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耗费整整两月余的光阴, 只为了手中这一只寸许大的五色琉璃瓶,奚未央与苏昀朗可谓是待此事极其细致了。天仙境的灵力回转远胜于天一境修士,因此奚未央并不至于像苏昀朗一样, 须得倒头昏睡几日方能恢复精力, 他确实也觉得疲惫,但这样的疲惫打坐调息足以。自从顾鉴在紫极殿下的石牢中闭关,奚未央竟然已经连躺在床上这种事,都莫名感到抵触了。
他不想要一个人躺着,哪怕床铺的再柔软厚实,奚未央也只觉得空荡荡、冷冰冰的。他不能空闲, 因为一旦静下来,他就会控制不住的去想顾鉴现在如何了, 与其如此, 奚未央倒是宁愿自己保持在一种疲惫忙碌的状态之中。——毕竟,累些总比受折磨来得强。
奚未央回到卧室,他习惯性的关好了门窗,这才拿了只蒲团盘膝坐下, 他熟稔的将双掌放松置于膝上, 闭目任由自身的灵气流转, 忽然, 奚未央恍惚听见, 耳边响起了一声很轻很轻的试探:“皎皎?”
奚未央的心神一震, 立即便开了识海。
顾鉴身在奚未央的识海之中,本身修为与神识又弱,自然做不到奚未央那般全视,于是奚未央便就静静的“跟”在顾鉴的身后,他看着他, 如同在云海的迷宫之中摩挲找寻。
顾鉴感知不到有意藏匿在他身后的奚未央,这凭借之前双修的牵引找寻来的识海连结之路,顾鉴此前从未尝试过,全完是凭着他想要见奚未央,于是顾鉴就很莽的这样做了,然而究竟能不能成功,顾鉴根本就不知道,他只是很乐天的告诉自己,失败了也没有关系,这一次不成功,说不定下一次就可以呢?
奚未央:“如果你没有下一次了呢?”
顾鉴:“啊?”
顾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站在顾鉴身后的奚未央:“……我有这么可怕吗?”
顾鉴原本正全神贯注的找着路,冷不防身后突然响起来一声人话,吓得顾鉴大脑直接宕机,等到他反应过来,身体便是控制不住的尖叫和跳脚,好容易再一口气缓过来,要不是神识没办法哭,顾鉴真怕自己能活活被奚未央吓到飙眼泪,他回过身去,看见奚未央真是又急又气。顾鉴问:“你跟在我身后干什么啊!”
奚未央说:“因为我听见了你在找我,所以我就想要看看,你究竟什么时候,可以找到我。”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的恶趣味给气坏了,他说:“你一直跟在我身后,我怎么找到你啊!”
“你也太坏了吧!”
奚未央:“……”
奚未央怀疑顾鉴在撒娇,但这一回,的确是他理亏在前,所以奚未央终究没好意思把自己的“怀疑”问出口。他只是对顾鉴道:“下次别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
“你没有勾连两个人识海的经验,与我的距离又太遥远,你擅自尝试只有天一境修士才可以做到的神识离体,出窍容易归去难,倘若你今次没能歪打误撞的找到我,顾鉴,你会找不见回到自己身体的路的。”
到那时,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等到再过两个月石室打开,恐怕顾鉴早已经要变成一具失了魂的躯壳了。
奚未央这话说得严肃又严重,顾鉴不禁有一些心虚,他拉住奚未央的手臂,小声的说:“可是我真的很想见你。皎皎,我必须要见到你。”
奚未央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臂,他任由顾鉴拉着,问道:“你修炼的怎么样了?是秦羡又来找你了吗?”
听见秦羡二字,顾鉴的神情是显而易见的僵硬,他说:“是啊……他之前又来了,和我东拉西扯好久,前两日总算是走了。他好像对我很失望,还说他再也不会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奚未央问:“他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顾鉴说:“真要讲的话,其实还真都没什么新鲜的。皎皎你知道的,他这个人,就是喜欢故弄玄虚,把话说一半藏一半,指望着我自己胡思乱想呢。可我就是不上他的套,他说我就听,他不说也和我没关系。大抵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对我丧失了兴趣吧?”
顾鉴说的这些话,他自己知道全是掩饰,可惜秦羡还真就是个这样的人,是以奚未央听后,竟然毫无怀疑,甚至是冷声道:“阿镜,你做的对,别听他的话,他最擅于蛊惑人心。”
顾鉴点了点头,忽然说道:“皎皎,我怕他要害你。”
奚未央早已经习以为常,他淡淡道:“没关系,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我与秦羡之间,总不过是一人死,一人生。你别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顾鉴一听这话就来气,他问奚未央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知道啦。”
奚未央看着顾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双手回握住顾鉴的手,笑吟吟的同他道:“虽然你幼稚,爱哭,还总是不听话,但你终究是我自己找的小夫君。放心,阿镜,哪怕是为了你,我也很惜命的。”
顾鉴:“嗯!——嗯嗯?”
等下!
顾鉴怀疑的想要摸一摸自己的耳朵,但是他的手与奚未央的手交握在了一起,所以,刚才他听见了什么?
顾鉴赶忙对奚未央说:“你你你,你再把刚才的话讲一遍?”
奚未央于是又道:“我会惜命的。”
“不是这句!”顾鉴急了,却还不忘道:“当然这句也很重要!但我说的是上一句!”
“上一句?”奚未央故作思索的道;“什么上一句?哦,我记起来了。你幼稚,爱哭,还不听……”
顾鉴气得低头,直接咬了一口奚未央的嘴唇。
奚未央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盈满了笑意。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至于这样激动?”奚未央伸手,松松环抱住了顾鉴的,他很轻声的对顾鉴说:“只要你听话,等你出来,你想听我叫你什么都可以。”
“当真?”
顾鉴有些受宠若惊,他不禁怀疑奚未央突然这样惯着他,是否是因为距离产生美,毕竟世人都说小别胜新婚。但顾鉴忽然又警惕了起来,他想到了秦羡威胁他的那些手段——众所周知,当一个人心怀愧疚的时候,他也会表现出不同寻常的温柔体贴。
顾鉴自然不是怀疑奚未央对其他人动心,可毕竟秦羡许多时候手段都阴的很,顾鉴不得不多留些心眼。他回抱住奚未央道:“皎皎现在对我这样好?”
奚未央颇有些娇气的道:“看在你来找我的份上,——不过只此一次。”
顾鉴想尽办法来见他,奚未央固然高兴,可是他再想一想这其中的冒险,奚未央便只余后怕了,“未来有很长,不急于这一时一刻。”
奚未央对顾鉴说:“我昨日才刚与你六师叔一起炼制完成可以收容魔灵的五色琉璃瓶,你那里的进度如何了?”
若说从前,顾鉴还总因为担心失败而退缩停滞不前,那么如今他简直就是被秦羡给反逼得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顾鉴道:“剔除魔灵一事我有信心,只是皎皎,那些魔灵离体后,一遇见生人就要附体,那五色琉璃瓶——”
奚未央道;“虽说当初约定的时间是半年,在外也无法窥探石牢中的情况,但若魔灵冲击四壁,还是很容易被感知到的。我与你师伯对待魔灵皆是慎之又慎,若要开门进入,一定是做好了完全的防护,不会让自己涉险,更不会让魔灵有机会逃逸,去危害旁人的。”
奚未央从不是个会说大话的人,听见他这样讲,顾鉴也算是放心了许多,他不能够直接透露奚未央是魔灵曾经的宿主,只能够这样旁敲侧击的提醒,顾鉴忍不住的反复叮嘱:“魔灵此物狡猾异常,介时会有七道魔气,见人就钻。你和师伯,一定要小心保护好自己。皎皎,我最担心的就是你。我对秦羡不值一提,但他对你……”
顾鉴禁不住恨道:“他对你,没有尽过一日为人父的责任,却还总妄想着你能成为他的傀儡为他所用,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感受到顾鉴为自己愤愤不平,奚未央很难形容此刻心中的感受。他对秦羡早就没有了期待,人与人的情感都是相互的,秦羡如何待他,奚未央便就如何回敬,他从不觉得自己可怜,然而顾鉴却还会因为秦羡心疼他……奚未央想,他好像突然变得有些矫情起来了,如果这不是在识海,而是顾鉴真真切切的在他身边,他大概会想要顾鉴能把他抱在怀里哄一哄吧?
——这样的想法真是太可怕了。
简直就是平时听见会全身起鸡皮疙瘩的程度。奚未央松了一口气,他一面想,幸好这只是在识海之中,一面却又不知为何有些遗憾,奚未央叹息了一声,反过来安慰顾鉴道:“这也没什么。他几乎从未来找过我,其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这样子,我就不会总惦记着他与我的那点血缘关系。你说是不是?”
“弑父”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会是一件可怕的负担,即便是奚未央也不例外。因此他只能不断地想办法自洽,以减轻心底的重压,而若非秦羡多年来的不闻不问,奚未央或许很难做到如今这样的坚定。
顾鉴忍不住将奚未央抱得更紧了一些,恨不得能将两人的神识都相融。
顾鉴说:“皎皎,我会和你一起。不论何时,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所以,“别害怕。”
因为奚未央所不能承受,或是迟疑着难以做到的事情,顾鉴会为他去做,——不论那将有多难——
作者有话说:镜子:解锁了脑电波见面,虽然只有一次,但为了老婆我还是无所不能!
皎皎:脸红,心软,想撒娇,但是目前做不到,还有点害羞~
完蛋,为什么感觉镜子和皎皎都很娇妻,捂脸……
第162章
要把顾鉴歪打误撞闯进识海的神识, 平平安安的送回他自己的身体里面去,这哪怕对于奚未央来说,也是一件很费心神的事情, 于是奚未央打坐一日, 不仅没有休养好什么,反而更加疲惫了,但与之相反的是,奚未央的心情可谓这几个月以来,前所未有的好。
他很清楚,自己应该继续打坐调息, 亦或是直接倒头睡一觉,但奚未央又不大想要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到床上去, ——都怪顾鉴, 还特意把床换了张大的。
奚未央很累,累的心浮气躁,他莫名开始生起顾鉴的气来,又不知怎的, 脑子就像是搭错筋坏掉了一样, 开始翻箱倒柜。奚未央将顾鉴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件衣裳, 全部都扯了出来, 一股脑堆在床上, 那些衣服放了几个月, 其实早没了什么“人味”,但它们此刻,却成了奚未央仅存的心理慰藉。他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怀中紧紧的拥着属于顾鉴的那几件衣裳,然后放任自己沉溺在了昏沉的睡意之中。
奚未央终于好好的休息了一次。
中途他有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一回, 瞧见屋外天色仍旧昏沉,奚未央便怠懒动弹,他扯了片衣摆出来,蒙在自己的脸上,本来只是想要再闭着眼睛缓一会儿,最终却是又睡了过去,等到奚未央彻底清醒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奚未央坐起身,扫了一眼床上的狼藉——顾鉴的那几件衣裳,胡乱纠缠在一起,已经褶皱得不成样子了,枕头也被奚未央推掉,两个一道堆在床里侧,这场面,实在可以用凌乱来形容。
奚未央那因为疲惫而迟钝的大脑,这会儿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运转,他沉默的盯着眼前的景象片刻,脸上的热度压也压不住,在这一瞬间,奚未央只觉得这辈子都不曾做过这样丢脸的事,哪怕是将来,恐怕也不会再有更丢脸的了。
他翻身下床,掀开被子将那堆顾鉴的衣服盖得严严实实,奚未央自欺欺人的想,这件事情可一定不能让人知道。
任何人都不可以。
尤其是顾鉴。
奚未央洗漱完换好了衣服,脸倒是不红了,只是耳朵不知为何仍旧烫得很,他有些嫌弃自己的不争气,却又无可奈何,奚未央用帕子沾了凉水,敷在自己的耳朵上冰了又冰,却总好像不见效,他气极,在屋中踱了两圈,最后竟然将才梳好的发髻给拆了,改用只玉簪将长发松松的在脑后挽了挽,两颊旁自然垂落的发丝遮挡住了好似要滴血般的耳垂,奚未央在铜镜前照了又照,这才终于满意的出门了。
奚未央御风往北辰阁而去,自从他进入石头山,与苏昀朗一道炼器开始,奚未央已经与北境和玄冥山的诸事彻底脱离了两个多月,他自然是相信陆离与沈清思会将一切都打理妥当,但终究奚未央才是玄冥山的首座。在其位便该某其事,若借着“信任”二字逃避责任,那便令人不耻了。
奚未央不在时,陆离与沈清思便默认日常在木厅中办公,奚未央想要找他们不难,然而当奚未央回到北辰阁时,却并不见沈清思,他同陆离问过好,然后才问:“清思呢?”
