平无奇的院中,顾鉴竟然要比在弥盈境中,更加的心静。


    被牢牢禁锢在顾鉴体内各处的魔灵碎片,大约是察觉到了顾鉴这次想要彻底将它们剥离的决心,时隔数年,终于再一次动作起来,顾鉴可以听得见,在他的识海之中,一直都有着一道来自于魔灵的声音,在对着他说话,可是如今魔灵的力量微弱,对顾鉴的影响有限,它们反反复复说着的“话”,顾鉴并不能够听得清楚,只能够感受到一段模糊不清的音节,而这段音节,随着顾鉴的修炼,似乎正在逐渐变得更为清晰。


    顾鉴的心底,不知为何,忽然涌上了一股无比强烈的抵触与烦躁。


    他敏锐的察觉到不妙,慌忙从入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沉浸的修行感知不到时间,顾鉴坐下时是中午,如今已然明月高悬。


    奚未央躺在他身边的摇椅中,微微偏过头去,似乎是安静的睡着了,顾鉴原本叠好的毯子,又被奚未央重新扯开,一半盖在了身上,一半垂落到了身侧。


    顾鉴莫名的不敢动弹,生怕惊动了奚未央。


    可是,奚未央怎么会睡着了呢?


    对于天仙境的修士而言,睡眠难道,不是早就成为了不必须的事情了吗?


    除非……他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奚未央。


    是幻象。


    顾鉴心中惊骇,——原来,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这魔灵竟然还能影响他至此?!


    顾鉴向着奚未央伸出手去,他的指尖触碰上了“奚未央”的脸颊,而那皮肤冰凉,仿佛玉石,全不似活人会有的体温。


    顾鉴即便知晓这是虚幻,也仍旧免不了惊惶,他扑到“奚未央”的身上摇晃着他,急切又恐惧的唤道:“皎皎!”


    “嘘——”


    “好孩子,稍安勿躁。”


    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鉴的身体僵了僵,这才强迫自己重新凝神,他起身回望,在他身后数步处,不知何时,竟然立了一个带着面具的青衣人。


    这青衣人用面具遮挡住了大半张面孔,只能够看见他白皙秀气的下颌,他的身形清瘦高挑,给人以一种羸弱之感。顾鉴很确信,自己在此之前,分明从未见过此人,可他却就是觉得这个男人十分的熟悉。顾鉴绷直了脊背,开口问他:“你是谁。”


    “你的一道灵识,藏在了我的识海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我来了~


    我先承认一下错误……除了上周比较忙之外……我一直在吃瓜,至于是什么瓜,应该大家都知道……主要是这个瓜总是大晚上的“更新”实在是让人有点……咳咳感谢在2023-10-18 22:58:30~2023-10-22 23:2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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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章


    顾鉴看见那青衫男子略略勾唇, 露出来一个浅淡的笑容,他不疾不徐的道:“我是什么时候将灵识存在你识海中的,追问这一点毫无意义。因为我已经在这里了, 不是吗?”


    只要能够分出些许灵识, 存在他人的识海之中,想要入梦与人交流,甚至是影响对方,凡天一境的修士都能做得到,而天一境于顾鉴如今的修为,又可以说得上是云泥之别。只要这青衣人想, 他完全可以将顾鉴困在由他所编织的幻境之中,一重套一重的折磨他, 直到他彻底混淆真实与虚幻。


    顾鉴警惕的看着那青衣人, 说出口的话却是实在。顾鉴道:“我不认得尊驾,却又总觉您似曾相识。”


    “也许吧。”青衣人似笑非笑,他对顾鉴说:“或许你的直觉是对的。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你会觉得我熟悉, 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青衣人抬步走近, 顾鉴虽知周遭一切都只是幻境, 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挡在了“熟睡”的奚未央身前, “你想做什么!”


    “不过都是幻象而已, ”青衣人摊开手, 反问顾鉴:“孩子,你此刻看到的人与事,全部都是虚幻的。在这由我所构建虚幻的景象之中,我何苦去针对伤害什么人?”


    顾鉴不吭声,身体却是更加的紧绷了。


    青衣人了然的对他道:“看来, 你比我所想象的,还要喜欢他。”


    顾鉴冷声说:“你知道?”


    他故意做出恍然的样子,说道:“哦。我明白了。当年我师尊突然带着我躲进了神器之中,说是要避祸,他要避的祸患,大抵就是阁下吧?”


    “不错。”青衣人爽快的承认道:“未央要躲的人,的确是我。他太紧张了,可我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样恶劣……说实话,我难得能见到他,所以每次有机会见到的时候,我都很欢喜。可惜的是,他对我有很多的误会,并不愿意相信我,每每总是拒我于千里。”


    青衣人的语气似乎十分恳切,但顾鉴显然不可能相信他。顾鉴强迫自己镇定,他几乎以一种陈述的语气说道:“阁下这话,便是自相矛盾了。若是晚辈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在长盈城,您人尚未见,笛声便已经先到了。——那笛音如同万鬼嚎哭,损身毁神,这才逼得我师尊不得不带我躲避。阁下,恕我直言,这难道,便是您的拜访之礼吗?”


    青衣人无所谓的含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说我的笛音伤人,可我何曾真正伤及你二人的性命?那不过是我与未央之间,开的一点小小玩笑罢了。他怕的不是我,而是你。他怕你出事,怕到就这样直白的将你这根软肋暴露在了我的眼前,……情爱这种东西,果真会令人失智。我原以为未央冷清,却忘了你是顾砚的儿子,古人云龙生龙、凤生凤,倒也不怪你随了你的父亲,是个多情种。”


    “只是不晓得,来日若你二人的事情,一旦传了出去——”


    顾鉴冷漠的道:“传出去?阁下想要怎么传?桃色绯闻从来都是说到哪里是哪里,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当然没有人会开心,但同样的,没有证据的事情,人人都知道是玩笑,也就不大会当真了。”


    各个修仙门派虽说是仙家,但在“要面子”这一点上,却是丝毫也不输给凡夫俗子。倘若顾鉴和奚未央的事情,真被人传扬了出去,奚未央本人的名声必然一落千丈,而这一点,必然是玄冥山所无法容忍的。再者,退一万步来说,谁主张谁举证,要想证明两个人有染,除非他们有本事把人捉个现成,否则不论真假,玄冥山哪怕胡编乱造,也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圆过去。因此,对于眼前这青衣人的威胁,顾鉴是真的不慌,——普天之下,除了陆离,顾鉴不信还有人敢去置喙奚未央的私事。


    而以陆离的性格,以及他对奚未央的维护,哪怕是他真的知道了,陆离生气归生气,行事上,只怕要比奚未央这个当事人更加的紧张和小心。


    青衣人眼中含着些许玩味的笑意,他并不反驳顾鉴,只是悠悠的道:“你说得对。”


    “不过,你与未央之间的事情,我并不大赞成。如果奚云逸还活着,相信他也不会喜欢你。所以孩子,我就不祝福你了。”


    这青衣人极轻的呼出了一口气,他向着顾鉴挥手,唇角仍旧含笑:“今次与你,聊得还算愉快。小朋友,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别着急。”


    由他人所构建操纵的幻境,顾鉴只能够任人摆布。正如他无法抗拒的被拉进此处一样,伴随着那青衣男子的转身,顾鉴周遭的一切幻象都倏忽破碎,他眼前所有看见的景物都在湮灭,而最后消失的,是那个安静躺在他的身侧,闭目沉睡着的“奚未央”。


    ——奚未央的眼睛生得极其漂亮。


    即便是他合着双眼,他的眼型在顾鉴的心中,也可以称得上完美,而这双美丽的眼睛,最后在顾鉴的眼前消失时,它却又忽然睁开,变得冰冷、疯狂,一点一点,与顾鉴心底,另一道缠绕的梦魇相重合。


    ……是他?!


    顾鉴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冰冷的利爪紧紧的攥住了,——他知道那个戴着面具的青衣男人是谁了!


    在那些记忆碎片之中,那张他始终看不清楚面孔,却唯独无法忘记的眼睛、那个真正在幕后操纵推动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来找他了。


    顾鉴如坠深渊,惊恐万分。他的意识终于惊醒,面色唇色却是惨白,顾鉴的全身上下都汗津津的,双手更是一片冰凉。他如同缺水的鱼,大口的呼吸,缓了好一阵,方才有力气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直至此时,顾鉴的五感好像才终于彻底的回归,他确信此刻眼前所见的一切,俱是真实,——顾鉴嗅到了油烟的气味。


    这几间草屋,从外面看去并没有什么稀奇,但它确实五脏俱全。顾鉴不知这些是奚未央的母亲曾费的心,还是奚未央为自己构筑的精神寄托,总归这几间屋子,完全达到了作为一个“家”的标准。顾鉴起先同手同脚僵硬的走了几步,他适应了会儿,这才推开了厨房掩着的门,奚未央感知到顾鉴走近,并没有回头,只是说道:“我看见你在入定,就没有搭理你。感觉怎么样,愿意往前‘走’了吗?”


    顾鉴贴到奚未央的身后,伸手想要去抱他,奚未央侧身避开了,他嗔道:“你干什么?我在炒菜!”


    顾鉴也知道自己理亏,他讪讪的缩回手,说:“那我帮你去捡菜吧?”


    “算了吧,我都快弄完了。”奚未央也不知为何,唇角竟无意识的上扬,他提醒顾鉴说:“等下记得刷碗。”


    “嗯嗯!”顾鉴赶紧用力点头,他看见一旁桌上摆着的一碟糖醋排骨与一锅羹汤,忙主动道:“我把饭菜碗筷端出去吧?”


    奚未央状似嫌弃的看了一眼顾鉴,傲娇的说:“这还需要问?”


    顾鉴忍不住的一直看奚未央,很想要跑过去,抱着他亲亲他。


    最后一道菜是炒山珍。


    几种菌菇淋上热油一翻炒,鲜香扑鼻。


    顾鉴拿着筷子,端着饭碗,看着奚未央好像欲言又止。


    奚未央无奈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有话就说。”


    顾鉴于是道:“皎皎,你这是……因为看见我用功,所以奖励给我的饭菜吗?”