陆离看奚未央如今简直就是神采飞扬,他实在是太了解奚未央了,了解到看见他这样就忍不住怼他:“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亏你还能记得起来沈清思。”
奚未央:“……”
奚未央无缘无故被陆离一通阴阳,他莫名道:“师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何时薄待过清思不成?”
陆离冷哼了一声,他不欲与奚未央就这个话题再做纠缠,只是盯着奚未央道:“你这头发怎么回事,梳得这样乱七八糟成何体统,还不快拆了重弄!”
奚未央:“……”
奚未央素来吃软不吃硬,他好歹这样大的年纪,一大清早却被陆离这样当个孩子训,奚未央不悦道:“哪里乱了。我看就好看的很。”
“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
陆离当然也知道好看,况且就凭奚未央那张脸,就算他什么也不打理,披头散发都是漂亮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陆离道:“你从前如何,我不去管,将来想要怎样,我也懒得管。但就这段时间,你给我安分一点。如今外头正传你有断袖之癖,你可别在这时候招摇。”
奚未央:“……断袖之癖?”
虽然他确实是,但……奚未央道:“这都是哪里来的传言?是秦羡做的?”
“大概吧。”陆离其实也没有证据,只是会做这样阴损又无聊的事情的人,除却秦羡以外,陆离实在也想不出第二个了。陆离头疼道:“原本各门各派来玄冥山,是真的送礼,如今再来玄冥山,是铆足了劲想要送人。”
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嗤笑了声道:“真是开了眼界了,我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玄冥山能聚这样多漂亮水灵的少年人。可惜——”
可惜人的劣根性虽然都是爱年轻人,但奚未央喜欢的“年轻人”,显然不是那类俏丽的少年。只是这话陆离说不出口,有些事情只能心照不宣,即便奚未央本人或许并不在意。
奚未央道;“他们要送人,打发掉就好了。这样的谣言无需澄清,过段时间自然而然便叫人没什么兴致了。况且就算我承认了,那又如何?修界之中的道侣从来只讲契合,不论性别,……我总归是独身一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对于世人又有什么分别?”
陆离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他问奚未央:“皎皎,你当真能够忍得住‘独身一人’吗?”
当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人的本能便是想要正大光明的与对方并肩而立,这一点不论是顾鉴还是奚未央,皆不能免俗。奚未央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垂眸坦诚道:“他现在不在我的身边,或许还好一些,可要我看着他,却只能与他师徒相称,我很难受。”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从我们的感情发生变化开始,我们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续结果的准备。——若非如此,又怎么敢迈出那一步?”
陆离说:“唉……”
他纵使对奚未央和顾鉴的事,有千般万般的不满,可看着奚未央如此模样,陆离终究还是心疼,他强行说服自己,拆不散就只能接受,陆离忧心忡忡的对奚未央道:“原本我是不大喜欢去问卜天命的,可最近为了你,我一趟趟的去找衍辰,只生怕你……皎皎你知道吗,衍辰他同我说,顾鉴与他父亲很像,他同样也有许多乱七八糟的缘线……且他现在正是年轻不定性的时候,若他真要……你甚至连管他的立场都没有你知道吗!”
奚未央;“……”
陆离这样焦虑,奚未央也觉得内疚,然而感情上的事情,如人饮水,他放心顾鉴,却不能说服陆离放心顾鉴,奚未央只能道:“哥,你不要相信他,你要相信我。”
“我不会让你担心的事情发生。”
“因为如果顾鉴敢背叛我的话,我一定会亲手了结这一切。”
爱一个人很快乐,可如果这样的快乐腐烂了,那么自救的唯一方法,就只有将它彻底的剜除。因为奚未央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背叛,尤其是至亲至爱之人的背叛。
木厅外露台上悬着的铃铛忽然发出“叮铃铃”的脆响,奚未央放出神识探去,回来的人正是沈清思,……却不止有沈清思一个。
“师尊?!”
奚未央已有两月不曾现身,他突然出现在木厅,虽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却在沈清思今日的意料之外,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那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再联想到今日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沈清思不禁语塞,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才好。
幸而她不说话,奚未央却是神情温和的主动问道;“清思,这位是——?”
沈清思赶忙道:“回禀师尊,他……他是,他也是我的弟弟。”
沈家内宅混乱,奚未央也算知情,他不动声色,却是传音问沈清思道:“好孩子,你与不念,早便与沈家无关了,不是吗?”
沈清思同样半点也不想再和沈家扯上关系,此时奚未央如此一问,沈清思顿时有了做主的人,她也觉得为难,觉得委屈,便转头对那跟在身后的少年冷声道:“你有什么话,你自己说吧!”
那少年不知为何,相貌虽也眉清目秀,但却似乎总给人以一种怯怯的畏缩之感,他一听见沈清思的话,瞬间便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向着奚未央与陆离瑟瑟道:“求求两位尊者救我一命,我实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来投奔长姐,我,我……”
陆离听见他那满含哭腔的话音,只觉得头疼,听这人说话,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他忍不住对沈清思道:“还是你来说吧。”
沈清思忍不住向着奚未央靠近了些,她尽可能保持平静的言简意赅道:“此人名叫沈竹宣,自称是沈观榕与一名妾室生的儿子,自幼在家不受重视,沈观榕偏爱夫人,又不大管束内宅,再加上几年前沈家出了一些事,夫人情绪不佳,逼死了他的生母,他走投无路逃出家门,实在无处可去,于是想到了我……还有不念。”
奚未央:“所以,你想要留在玄冥山,是吗?”
沈竹宣:“……啊?”
沈竹宣听见沈清思唤奚未央师尊时,便已经清楚了眼前人的身份,因此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堂堂北境的尊主,居然会直接同他说话,沈竹宣抖了一会儿,方才敢大着胆子确定,奚未央问的话里,用的称呼的确是“你”。
于是沈竹宣慌忙点头,好像生怕晚了一刻,奚未央就要后悔。沈竹宣连声道:“是,是!我想要留在玄冥山,尊主,求你救救我,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沈清思:断绝关系了,但总会有莫名其妙的亲戚凄凄惨惨的跑过来找我,好烦
皎皎:筑巢ing……睡眠质量显著提高!
镜子:我真的,为什么总有人造谣我?皎皎你等我哭给你看!
第163章
沈竹宣言辞急促恳切, 见奚未央沉默不语,竟然直接落下泪来,他一开始似乎还想忍耐, 可大概是越想越绝望, 以至于沈竹宣向着沈清思痛哭道:“姐姐,你哪怕留我在玄冥山,做个洒扫的杂役都无妨,总比在外面,我被家中的人抓回去受罚来得强,父亲母亲会要了我的命的!”
他这一番声泪俱下, 直接强行将自己的性命都赖在了沈清思的身上,沈清思气得手都发颤, 她忍不住冷笑道:“你是死是活, 与我有什么干系?在今日之前,我从未见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你这么个弟弟!我十余年前便已经与沈家没了干系,此事沈观榕也是发了誓签了文书的, 如今你们家不论是有好事还是坏事, 都与我沈清思沾不上半点。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 你就算没有黄金, 这双腿, 也不该如此软吧?”
凡事一旦过了头, 就很难不叫人怀疑。如今外头关于奚未央喜欢男人的传闻正是在风口上,不是沈清思看不起沈观榕这个生父,实在是他就是这种人,不拘奚未央此事是真是假,沈观榕一定会上前凑个“热闹”。毕竟一旦成功, 与他一条心的“儿子”,可要比沈清思与沈不念这对早就断绝关系了的儿女要来的有用的多,至于失败……失败又如何呢?本来就是碰运气的事情,沈竹宣就算在玄冥山留不下,那也是沈竹宣的事情,沈观榕说到底,其实根本就不在意他这个工具人的死活。
沈清思望着沈竹宣冷漠道:“我玄冥山虽大,但却从不养着闲人。你我并无姐弟之情,我给你些灵珠财物,也算是仁至义尽,你拿着走吧。”
沈竹宣听见此话,立刻便惨白了脸色,他膝行近前,伸手想要去拉沈清思的衣角,沈清思自然想躲,却不料奚未央会突然伸手,将她拉到了身后,奚未央侧身挡住沈清思,沈清思靠着他的肩,看不见奚未央的面容,只能听见他可算温柔的说道:“清思,你将他吓到了。”
沈清思又是委屈又是心里生气,索性不想说话了,奚未央垂眸看向伏在他脚边的沈竹宣,语调淡淡道:“好歹也算是个白净清秀的孩子,哭成这样算是怎么一回事?——抬头给我看看。”
沈竹宣的身体颤抖的更加明显了,奚未央叫他做事,他自然不敢不遵命,沈竹宣也不知奚未央想要做什么,只能照做直起身体,他抬起头来,无意间望进了奚未央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它们应当眼波流转间脉脉含情,可沈竹宣却只觉自己看见的是一道平静的深渊。
沈竹宣胆战心惊的喊:“尊,尊上……”
“来,”奚未央伸出手去,递给了他一方折叠好的手帕,奚未央微微笑道:“把脸擦干净,然后再说话。”
奚未央轻轻拍了拍沈清思的手臂安慰她,他笑着看向陆离道:“师兄,正巧,我不是才与你说,身边缺一个伺候笔墨的人。你看他这样可怜,虽然不大灵巧,但总也算个老实的孩子,不如就让他留在我这儿,我好生教他几日,便能用得上了。”
陆离:“……”
陆离私以为,奚未央这是顾鉴不在身边,哪怕手头再忙,他也仍觉得“无聊”,分明可以一次性解决的事情,他却偏要玩弄,这样的恶劣本性,多年来奚未央从未改过。
奚未央既然想要“钓鱼”,那陆离自然没有戳破的道理,何况奚未央想要做的事情,他就算反对也无甚用处,陆离无奈,只能由着奚未央的意,说:“随你。”
奚未央点头道:“那好,我这段日子,就留在北辰阁,不回去了。”
沈清思疑惑地看了奚未央一眼……回去?
奚未央的住处,不是一直都是北辰阁吗?他还想要回哪里去?
沈清思觉得奇怪,然而她转念一想,这偌大的玄冥山,奚未央想要住在哪里不可以?北辰阁终究是办公的地方,奚未央私下还有其他住处,本也是正常事,于是沈清思很快抛下这点怪异不想,只问奚未央道:“师尊,您真的决定了?”
“是。”奚未央微笑道:“你今日将他赶走,来日若真伤了性命,怎么也算是一桩因果。玄冥山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至于能力,我倒也不需要他有多大能力,不会的东西,有心学就可以了。”
“你说对么?孩子。”
沈竹宣:“……!”
奚未央对沈竹宣的称呼,不可谓不亲近,可若要说他纯粹是长辈对小辈,语气中似乎又多了些调侃之意,沈竹宣一时间琢磨不清,脸却是涨红了起来,蚊呐般的说了声:“是。”
“清思,带他下去换身衣裳再来吧。或者你给他多备几件也好。”奚未央像是忽然想起来一般,又问沈竹宣道:“你今年几岁了?”
沈竹宣回说:“等几个月过完生日,就要十八岁了。”
“那就是十七。”奚未央向陆离叹道:“他比顾鉴都还小呢!”
陆离随口道:“这可不一定。”
他话说出口,方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了嘴,陆离吓得定睛看向奚未央,果然与奚未央的目光撞上,可奚未央却似有些飘忽的答应了一声,说:“……啊。”
陆离:“……”
陆离恨不得冲上前扇奚未央两个大耳瓜子。
事实上他也的确忍不住这样做了,沈清思带着沈竹宣前脚才离开,后脚陆离就扯着奚未央的衣领问他:“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奚未央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奚未央冷静的狡辩道:“师兄什么时候还学会读心术了?”
陆离:“……”
陆离盯着奚未央,恨得咬牙切齿,但却不得不松手,毕竟他要是真把某些话说出口,那不是显得他也很龌龊?陆离只能恨恨的对奚未央道:“我说的是年龄!”
奚未央坦然点头道:“我知道啊。”
“他一出现,我就闻见了,——一股死亡的味道。”
红妆乃是世间最强的杀剑,它的存在就代表了“死亡”,而奚未央作为红妆现在的鞘,与红妆共感,已成奚未央的本能。陆离警惕的皱眉道:“什么意思?难道,并非是伪装画皮,亦或者用药收买吗?”
奚未央淡淡笑道:“画皮之术如何能在我面前瞒天过海?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一种极其阴毒的丹药,以活人投入丹炉作为药引炼制,可成化形丹十二枚,一月一枚,服下之后,可以使人在整整一年的时间内,完全的成为另外一个人,甚至自然而然的知晓继承丹人的记忆与习惯,可谓天下无双的伪装之法。”
“那此事就非同小可!”陆离被奚未央说的话骇到,他问奚未央:“皎皎,你能够确定吗?”
奚未央确定道:“他身上的气味,绝无第二种可能。”
陆离感叹道:“真是孽障!——沈家的事情,我会叫清思去核实,看看其中,究竟还有什么花样。只是皎皎,我必须要提醒你,在这四境之中,有能力炼制这样化形丹的炼药师,哪怕算上我,也不超过三人,而这三人里,你的那位至交好友,便在其中。”
“嗯。”奚未央问:“那还有一人呢?”
陆离道:“还有一人,原是东境药宗的弃徒,后游走四境,四处与人免费看病医治,这个人没有什么显赫名声,但却实有天资能力,我曾经想要邀请他前来玄冥山,可他不喜束缚,亦不屑投奔任何宗门,只愿一生行心中所想。——这样的一个人,我不认为,他会下手炼制这样阴毒的丹药。”
奚未央微微点了一点头,他道:“师兄说的是。看来,师兄对此人颇为推崇。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事何有‘一定’呢?正如师兄怀疑司空晏,又有什么可作凭证呢?”
陆离的声音瞬间变冷,他道:“我也未必就说是他,只是司空晏确是个阴险狠毒之人,我当年不喜欢他,便是因为如此。皎皎,我知道他对你好,但你只是一个个例,他也不可能因为你而做出任何的改变,这样的人决不可信任,亦不能深交,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陆离提醒奚未央道:“你不要忘记,当年顾砚出事那夜,你受的那一掌,便是来自南境的禁术!”
奚未央说:“那一夜的所有一切,我这些年来,片刻也不敢忘。至于司空晏,我自己心中有数。”
奚未央从来很清楚,司空晏的心性为人究竟如何,但那又怎么样呢?自私一点的来说,奚未央从来都是获利的那个人,他接受过司空晏对他的好,即便他回馈的并不是对方想要的情感。
当年的三人,顾砚已经不在了,于是司空晏就成为了奚未央一定意义上仅剩的,很重要的人,于情于理,奚未央都不希望,司空晏与秦羡有所勾连。
奚未央手中的剑嗜杀,可是他的杀戮,最终的目的,是想要保护自己认为重要的人与事。
司空晏同样是奚未央认为重要的人。
他抗拒向着他拔剑,更害怕有朝一日最坏的结局——他会与司空晏兵刃相见,而一旦如此,司空晏一定会死在奚未央的手中——
作者有话说:师兄:你在想什么!
皎皎:嗯?你想到了什么???
最近特别忙,我发现人真的不能说自己闲下来,否则就会逆反……
第164章
在木厅之中一呆就是半月, 沈竹宣发现,原来留在奚未央身边的日子,远远要比他所想象的容易很多。
奚未央从来都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 沈竹宣从未见过他发怒, 甚至就连高声说话也少有。与奚未央相处,更多的时候,只会让沈竹宣觉得,自己是在“独处”。
因为奚未央总是很忙,所以他没有太多的闲心来与人废话,沈竹宣只是奚未央招来的一个, 无比单纯的临时助手,他所需要做的事, 在前几天就是听奚未央的吩咐, 奚未央让他拿什么、放什么、整理什么,沈竹宣照做便是,而在前几天后,奚未央已经不再会开口吩咐, 沈竹宣需要自己有眼力见的跟上奚未央的节奏。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人一旦忙得晕头转向, 再加上尚不算很熟悉, 沈竹宣难免也有出错的时候, 他开始很担心奚未央会责骂他, 但实际上奚未央不仅不会恼怒, 还会在忙碌之中分出心神来指点他,唯一的要求只有“事不过三”,沈竹宣是一个聪明且要强的人,犯过一次的错误,莫说三次机会, 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出现第二次的失误。
奚未央看出了他的想法,却并没有夸赞,他总好像表现得无悲无喜,因此沈竹宣也感受不到他的“不赞成”。奚未央只是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与其将自己绷的好像一张随时会断的弦,倒不如放松一些。做错了事,改过便好。”
素来安静的奚未央,忽然提醒了这样的一句话,沈竹宣很是吃惊,他失手坠落了手中的玉简,幸好施加了咒文的灵玉并不会摔坏。沈竹宣俯身将它们捡拾起来,他似乎是有些好奇,是以大着胆子,轻声的问奚未央:“那尊上呢?”
“如果尊上做错了事情,也都会改吗?”
奚未央淡淡道:“凡我认的错,就一定会改。”
沈竹宣沉默了片刻,而后幽幽的问:“尊上做错过事吗?”
“自然。”
奚未央将手中的文书翻过一页,“我等虽自诩仙家,实际上不过都是六根未净的凡俗人罢了。——不妨与你说实话,我经常后悔,所幸的是,我从不曾让我的后悔,变成悔恨。”
沈竹宣握着玉简的手,不可控的攥紧,他的手甚至有着一些微微的颤抖,站起身来的脊背却是前所未有的挺直,他一步步走到奚未央的身旁,将那些玉简依次排列放置在奚未央的手边,奚未央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些公文上,于是沈竹宣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住了奚未央的下巴。
沈竹宣很清楚,以奚未央的实力,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的让他立刻粉身碎骨——这并不会比奚未央捏碎一只瓷杯更难。然而他没有。奚未央的皮肤温润,颈项柔软而顺从的抬起,沈竹宣沉默的盯着他的面孔看了许久,方才开口告诉奚未央:“如果您从未感受过悔恨,那只能说明……您以为后悔的事情,实际在您的心中,不值一提。”
奚未央不置可否的笑了。他说:“或许吧。孩子,‘恨’的确可以成为一个人的精神支柱,但若是你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所谓的恨意,那么你的生命,会变得很无趣的。”
“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么?”
沈竹宣不屑的甩开了手,他冷嘲道:“总不能,你是真的看上我了吧?”
奚未央好像刚才的“插曲”全未发生过一般的拿起了一只玉简,他一面提笔记录,一面平静的道:“我可以让你继续留在这里,也可以把你关起来严刑拷问,相比之下,或许前者更加有趣一些。”
“你这个月的丹丸,还没有服用吧?”奚未央一笔落定,他建议“沈竹宣”:“把剩下的那些丹药交给我,你不会想要知道,你吃下去的丹药是什么的。”
“沈竹宣”偏问:“那你说,那些化形丹是什么?莫非还是十二枚吃完,就会立即暴毙的毒药不成?”
奚未央淡淡道:“那是用真正的沈竹宣,炼制出来的尸丹。”
“沈竹宣”:“……什么?!”
“沈竹宣”当场哽住,他反应过来后,控制不住的一阵阵干呕。
奚未央道:“或许你手上的人命已不算少,然而那沈家公子实是无辜。他如今尸骨不存,你若良心未泯,不如就将那些剩下的尸丹寻个地方埋了,虽然没有什么意义,但你大约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恶心。”
“沈竹宣”:“……”
这是“沈竹宣”半个多月来,第一次看见奚未央皱眉。奚未央明显不悦的看着他道:“想吐就出去吐干净了再来。”
天一境的修为可以说早已辟谷,但这段时间为了伪装沈竹宣,覃雨枫可是一日三餐顿顿不拉,他虽然是因为心理恶心引起的干呕,但没准还真能吐两口出来,这模样可叫奚未央看着难受坏了,他要是再在奚未央的面前呆下去,奚未央绝对会一掌将他打出门。
沈清思暗中命人密访了数日,终于是弄清楚了沈竹宣一事的来龙去脉。沈观榕的确是也有往玄冥山送人的打算,但人选却绝不是唯唯诺诺的沈竹宣,他甚至根本就不大在意这个儿子,以至于沈竹宣出逃,他都全然不知。
事情再接下来,便是沈竹宣失踪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前来玄冥山投奔沈清思,而中途沈竹宣失踪的这段日子,则完全是空白的。没有人知道他遇见了什么人,又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因为当“沈竹宣”再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被人炼作了化形用的尸丹。
覃雨枫离开的时间并不长,他虽然有天一境的修为,但北辰阁也不是他能随意出入的地方,离开了木厅,他也只能在外面露台上透口气。奚未央的神识将他监控的一清二楚,覃雨枫将那剩余的十一枚尸丹,全部捏碎化在了风中。
“吐完了?”
覃雨枫:“……”
覃雨枫盯着终于不再办公,而是靠在窗旁侧首望着云海景象的奚未央没好气的道:“我、没、吐!”
奚未央:“嗯。——方便自我介绍一下么?毕竟那位沈小公子已经过世。”
覃雨枫:“……”
覃雨枫恨了奚未央很多年,他从前并不了解奚未央,而这半个月来,他以为自己大约有一些了解了奚未央,至于现在,覃雨枫竟然才意识到,奚未央他的性格,的确是十分可恨。
覃雨枫冷声抗拒道:“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奚未央;“……”
奚未央也无所谓:“那甲乙丙丁,你随意挑一个喜欢的代替一下吧。”
覃雨枫:“你……!”
覃雨枫很不情愿的回答:“我叫……雨,下雨的雨。”
奚未央状似疑惑道:“就只有一个字?怪里怪气的。不如改名叫甲。”
覃雨枫:“??!”
覃雨枫彻底被奚未央用两句话就打败了。
他咬牙切齿的说自己的真名:“我叫覃雨枫。”
奚未央随意的“嗯”了一声,覃雨枫心头那股咬牙切齿的火气,突然就好像被凉水给浇熄灭了,只剩下了浓浓的无力感。——不论他在奚未央的面前如何表达自己的愤怒与恨意,他的张牙舞爪对于奚未央而言,都不会存在任何的意义。
因为他根本就不在奚未央的眼中,甚至覃雨枫突然生出了一种可怕的念头,好像自己对于奚未央而言,从来都不算是一个“人”,而像是他觉得无趣之时,闲来逗弄两下,便可惹得跳脚炸毛的小畜生。
“只要不继续服用那尸丹,等到日期一到,你就可以变回你原本的形貌。”奚未央缓缓地从窗边立起身来,而覃雨枫尚未察觉反应,手脚四肢便已经被由符文所化作的锁链,牢牢地束缚住,他猛烈的挣扎起来,怒视奚未央道:“你要做什么!”
奚未央说:“放心,我不会杀你,只是在你的身上,留下一到禁制而已。”
“禁制……?”
方才在心中浮现的猜测,竟然转眼就要成真,覃雨枫惊恐起来:“你要把我……变成被你所操控的奴仆?”
朱红色的禁制符文,一点一点的缠绕上覃雨枫的脖颈,奚未央单手结印操纵法阵符咒,神情却始终是平和到几近淡漠的,他道:“你要活着留在我的身边,总要有能让人放心的凭证,是也不是?”