    奚未央:“……”


    奚未央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他抬眸,沉默安静的注视了顾鉴一会儿,才终于说道:“和你没有关系。”


    “只是我回到这里,也不知怎么了,一瞬居然同我母亲一样,动了与世隔绝,只安心过幻想中的日子的冲动。”


    奚未央为人骄傲自负,偏在感情上单纯俗套,对于他来说,他最理想的相爱、相知、相守,最后都可以化作最简单地四个字,那便是柴米油盐。


    所以在他傍晚回到这座林间小屋的时候,奚未央看见了顾鉴,看见了他摇椅上折叠整齐的毯子……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简单,却让奚未央相信,会有一个人,始终在等着他“回家”。


    当奚未央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愿意为他的爱人做任何事,并将所有事都视作理所当然,可顾鉴似乎并不这样,甚至许多时候,顾鉴说的话、做的事,总会叫奚未央想不明白,顾鉴究竟将他视作什么人。因此奚未央之前时常感到痛苦,而现在……他好像已经连和顾鉴争辩的心思都淡了。


    有什么可生气的呢?顾鉴总是这个样子。和顾鉴吵架,不过是把一个人的不痛快,变成两个人的烦闷罢了。奚未央觉得没有意义。


    可他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顾鉴:“你到现在,……顾鉴,你是将我当做你的师尊多一点,还是爱人多一点?”


    顾鉴听见奚未央的问话,明显有些怔然,他完全没有想到,奚未央会突然问这样“直球”的问题,而就在顾鉴回答之前,奚未央已经抢道:“算了。”


    “吃你的饭吧。”奚未央逃避道:“忘记我刚才问的吧。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作者有话说:皎皎:回家给喜欢的人做晚饭,开心!


    镜子:诶!今天居然不吃辟谷丹!难道是因为我的表现好?!


    皎皎:……算了。啥也不想说了。


    秦羡:一顿饭而已,有什么可纠结的?恋爱脑果然可怕。啧,不支持。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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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4章


    奚未央觉得自己纠结的问题很矫情。


    顾鉴的师尊是他, 喜欢的人也是他,可奚未央却就是认为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别, 偏偏又相互缠绕, 根本无法理清。


    他若是不问出口还好,困扰的人只是他自己,如今却……


    顾鉴说:“可我不觉得困扰啊。”


    奚未央闻言,顿时气得冷笑一声,他话中带刺的盯着顾鉴道:“可不是?我有什么是能让你困扰的?从来只有你自己,才有这样的本事。”


    顾鉴:“……”


    好吧。顾鉴明白了。


    顾鉴暂且放下了手头的碗筷, 起身绕到奚未央的身边去。


    顾鉴屈身,单膝跪在奚未央的身侧, 他伸出手臂, 搂住了奚未央的腰,顾鉴仰首,望着奚未央问:“皎皎,你说, 我们是什么关系?”


    奚未央:“……”


    奚未央咬牙道:“我怎么知道。”


    “哦。”顾鉴用脸去在奚未央的怀里蹭, 他说:“那我就说一句大不敬的话, 皎皎, 早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我就再没有把你当成过师尊来看。”


    “你看, 有多少人都说过,我很粘你,甚至是粘你粘的太过了。”顾鉴轻声的问奚未央:“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我,好像全无所谓师徒应有的界限, 而师兄和师姐,无论再怎么样亲近你,信任你,却始终都好像与你有所‘隔阂’呢?”


    “那不是你的问题,皎皎。”


    顾鉴很确定的说:“那是我的问题。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没办法,再单纯的把你当成我的长辈。”


    “这辈子都不可能。”


    奚未央被顾鉴抱着,僵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敢动。他感觉自己的鼻腔有些温热发酸,害怕自己一开口,说出来的话语会变调,奚未央安静的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敢气息正常的开口说话。他用手肘顶了顶顾鉴,听起来颇有些委屈的问他:“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刚刚还要问我那样的蠢问题?”


    顾鉴:“?”


    顾鉴这回是真的记不起来:“什么蠢问题?”


    “就是……”奚未央自己也觉得没脸,他小声的飞快道:“我做饭才不是为了奖励你。”


    顾鉴:“……”


    顾鉴总算是知道了奚未央方才这一番异状的缘故。


    他私心里觉得这样的原因好像呆着一点荒诞,却又因为这样的荒诞能够牵动奚未央的情绪而心疼。顾鉴和奚未央说:“那是因为,你平日里总鼓励我吃辟谷丹啊……虽然吃的久了,确实也吃习惯了。但那玩意儿,……算了。怎么可能真的有人能吃的习惯?”


    奚未央:“……”


    奚未央的面色有些泛红,他故意嘴硬道:“本来就应该吃辟谷丹,大家都是这么吃过来的。你心志不坚定,下次我不给你做饭了。”


    “诶?”


    顾鉴一下直起身来,他伸手理了理奚未央鬓角的碎发,问:“真的吗?”


    “师尊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次好不好?”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弄得脸更烫了,他气得大声道:“闭嘴!你别叫我师尊!”


    顾鉴于是重新将奚未央抱紧,他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说:“皎皎,别生气啦。”


    奚未央很小幅度的点了点头,他对顾鉴说:“菜都要冷了,你快回座位去吃饭。”


    “今天时间有点紧,准备的菜不多。”


    顾鉴舍不得的挪回了自己的位置,他说:“够了呀!我们只有两个人。”


    而且其实奚未央也动不了几筷子,几乎都是顾鉴一个人吃。


    可奚未央说:“你还在长身体呢。要多吃一点。”


    顾鉴:“……”


    顾鉴听见他这句话,好险一口饭呛到鼻子里面去。顾鉴也说不清楚原因,他似乎可以接受除奚未央以外的所有人,说他“年纪小”或者是还在“长身体”,唯独就是越来越听不得奚未央说那么一句半句。


    再有就是……顾鉴暗自腹诽奚未央:一面说他长身体要多吃,一面又总要他吃辟谷丹,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


    …………


    晚饭后,顾鉴去厨房刷碗,奚未央就安静的躺在他的摇椅上,随意的盖着薄毯闭目养神。顾鉴刷完碗出来时,看奚未央这样闲适,原本不想要惹他烦心,可是那留了道神识在顾鉴识海中的青衣人,极有可能就是最终大boss,决不能够掉以轻心,顾鉴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将下午在识海幻境中经历的一切,一点细节不差的全部都告诉给奚未央。


    顾鉴想过奚未央听后可能会紧张、会忧虑,然而他不曾预料,奚未央最多的,居然是愤怒。


    “混蛋!畜生!”


    人一旦愤怒到某一个极点,就必须要有一个发泄口,顾鉴见过奚未央杀人,却还从未见过,奚未央竟然也会像是个暴躁的凡人一般,在屋中摔摔打打。


    顾鉴没立场劝他,顾鉴倒是宁愿奚未央有情绪就发泄出来,他所需要做的,是给跌坐在一地狼藉中的奚未央一个依靠的拥抱。


    奚未央怔怔的对顾鉴道:“一定是在极北荒原的时候。”


    “妖族不会无缘无故的抓你。一定是他想要你,因为魔脉。”


    顾鉴说:“可是我的体内,已经聚不起来魔脉了。”


    奚未央紧张的捏紧顾鉴的手臂,他的声音满是恨意:“所以他在你的体内,留下了他的神识。顾鉴,你现在的识海,已经承受不住我再进入去把他抓出来了。他知道,我拿他没办法……”


    “别相信他,阿镜。”奚未央一字一字道:“他是个骗子,他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他要蛊惑你!”


    顾鉴问:“皎皎,他究竟是谁?”


    毫无疑问,奚未央知道那个青衣人的身份。


    但奚未央只是说:“他是我的仇人。”


    “他害死了我舅舅。”


    顾鉴仍旧不死心的猜测:“那他和你……有亲缘关系吗?”


    “没有!”


    仿佛被掀起了逆鳞一般,奚未央全身过电般的颤抖,他突然用力将顾鉴推开,近乎歇斯底里的吼道:“不要把我和他扯到一起!我和他没有关系!没有!”


    顾鉴从未见过如此激动的奚未央,他又是惊骇又是心痛,本能的举起手来,示弱顺着奚未央去哄他。顾鉴说:“皎皎,你别怕。”


    “你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


    “你只是你。”


    “别害怕。”


    奚未央剧烈的喘息着,如同一条脱水的鱼。他有些神经质的颤抖道:“我就说他要害你!”


    顾鉴试着再一次将奚未央轻轻地拥进怀中,顾鉴说:“没关系的皎皎,我也不害怕。”


    因为顾鉴已经“经历”过了最坏的结果,而现在,至少他与奚未央没有误会与隔阂,他们站在同一阵线,只要坚守着这一点,顾鉴相信,他和奚未央的未来,不可能会再坏到哪里去,“你说他要蛊惑我,可我不信他的话,也不会听他的话。”


    顾鉴说:“皎皎,我只听你的话。”


    奚未央:“……嗯。”


    “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奚未央缩在顾鉴的怀中,他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而后突然语出惊人:“阿镜——他是我的生父。”


    顾鉴:“什么?!”


    顾鉴无法置信:“你……他是你的、你的……”


    奚未央也没想到,顾鉴会如此震惊,奚未央说:“刚才,你问我和他有没有关系,我还以为……你已经猜到了。”


    “可是,可是……”顾鉴茫然的道:“我以为……他只是你的……同辈兄弟。”


    奚未央:“……”


    奚未央与顾鉴四目相觑,又过良久方道:“我不是和你说过,我舅舅和母亲是孤儿,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舅舅又没有子嗣……哪里来的血缘兄弟?”


    顾鉴:“……”


    顾鉴如今反应过来,才想清楚了这一点,只是奚未央本就不怎么提及父母,昨日难得提了一提,也只说起母亲,且奚未央的母亲如今是生是死,顾鉴也不知晓,因此对于奚未央的父亲……顾鉴说:“我还以为,他早就已经……已经仙逝了。”


    奚未央冷漠的道:“对于我来说,他活着,真不如死了干净。”


    因为只有死人,才是不会害人的。


    秦羡会来找顾鉴一次,就一定还会有无数次。“梦魇”这种事情,是奚未央所无法干预的。——他真的是害怕的很。


    顾鉴却是道:“如果我尽快彻底将魔灵逼出体外,……能逼出来一点事一点,他是不是,就拿我没有办法了?”


    奚未央有些悲观的说:“我不知道。——他有很多手段,心思深不可测,除了他自己,大约没人能真的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毕竟对于秦羡来说,只要目的可以达到,中间的计划完全可以瞬息万变。他只追求于结果,因此没有人可以对他的行为与计划做出预判。


    “结果……么?”


    顾鉴思索道:如果对方想要达成的最终目的是固定的,那么中间达成目的的过程,的确是不重要。因为同样的,他们也可以像对方一样,毫无章法的不按照常理出牌。


    只是……


    顾鉴问奚未央:“他最终想要做成的事,究竟是什么?”


    奚未央说:“那是非常可笑的一个目标。”


    他的嘴唇开合,顾鉴听见奚未央平静的说出了两个足以令全天下都陷入疯狂的字——


    “飞升。”——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我来了~


    昨天回到家吃完晚饭就睡着了,睡到八点钟以为晚上会睡不着,结果吃了点东西洗完澡又倒头就睡了……今天上午起床后,又是吃了点东西,中午倒头就睡……下午终于恢复了精力……太难了


    下周应该没有那么多事情了……应该吧_(:з」∠)_


    第155章


    “飞升?!”


    顾鉴相信, 没有任何一个修士,可以在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完全保持平静, 包括他自己。


    然而, 就在短暂的激动之后,顾鉴想到了他所看见的那些记忆碎片之中,将天穹都撕裂的可怖疮疤,以及由此所带来的灭世浩劫。


    顾鉴禁不住怀疑:“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飞升’吗?”


    奚未央说:“从理论上来说,是可以做到的。但秦羡的那一套言论,却是本末倒置, 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奚未央说到这里,不情不愿的补充道:“秦羡就是……那个人。”


    奚未央年少的时候, 无疑也曾渴望过父母的爱意, 然而一次又一次失望的多了,奚未央也就想明白了,这世上并非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譬如他和沈家姐弟, 他们的父母, 就只会为他们带来痛苦。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期待。


    “秦羡……”


    顾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他眉头紧锁, 就连嘴唇都被咬的失去了血色,“原来他就是……”


    奚未央警觉道:“你认识他?”


    “也不算认识。”顾鉴编造了一个缘由,“我几年前接过一个外勤任务,在天瑜城,不慎顺了别人一耳朵的话, 当时也没在意。”


    顾鉴这个理由编的并不高明,只胜在无从对证。天瑜城本就五湖四海之人皆有汇聚,顾鉴如果硬要这样讲,倒也不见得完全不可能,奚未央垂眸,并未深究,只说:“原来如此。”


    顾鉴不知为何,忽然又抱紧了奚未央,他将面孔埋进奚未央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和奚未央说:“皎皎,你揉揉我的头好不好?”


    奚未央奇怪于顾鉴这突如其来的异常,不过顾鉴从来就很黏人,奚未央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多问的照做了。


    ——那些残缺的记忆碎片,终于与所谓的原著剧情,一起被那个叫做“秦羡”的男人,全部都串联到了一处。


    它们浩荡又庞杂,分明是许多人的“一生”,顾鉴至今仍有无数的细节不得而知,那些事情兜兜转转、阴差阳错,无不构成了最后天地倾覆的结局,然而,这些对于此刻的顾鉴来说,并不存在太大的意义。


    他记得起来、记不起来,都不影响秦羡所导致的“主线”。


    说来也有些好笑,当顾鉴知道了原来那“秦羡”就是幕后黑手之后,“前世”所有的一切,就都变得无比简单了起来。


    在顾鉴所看到和记得的原著剧情之中,身负魔脉的男主逃离玄冥山后,几度九死一生,除却奚未央的暗中保护之外,还有谁对他伸出了援手呢?——是的,没错。那就是秦羡。


    一个看起来单薄得甚至有些瘦弱,说话轻声细语,学识渊博、无所不知,仿佛经岁月沉淀而成一种无法模仿的、特殊的温柔气质的男人。


    秦羡与奚未央骤然给人的体感,是几乎完全截然相反的。


    不熟悉奚未央的人,很难不觉得奚未央的温和只是一种礼貌,他实际上高傲冷淡,拒人千里,秦羡则不然,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每一个看见他的人,认为他就是“温柔”本身。


    是以,从书中的一些剧情来看,秦羡几乎成为了男主逃离玄冥山之后的“白月光”,身份神秘,与男主亦师亦友。


    书中的男主,非常信任秦羡,而顾鉴感觉得到,记忆碎片之中的“顾鉴”,同样如此。


    他几乎将秦羡当做了自己的精神疏导者,当“顾鉴”痛苦迷茫的时候,他就会去向秦羡倾诉,向他寻求帮助。


    秦羡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倾听者。他因此对顾鉴与奚未央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秦羡向顾鉴提供一个又一个看似合情合理,实则将两人矛盾愈加激化的建议,最后,“顾鉴”彻底与奚未央“决裂”,他站到了秦羡的阵营,成为了秦羡驱使的“打手”,却还妄想着奚未央只要愿意向他低一下头,所有一切就都可以停止。


    但实际上,怎么可能。


    从“顾鉴”彻底的被秦羡蛊惑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因为这早已不仅是顾鉴和奚未央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问题,而是事关整个位面存亡的弥天祸患。


    顾鉴从前,并不清楚秦羡与奚未央的关系,自然也就不知道,奚未央他恨秦羡。


    奚未央怨恨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他的父亲是他不死不休的仇敌,而他最爱的人背叛了他,做了他最恨的人的马前卒。


    顾鉴不敢想象,那个经历这一切的“奚未央”,他究竟是以一种多么强大的心智,去支撑着坚持下去的。


    顾鉴靠在奚未央的怀中,同他发誓:“皎皎,这世上的人里,我只信你。”


    奚未央就像是安抚小婴儿一般的轻轻拍着顾鉴的背,温声同他说:“这倒是也不必。人与人相交,最贵在信任,你若是谁都不信,谁敢真心将你当做朋友?”


    顾鉴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朋友本就不需要很多。我有你,有师兄和师姐,就够了。”


    闻言,奚未央忍不住玩笑般的叹道:“你要这样想,真像是我误了你。”


    言归正传。


    顾鉴问奚未央:“飞升之说虚无缥缈。天仙境的修士古籍中尚且有所记载,真正飞升成功的,后世却是一个也不曾流传过。人既然走上了逆天的修行之路,自然想要求长生、飞升,这样的想法本就一直存在,却为何从前安然无恙,如今仅凭着秦羡的四处游说,就能够让人相信呢?”


    奚未央说:“他自然有他的办法。”


    “想要‘飞升’,离开此方世界,首先要修成天仙境。可是你看,这数千年来,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做到这件事?”


    何况,天仙境与飞升,本就像是山脚与山巅。人要到达了山脚下,才有爬山的资格,却不是说一到山下,立刻就能登顶,这其间的茫茫路途究竟有多远,只有奚未央自己才知晓。


    顾鉴忽然明白了一点什么。他结合着记忆碎片中的末日景象,猜测道:“所以你说,秦羡本末倒置,难道是他想要……直接把此方位面给打破?”


    奚未央并未完全肯定顾鉴的猜想,他只是道:“你要这样简单的理解,也不算是错。如果他真的成功了……就会像你所猜测的一样,这个世界,将会彻底的湮灭。”


    “踩着众生的血肉去支撑寥寥几人的飞升,没有人有资格去做这样的事。至少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奚未央对顾鉴说:“或许我一个信奉以杀止杀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不伦不类。但是阿镜,我开杀戒的目的,一定是为了更多的人,而不是为了极少部分人的一己私欲。”


    就像是列车难题,如果牺牲一个人,可以救下一车人,奚未央会毫不犹豫的舍弃那一个人。秦羡则不然,他要做的事,是不惜无数人的生命,只为了达成自己所执着的目的。


    奚未央也好,秦羡也罢,他们本身都存在着极度偏执的一面。兴许真的是父子天性,顾鉴以为他们两人,都信奉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这对父子都是不屑于世俗规则的人,他们只对自己做到绝对的自洽。譬如原著和记忆碎片中奚未央想要对顾鉴做的事——废了他,然后从此照顾他的余生。这样骇人的念头与做法,在奚未央的逻辑里,却是完全无愧于心的。


    从这些地方来看,顾鉴无法对奚未央和秦羡,做出任何的评判,何况他自己,本身也算不上什么好人。顾鉴只能够讲立场,不论何时何地,他都一定是和奚未央站在一起的。


    只是顾鉴终究忍不住问奚未央:“皎皎……如果,你可以做到的话,你会‘飞升’吗?”