“别紧张。”奚未央仿佛是在安抚覃雨枫,可他说的却是:“孩子,你的性命握在我的手里,可比在秦羡的手中,要保险得多。”
覃雨枫脖颈上的朱红符文收尾彻底相衔,禁制法阵消失,他怒极,竟然冲上前抬手便是杀招,然而这一切,早在还未开始时,便已经结束了。
奚未央的食指向下轻点,覃雨枫“砰”的一声,重重跪到在了他的面前。
奚未央缓步走近他,而后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覃雨枫的肩:“在这里冷静一会儿吧,孩子。”
“你太激动了。”
覃雨枫:“……”
覃雨枫的双腿如灌千钧,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有了那道万无一失的禁制符文,奚未央已经连逗弄覃雨枫的心思都歇了,他任由覃雨枫在木厅中跪着,自己心神不宁的匆匆下了地宫,沉重石壁之后,目前尚无魔灵冲撞的气息,然而奚未央却还是攥紧了掌中的那只五色琉璃瓶——他可以感受得到。
很快了。
他的阿镜,就快要成功了——
作者有话说:镜子:我再不成功,会不会有人想要加入这个家呀?
皎皎:人?哪里有人?
皎皎眼中的人,可以简单的分为:在意的人和其他人
在意的人又可以分为:顾鉴和其他人
镜子:我老婆好爱我,嘿嘿~
第165章
“你感觉到了吗?——他就在外面!”
魔灵只是一颗种子, 它需要宿主作为温床,才可以以一种共生的形态“活”下去,一旦魔灵脱离了宿主, 它们便会再一次的陷入死亡一般的休眠, 亦或是彻底的消散于天地之间。顾鉴体内的魔灵原本被打散固封在他灵脉的各处,而如今,魔灵意识到顾鉴的的确确是存了将它们彻底铲除的念头,如何肯坐以待毙?
想要将魔灵驱逐出体外,就势必要将它们原本的封印解开,那些破碎的魔灵时隔数年, 终于再度获得了最后的自由,于是它们争先恐后的化作无数双湿沉的手, 疯狂叫嚣拉扯着顾鉴的灵识——“他才是我们原本的宿主!你将我们驱逐, 我们便会回到他的体内!”
“你有什么能耐,确信他一定不会有事?”
“顾鉴……你不是很爱他么?”
“你能保护得了他么?”
魔灵尖锐的嘶吼突然变得轻柔了起来,这样的转变让顾鉴饱受折磨高度紧张的神识为之一怔,他听见好像有无数道声音, 它们都说着同样的话, 声音很轻, 却无处不在:“顾鉴, 你说你爱他, 可是你知道吗?他和你不一样。”
“我们为世人放大欲望, ……而他的心里,唯有杀戮。”
可杀戮,是不被世俗所允准的。
“你知道,他有多么痛苦吗?”
魔灵凝聚一处,好像一滩黑沉肮脏的泥沼, 顾鉴的神识被那泥沼中的手越拽越深,他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识海中的景象纷繁变幻,顾鉴的心脏不知为何,忽然急促的“咚咚”跳动起来,他的心头躁动,胸中似乎总有一种近似于饥饿,却又截然不同的渴望感,这样长久无法满足的状态令人焦虑不安,而顾鉴眼前的景象,停留在了一处布置得华丽到几乎俗气的房间中。
约莫三十岁左右的艳丽女子,掐着一把能酥倒人骨头的娇媚嗓音,不知疲倦般的“恳求”着:“先生,您看,那位陆公子、张公子……哦,还有谷少家主,他们出的金银与灵石啊,不夸张的说,买下一座城都够了!自从您上回演奏时屏风倒了起,我这儿的门槛都被人踏破了,可也就他们几位最为诚心,不惜金山银山的砸进来,只求能与您,做一回知音……”
“知音?”
背身而立的青年听得发笑,他全不留情面的冷声点破道:“全然一副急色恶鬼般的形貌,却还假托什么知音,当真不怕污了这两个字!——让他们滚。”
“先生……”
女子被青年这话说得面上挂不住,她还欲再劝,却不知眼前人的忍耐,早已在她的喋喋不休中到达了极限。女子修长纤细的脖颈转眼叫青年一掌握在了手中,与此同时,顾鉴居然以神识的状态,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掌下那女子温热的皮肤,以及颈间一下下跳动的脉搏。
——顾鉴正在与奚未央共感。
他感受到了奚未央心头突然迸发的,一种无比强烈的、痛苦压抑的渴望。
风韵正好的美人千娇百媚,如同一朵娇艳盛放的玫瑰,然而此时的奚未央,却不仅全无惜花之心,反而满心只有拧断对方柔软颈项的欲望与冲动,——如若可以,奚未央眼中最美丽的景象,应是美人跳动动脉中,迸出的一捧炙热鲜红。
【杀了她】
顾鉴听见,恍惚有一个声音,在他与奚未央的耳畔轻声的说:【只有你自己才最清楚,究竟什么,才是你所渴望的,真正的快乐。】
世人总有所求。
多数人求的不专,是以欲望无穷,永远也得不到满足。
然却总有一小部分的人,他们能够清晰的知晓,自己最真切、甚至是最迫切想要拥有得到的执念究竟是什么,而这极其少有的小部分人,便是最最适合魔灵寄生的宿主。
偏偏更妙的是,钱财、美色、权位……这些令他人穷极一生所向往的东西,奚未央生来几乎便全都拥有了。他对世间绝大部分事物都不屑一顾,心头真正所好的,竟然是为道法规则所不容的那一捧黏腻鲜血。
“……滚出去。”
指间的力道逐渐收紧后又倏地放松,女子跌落在地,剧烈的咳嗽喘息着,奚未央怔怔的注视着自己的手掌,眼中显出一种近乎空洞的迷茫,许久,他方才重新聚起了些意识来,不无嫌恶的冷漠道:“我是付过你金银的租客,不是你这里豢养的乐伎。七娘爱财之前,不如先学会惜命。”
……
奚未央心中的杀欲是一簇剧毒的火焰,它们始终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一旦奚未央当真控制不住自己,为它所驱使,那么他便注定了余生万劫不复。
紫极殿下地牢的三年囚禁,奚未央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将它压制,然而事实却是愈演愈烈,始终得不到满足的杀欲令奚未央饱受折磨,他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不知所措。奚未央盼望着自己能够醉倒,醉梦中他或许可以短暂的挣脱这样的痛苦,然而老天爷仿佛在和他开一个天大的玩笑,他的酒量越来越大,醉酒除却让他灵魂深处的空虚感愈发明晰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用处。奚未央的精神濒临崩溃,终于,在有一天,他砸碎了瓷盏,用碎瓷片一下又一下用力的划割着自己的手臂,他将自己伤的鲜血淋漓,可疼痛不仅没有令他感到畏惧,反而愉悦着奚未央的神经。如果可以,他大抵不介意亲手将自己凌迟。
奚未央这样疯狂的行为,吓坏了司空晏,对于司空晏来说,奚未央睁着空洞的双眼,满身是血的仰倒在地上,这样的画面简直可以成为他一生的噩梦。司空晏不忍心奚未央再这样痛苦,如果奚未央唯一想做的就是杀人,那么司空晏不介意暗中抓几个作恶的人来满足他,可是这不行,奚未央自己知道,他不能这样做,如果他真的又像从前一样,那么等待他余生的,一定是北辰阁的地牢。
奚未央恐惧回到那样暗无天日的冰冷石牢中去,为此他宁可伤害他自己。司空晏实在别无他法,只能为奚未央燃起了一种名唤【逍遥骨】的香药,凡吸入这种香药的人,将会沉醉入内心最为渴望的幻觉,从而感到欢喜与满足,——幻象虽为虚假,但叫奚未央饮鸩止渴却已足够。只要点燃【逍遥骨】,奚未央便可以沉浸在独属于他一人的血色之中,他在【逍遥骨】的袅袅香雾之中癫狂,待一切燃尽之后,奚未央获得了久违的轻松与满足之感。
他不再焦躁,也不会再每时每刻饱受空洞渴望的痛苦,奚未央的思绪重新变得清晰与敏捷,那段时间他作出的乐曲天下无双。唯一不同的是,他渴求的东西,从虚无的杀戮,化作了实际的【逍遥骨】。
奚未央对【逍遥骨】上瘾了。
顾鉴总会觉得,自己很了解奚未央,而每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总能发现奚未央与他的认知更加不同的一面。“真正”的奚未央是癫狂的,他甚至曾经沾染过许多的恶习,可就像是司空晏一样,顾鉴对奚未央的感情不讲任何的道理,如果压抑自己被放大的本性,会令奚未央如此痛苦的话,顾鉴宁可奚未央用瓷片划伤的那个人,是他。
顾鉴眼前的景象仍在变幻,皆是魔灵化出的属于奚未央的过往,他做过数不清的,与如今的奚未央人设相悖的事,这些若是落在其他人的眼中,大抵会一气将奚未央谩骂入尘埃,可顾鉴却只觉得痛心,他的皎皎本不应该经受那一切,祛除魔灵之后的奚未央完全可以自控,他明白何为是非对错,或许正因为此,奚云逸才会选择将奚未央过去的记忆模糊与封印,因为这个疼爱着奚未央的舅舅,他与顾鉴一样的舍不得,舍不得奚未央在神志清醒之后,却还要清晰的去面对曾经疯狂的、难堪的自己。
魔灵在顾鉴的心头低语:“只要你以自己为容器,将我们永远的封印在体内,你所爱的人,就永远不会再承受这样的痛苦。”
顾鉴沉沉的点头说;“是。”
“可你们这些魔灵,在放大人心中的欲望的时候,难道没有意识到,所谓的痛苦与恐惧,半点也不必所求少么?”
只要魔灵还存在于顾鉴的体内,哪怕顾鉴再是压制,他也一定不会好受,而他难受了,奚未央也就注定不会轻松,——这只会成为另外一种折磨。
顾鉴素来很有自知之明,因此他从不介意别人觉得他是个懦夫。可再懦弱的人,也会有想要守护的人与事,顾鉴的心很小,相比于抽象的天下与苍生,顾鉴只愿意在心底里珍而重之的放一个奚未央,却也就是这区区一人,足够顾鉴去拼尽所有,不论某些路会有多难,又需要他付出多大的代价。
“你们在我的身体里留不下。”
湿冷的魔气一股股强行被从七窍驱逐出顾鉴的体外,四处冲撞着周遭沉重的石壁,又被石壁上泛起金芒的滚烫符文击退,顾鉴也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无师自通,忽然浮现出了一段咒文,他依照着本能闭目念诵,那些原本无法控制的魔气,竟然就此感知到了召唤,变得不再狂暴,而是收敛了爪牙,一缕一缕如同游丝细蛇一般的汇聚到了顾鉴的掌心。
顾鉴垂眸,他静静地注视了自己掌中那点被迫蛰伏的魔灵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他永远也想不明白的问题:“你们凭什么都觉得,我保护不了我喜欢的人?”
“如果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没办法保护,那我还算什么男人。”——
作者有话说:镜子:你们可以看不起我,但别想拿我老婆威胁我!不可能的!
镜子遇见皎皎就会爆发~~~
皎皎的那种渴望,大概就像是一个很饿的人,面对一桌子自己喜欢的菜,但是只能看,不能吃……眼冒绿光那种……
不行,想到镜子最后那句话,还是很想笑哈哈哈哈~~~
第166章
自从离开地宫, 顾鉴这半个月来的日子,简直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顺心。
当初那道密室的石门,需要顾鉴、奚未央与陆离三人同时注入灵力方可打开, 顾鉴虽然很清楚, 在咒文召唤束缚之下,没有魔灵能成为漏网之鱼,但事关奚未央,他还是不放心的又将石室中上上下下,全部都检查了一遍,这才敢往门上注入灵力, 召唤陆离与奚未央一道前来,只是让顾鉴略微惊讶, 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的是, 石门打开后,顾鉴只见到了“全副武装”的陆离。
顾鉴想,果然。
奚未央当年的那些事,恐怕陆离全都知道, 若非如此, 凭奚未央天仙境的修为, 应对起魔灵来, 无论如何, 也该是陆离更加危险才对。
魔灵凝聚, 化作了一缕缠绕的丝,安安静静的蜷缩在顾鉴的掌心,陆离手中还拿着那只打开了的五色琉璃瓶,他禁不住诧异的盯着顾鉴,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鉴再次念动咒文, 驱使魔灵钻入那只琉璃瓶中,他同样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顾鉴道:“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似乎是这些魔灵,从我七窍之中被逼出时,我的心中便无师自通了一段可以驱使它们的咒文。”
实则不然。这一切都是瞬间发生的事情,顾鉴最初来不及细想,的确以为自己是无师自通,可后来他再度入定修炼之时,识海澄明,顾鉴方才明白,原来这段可以控制魔灵的咒文,来自于他灵魂深处的那些记忆碎片。
这是他灵魂之中,另外的一个顾鉴“告诉”给他的。
当魔脉长成,宿主与魔脉彻底融为一体时,他便自然而然知晓了操纵魔灵的咒文,只是这咒文无法外传,每一只魔灵所对应的咒文也不一样,顾鉴所念诵的咒文,也仅仅只对他体内的这一只魔灵管用而已。
陆离对顾鉴的话不全相信,也无法不信,只能算是“听过”,他封印好手中的那只五色琉璃瓶,对顾鉴关心的极限也唯有说上一句:“人安好就好。”
“随我走吧,”虽已近半年过去,但陆离至今还是没有办法,装作自己仍然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面对顾鉴,他沉默了片刻,方才又开口道:“你师尊……他在紫极殿等你。”
顾鉴猜到了,他恨不得立刻就飞奔上去见奚未央,然而,奚未央不在的机会难得,顾鉴必须要先和陆离说清楚。
到底该怎样和陆离讲自己通过魔灵见到的那些属于奚未央的过去,顾鉴已经斟酌了许久,他害怕陆离误会自己别有用心,所以最后还是选择有什么就说什么。顾鉴对陆离道:“师伯,在我去见师尊之前,有一些话,我想要先问过您。”
“我体内的这只魔灵,它最初的宿主,其实是师尊,对吗?”