    奚未央想也不想,便道:“我做不到。”


    他这样的确定,反而叫顾鉴的心底生出一种异样感来,那样怀疑的直觉稍纵即逝,顾鉴放任没有去捕捉它,因为顾鉴私心里对奚未央的答案感到欢喜。顾鉴自私的对奚未央说:“皎皎,我也不想要你做到。不论生死,我都想要你能和我在一起。”


    奚未央点了点头,他对顾鉴说:“我也同样。”


    “如果你将来,变心喜欢上别人的话,”奚未央郑重的说,“顾鉴,我会杀了你的。”


    ***


    这是顾鉴第一次,来到紫极殿下。


    这里是北辰阁下的地宫,也是等级最高的牢笼。即便是灵魂碎片中的那个“顾鉴”,他也不曾被关到过这里来。


    顾鉴是为了过来闭关修炼的。


    魔灵一旦离体,便会四散逃逸,即便是设再多的禁制结界,也依旧不能确保没有漏网之鱼,而一旦被魔灵溜走,哪怕只有一息,它也依旧可以附身于人,——这是最坏的结果,因为魔灵附身,隐秘而不易察觉,等到可以被探查到时,往往已经成为了祸患。


    因此,为了能够确保万无一失,奚未央同顾鉴商量过后,决定将他带去了紫极殿下的地牢。


    虽然说是地牢,但除却那四面克制邪祟的玄石墙外,奚未央已经为顾鉴将“房间”布置的很不错了,桌椅床榻、修炼用的蒲团,甚至还有衣架和书柜……最后,奚未央塞给了顾鉴满满一瓶的辟谷丹。


    顾鉴:“……”


    顾鉴只有这一样东西很不想要。


    奚未央固然是总盼着顾鉴能想通,可现在,顾鉴真的想通了,他却又变得满心忧虑起来。奚未央和顾鉴说:“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尽力而为便好。最迟半年,我一定会来打开这扇门。”


    “做不到也没有关系。”奚未央不像是在劝解顾鉴,倒像是在劝解自己:“阿镜,你还年轻,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奚未央说什么,顾鉴都点头,但顾鉴说:“师尊,我想要做到。”


    “因为我也讨厌被他控制。”


    在这个世界上,顾鉴只甘愿被奚未央一个人掌控。


    沉重的石门缓慢的在眼前闭合,奚未央紧紧地盯着那道厚重的石墙,仿佛恨不得能将它破出一道豁口来。


    “别再担心了。”陆离终于忍不住伸手,他轻轻地拍了拍奚未央的肩,和他说:“他的确还年轻,但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皎皎,或许,……你该学会放手。”——


    作者有话说:秦羡只有一句话保真,那就是他真的一点也不祝福顾鉴哈哈哈~虽然他长的柔柔弱弱,说话轻声细语,但他真的真的是个直男……


    第156章


    对长大的孩子, 的确应该放手,但对于逐渐成长的恋人,哪怕是略微离一离眼, 奚未央都会止不住的担忧。


    奚未央对陆离说:“我不能不管他。他也不能没有我。”


    “就当是这么多年, 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吧。”


    陆离:“真的只是习惯吗?”


    奚未央没有立刻回答。


    陆离于是道:“皎皎,我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就是我最亲的弟弟。有些事情,我不说,只是因为我不想提, 但你不能把我当成是傻子。”


    “我只想要你一个答案。”陆离一瞬不瞬的盯着奚未央的眼睛,问他:“你觉得, 你和顾鉴, 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要一个人承认自己与徒弟不/伦,这实在是一件极其羞耻的事情。奚未央哪怕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他也终究是一个在世俗道德下长大的人。奚未央沉默着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说出口的, 却也不过是:“师兄想的是什么关系, 我和顾鉴就是什么关系。”


    陆离:“……”


    奚未央又把这个艰难的问题抛回给了陆离, 陆离被气得脸都白了, 他控住不住的全身发抖, 突然用力扇了奚未央一耳光。


    “你疯了?!”


    陆离哆嗦着手, 指着奚未央骂他:“你还是个人吗!”


    陆离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顾鉴?——顾鉴他是你的徒弟啊!”


    “奚未央你自己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陆离崩溃道:“你干的这都是什么事!这世上的男人是都死绝了不成?难道你这么多年一个都看不上,就是为了能去和顾鉴乱搞吗!”


    “你说你、你做这种事情……你、你……”陆离脑子一热,即便极不情愿,却还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对得起顾砚吗?”


    “人家把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你照顾,你倒是好, 十几二十年后,给他照顾到床上去?”


    陆离此刻所言,也曾是奚未央的心结,终于,他忍不住辩解道:“我和顾鉴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的事情,并不是我诱哄威逼他……”


    “你给我闭嘴!”


    奚未央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陆离脑子里崩到极致的弦,简直就是噼里啪啦的断裂。他失声叫道:“你怎么还能有脸说!——两情相悦,水到渠成?奚未央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两个字该怎么写!


    且不说顾鉴才多大,他这个年纪容易冲动,也容易好奇,陆离也有过少年时期,因此他现在反而不大想骂顾鉴,他只是恨奚未央凭白长了这么大年纪,却不仅不劝导训诫顾鉴,反而还喜滋滋的同他一起荒唐……陆离绝望的对奚未央说:“你们是师徒啊……未央,你和顾鉴这样,你们是在□□……”


    “若早知今日,”陆离之前的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绝望过后,此刻都显得有些恍惚。他喃喃的道:“若早知今日,你喜欢谁不好呢?哪怕是街上随便拉一个人,也好过如今吧?”


    奚未央:“……”


    陆离一番发泄,奚未央自知理亏,自然不可能回嘴,唯独这最后一句话……奚未央轻声的道:“不可以是随便的一个人。”


    陆离:“……”


    陆离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马上就要脱力跌倒在地上。奚未央搀扶住他,不禁叹息了一声,说道:“哥,这件事情,我自己也知道荒唐。可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理智所不能解释和控制的。我曾经试着努力过,至少不想让自己陷得太深,可结果却总是适得其反。”


    爱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


    奚未央苦笑道:“你若一定要问我,顾鉴有什么好,或是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喜欢他。说实话,哥,我没有办法回答你。”


    奚未央想一想自己与顾鉴的相处,比起话本子里常写的风花雪月,他们竟还是争吵置气的时候更多一些。然而,也正是这些点点滴滴,将两人融得越来越紧密,奚未央偶尔甚至会自嘲的想,自己是否真的上了年纪,想到别人轰轰烈烈的爱情,第一反应居然是觉得好累,他在这方面全无志向,居然只想要和顾鉴过着平淡却长久的生活。


    吵吵嘴、呕呕气,大部分时候顾鉴都会撒娇卖萌的把他重新哄笑,他们彼此贪恋渴望着对方的身体,在习惯相拥而眠之后,一个人的孤独感被放大了无数倍,最终变成了难以抵御的寂寞。


    “不可能再有其他人了。或许这就是命运,正如张衍辰所说的孽缘。”奚未央前所未有的认真道:“我爱上了我的徒弟。他甚至不需要出现在我的眼前,虽然会思念,但只要想到他,我就已经控制不住的心生欢喜。”


    “我们的感情没有任何的胁迫,也同我们之间的身份没有太大的干系。哥,我并不引以为耻。”


    陆离:“……”


    陆离木然道:“这只是你的想法。别人可不会在意,你们两人之间的感情有多深。皎皎,你知道你和顾鉴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世人会有多少难听的谩骂吗?积毁销骨……别的不提,你以为,你的好父亲,他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吗?”


    秦羡自然不会。这一点,奚未央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一定会在某些事情上面做文章,然而奚未央却并不认为,秦羡会广而告之,奚未央与顾鉴之间的关系。


    因为这样没有证据的“谣言”,太容易被澄清了。风月事只要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不论真假,都可以一口咬定为假,而一旦玄冥山将此事辟谣,它传得越广,就越像是一场笑话。


    奚未央劝慰陆离:“这终究是关起门来的事情。只要没有证据,难道还有人能按着我们承认吗?好没道理的事情。”


    陆离闻言,禁不住冷笑了一声,他幽幽的道:“你倒是能耐住性子,——矢口否认?你能否认,你的小徒弟肯咽的下这口气吗?他可正是年轻气盛的岁数!”


    倘若顾鉴真的和奚未央喜欢他一样的喜欢奚未央,那配合上顾鉴的性格和岁数,陆离是真的不放心他。且不说要和一个那么喜欢的人装无关有多难,还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奚未央和顾鉴相互的眼神和小动作,说实话陆离已经忍很久了,而既然有他一个能发现,那么保不准将来这两人,无意间再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引人怀疑……光是这样子想一想,陆离就已经觉得焦虑了。


    况且,陆离道:“当年顾砚不也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难保他的儿子不学他。这头笑眯眯的答应着,转头就自说自话的添乱!”


    奚未央:“……”


    陆离对顾砚的怨念由来已久,即便是知道了奚未央从未喜欢过顾砚,怨气稍稍化解,如今也被顾鉴的事情气得重新凝聚了,奚未央以为,陆离对顾砚的偏见颇深。他解释道:“师兄,顾鉴不是这样的人,顾砚更不是这样的人。没有把握的事情,顾砚他从来不会做——”


    “把握?”


    陆离忍不住嗤道:“你所说的把握,是指他在遇见了所谓的真爱之后,将自己的所有——名声、责任,种种全部抛下,与家族决裂一走了之么?”


    奚未央沉默不语。


    陆离便继续嘲道:“对于那个女人来说,顾砚这个丈夫,貌似的确还挺有担当。但他的但当,究竟是真的爱她爱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是他想要逃离的念头日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付诸行动的‘理由’呢?”


    奚未央道:“够了!”


    他提醒陆离:“这些是非除却顾砚本人,其他全都不过是揣测罢了。人死一去如灯灭,几十年前的旧事早归了尘土。且顾砚是顾砚,顾鉴与他父亲的性情,实在是半点也不像。”


    陆离无所谓的道:“你说得对,那都是些作了土的破烂事了,多说无益。我只盼你如今能将眼睛擦亮些。”


    “我说这话,你大抵不爱听。但是奚未央,你和顾鉴的事情,诚然你这个做师尊的该付主要责任,但你教养出的这个好徒弟,你曾经的好侄子,他也绝不是什么善类。——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两个人,但凡有一个,稍许有些礼义廉耻的心,都做不出这等荒唐孽障的事情来。”


    对于奚未央和顾鉴的这件事,陆离直觉不对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他始终抵触去深想,觉得恶心固然有一些,但他更多的还是痛惜。奚未央的内心离经叛道,这点陆离早就清楚,他只是从没想过,像奚未央这样理智的人,竟然会如此放纵自己,做出这种足以在整个四境引起轩然大波的丑事来。


    奈何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终究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了。


    陆离盯着奚未央道:“你该很清楚,我的职责所在。”


    “守护玄冥山,监督玄冥山的首座言行决策,便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皎皎,”陆离对奚未央说,“从今以后,管好你自己,也管好你的小徒弟,最好是不要闹出事情来。——若有朝一日,真叫人坐实了你们这桩丑闻,别怪我对你的心肝宝贝不留情面!”——


    作者有话说:师兄:做了很久心理准备,但摊牌的时候还是差点崩溃


    唉,最近的天气真的很诡异,大家要注意身体啊……低烧的人默默举手_(:з」∠)_


    第157章


    顾鉴一点也不想看见秦羡, 他所有痛苦恐惧的事情,全部都是拜秦羡所赐,如果秦羡真的就是所谓的最终大boss, 那么不得不说, 他真的很成功。


    成功成为了顾鉴现在最讨厌抗拒的人。


    然而从进入这间石室,开始闭关入定的时候开始,顾鉴就很清楚,秦羡一定会来。


    “我们又见面了,小朋友。”


    面对识海中笑如春风的男人,顾鉴却只觉得从心口开始发冷:“躲在别人的识海里作祟, 算什么‘见面’。”


    秦羡闻言,也不气恼, 他反而看起来有些遗憾的说道:“如果皎皎愿意, 我怎么不想要亲自见一见你呢?”


    “算了吧!”顾鉴嗤道:“你要是真心为他好,就不要做那些折磨他的事情。”


    秦羡的神情忽然冷了下来。


    他对顾鉴说:“皎皎告诉你我是谁了,对吗。”


    顾鉴淡漠的道:“你是谁都无所谓。”


    秦羡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他大抵是觉得没意思, 于是懒得再向顾鉴伪装笑颜, 索性毫不掩盖自己的厌恶, 秦羡嘲讽顾鉴道:“这就是你对待长辈的态度吗?”


    “不过也不奇怪, ”秦羡缓缓抱臂道, “毕竟你是奚未央教出来的。”


    秦羡这话一出, 顾鉴听得都气笑了。他忍不住怼道:“长辈?你算哪门子的长辈?就凭你的年纪大?还是凭你和我家皎皎的那点血缘关系?——行,既然你的年纪大,那么我就姑且称你一声前辈。晚辈请问你,您是哪里来的脸,认为自己是奚未央的父亲?他从小到大, 你有陪过他、教过他哪怕一天吗?”


    “就算是这些都不论,您不要怪我说话难听。他的母亲好歹十月怀胎,吃够了苦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您又做了些什么呢?贡献了某一夜的体力吗?”


    顾鉴心中对秦羡攒着怨气,这会儿自然是好一通发泄,秦羡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站在顾鉴的面前,听着他阴阳怪气的骂自己,原本暴露的情绪,此刻反而逐渐恢复了淡然。秦羡悠悠的望向顾鉴,问他道:“这一些事情,都是皎皎告诉你的吗?”


    秦羡:“孩子,稍安勿躁,不妨让我来猜一猜。皎皎是不是同你说,他的母亲为我所骗,因此而大受打击,郁郁寡欢,以至于逐渐精神失常?”


    顾鉴才懒得和秦羡玩这种容易被牵着鼻子走的游戏。他只是道:“怎么,你还有别的故事版本要讲给我听?”


    秦羡淡淡的道:“未央所知晓的、相信的一切,不过都是奚云逸的鬼话罢了。我承认,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如果我早知道,我还有个儿子,我一定会带着他离开。”


    顾鉴嘲讽道:“带他离开,然后跟着你一起走上条不归路?”


    “不归路?”秦羡闻言,禁不住笑叹道:“什么叫做不归路?人在这世上走过的路,有哪一条是可以回头的?——傻孩子,你错了。倘若未央自小跟着我长大,我一定会对他有更多的感情。毕竟古话还说,虎毒不食子。见面总有三分情。可惜,我的儿子,他是一点儿机会也不愿意给我。”


    秦羡这话说得颇有深意,虽然若隐若现,但抛的却是直钩,凡关系到奚未央安危的事情,顾鉴不得不去做那尾自愿的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羡似乎颇为坦荡的道:“我怎样说,就是怎样的意思,绝无半句虚言。——顾鉴,说实话,我很好奇,魔灵这样绝迹世间近万年的异物,寄生在你一个小孩子的身体里,难道这么多年以来,你就从来都没有疑心过,究竟为什么吗?”


    “还有你的父亲,”秦羡不紧不慢的扣紧了顾鉴的心弦,“他曾经可是中州第一大族的天才,顾家原定的继承人,他从你出生开始,就很清楚你的天资,那么为什么,他却不愿意在你最合适的年龄,为你开脉呢?”


    “顾鉴……”


    秦羡苍白的手指,如同冰冷的蛇一般压在顾鉴的肩头,他的唇角重新含起了笑意,瞳孔却始终阴冷,这样的特殊的神情,令他美丽的面孔变得诡异起来,就好像是戴上了一张可怖的假面。顾鉴听见秦羡在他耳边,低低的问他:“傻孩子,你真的相信,你的父亲顾砚,是为了让你单纯过平凡人的一生,才迟迟不为你开脉的吗?”


    秦羡告诉顾鉴:“在你出生以前,你的父母,就已经在那座村庄,隐居了许久了。——但那从来只是隐居,而非避祸。”


    倘若顾砚真的有仇家,亦或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那么他光是隐姓埋名远远不够,他一定会定期带着妻儿更换位置,以确保安全。然而,从顾砚成家开始,他始终与妻子住在北境与中州的交界边境,一次也没有搬过家,由此可见,在当年那些黑袍人突然出现以前,顾砚的状态始终都很放松,他或许的确与人有不对付,但那些人他都可以应对的来,且相互不对付的程度,并不足以让对方恨到想要至他于死地。因此,在那天傍晚,他才会没有任何的防备,只能仓促应战。


    顾鉴心口处的冰冷恐惧,终于还是伴随着秦羡的话语,逐渐蔓延至了全身。


    秦羡的确在蛊惑他。


    可秦羡蛊惑他的方式,仅仅只是替顾鉴理了一理实情。


    秦羡不喜欢告诉别人答案,他狡猾且阴险的等待着顾鉴自己去寻找真相。


    “我父亲他……”若顾鉴承认这点事实,就势必牵引出更多更大的秘密,而此刻的顾鉴,并不确定那些是否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以内。顾鉴艰涩的道:“他知道,我的体内有?”


    秦羡微笑道:“这就没有人能说得准了。毕竟,顾砚他已经死了。”


    顾鉴突然猛地一把掐住了秦羡的脖子。他记起来:“皎皎同我说过,说他与你有着血海深仇。真巧,原来我们也有。”


    仅仅只是一道神识,顾鉴显然不能够对秦羡本人造成什么伤害,秦羡笑得更加愉悦了。


    他轻轻地拍了一拍顾鉴的手臂,安慰他说:“别激动啊,年轻人。”


    “如果你现在,就已经承受不住了的话,接下来,要是坏掉了,那可就没有用了。”


    “会很可惜的。”秦羡真心实意的说,“我还在等待着,你体内的魔脉长成。”


    顾鉴说:“不可能!”


    “我会借着这次进阶的机会,把那些该死的脏东西,全部都从我的身体里面剔除去!”


    “是么?”秦羡显然是一点儿也不信。他不妨告诉顾鉴:“如果你真的能做到的话,我会更加的高兴。”


    “因为,这只魔灵,本身就不是为你准备的。”


    秦羡故意拖长了语调,他慢吞吞的折磨着顾鉴:“最初饲养魔灵的宿主不是你,最契合我的容器,也不是你。顾鉴,对于我来说,你只是计划里的一个意外。”


    说到这里,秦羡忽然一下笑出了声,他眼中对顾鉴的嫌恶之色更浓,“若你真能给我点颜色看看,本座倒还高看你一眼。可惜,十八年过去,顾鉴,你就是个不成器的废物!”


    魔灵会影响人的心智,而受影响的程度,则取决于宿主自身。有些人仅仅只是情绪变坏,有些人则会付诸于行动,但总的来说,魔灵的长成,将会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需要以十年、数十年不等来计算。秦羡难得流转过一瞬像是后悔,又像是遗憾的情绪来,他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的道:“在他十四岁生日的时候,我曾潜入玄冥山,偷偷见过他一面。”


    “他还记得我,可他仍旧不愿意认我……没办法,我只好送了他一份最独特的生辰礼物。”


    顾鉴脑中一声嗡鸣,心脏如遭锤击。


    秦羡送给奚未央的生辰礼物是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你、你——”


    顾鉴全身颤抖的松开了手,他即便对秦羡的阴狠歹毒,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可是……顾鉴难以置信的盯着秦羡,仿佛他对面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罕见的鬼怪:“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他是你的、你的……”


    秦羡淡淡道:“孩子,你现在怎么又同我扯起血脉亲情来了?我难道没有给过他机会吗?是未央先不愿意认我这个父亲。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作多情的顾惜于他呢?”


    “他凭什么要认你!”顾鉴怒极,心中竟生出了恨不能将秦羡碎尸万段的可怕念头,“你总共见过他几次?你对他好过吗?你养育他付出过心力吗?他需要父亲的时候你在吗?”


    “你分明就什么都没做过,却还妄想着他能听你的话,做你的傀儡?——秦羡,你禽兽不如!”


    秦羡:“……”


    这世上难听的话,秦羡这辈子也算是听过不少,顾鉴这一点道德素质极高的骂人话,在秦羡听来,委实不算什么。他无所谓的道:“随便你怎么说吧。就像是这世上之人,好赖不过都是一张嘴两层皮。一面要说虎毒不食子,一面又要说,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呵呵,不觉得很可笑吗?”