陆离的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天一境巅峰修士的威压在地宫之中覆压而下,他问顾鉴:“你想要知道什么?”
顾鉴才进阶合一境,堪堪迈入中高阶修士的行列,与陆离的修为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他顿觉腿软心慌,后背上的冷汗一阵一阵,竟是出的如水一般。顾鉴勉强站住,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废物,太狼狈,他道:“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知道,因为他几乎所有的事情,我已经全都‘看见’了。”
“所以我想要说的是,”感受到周遭的威压稍缓,顾鉴喘了一口气,他继续对陆离道;“师伯,你不必把我当成威胁,我和您,是站在一起的。”
“我知道,您为了保护我师尊,付出了很多很多。——我也会和您一样。”
顾鉴无比认真的告诉陆离说:“我会保护他。过去的那些事情,不是师尊他的本意……”
“够了!”
陆离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怒焰,他用力一脚将顾鉴踹的倒栽了好几步,几乎是忍无可忍的道:“你知道?就凭你通过那些魔灵看见的东西,你又能真的知道多少?!”
“我告诉你,顾鉴,”陆离上前两步,俯身扯住顾鉴的衣领,他一字一句的咬牙道:“如果你真的想要保护好你师尊,那你就彻底的忘掉你所自以为‘知道’的那些事情!”
“——早几十年烂在尘土里的恩恩怨怨,谁也不要想把它再翻出来,你听得懂我的话么!”
且不说奚未央十五岁时犯下的大错,就算是他十八岁入世,遇着了顾砚和司空晏之后,他也照样没干过什么好事。奚未央现在确实是不记得,但他不记得,不代表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它们就并不存在。
多一个人知道那些过去,本身便是对奚未央的威胁。一旦旧事曝光,奚未央身败名裂是小,怕只怕有人会借此生事,将四境本就勉强维持、岌岌可危的安稳局势,彻底搅成一团乱麻。如果秦羡要做的话,陆离相信,他的目的,必然会是后者。
顾鉴答应陆离:“我什么也不记得。我只需要知道,我师尊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这就够了。”
陆离:“……”
陆离私以为,顾鉴的前半句话还算是聪明上道,至于后半句——说奚未央不算个坏人,陆离赞同,但说他是什么“世上最好”的人,陆离真想发笑,可他一想到,顾鉴或许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没准他真这样认为,陆离又直起鸡皮疙瘩,他松开了顾鉴,向着一旁退开了两步,对顾鉴冷淡的道:“你去吧,再磨蹭下去,恐怕你师尊就该着急下来找你了。”
顾鉴听见了陆离的这句话,眼睛几乎是瞬间亮了起来,他不自然的整理了一番衣衫,原本还兴冲冲的,如今陆离要赶他上去,顾鉴却又莫名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连蹦带跳的沿着甬道跑出了地宫,紫极殿中空空荡荡,顾鉴着急的私下张望了一圈,原来奚未央正靠在了紫极殿门口的柱子旁,似乎正在望着殿外的日光发呆。
顾鉴本能的用力挥舞着双手,全然忘记了陆离或许就跟在他的身后,顾鉴大声的喊:“皎皎!”
奚未央回过身,他的面容逆着光,并看不真切,顾鉴飞奔向他,又在奚未央的面前着急忙慌的刹住脚步,他还来不及喊奚未央的名字第二声,他眼前的人,便已经向前半步,张开双臂倾身拥抱住了他。
“阿镜,”
顾鉴听见奚未央靠在自己的肩头,在他的耳下轻声的说:“我很想你。”
顾鉴说:“我也——”
顾鉴的话说了一半,不知为何鼻腔突然酸涩得过分,他哽咽了下,眼泪就不争气、不受控的涌了下来,顾鉴抱着奚未央,整个人身体都在微微的发抖,奚未央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慰他,顾鉴默默淌了好一会儿眼泪,这才终于能委委屈屈的连贯道:“皎皎,你都不知道,我被那些脏东西,折腾的可难受了。”
“好几次我都怕自己坚持不下去了,”顾鉴凄凄惨惨道:“幸好,每当这时候,我就想想你,只要我想一想你,我就又可以了!”
奚未央:“……”
奚未央原本的感动和心疼戛然而止。
他抬手揉了揉顾鉴的头发,温柔的同他说;“嗯,我知道了。”
顾鉴于是红着哭过了的眼睛,看着奚未央期期艾艾的道:“嗯,那,那……”
奚未央缓缓地眨了眨眼,他顺着顾鉴的话反问道:“那?”
“你想要什么?”奚未央的唇在顾鉴的下巴上羽毛一般轻轻地蹭过,顾鉴怀疑他是在故意诱惑自己,“阿镜,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都满足你。”
顾鉴被奚未央撩拨得一阵心猿意马,全然不察殿外的天色忽然暗沉,顾鉴忍不住揉捏着奚未央的腰身,小声的建议道:“嗯,既然这样……那皎皎你先,亲我一下?”
“可以。”奚未央微笑着吻了吻顾鉴的唇,继续哄他问:“然后呢?”
顾鉴幸福得有些飘飘然,他拉着奚未央的手,说:“然后,当然是回家了!”
奚未央温柔的笑意中,暗藏了几分狡黠,他轻声的笑道:“好啊。阿镜,你带我走吧。”
藏在袖袍下的十指紧扣,顾鉴恨不得一路蹦着走路,他这会儿着实是被喜悦给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忘记了,进阶合一境,是会有雷劫的。
哪怕那雷劫,满打满算也没多少下,且正常情况来说,还从未有修士,倒霉至极的死在合一境的雷劫下,但那终究也是天道降下给修士的一种“证明”。
顾鉴猝不及防,没有了北辰阁的保护,顾鉴才一踏出紫极殿的大门,那天雷便已经迫不及待的接连落下,顾鉴一开始时来不及反应,后来他是直接被劈傻了,脑子根本无法运转,只能感觉到眼前黑黑白白,不时还闪两下金光,等到顾鉴的意识终于勉强回笼的时候,天雷已经劈完,而顾鉴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诱人”的焦香。
顾鉴呆滞的张开嘴,长长的呼出来一口白烟。
他最先恢复的听觉,听见了几声隐忍的憋笑,顾鉴于是僵硬的转回身去,只见奚未央双手正捂着脸,眼睛却极为明显的透过张开的指缝看着他,其中满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
顾鉴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可是他的嗓子哑了,此刻说不出话来,于是他只能抬手指向奚未央,以此作为控诉,陆离故意放缓了脚步,这会儿刚刚从地宫踱步出来,就正看见这一幕,他疑惑道:“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奚未央看见陆离,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直接便放声笑了出来,关节仍然半僵的顾鉴被他气的不轻,同手同脚的就要冲上去“揍”奚未央,他一身的黑灰,故意抹的奚未央满身满脸都是,奚未央一边挡一边躲,忍不住的还在笑,陆离看他们俩旁若无人的打闹,只觉得头疼眼涨,他怒喝一声:“都给我停手!”
“就是!”奚未央趁机抱住顾鉴的手臂,不让他再动,奚未央大笑道:“我是你师尊,你居然敢打我!”
奚未央不说还好,顾鉴一听见他这句话就来气。还师尊呢,谁家师尊干这样坑徒弟的事情啊?顾鉴从鼻子里重重哼出来一口烟,另一只手趁机蹭向奚未央的衣领,抹了奚未央一脖子的黑灰。
陆离终于忍无可忍,他瞪着眼前的两人大骂道:“滚!你们都给我滚!”——
作者有话说:这段时间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呀!
第167章
有些时候, 顾鉴摸着自己尚存不多的节操和良心,真觉得他的师伯陆离,其实挺可怜的。
陆离当时叫奚未央带着顾鉴滚, 顾鉴自然而然的以为, 他该跟着奚未央滚回“家”,但事实上,奚未央带着他,准备齐全的住进了陆离的五行阁。
顾鉴不免有些茫然,奚未央却是开了思明镜,将顾鉴塞了进去, 叫他好生在灵池里泡个澡,休息打理妥当了再出来。奚未央话虽如此, 顾鉴却是被被这件事闹得根本没办法静心, 他急匆匆的将自己身上的黑灰洗净,感觉嗓子终于能说些话了,便赶忙换好了衣裳出去,奚未央倒是一直不紧不慢, 察觉到顾鉴的动静, 他也只是继续悠闲的剪着放在窗台上青瓷瓶里的花枝, 顾鉴走到奚未央的身后, 贴上去环抱住了奚未央的腰。
奚未央反手轻轻挠了挠顾鉴的下巴, 顾鉴气得一口咬住了他的食指, 奚未央忍不住笑道:“你该不会还在生气吧?”
顾鉴重重的哼了一声。
“好啦,”奚未央抽回了手,他侧身回来,倚在窗边,眼眸含笑的同顾鉴说:“我错了, 我现在和你道歉,好阿镜,我不该耍你,更不该笑你——”
顾鉴这回,不再咬奚未央的手指,而是直接含住了他红润的唇。奚未央在亲密之事上向来都放得很开,再加上他们如今分别已有半载,对对方的渴望足以盖过其他一切,最后终究还是顾鉴更加的“要脸”一些,他胡乱的将窗户关了半扇,这才同奚未央一起半推半抱的拉扯着滚上了床,至于等顾鉴总算是记起来,他们根本就是身在陆离的地盘,且此刻正是白日,下午天光正好等“尴尬”事时,显然早已经为时已晚了。
多少端着点“体面人”的人设架子,顾鉴颇有些假惺惺的蹭着奚未央的颈窝问:“皎皎,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奚未央哪里不明白顾鉴的小心思?他不客气的捏了捏顾鉴的脸颊,拆穿他道:“我看你刚刚做的时候,倒是半点没觉得不好。”
顾鉴于是讪讪的笑了笑,整个人像个树袋熊似的抱着奚未央磨磨蹭蹭,既然这不大“体面”的事情做都做了,顾鉴索性也不装了,他贪恋的吮咬着奚未央的耳垂,注视着它一点一点的充血变至鲜红,顾鉴的嗓音仍然有些发哑,他低低的问奚未央:“再来一次好不好?”
奚未央愉悦的弯起眼睛来笑了。
“我说过,等你回来后,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
亥时按理来说,应该是很多人准备沐浴休息的时辰了,然而有些尴尬的是,顾鉴和奚未央才刚起,顾鉴也不知道陆离到底等了他们多久,不过若从他的表情神色来判断……顾鉴很难不觉得心虚。
陆离面无表情的直视着虚空,顾鉴听见他仿佛冻了冰一样的声音说:“手。”
奚未央在旁解释:“你的识海几年前受过伤,之前秦羡又……如今魔灵虽然祛除,但你的经脉与识海,仍需稳固保养。别怕阿镜,让你师伯给你看看。这段时间,你就安心的在五行阁住下,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顾鉴乖巧的点了点头,他将手腕伸给陆离,陆离只搭了没一会儿就撤了手,顾鉴猜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大碍,只有奚未央很紧张的问:“他的识海……?”