    秦羡颇为好奇的问顾鉴:“未央同你说过,他的过去吗?”


    “他十五岁时候犯下的罪孽。”


    因为一念之差,奚未央在十五岁时,偷逃出玄冥山,自认为铲奸除恶的四处杀人。彼时,奚云逸以为,奚未央是在修炼时走火入魔,一念入了魔障,后来,奚未央自以为,因为他所证的道为杀道,所以他当年年少,不懂事,这才控制不住自己犯下大错。——但实际上,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当年真正的缘故。


    秦羡不无惋惜的说:“那都是因为魔灵对他心智的影响。”


    在最容易被影响的青少年时期,秦羡却在奚未央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疯狂的种子。


    顾鉴看见,秦羡的苍白的面孔上,浮现除了一丝骄傲的笑容。


    他说:“我的未央,不论做什么事,都是这世上的佼佼者。可惜——”


    可惜,奚未央用一年的时间堕入迷惘,又耗费了三年的光阴来克制自己的欲望和本性,最终,又因为种种异常表现而被奚云逸发现端倪,在魔脉尚未长成之前,一旦魔灵被祛除,秦羡经年累月的苦心,便全都一朝化作了泡影——


    作者有话说:我又虽迟但到了!


    如果说,欠的债都是要还的,那皎皎和镜子就是……一些冥冥之中的缘分?


    第158章


    陆离每天都过的很煎熬。


    这样的煎熬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只是它尚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因此也并非不能忍耐,但现在, 陆离只要一想到奚未央和顾鉴的事情, 他就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当药鼎在一个月内第三次炸掉的时候,陆离就知道,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已经遵守诺言,将那个秘密守了几十年,原本那只是一个“秘密”, 而现在,陆离需要一个答案。


    或者说, 一个心里安慰。


    ……


    张衍辰点燃熏炉里的香块, 袅袅轻烟燃起,陆离忍不住的拿起一旁木案上的羽扇扇了一扇,他皱眉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熏得人眼酸。”


    “有吗?”张衍辰却明显很喜欢这熏香,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说道:“前段时间总觉得心浮气躁, 不能安寝。二师兄便调制了些熏香送我, 说是可以安神。我用了近一个月, 果真有些效果。”


    陆离三天两头在丹房里烟熏火燎, 着实对一切需要点燃的东西都提不起兴趣,他有些没好气的对张衍辰道:“我叫你吃药,你成日里找借口拖着,奚未央给你这些小玩意儿,你倒是又听话得很。”


    张衍辰笑了笑, 说道:“我也有吃药。”


    只是不怎么遵医嘱而已。


    陆离心累的长叹了一声。


    张衍辰劝慰他:“师兄,你把自己逼的太过了。世事皆有天意,你这是何苦。”


    “天意……”


    陆离无奈的苦笑:“这样的话,也就只有你能说。我这样俗世里的人,实在是超脱不了。”


    陆离问张衍辰道:“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未央会有一段孽缘。”陆离紧张起来,又追问道:“他会因此而受影响吗?这段感情会危害到他,会危害到玄冥山吗?”


    凡涉及天机之事,最忌会的就是“问个明白”。张衍辰也只能说:“福祸相依。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它总会到来。师兄,我们所能够做的,只有当下。”


    “可是,”陆离痛苦的按着眉心,“为什么偏偏就是顾鉴。那魔灵也在顾鉴的体内……衍辰,你告诉我,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因果吗?”


    张衍辰静静的注视着陆离,他肯定的点头,说:“是。”


    陆离按揉着眉心的手掩住双眼,他的话音之中满是疲惫:“怎么就能那么巧。”


    张衍辰平静的道:“师兄,你虽然嘴上说着‘巧’,但其实你很清楚,顾师侄,他是唯一的可能性。”


    陆离又是一声叹息:“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若非如此,我也无法提及这桩旧事。”


    心魔誓固然保险,但却也有着一点“漏洞”,那就是当两个知晓事情原委的人,不涉及重点的谈论时,便可以不引动反噬。可悲的是,当年涉及奚未央体内魔灵之事的人,奚云逸与顾砚夫妇都已经亡故,而奚未央本人被奚云逸封印了那段记忆,以至于如今,陆离竟然变成了仅剩下的参与者与知情人,他已经为此忧虑了很多年,终于在确定了顾鉴和奚未央的事情之后,彻底濒临崩溃。


    陆离放下了遮目的手,眼神却是明显有些空茫,他缓缓的说道:“未央……他十五岁的时候做了错事,我和师尊都觉得,他只是年纪小,他还不懂是非善恶,只要他认错,长大了就好了……”


    “后来,他确实在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杀欲,但他控制的办法,确实用其他的欲望,去浑浑噩噩的掩盖。”


    奚未央当年做过的荒唐事,奚未央自己都记不清楚,他的记忆被封印过,很多事情都变得模糊,奚云逸不希望奚未央记得,那么多年过去,竟然只剩下了陆离忘不掉。


    对于陆离来说,奚未央抽烟酗酒,乃至于被人引诱着用一些致幻的药物,这些都已经算是小事了。最可怕的是,奚未央心中全无对生命的敬畏,他仍旧像他十五岁时候一样,以自己的天秤去审判世人的善恶,只是他不再直白的杀戮,而是玩弄游戏一般的,将他觉得讨厌的、该死的人逼上绝路。


    那几年里,足有几十人因为奚未央而死,甚至有些人因为他祸及家门,以致门派家族遭到覆灭。司空晏就像条毒蛇一样的引诱着奚未央随心所欲的“做自己”,而顾砚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参与,却也从不会加以制止,因为他们两人的缘故,奚未央在外几年,性格变得越来越乖戾多变,奚云逸与陆离一开始只是气愤,陆离甚至曾经拿着赤金锏恨不得杀了司空晏,可是渐渐地,奚云逸还是感到了异常——在奚未央做的所有荒唐事之外,他分明仍旧怜爱苍生,若有人需要帮助,奚未央也会竭尽所能,他的精神状态仿佛是一阵一阵的,且极其容易扩大情绪,有了奚未央的母亲作为前车之鉴,奚云逸当年的第一反应,是认为奚未央的精神也出现了问题。


    可经过观察,奚未央显然和他母亲不是一回事,奚云逸无法,只能强行将奚未央再关起来,曾在地牢呆过三年的奚未央对此极为应激,也就是在压制他的过程中,奚云逸发现了奚未央体内,已经快要长成一半的魔脉。


    “那个时候,他太抗拒我们了。”陆离回忆道:“那个东西……只要还没彻底长成,就可以有办法祛除,但前提是,宿主本人不能反抗。师尊实在拿他没办法了,就设计故意让他逃离,他果然去找了顾砚。”


    “顾砚自从成亲过后,倒真没从前那么混了。师尊提前联系他告知此事,顾砚同意了帮忙。”


    魔灵一旦立体,就会四处逃散,寻找新的宿主,需要慎之又慎。于是那时,奚云逸在屋中为奚未央祛除魔灵,顾砚为奚云逸护法,陆离就在屋外的院子里设禁制结界,他封了一层又一层,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可当时从奚未央体内驱逐出来的七缕魔气,依旧有一缕不知所踪,三人几乎掘地三尺,也不曾将它找见。


    “那时,顾砚的夫人躲在屋中,我们反复叮嘱过她,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不能出门。事实上她也的确不曾出来过。后来,我们也反复在她的体内探查,她只是一介凡人,要探起来一览无余,确实是没有,可我们却发现了一点别的。”


    陆离叹息道:“她怀孕了。月份还很小,才一个月不到,她自己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魔灵本就是极为隐蔽之物,在被激发萌生以前,它很难被探查到,对于宿主的影响,也是因人而异可大可小。由此几人即便心中怀疑,也没办法无凭无据的叫顾夫人堕胎,且那位顾夫人身体本就不大好,日日参汤燕窝各种温补药物养着,好容易才怀上身孕,这就更不可能草率了,最后三人商议了足有几日,想出来的办法,竟然就是顺其自然。


    毕竟在没有被证明危害之前,那个孩子他就是无辜的。顾砚迟迟不为自己的孩子开脉,下定决心要让他做一个普通人,又何尝不是对顾鉴的一种保护。


    再后来,顾砚夫妇身死,顾鉴被奚未央接回了玄冥山,他最终,还是成为了一个修士。


    陆离沉沉道:“我一直都不大喜欢顾鉴,或许有顾砚的原因,也或许是天生便气场不和……但我始终都不愿意去想,我其实很害怕这个孩子。”


    “因为现在的未央,他已经变得很好了。”


    陆离经历过为奚未央成日提心吊胆的日子,所以他越发的珍惜后来祛除魔灵后,变得“正常”起来的奚未央。陆离害怕再发生变故,于是他抗拒变数的存在,而他的直觉始终告诉他,顾鉴的到来,或许会打破如今来之不易的安定。


    “在那孩子被未央发现体内有魔灵,并且为他打散以后,我心里总悬着的石头,就像是一下落了地,”陆离对张衍辰苦笑道:“我那时想,若真有天意,那么它到底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那一缕逸散的魔灵并没有失踪,它的确就躲在那个胎儿的体内,最幸运的是,未央发现的很及时,不论是顾鉴还是其他事,都在可控范围以内,这实在是太好了。可我怎么也不敢想,他们两个竟然、竟然会——”


    哪怕陆离很清楚,张衍辰早就算出了一切,可要他开口说出顾鉴和奚未央之间的事情,陆离仍旧难以启齿。他怀抱着一线自己都知道渺茫的期望,问张衍辰道:“如果一切都有因果,权当是顾鉴无辜替未央受了罪,那他们两个现在……会不会只是一种‘报恩’的错觉?”


    张衍辰:“……”


    张衍辰委婉的告诉陆离:“师兄,爱不是错觉。”


    陆离;“可是……”


    张衍辰为陆离斟了一杯茶,劝他道:“顾师侄他……确实年纪还小,可二师兄却早已不是会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年纪了。”


    陆离不相信道:“他这还不算是被冲昏头脑?”