陆离冷漠且机械的回答:“他的识海这几年养的不错,合一境本就是修士识海构筑完成的关卡,你不用太多担心。至于经脉,确实没有任何残余的魔气,只是那些魔灵离体之时,多少有些冲撞损伤,不过他受了天雷,经此锻练,也已经修复了一部分。——这段时间运转灵力时,或许会偶尔觉得阻滞,这都是正常的,每日按时服用汤药就好,一日三顿,吃上一个月的药,你就可以带着他滚回去了。”
奚未央疑惑道:“汤药?”
汤药的效力显然是比不上丹丸的,且入口也难喝,要让顾鉴一天三顿的喝一个月的苦药,不怪奚未央觉得陆离故意折腾人,虽然事实的确如此。陆离没好气的对奚未央道:“我每日里的事忙得脚都不沾地了,哪里来的功夫给他练丹丸?你倒是有本事,不如我把药方给你,你自己开炉炼去吧!”
奚未央:“……”
奚未央再是炼丹炼器都有所涉猎,却也只能说是都会一点。不论是炼药炼器,还是符文阵法,这里面每一样门道都深得很,岂是给个药方就能行的?奚未央一时被陆离怼的说不出话来,又知道他心里有气,于是也只能认了,可谁知那汤药远比顾鉴所想象的更苦,第二天早晨他全无心理准备的喝了一口,当场便转头吐了,奚未央跟着尝了尝,确实苦的惊人,顾鉴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几口将那药灌下喉咙,虽然总算没再吐,但却还是苦得干呕,奚未央看见了心疼,在旁倒了温水给顾鉴漱口,陆离看见他们俩这样,只觉得如芒刺背,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奚未央无奈叹道:“师兄,顾鉴终究是个小辈,我和他的事,要错也是我的错,你这样折腾他,又有什么意思?”
奚未央的这句话,对于顾鉴无疑信息量巨大。凭心来说,顾鉴自然是不希望自己和奚未央的事情“暴露”,然而他们俩的实际行为,又的确堪称放肆,若是陆离当真无知无觉,那才不切实际。顾鉴只是忽然意识到,或许陆离在很早以前,就已经猜到了。
“这药就是这样苦,你若是心里舍不得,也可以自己另想办法。”
陆离冷冷的扫了顾鉴一眼,忽然嗤笑了一声,他对奚未央道:“常言道‘慈母多败儿’,古人云诚不欺我。奚未央,你连他喝一碗药的苦都受不了,那他将来,还能担得起什么事?”
奚未央说:“这是两回事。”
“师尊,”顾鉴捏住了奚未央的手指,和他说:“我觉得这药,其实也还行。”
陆离见顾鉴赶在他和奚未央之间充好人,当场冷笑出声,端了药碗转身便走。奚未央对顾鉴道:“这是我和你师伯之间的事情,你何苦夹在里面操心?”
顾鉴无奈的道:“可说到底,始作俑者是我。什么叫都是你的错,明明就是我先勾引的你……”
奚未央听闻此言,“噗”的一下笑出了声,他道:“你要这样说,那也不成。你到底是个孩子,你再是说你‘勾引’我,也可以是年少不懂事犯的错,但我回应了你,就是我的责任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事已至此,掰扯旧账何其无稽,咱们还是好好过将来的日子吧!”
顾鉴“嗯”了一声,又问奚未央:“你要走了吗?”
“是啊。”奚未央答应顾鉴:“我晚上早些回来陪你,好不好?”
顾鉴舍不得的点了点头,却是说:“就不能让我跟着你一道去北辰阁?”
奚未央说:“最近就算了。听我的,这一个月,你就好好地在五行阁里休养,等你养好了身体,我自然不会再拘着你了。你想天天跟着我都行,只要到时候你别嫌无聊。”
奚未央是个很公私分明的人,他的办公效率极高,这也就说明了他不可能会有精力分给顾鉴,顾鉴若是去闹他,没准还会被冷眼挨训,不过顾鉴也并非是不识趣的人,他道:“怎么会无聊,你做你的,我自己找个地方打坐修炼。或者你愿意教我的话,大可以差遣我做事。师姐可以帮你的,我也想要帮你。”
奚未央听见顾鉴这样说,忍不住的叹息了一声,他温柔的捧住顾鉴的脸,然后亲了亲顾鉴的鼻尖和嘴唇,奚未央竟有些感慨的道:“你在我要出门之前,和我说这样的话……我要舍不得走,迟到了事情做不完,晚上不能及时赶回来,就都是你的错。”
顾鉴却是很开心的顺着奚未央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傻瓜,”奚未央伸手去戳顾鉴的脑袋,嗔怪他道:“你高兴什么?你不想下午早点看见我吗?”
顾鉴说:“那你带我一起去,我中午自己回来喝药就是了。你忙不忙、早或迟,我都陪着你,这不就好了?”
奚未央仍旧不愿意,他说:“那还是算了……”
顾鉴于是突然问:“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奚未央被他问得一愣,而后道:“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顾鉴有些好笑的说:“皎皎,你还真有啊?——是不能告诉我的事,还是不想告诉我的事?”
奚未央:“……”
奚未央没法回答,只能哼道:“你不要问!”
顾鉴更好奇了,但显然,奚未央是绝不会告诉他的,于是顾鉴只能先按捺下来,听奚未央的话,安心的在五行阁中休养。就像是奚未央说的,陆离之所以不喜欢顾鉴,归根到底是因为奚未央的缘故,只要奚未央不在,那么陆离自然不可能会闲的没事去为难顾鉴,顾鉴身在五行阁,除却要喝药童送来的三顿药外,可以说完全就像个透明人士,独自修炼得无聊了,出了练功房闲逛都没人管。
顾鉴过这样悠闲的日子,一过就是大半个月,这段时间奚未央每日晚出早归的陪着顾鉴,他们倒也不需要计划着做些什么,哪怕仅仅只是安安静静的靠在一起,闲谈些很无厘头的话也会很快乐,唯一美中不足的,大约也只有被苦药制裁之后,两个人到底不太敢在陆离的眼皮子底下,再做那些颠鸾倒凤的事。顾鉴心理上觉得自己能忍,奈何他现在确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每天抱着最爱的人纯睡觉,竟然梦遗,顾鉴尴尬至极,奚未央也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顾鉴建议说:“要不然,咱们还是搬回家里去吧?”
炼丹是难,但熬药顾鉴还是会的,只要他能保证按时吃药,再坚持上十天左右,这件事也就算完了。奚未央短暂的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听顾鉴的。
终于不用再每日看见奚未央和顾鉴黏黏糊糊你侬我侬的样子,陆离简直恨不得鼓掌欢庆,然而他转念一想顾鉴要搬走的原因,又觉得欢喜不起来了,他恨铁不成钢似的训奚未央:“他对你的喜欢,就是喜欢在那些事情上吗!”
奚未央奇怪的道:“如果他喜欢我,但是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才不对劲吧?”
陆离:“……”
陆离说不出话来,只能道一句“好自为之”。奚未央倒确实很愁,他叹息道:“原本我想要顾鉴能在你这儿清清静静的呆上一个月,等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再叫他出去。如今想想……也罢,总归他早晚会知道。”
陆离:“……”
陆离闻言,不禁冷笑道:“原来,你奚未央竟也会有心虚的时候?”
奚未央狡辩道:“这不是心虚,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奚未央思索道:“我的风评如何,倒是其次,只是他们再这样,借由来玄冥山修行听学的名头送人,我派近千年的清誉,可就实难分辩了。”——
作者有话说:皎皎的一些“金屋藏娇”【No】~
老夫老妻模式就是一有点啥对方瞬间就能察觉到了~
镜子:啊?好多人想要偷我的家???
第168章
按照正常的思维逻辑, 在明目张胆送人这一行为被玄冥山严厉警告过之后,理应逐渐杜绝,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 竟然会有些“聪明人”灵机一动, ——既然直接送人不可取,那么他们便借着叫门中弟子与家族中的嫡系去玄冥山或听学、或拜师的名义,同样派来的大多都是俊美漂亮的少年,这就叫玄冥山很无奈了。
你若是不收下他们吧,人家分明都是以正经名头来的,玄冥山作为北境的核心, 其他门派家族,派遣弟子前来听学进修, 本便是再常规不过的事情, 他们断没有道理突然将人拒之门外。至于相貌……这显然是个哑巴亏。人家都没有明说自己的用意,玄冥山难不成还能以貌取人?
这事儿刚开始的时候,陆离就问奚未央该怎么办,奚未央觉得无所谓, 既然那些孩子是正常来听学的, 那就照常收下便是, 总归听学进修的弟子有自己的住处, 或许直到几年后离开, 他们都未必能真正的见上奚未央一面, 因此全无担心的必要,陆离如此一想,也觉得有道理,结果就是更让人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了——
自传闻奚未央有断袖之癖后,又出现了一个更无稽却可怕的谣言:玄冥山内专门有一些年轻漂亮的男弟子, 他们都与奚未央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甚至这些弟子们,相互之间还会因为吃醋而明争暗斗。这些谣言来源早已经不可考,却是一日更比一日传得真切,且“剧情”进展飞速,如今已经暗地里连话本子都有人写出来了,其中内容之详细,竟活像是作者亲眼所见一般。
奚未央本人看了都觉拜服。
那些话本里简直把他塑造成了一个色欲熏心,喜欢玩弄人感情的道德败类,然而奚未央虽然的确颜控,但就凭他自己长的这张脸,他实在是没有必要去对着别人好色,况且另有一些无法言说的私房事,那就是奚未央这辈子,从来都没想过要做上面的那个。
相反,他疯狂的沉溺于顾鉴对他满是渴望与独占欲的眼神,每当那时,奚未央甚至会期待,哪怕顾鉴把他弄坏也没关系。
只要是顾鉴,不论对他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奚未央只会觉得喜欢。
他的这些“表里不一”,陆离多少心中有数,只是不管再过多少年,陆离也绝不可能理解与支持。陆离此时只觉得头疼——正因为他太了解奚未央,所以更加清楚那些谣言有多么的不切实际。然而这件事是双面的,造谣的人没有证据,奚未央同样不可能出面自证。若他置之不理,那么谣言就只是谣言,可他若是上赶着自证清白,反倒是显得此地无银了。
陆离对奚未央道:“亏你也知道,要以玄冥山千百年来的清誉为重。如今这些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平民百姓哪里管修士的事情,他们最爱听的便是这些秘辛八卦,且讨论起来全无顾忌……先前我问你,打算怎么办,你和我说叫我耐下心来等一等,说你自有办法。我倒是信了你的话,可如今等了这样久,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秦羡做起事来着实是阴毒。似这等的谣言之事,你要说对玄冥山的地位与威势有什么动摇,那影响确是甚微,可它就像是一盆洗不干净的脏水,一旦真给人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象,那么从此以后,玄冥山就算是再规则森严,也总好像带着些说不清的“脏乱”之感。活像是叫人生吞了只苍蝇,不要命,纯粹恶心。
相比起陆离的心焦,奚未央作为当事人,好像反而显得十分淡定,他道:“师兄你也说,百姓们不过就是喜欢谈论些秘辛八卦而已。所谓秘辛,只有这些事不为人知时,方才能够引动人心。否则同一件事,有人日日在你的耳边说,哪怕一开始再新鲜,新鲜不过半月一月,也就乏味了。至此时,若再有些别的新鲜事出来,那么我这桩原先嚼烂了的旧闻,自然而然便会被弃之脑后了。”
“如今算来,差不多也该到时机了。”
“哦?”陆离打量奚未央一眼,问道:“你还准备了别的‘新鲜事’?”
“自然。”奚未央毫无心理负担的淡定道:“只不过,我可要比那些造谣我的人有道德多了。我奚未央从不胡言乱语,要叫人尽皆知的,必定是确有其事。”
撇开玄冥山不提,昆仑、归墟、瀛洲,这几家偌大的门派,盘根错节的宗系,谁还没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事?这些所谓的“隐秘事”,奚未央可以“不知道”,也可以“知道”,说到底不过是没必要落井下石。奚未央也想做君子,奈何偏偏有人要先做小人,造谣他的那些传闻,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传播如此之广,全由秦羡躲在看不见的暗处一手操纵,他还没有那样大的本事,必定是还有势力在其间推波助澜,浑水摸鱼,闲的发慌想要看玄冥山的笑话。既然如此,奚未央也就无所谓让大家相互见笑一番了。
陆离沉默许久,终于还是低声问道:“他们……全部都有参与么?”
奚未央的眼中隐有不屑,他道:“归墟不好说,昆仑与瀛洲应该都有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尚且管不好,倒是敢妄想着到我北境来分一杯羹。哼,我倒是要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家更需要去堵世人的悠悠之口。”
***
时隔半年终于再度“回家”,顾鉴在进入结界之时,整个人的精神便下意识的放松了。——虽然他平素也称不上有多么的紧绷,但到底是与在这结界草屋之中状态不同。
顾鉴将他为数不多的“行李”一一取出,其实也不过是几件衣服与几样配饰,他打开衣柜,将衣衫一件件的挂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疑惑的喊奚未央:“皎皎,你是收拾过屋子吗?”
奚未央如今很喜欢在屋中布置鲜花,几次三番过后,他也看的出顾鉴并没有与他一样浓郁的熏香爱好,然而奚未央始终都很喜欢各种各样的香气,既然香料顾鉴受不了,那他就换成花卉,此刻一回来,奚未央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往各处的花瓶的装点鲜花。他听见顾鉴问起,尚且有些不明所以,奚未央问:“怎么了?是有东西找不见了么?”
“嗯。”顾鉴说:“我记得……我好像还有几件衣服留在这儿的来着。”
奚未央:“……”
奚未央侍弄鲜花的动作顿了一顿,他听见顾鉴又问道:“你是给我收起来了吗?”
“没有。”奚未央平静的道:“我把它们丢掉了。”
“啊?”顾鉴挂好了衣服,他关好柜门,走近奚未央问:“好好地衣服,怎么就给丢了呢?”
奚未央挑出了一支艳丽的玫瑰,他将柔嫩的花瓣轻轻扫过顾鉴的鼻梁,最后停顿在了顾鉴的嘴唇上,顾鉴便就盯着奚未央的眼睛看,他抬手,捉住了奚未央的手腕。
奚未央没有挣脱的意思,甚至他的指腹用力,将那玫瑰的花瓣更往顾鉴的唇上压了压。奚未央说:“我觉得那几件衣服穿得旧了,样式也不大好看。所以就丢了,想着以后给你买新的。”
顾鉴握着奚未央的手腕,侧身将他抱进了怀里。这会儿的顾鉴哪里还有心思再去想什么新的衣服旧的衣服,他满心满眼都装满了奚未央。顾鉴弯腰将奚未央横抱起来,问他说:“你这段时间,怎么喜欢起玫瑰来了?”
奚未央顺势搂住了顾鉴的肩颈,说道:“这哪里有为什么,不过最近确实觉得喜欢。”
奚未央故意贴在顾鉴的耳廓边说:“我用玫瑰花汁,做了新鲜的香膏。”
“你想不想要试一试?”
…………
顾鉴与奚未央住在五行阁时,尚且没觉得怎样,如今回了几日家,倒是许多事都能“记”的起来了。奚未央虽然没有明确要求顾鉴不要出门,但每日挂在嘴上的话,仍旧是要叫顾鉴静养,顾鉴纳闷的弱弱提了一下意见,他道:“师姐和师兄知道我现在出关了么?”
奚未央淡然道:“我告诉过他们了。是我嘱咐,叫他们先不急着来看你的。”
——沈清思倒也罢了,沈不念的嘴着实是叫奚未央有些不放心,尤其沈不念的性子还格外的活泼爱八卦……即便奚未央很清楚,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是等到再过些日子,世人都去议论别家之事了,可关于他的流言始终都是存在的,只不过是“过去”了而已,但在心上人的面前,哪怕是奚未央,也仍旧不能免俗,他只希望顾鉴能够对自己的负面消息,知道的少之又少。
“好吧。”顾鉴舍不得的亲了亲奚未央,一直将他送到了结界入口处,方才同他分开,顾鉴轻轻地捏着奚未央的手指说:“晚上早些回来。”
奚未央闻言愉快的笑道:“我这段日子,哪天回来迟过?你就安心在家里,练练剑,或是打坐进修,一天的时间,眨眼便过了。”
顾鉴听他这样讲,忽然便起了玩心,他忍不住夸张的道:“你说你这个人,我对你倒是依依不舍,你却只知道跟我劝学,这样也太奇怪了!还是说,皎皎没有跟着我一道上过学堂,其实心里面,一直都遗憾的很?”——
作者有话说:皎皎:确实遗憾。
咳,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那几件筑巢的衣服……确实是被皎皎丢掉了
第169章
顾鉴原本只是故意调侃一句, 并不真如何介意,哪料奚未央竟然仔细的思索了一番,而后道:“以前, 我确实有觉得遗憾过。”
奚未央道:“时间对于修士而言, 相较于凡人可谓漫长。然而再是富裕,成长的过程却是公平的只此一次。清思是个太让人省心的孩子,只有她真正的在我身边长大,我那时却并无太多的感触,直到你与不念……是我疏忽了你们两个人,时间在你们的身上, 似乎流逝的特别匆忙,不过眨眼的光景, 你们便好像已经长成大人了。”
且不说奚未央闭关之前, 就算他闭关之后,与顾鉴都是动辄数年不能相见,更遑论沈不念了。奚未央这样境界的修士闭关,时间本就只是一个数字, 他会觉得顾鉴与沈不念长大的太快, 在顾鉴看来, 这甚至不应该说是奚未央的体感, 而应当是事实。
奚未央说:“那时, 我看见长大的你, 你甚至已经学会了向我表白,我很惊讶,也觉得有些后悔——或许我该陪着你一起长大的。我错过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十余年。”
“不过,那已经是我当时的想法了。”
“哦?”顾鉴有些探询的问奚未央:“那怎么现在, 你又不在意了呢?”
奚未央闻言,颇有些深意的定睛看了顾鉴一眼,他问:“你当真不清楚么?”
“若是你真日日长在我身边,我是宁可打断你的腿,也不可能遂你的意的。”
每个人在意的东西或许不同,但总会有一道不能突破的底线。顾鉴在奚未央看来,忽然一下就长大了,因此他起初虽也有些纠结,但总归不至于太抗拒,可若顾鉴真是奚未央养大的,当做亲生孩子一样的人,他们再有这样的关系,于奚未央而言,他便真成了禽兽了。
顾鉴悠悠笑道:“如此说来,我竟然还算是因祸得福了?”
如果顾鉴的身后有一条尾巴,此刻大抵已经快要翘到天上去了,他自己也晓得:“若是你铁了心不肯,那我可真是只有哭的份了。总不能对你强来……好吧,我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奚未央听见顾鉴最后的这句话,顿时笑出了身,他向着顾鉴招了招手,顾鉴便附耳过来,他只觉奚未央在他的耳中轻轻的呼着热气,“阿镜,你虽没有这样的本事,我却可以给你一个这样的机会。”
顾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一下伸手抱住奚未央,心急的问:“什么时候?今晚如何?”
奚未央确实故作讶异的惊叹道:“原来阿镜喜欢玩这样的吗?从前倒是看不大出来。”
顾鉴:“……”
分明是奚未央自己很有兴趣,结果却是顾鉴被他反手扣了一口大锅,顾鉴真是又气又无奈,但是他转念想一想今天晚上,最终还是期待的咬牙忍了。顾鉴哼哼道:“没办法,谁让你是我师尊呢!——您说的话,弟子不论行不行,都得照着做啊!”
奚未央于是暧昧的问:“哦……那你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呢?”
顾鉴诚恳的回答:“预先吹牛的事弟子从来不干,总得等试过了,您才能有权力评说,您说是不是?”
奚未央:“……呵。”
奚未央又向着顾鉴的耳中轻轻哈了口气,竟颇有些浪荡做派的低低笑道:“那我今夜,便就等着你了。”
“乖孩子。”
他冷不防说出这三个字,顾鉴居然听得全身一颤,揽着奚未央的腰将他按在了身旁的树干上,顾鉴说不清是羞恼还是兴奋,他只是涨红了脸,本能的要去往奚未央的身上蹭,顾鉴愤愤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根本不想走吧?”
奚未央没有直接回答,他似乎是真的很认真的在为顾鉴考虑:“在这里……也不是不行,只是我的确要迟了,你确定,你能很快的解决吗?”
顾鉴:“……”
顾鉴显然是不可能的,他心里再是把奚未央“恨”的咬牙切齿,也只能暂且先放他走,奚未央一路止不住的笑着离开了,顾鉴的心情却是与他截然相反。顾鉴一路小跑着回到屋里,急匆匆的踹掉了两只鞋子,便将自己整个人都钻进了被中,——虽然这结界中只有他一人,可是顶着外面那样好的阳光,要顾鉴忘我的解决某些事,他仍旧还是会感到莫名的羞耻,而昏暗的环境,则似乎天生适合滋长一切邪恶的念头。
……或许,真的在树林里,也很不错呢?
光是这样子想一想,顾鉴都足以兴奋的全身发抖,他躲在被中深深的呼吸,而包裹着他的,全部都是属于奚未央的气息。
……
顾鉴的脑中一片空茫,他好像什么也想不了了,直到缓了一会儿后,他方才记起来,自己把被褥给弄脏了,得换。
虽然用清洁咒也是一样的效果,但如果这样的话,顾鉴总觉得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总归还是心理上接受不了。今天的天气很好,顾鉴鬼使神差的琢磨了一下,居然决定将床上的褥子也一道拿去院子里面晒,却也正因为这一下歪打误撞,叫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户,照在了木质的床板上,将每一块木板都照的格外分明,顾鉴原本并没有在意,直到他拿起鸡毛掸子,准备掸一掸那床板上本就没有什么的灰尘时,这才察觉到了其中一块木板的异样。
它在靠近床头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枕下。这张床在制作时,似乎木床板下就有这一块中空的空间,顾鉴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半跪着伏在床头,摸索着抽出了那块松动的木板。
顾鉴其实并不确定,这块床板下是否另有玄机,毕竟修士想要藏东西,方法实在是太多了,何至于藏在床下?然而在他抽出那块床板之后,这下面果真是放着几样东西,顾鉴小心翼翼的将它们一一取出,又认真检查过,确定了这上面全无半分灵力痕迹——难怪奚未央在此处住了这样久,却是对自己枕下的异样一无所觉。
不对,顾鉴转念又想,如果这些东西,本身就是奚未央藏的呢?