    张衍辰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陆离解释这两者的分别,他只能说:“除却他们两人的身份以外,二师兄不会胡来的。他知道自己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大师兄,你与其这样耿耿于怀,倒不如听我一劝,顺其自然吧。”——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其实是对之前有关皎皎身上魔灵的事情的一个补全解释啦~也就是当年的一部分真相。


    皎皎小时候确实没什么是非善恶观念,他的本性又和他爹一样,自己有一套逻辑,魔灵就让他变得很“自我”。然后师兄的话吧,虽然很多都是事实,但他对顾砚和司空晏是特别特别不喜欢,他就是家长的心态,觉得自家孩子没那么坏,都是坏朋友引导的。


    但其实吧,顾砚劝过,没什么用,再加上奚未央折腾的那些人的确都不干好事,所以他就没有多管。司空晏属于是纯粹的溺爱,他在别人看来很难相处,但其实皎皎当年谁都不放在眼里,想干什么干什么的性格,对他超有吸引力,他就喜欢这样带着危险性,任性得好像老天爷赏饭的人(自己没有的就会向往)(当然不是谁这样都行,主要还是看脸),所以皎皎想干什么司空晏都会帮着满足他,譬如皎皎随口说要鲛纱做衣服,他真的会不计代价讨他开心的_(:з」∠)_


    第159章


    秦羡在顾鉴的识海里, 顾鉴奈何不了他,他也对顾鉴造不成伤害,刚开始认清楚这一点的时候, 顾鉴很是烦躁, 但无奈的久了,顾鉴也只能暂且接受秦羡的存在。


    秦羡很有耐心,因为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他无非是等待一个结果,一个来自顾鉴的决定。


    魔灵一旦从七窍钻出,便不再受任何控制, 它们的本能就是寻找宿主寄生,而作为它们曾经宿主的奚未央, 无疑是最容易被魔灵寄生的存在。


    是以, 哪怕这间石室防护的再好也无用,因为真正需要防范的,不是魔灵逃逸,而是魔灵重新寄生奚未央。


    按理来说, 作为魔灵的宿主, 并且经历了魔灵被祛除的痛苦过程的奚未央, 不应该对这件事表现得一无所知。然而以顾鉴对他的了解, 顾鉴很确信, 奚未央的确是什么也不知道, 据秦羡怀疑,是奚云逸对奚未央的记忆做了一些手脚,顾鉴哪怕完全不敢相信秦羡,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猜测,是目前最为合理的解释。


    于是顾鉴便陷入了两难。


    他本可以将魔灵之事告知给奚未央, 可若真是奚云逸封印了奚未央的记忆,那一定是有所缘故的,如果顾鉴把这件事说了,奚未央恢复了记忆,会不会造成其他坏方向的后果,这也是需要考量的问题。


    对于秦羡来说,魔灵最佳的宿主,自然是奚未央,可奚未央现在显然不太能被他控制,且又是境界碾压的天仙境,若魔灵再度寄生奚未央,这对于秦羡来说,无疑是一种赌博,所以他现在,期望着能够退而求其次,继续让顾鉴作为魔灵的宿主,毕竟只要魔脉长成,这就是一个巨大的把柄。秦羡未来可以有无数种方法,以此来要挟顾鉴,甚至是奚未央就范,如果奚未央对顾鉴的感情足够深,那么秦羡得到了顾鉴,未尝不算是同样得到了奚未央。


    实在是阴险歹毒至极。


    偏偏秦羡还总好像很好奇的问顾鉴;“你觉得,你的师尊,你最爱的人,他会愿意为你了,向我低头吗?”


    顾鉴:“……”


    顾鉴可以很确定的回答:“他不会。”


    秦羡明显不大相信:“是么?这样肯定,难道你就一点也不伤心吗?”


    “毕竟你那么的爱他。”


    顾鉴这些天对于秦羡的挑拨,早就已经麻木到彻底无感了。顾鉴回怼道:“前辈,我说你怎么就那么死脑子呢?你既然知道我爱他,就也应该知道,我不会让你用我去控制他。你逼我有什么用?真把我逼死了,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秦羡:“……”


    顾鉴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以奚未央的个性,于秦羡而言,自然是百害而无一利,——没有人会想要被天涯海角的追杀。只是秦羡阅人无数,他私以为顾鉴绝不会很轻易的想要寻死。道德感高的人才会过刚易折,像顾鉴那样的人,他只会想方设法的活下去。


    想到这里,秦羡很淡定的建议:“既然如此,你便以死明志吧!”


    顾鉴:“?”


    顾鉴怀疑秦羡要么是听不懂话,要么就是个傻子。


    “你都在说些什么鬼话?”顾鉴不理解的道:“我现在活的开开心心的,干嘛要死要活的。何况什么叫‘以死明志’?我有什么志要明?——知道为什么这个魔灵在我的体内那么多年,却对我的影响几乎微乎其微吗?就是因为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啊!”


    顾鉴理直气壮的骄傲表示:“吾咸甚,此世何人能及?”


    只要心态足够摆烂,什么魔灵,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唯一的作用,大概也就是让顾鉴多做几场和奚未央有关的春梦了。


    秦羡:“……”


    秦羡毫不隐藏自己的嫌恶,他骂顾鉴道;“废物!”


    “人各有志啊!”顾鉴哼道;“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觉得我是废物,可是皎皎他喜欢我。就凭他喜欢我这一点,我就觉得,我的人生特别成功。”


    秦羡却是不屑道:“他现在可以喜欢你,来日也可以为他人而动心。我实在想不明白,就凭你们两个的那点龌龊事,你是怎么好意思,这样光明正大拿出来炫耀的?”


    “我自己的事情,我爱怎么炫耀,就怎么炫耀。”顾鉴很有信心的说:“皎皎不会为别人动心,他只会喜欢我。”


    “呵。”


    秦羡冷笑:“你有什么好处,能值得他‘只’喜欢你?”


    秦羡故意在“只”字上加重了音调,他“好心”的向顾鉴说起了一些外界正在发生的事:“就在半个月前,玄冥山向四境公告了未央修成天仙境一事,虽然他们说了一应从简,无需各门各派前往祝贺,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客气罢了。只要有未央这个活生生的天仙境修士在,四境的各个门派家族,哪怕是挤破了脑袋,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上玄冥山去表心意,至于都是些怎样的‘奇珍异宝’,那就看各门各派自己的本事了。”


    秦羡仿佛聊天一般,心情颇好的悠悠对顾鉴道:“就像是你说的,我并不会傻到去‘谣传’你同你师尊那点找不到证据的私房事,但除此以外,要想说些别的,那可太容易了。”


    譬如就奚未央喜欢男人这件事,若成了传言,无心之人听了,也不过是过耳便忘,然而这世上总有各种各样的人,有人不在意,就会有人在意,——尤其是那些想要走“歪门邪道”的修士与门派家族。


    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倘若奚未央真有断袖的癖好,那么一旦他们成功吹成“枕头风”,可不比送任何的稀世珍宝都管用么!


    虽说佳人再难得,但这终究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真要与闯秘境、涉险地相比,寻觅培养几个会讨人开心的美男子,能算得了什么难事!


    顾鉴:“……”


    顾鉴第一次忍不住对着人说出那个字:“这世上,怎么就会有你这样的贱人?”


    顾鉴想,这世上最虚伪的东西里,所谓的道德一定占有一席之地。——究竟什么是礼仪道德?凭什么他和奚未央的事情,他若要理直气壮的说,在别人的眼中便是不知廉耻的乱/伦,而秦羡这个畜生,做出给自己亲生儿子“拉皮条”这样的恶心事,却能够全无负担的引以为豪?


    这究竟算是哪门子的礼义廉耻!


    秦羡可谓愉悦的问顾鉴:“你紧张了?”


    顾鉴说:“我是不齿。——你这样的手段影响不到我。因为就算没有我,皎皎他也多少有点洁癖,他若真想要找人,早多少年便能找到了,哪里还轮得到我?”


    秦羡微笑道:“你这话倒还有一点自知之明。”


    “顾鉴,别着急。”秦羡满意的笑着对顾鉴说:“我只是把外面正在发生的事,告诉你一声而已,至于再过几个月,等你从这里出去,未央的身边会不会真的有别人,没发生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总归,今日一别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秦羡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等着我去做。至于你……”


    “说实话,顾鉴。你这样的人,已经不值得我再耗费更多的精力了。”


    “你总说未央喜欢你,”秦羡从不掩饰自己对顾鉴赤/裸/裸的看不起,他道:“如果说,养个逗趣的玩意儿也能算作喜欢的话,那么我想,他应该确实很喜欢你。”


    就像是有人养猫,有人养狗,又有些人偏爱花鸟鱼虫一个道理,宠物从不需要有多优秀,它们的职责便是漂亮乖顺,会讨巧逗趣就已足够。秦羡恶劣的笑着问顾鉴:“你觉得,你与这些个畜生,本质上有什么分别吗?”


    顾鉴一反常态平静的答道:“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就当我是这样一回事好了。至于我到底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的。”


    “毕竟你怎么看我,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顾鉴并非不会说锥心之言,“秦羡,你厌恶我,嫌弃我,这些都只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与皎皎也无关。”


    “你的喜恶影响不了我,也影响不到他。”顾鉴真心实意的建议秦羡:“世间之事,有因才有果。前辈,我劝你还是认清现实比较好。你的儿子他恨你,不管他将来爱不爱我,他都恨你。”


    “住口!”


    顾鉴从未见过秦羡如此声色俱厉的模样,可见是他说的话,真的戳到了秦羡的痛点——秦羡的心里竟然仍旧将奚未央视作他的“儿子”,这一点认知,不仅没有让顾鉴松一口气,反而令他更加的紧张了。


    就秦羡的性格而言,顾鉴宁可秦羡完全不在意奚未央与他的血脉关系。因为“父与子”的关系,在古往今来的规则之中,本身便代表了从属与绝对的臣服。


    秦羡他……自始至终,都将奚未央视作是他的所有物。


    正因为此,他会愤怒于奚未央不认他,他会嫌恶与奚未央有着亲密关系的顾鉴。甚至,秦羡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折磨奚未央,哪怕是要他去死。


    只因这所有的一切,在秦羡的眼中,都不过是理当如此——


    作者有话说:大降温,我又感冒了,唉……_(:з」∠)_


    有点晕晕的断断续续写了一章,应该没有不连贯……吧?


    第160章


    净室之中, 蒲团上盘膝而坐的青衣人眉头紧锁,忽而露出痛苦的神色来,一直守护在旁的玄衣少女见状, 立即便掐灭了案上点燃的线香, 秦羡神识归拢,他睁开双眼,眸中竟然布满了血丝,厌恶、恼恨……这些负面的情绪凝结在一起,糅合成疯狂的底色,——少女心中被吓了一跳, 她从未见过秦羡这般模样。


    “义父……?”


    少女在秦羡的身边跪坐下,她的双手轻轻地握住秦羡的手臂, 担忧的问道:“您还好吗?”


    眼底的疯狂与偏执很快被秦羡收敛好, 他的神色重新恢复了平静,唯独声音还显得有些冰冷:“我无事。——谁许你出现在这里的?”


    少女小声解释道:“我实在是太担心您了。”


    即便是天一境的修士,想要长时间的操纵他人的识海,这也是一件极其耗神, 甚至是极易被反噬的事情, 何况秦羡多年来为了大业四处奔走, 殚精竭虑, 本便如同绷紧的弓弦, 若再这样一次次的透支极限——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秦羡垂眸,冷冷的盯住那少女的眼睛,“在什么时间,就做什么事?”


    少女心中一紧,她慌忙躲避开了眼神, 心虚的答道:“是。”


    秦羡:“是?”


    少女道:“义父,我错了,一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秦羡拂开少女的手,他冷淡的道:“下一次?你就连此刻都记不清,你自己目前是谁。”


    “你现在的身份,是新任昆仑仙首蔺云岩的师姐颜诺。你没有什么义父,只有一个闭了死关的师尊黎华尊者,”秦羡提醒那少女,“记得多‘悼念’你亡故的大师兄,然后,做好‘颜诺’该做的事。”


    “我的行踪现在与你无关,并不需要昆仑的‘颜仙子’挂心。”秦羡从蒲团上起身,他垂首望着那仍旧跪坐在蒲团边的少女道:“安抚好蔺云岩,不要叫他发疯。现在,他是我最合适的人选了。”


    顾鉴满心里只晓得围着奚未央转,魔灵在他体内那么多年,也不见有什么变化,可见是个成不了大事的废物。至于奚未央,他没有魔灵都能突破天仙境,顾鉴如今又有了防备,秦羡本就没有真的打算再把魔灵种回奚未央的身上去,他之所以同顾鉴东拉西扯这么久,不过是为了扰乱对方的心神,以隐藏自己真正的目标罢了。


    少女沉默不语,秦羡见她情状有异,便又开口问道;“你有心事?”


    少女听见秦羡的这句话,她猛然抬首,一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眸中隐隐含了些许水汽。少女忽然问秦羡:“天仙境,真的可以让死者复生吗?”


    秦羡闻言,微微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他伸出手去,那少女便小心翼翼的抬手握住秦羡的指尖,秦羡将她搀扶起来,少女凝视着眼前之人,不无期望的问道:“我很快就可以报仇了,对吗?”


    “是。”秦羡微笑着告诉她,“很快,你就可以在天下人面前,让他身败名裂。”


    女孩的眼睛一点一点恢复了明亮。她依照秦羡的安排,又一次的重复自己现在的身份:“我是昆仑黎华尊者的二弟子,我叫颜诺,我的师兄不久前亡故了,我的师弟蔺云岩,是现任的昆仑仙首。——您放心。”


    “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


    陆离更讨厌顾鉴了,他觉得顾鉴就是一个“灾星”,这点百分之一百是迁怒。毕竟自从他确认了顾鉴和奚未央的关系之后,陆离几乎就再没过过一天安心的日子。


    为什么是几乎呢?因为在上次找过张衍辰之后,陆离其实有强迫自己宽心几天,然而真的仅仅只有“几天”,几天之后,新的困扰和挑战出现了。


    ——好像在一夜之间,全四境都开始流传起了,奚未央有断袖之癖,并且许多人对此深信不疑。


    自从玄冥山向四境公告了奚未央进阶天仙境,前来拜访玄冥山的人便络绎不绝。这一点本就在玄冥山的预计之中,因此招待的人与院落一应都安排的无比妥当,人家既然敢登门拜访,势必就要送礼,谁都清楚,这些礼物是为了向全四境唯一的一位天仙境修士示好,玄冥山若是不收,反倒显得小家子气,而陆离也早有吩咐过沈清思,人家送礼,玄冥山就收,只是收完之后,也得给人家送些灵石仙丹之类的聊作回赠,价值如何不重要,做个场面而已,沈清思也都上下打理的极为妥当,——直到那个谣言出现。


    沈清思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


    要说她学着处理玄冥山的事务,满打满算也有五六年了,大大小小的事经手的都不少,人已经变得十分稳重,然而作为一个脑子里从未有过男欢女爱的姑娘家,沈清思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需要处理的“礼物”里,居然有许多,都成为了别家赠送给她师尊“解闷”的美少年。


    吓得沈清思立刻马上的报告给了陆离,陆离听见了,气得险些又炸了只药鼎。


    “人呢?你收下了?”


    沈清思也很尴尬,她局促的道:“没,没有。”


    陆离拍案怒骂:“滚!让他们都滚!什么乱七八糟的腌臜传言!简直荒唐至极!”


    沈清思也觉得很荒唐,但她还是谨慎的问道:“师伯,此事恐怕还有隐情,我们总该报给师尊知晓才是。”


    陆离头疼的扶着额,说:“我心里有数,你退下吧。——让那些人带着他们带来的脏东西们立刻滚出玄冥山!”


    沈清思看见了陆离的态度,顿时也觉得安心了许多。谣言真的是一样很可怕的东西,哪怕是以沈清思对奚未央的熟悉程度,她第一次听见时,虽觉不可思议,但这两日以来,无数人信誓旦旦,扰的沈清思身心俱疲,有好几个瞬间,她竟然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怀疑起了奚未央,如今再想,沈清思实在是为自己而感到羞愧。


    ——奚未央多年来对女色毫无兴趣,只是因为他一心都扑在了修炼和北境的公务上。至于他的容貌与绝佳的衣品审美,那更是天生的天赋,与喜欢男人或女人又有什么相干?若仅凭借些漫无边际的“蛛丝马迹”,便去给一个人下定论,沈清思仔细想来,只觉得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


    魔灵此物与寻常不同,一般容器收不住它们,必须要单独炼化,这也就是奚未央这段时日留在石头山的原因。


    苏昀朗虽然是首屈一指的炼器大师,但他对魔灵并没有太多研究,是以那五色琉璃瓶的设计图,乃是苏昀朗与奚未央一道磨出来的,而奚未央对于炼器一道,虽远不如苏昀朗,但作为天仙境修士,他完全可以为这件法器,添上至关重要的“一把火”。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奚未央一直留在石头山,与苏昀朗一起,以神器融岳鼎,炼制五色琉璃瓶。


    可惜陆离来的不巧。


    苏昀朗精疲力竭,他撑着昏睡前的最后一口气,眼神迷蒙、颠三倒四的问陆离说:“二师兄刚也说要回家休息……唉,太累了,这次真的太累了……哦,他没有回北辰阁吗?总不能是你们两路上刚巧错过了?”


    陆离:“……”


    陆离也不想再“折磨”苏昀朗,他听罢了苏昀朗的话,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就离开了石头山。


    ——回家休息?


    恐怕对于奚未央来说,北辰阁,从来算不得是他的“家”。


    对于从未得到过的东西,有些人会麻木,会无感,有些人则会迫切的渴望。


    陆离理解奚未央矛盾的心理——奚未央并非感受不到,他从小到大,身边从不缺人爱他。奚云逸也好,陆离也罢,他们为了奚未央劳心费神又心甘情愿,可是那些爱意,又与奚未央真正渴望的所谓“温暖”,并不相同。


    陆离不喜欢顾鉴,却也不得不承认,就目前而言,能够让奚未央感受到他所想要的爱意的人,唯有顾鉴。


    奚未央回“家”去了。


    于他而言,玄冥山唯一一处可以勉强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是那处结界禁制中的林间小屋。


    陆离从前还能解开那里的禁制进去,却不知从何时起,这道禁制,开始将他一视同仁的阻隔在了竹林之外。


    陆离从未有一刻,如同此刻一般清晰的意识到,他仍旧是奚未央的亲人,奚未央却已经有了属于他自己的“生活”,而那一部分存在,是再亲近的兄弟关系,也无法分享与干涉的,因为那是真正属于奚未央的,是他和另外一个人共同构建的,独属于他们彼此的亲密关系。


    亲人和家人,一字之差,却有着何其微妙的悬殊。


    陆离忽然一下笑出了声,即便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何而笑,——分明他一点也没有觉得开心。


    也罢。陆离想,反正事已至此,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炼制五色琉璃瓶,奚未央一定累坏了,不如就等他过两日休息好了,再同他商议谣言之事也不迟。


    如此想着,然而真正转身离去之前,陆离还是忍不住的再向着那结界中望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一些什么,或许是盼着奚未央还来不及休息,还能够清醒的感知到自己的到来,然后急匆匆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吧?


    就如同从小到大,他们有着许多次类似的情景。


    却都已不再是如今——


    作者有话说:皎皎:回家,筑巢,昏睡。


    师兄:皎皎真正离我远去了……


    镜子:该怎么才可以和皎皎沟通神识呢?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