可这样的念头转瞬即被否定了,顾鉴了解奚未央,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因为奚未央是一个最信任他自己的人。对于奚未央来说,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地方,会比他自己的身上更加的安全了。
奚未央会将随身储物的空间分门别类,施加各种禁制,却绝不会在自己每天都要睡觉的床下藏匿任何他认为重要的东西。这样的行为,奚未央是难以理解的,他甚至会将之归类为愚蠢。
床下的东西,一共只有两样。一幅卷轴,一只小木匣,看起来全部都平平无奇。那只木匣子上,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锁”,而是轻轻一按铜扣即可打开,顾鉴看见,那只木匣子里,放着一张折叠好的,已经变得脆薄的宣纸,以及一块雕工十分古朴的白玉玉坠。
捧着那只木匣,看着匣中的两样物事,顾鉴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让他隐隐有些畏惧,然而踯躅片刻,顾鉴最终还是打开了那张折叠着的宣纸,他的双手控制不住的有些轻颤,顾鉴不自觉的的念出了那张纸上的字:
“皎皎明月,识我心忧。
星汉西流,长夜未央。”
这信上的字,可以说是写的相当的漂亮,是十分秀润的瘦金体,只有这十六个字,后续并没有落款,顾鉴又忍不住将匣中的那块玉佩,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片刻,心中禁不住生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不论怎样看,这块玉佩,这样的字迹,似乎都不是女子所有的东西,可奚未央却是说,此处原本是他的母亲所居住……
顾鉴心绪沉沉,他将信纸与玉佩重新收好,又解开系绳展开了另一幅画轴——待顾鉴定睛看清楚那幅画,他只觉悚然发惊,因为那幅画上,画的白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秦羡。
只是画上的秦羡倚着青竹,眉眼温柔恬静,他的手中握着一只竹笛,腰上配着的,正是顾鉴方才在匣中所见的那块白玉坠。这样的秦羡端的是个如玉君子,于顾鉴对他的认知大不相同,若非他们确实长得同一张面孔,只怕是要叫人不敢认的。顾鉴很难不怀疑,究竟是秦羡从前确是如此,只是如今变了;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而在这画师的眼中,那时的秦羡,便就是如此美好。
匣中的信纸上面没有落款,顾鉴虽有猜想,但却仍旧可以自欺欺人,可惜的是,这副画下盖着的那枚小章,实在半点幻想也不肯给顾鉴留,——这幅画,是奚云逸的手笔。
顾鉴只觉额角一突一突的跳着疼。
他现在,甚至有些想要逃离这间不久前还被他视之为“家”的房子了。
纷乱的信息在顾鉴的脑中一样样闪过,——奚未央自小对母亲的遭遇的认知,以及对秦羡仇恨的根源,几乎全部都来自于奚云逸,可是奚云逸对秦羡的恨,又是由何而生呢?
是因为彻头彻尾的欺骗,还是曾经真实,最后却以背叛收场的结局?
奚云逸已经死去,所有一切的真相,似乎都随着他的陨灭而成为了谜团。唯一活着的秦羡,或许他也知道真相,因为他正是当年的参与者之一。秦羡既然可以在顾鉴的识海之中,构筑出与这片竹林小屋一模一样的景物,那就说明他本人应当对于此地十分熟悉,而秦羡也曾对顾鉴说起过,奚未央所告诉给他的一切“真相”,都不过只是来自于奚云逸而已。
奚未央无疑十分的崇拜尊敬奚云逸,可是奚云逸也不过只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爱憎喜怒的普通人而已,他并不是绝对公正,没有半句谎言的神明……顾鉴仅仅只是知道了奚未央所说的“过去”不久,如今都觉得惊愕焦虑,他不敢想象,当奚未央发现,自己深信不疑了几十年的“真相”,或许根本就是一团纠缠不清的乱账之时,他又会受到何种的冲击呢?
奚未央是那么的厌恶秦羡。
他甚至和顾鉴说过不止一次,他说他的名字与小名,都是奚云逸为他取的。
可顾鉴作为玄冥山的弟子,他们有一门课,专门便是学习通晓玄冥山历代山主的事迹,顾鉴曾经不止一次的见过奚云逸的手迹与拓本,瘦金书,根本就不是奚云逸会写出来的字。
用自己曾经喜欢,最终却仇恨的,孩子的生父曾经的书信,来为自己的外甥取名,甚至就连小名也不例外。顾鉴实在是不觉得,奚云逸最初,心中是会抱着祝福,去做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镜子:颤抖的手,惊天大瓜!!!
唉,我最终还是感冒了,太难受了真的,头涨得眼睛都是酸的
第170章
奚未央是个鲜少食言的人, 他说今天会早回来,除非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忙也好闲也罢, 他一定不会辜负顾鉴。事实上这段时间, 奚未央从来也没有晚归过,这是今天格外的早,然而顾鉴见到他时,却是早已经没有了早上的那份迫切心思。
院中晾晒的被褥早就被顾鉴收了回来重新铺好,床单被套也换过了。至于那只匣子与卷轴,顾鉴思来想去, 还是将它们收在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他不是没有想过,索性将它们全部毁掉, 然而这说到底, 也算是奚云逸的遗物,顾鉴知道奚未央有多珍视奚云逸留下的东西,可出于私心,顾鉴只希望, 奚未央这一辈子, 都不要见到这两样东西。
既然奚云逸对奚未央的关心和照顾都是真的, 那么奚未央仅仅知晓他相信的一切, 便已经足够。这世上有太多论迹不论心的事, 纠缠的太过清楚明白, 只会是徒增痛苦与烦恼,顾鉴不想要奚未央陷于那样自我怀疑的境地,且他相信,奚云逸同样不希望。
“你换过床单了?”
这是藏不住的,只要有眼就能看见。奚未央略一挑眉, 侧目望向顾鉴,他颇有些深意的调侃道:“这是隔上一天两天的换还不够,现在都需要一天换两换了?”
顾鉴到底是为什么需要换床单,这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主要确实也没有其他可能,顾鉴只能委婉的表示:“是啊。……所以我今天,一直非常后悔。”
奚未央闻言一怔。
“后悔?”
后悔是什么意思?奚未央直接问道:“你是想要说,今天不行了对吗?”
“不行”两个字从奚未央的嘴里说出来,顾鉴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可是他中午的时候才发现了那个秘密,直到现在也还没能完全的缓过来,顾鉴实在是没有心情,偏偏他又从来不愿意在那些事情上敷衍奚未央。对于顾鉴来说,和奚未央做/爱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有没有专心和用心,是很容易就可以感受到的东西,与其到时候再要想方设法的为自己的心不在焉狡辩,顾鉴宁可咬着牙认了自己今天就是“不行”。
顾鉴几乎是有些恍惚的道:“我,我……我白天的时候,一时没忍住,就,就多弄了几次……”
奚未央:“……”
奚未央直接问顾鉴:“你说的是真话吗?”
顾鉴说:“是,是啊。”
奚未央冷静而确定的说:“顾鉴,你在撒谎。”
就像是顾鉴先前可以很轻易的就察觉到,奚未央有事瞒着他一样,顾鉴说的话是真是假,又有几分可信,奚未央同样心知肚明,他一步一步的靠近顾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骗我?”
奚未央问顾鉴:“你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奚未央的话既然已经问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么顾鉴想要找借口,必定是行不通的。顾鉴只能艰难的对奚未央说:“皎皎,你别再问了。”
奚未央却是怀疑的道:“是秦羡又来找你了吗?”
他说着,伸手便要来探顾鉴的识海,顾鉴慌忙躲开,急声道:“不是秦羡!师伯不是已经给我看过,我的体内,早没了秦羡的神念残留!”
奚未央的手于是停在了半空,他沉默了一下,又收了回去,顾鉴看得心疼,想要去抱一抱奚未央,却被奚未央一抚袖挥开了。
顾鉴知道他是在生气,期待了一天满心欢喜的回来,结果遭遇他这一出,只怕是个人都恼火的很,顾鉴自己也生自己的气。他仍旧不气馁的往奚未央的身上贴,抱着他反而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受委屈的人,顾鉴磨蹭着奚未央的鬓发,闷闷的说:“皎皎,你真的别再问了,是我自己情绪的问题,你就算你一定要问,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只是丢人而已。”
奚未央冷冷的道:“我永远不会觉得你丢人。我只要你和我说实话。”
顾鉴:“……”
可顾鉴哪里有什么“实话”可说,他的实话就是不能说。
感受到顾鉴的沉默,奚未央简直想要冷笑,他道:“所以,你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顾鉴:“……”
顾鉴被奚未央这句话激得面红耳赤,他张着嘴,半晌也只说出来了一句:“我……”然后便再也坚持不下去了,顾鉴破罐破摔的道:“不是!我没有!”
“哦。”奚未央轻飘飘的讽刺道:“我明白了,你只是单纯对我没有兴趣了,对吗?”
顾鉴:“……”
这更是天大的冤枉!
顾鉴来不及思考,脱口便道:“怎么可能!我只是,只是觉得……”
顾鉴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哽住了,因为他震惊且羞耻的意识到,他似乎……好吧,他确实是有感觉了。
两个人贴的那样近,但凡稍微有一点变化,相互都可以清楚的察觉道,奚未央侧首看向顾鉴,两人近在咫尺的相视,顾鉴本能地便要低头去吻奚未央,结果却是被毫不留情的推开了。
奚未央气还没消,且十分记仇,他贴心的提醒顾鉴:“你还年轻,确实应该注意保养身体,过则不及,还是好好地静静心去吧。”
顾鉴:“……”
顾鉴尴尬的略略躬身,却还想要挣扎,他道:“不是,皎皎,我其实——”
奚未央语调温柔的强势打断了顾鉴的妄想:“阿镜,身体最重要,我很理解你。所以以后乖一点,不要再做这种事了,知道吗?”
顾鉴:“……”
顾鉴辛酸的点了点头。
奚未央既然已经说了这样的话,那就说明,今天的一切,包括顾鉴究竟隐瞒了他一些什么,从此以后他都不会再问了,可用样的,奚未央很生气,既然顾鉴选择了这一关要稀里糊涂的过,那么他就必须为此负责,——至少,在一段时间以内是这样。
顾鉴起初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因为他觉得自己确实理亏,可是人一旦被迫禁欲的久了,大抵真的会容易暴躁,尤其奚未央确实过分,他并不会刻意的冷待顾鉴,两个人依然还是正常的相处,只唯独不能亲近,每当顾鉴有什么想法的时候,奚未央就会一本正经的劝他保养身体,好几次劝下来,直劝得顾鉴一把火从下往上烧,恨不得跟奚未央吵架,好问问他到底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可奚未央只是神色淡淡的,甚至是颇为无辜的反问顾鉴:“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
顾鉴怒道:“我要求什么了我?我就算真的半个月前……不太行,难道现在还——”
奚未央冷静的告诉顾鉴:“休养身体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阿镜,你总要为将来考虑。”
“如果你看见我,不能够修身养性的话,我这几日,也可以留在北辰阁,就先不回来了。”
“什么?”顾鉴一听奚未央这话,人都快炸了,他急道:“你还想要夜不归宿!”
奚未央淡淡道:“阿镜,我这几日很忙。”
他这样的态度,又说这样的话,直让顾鉴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偏偏还无处反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奚未央离开,拦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拦。
顾鉴觉得,自己可真是窝囊透了。
他不想要怀疑奚未央“忙”的真实性,其实奚未央每天能晚出早归,这才应当算是件稀奇事。只不过赶在这样的当口,原本情理之中的事情,也变得叫顾鉴怨念了起来,他决定这回不论如何,等奚未央再回来时,一定要将这大半个月积压的话同他摊开来说清楚,讲明白。然而顾鉴在家心焦的一等就是两日,奚未央依旧不见归家,顾鉴心急如焚时,不免又多了几丝担忧——虽然奚未央在玄冥山,应该不论如何也不会出事,但是……万一奚未央这几天不回来,根本就是为了外出办事呢?
毕竟奚未央之前,也有事情瞒着他。而有什么事情,是连奚未央都讳莫如深的呢?顾鉴此时再一想,很难不怀疑奚未央所隐瞒之事的危险性,且人一旦独自胡思乱想起来,只会越想越毛骨悚然。顾鉴被自己的猜测吓得魂都要飞掉一半了,他再也在结界中呆不住,冲出去就往北辰阁跑,跑到一半,又开始后悔起来,分明他不用喝那苦药都已经六七日了,怎么奚未央说不让他出门,他就真的傻乎乎的呆在结界里不动弹呢?
一个人生闷气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早地跑去北辰阁,看看奚未央每天到底都在忙些什么呢!
顾鉴久不在玄冥山露面,之前短暂的回来了几日,又开始了“闭关”,以至于到如今,仍旧总有人不认得他。顾鉴到了北辰阁下,今日执勤的弟子便是如此,他问顾鉴来做什么,顾鉴就说自己要上去见师尊,那小弟子竟然十分讶异,又追问了一句:“这位师兄的师尊,不知是哪位长老?”
顾鉴这才听出了些不同,他道:“今日北辰阁,有许多长老都在么?”
顾鉴此话一出口,那执勤的弟子,看着他的眼神都开始变得怀疑了起来。那弟子将信将疑的盯着顾鉴道:“七位长老昨日便齐聚北辰阁,与尊主共商要事。别的不提,你只需看如今北辰阁上祥云汇聚,便应知道非同小可……你当真是我玄冥山之人吗?”——
作者有话说:顾鉴:……我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