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光昏暗,窗外隐隐绰绰传来数道交谈声,听得不大真切。
后背传来的尖锐疼痛感让谢玄晖猛地清醒过来。
意识回笼,他想到这次来诸县是瞒着皇帝老儿的——任由皇帝老儿如何猜忌,也绝不会想到镇守边关的老将军已暗中投入他的麾下,只是没料到他会受会这么重的伤,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了京。
他忽然想到昨日阿舒坠楼又被绑走一事,心中骤然一紧!
立刻挣扎起身,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榻上有道身影静静地坐着,于是他心里咯噔一声,着实吓了一跳,可在定睛一看,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阿舒吗。
此时那道身影已发现他的动作,走了过来。
“阿舒。”
声调因为重伤和初醒,带着暗哑和几分软糯的撒娇意味。他还记得昨日晕过去前,阿舒真的生气了。
“嗯。”
原本准备好会被冷脸以对,又或者骂上几句的谢玄晖,被这声嗯冲击的一时呆愣在原地,几乎以为是他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
不等他多想,萧望舒已到了近前,借着昏暗的烛火他的贪婪的描摹着萧望舒的眉眼,仿佛要把这段分别的时间补回来。
若是往日阿舒大概回避开视线,又或者转移他的注意力。
可这次萧望舒坐到了他身侧,任由他打量,眉宇间尽是温和。如此好脾气的模样,上一次见……似乎是上辈子十六岁生辰那日。
贪念如星火燎原,要做到什么程度会被阻止呢,他得寸进尺的想,下秒,他抬起手揪住萧望舒袖口的衣角。
这次萧望舒动了,似乎是要避开他,他忍不住失落,却又觉得理所应当。直到一双微凉的手覆了上来,十指紧扣。
“轰——!”
像是有朵巨大的烟花在脑内炸开,他望着那双交叠的双手,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思绪感官都被那紧密相贴的触感占据。随即,是排山倒海般的狂喜!
他猛地抬头望向萧望舒的眼睛,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又在下一秒理智回归,狂喜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小心翼翼的忐忑与不确定感。
“两年之期,不作数了吗?”
萧望舒只是坐在他身边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有些复杂,谢玄晖没有懂。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听不出任何情绪。
令人绝望的窒息感将他淹没,从内心升腾而起的暴虐几乎要破笼而出!
他要把他锁起来,藏起来,让他再也无法离开半步,让他永远只属于他!
但他死死忍住了,只是握着那只手的力量失控地加重,指节泛白。
“殿下真傻。”
这是在说昨天的殿下,也是在说上辈子的殿下,更是在说现在的殿下。
只是在某一刻,萧望舒突然想明白了,爱吗,或许没有那么深刻,只是,被这样纯粹而热烈的爱着的他,或许早就已经沦陷。
他总是对殿下心软。
“嗯,我是傻。”将翻涌的情绪紧压心底,谢玄晖的语气透露了一丝请求,“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只要一会儿,再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否则他会忍不住把阿舒拖向只有他的深渊。
“殿下,两年之期不做数了。”
忍不住再次提醒,萧望舒语气里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好!”心仿佛被谁反复攥住,谢玄晖气急败坏地应道。
看着殿下这般焦急而迟钝的模样,萧望舒忍不住戳了戳殿下的额角,平日精于算计的殿下怎么会这么转不过弯来呢?
但或许是太子殿下从不敢奢求。
“你不必总是同孤重复!”
偏过头去,谢玄晖语气硬邦邦的,带着赌气的意味,仿佛这样就能当那句“不作数”不存在。
无可奈何的看着殿下紧抿的唇和微红的耳廓,萧望舒心念微动,俯身,将一个极轻、极快的吻落在了那紧抿的嘴角。
触感微凉,甚至有些软。
感觉,并不讨厌。
像是被强制关机的电脑,谢玄晖彻底僵在了那里,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后背传来的疼痛,现在每时每刻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直到唇间触感消散,谢玄晖才后知后觉,那是一个吻,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在醒悟过来的瞬间,热意从唇瓣蔓延,窜上头顶。耳尖、指尖、脚尖乃至全身的血液都在翻腾。
“阿舒。”
他下意识的轻唤出声,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嗯。”萧望舒只是带着笑意应和。
“阿舒。”
他乐此不疲,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而萧望舒只是耐心的一遍遍回应。
直至屋外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再也消失不见,直至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入室内,为床上的他们盖上一层柔纱。
往萧望舒的方向靠了又靠,谢玄晖一直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殿下,臣要掉下去了。”
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至少谢玄晖从这声殿下中听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纵容与亲昵。
“阿舒,抱我。”
他得寸进尺,像初生的幼兽,依恋的蜷缩在对方怀中,寻求对抗陌生世界的勇气。
黑暗中的萧望舒挑挑眉,却还是小心地避开伤口,将人揽入怀中。
他们呼吸交错,谢玄晖听见萧望舒在他耳边用一种极低却有带着无限柔情的声音道:
“臣遵旨,我的殿下。”
像天地转换,有星辰落入怀中。
困意渐渐爬上眼皮,谢玄晖做了两辈子来最美的一场美梦。
晨光熹微,万物复苏。
老将军率军乘胜追击,剿灭南蜀大军主力,残部溃逃至两国交界处的密林,凭借险峻地势和弥漫的瘴气负隅顽抗,中山军队暂未深入追击。
诸县战后的调养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展开。
而萧望舒与太子殿下在那日说开后,关系完全是突飞猛进,蜜里调油——完全不顾还住在县衙内念月等人的死活。
因着太子殿下背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大部分时间萧望舒都是不让对方下床的,而萧望舒因为要处理公务,并不能时时陪在他的身边,这让太子殿下有了一点不满,尤其他自觉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于是这日趁下人不注意,谢玄晖溜出了房门。
书房内,萧望舒与赤华先生、念月的谈话已近尾声,气氛凝重。
“先生,殿下的毒……当真别无他法了吗?”萧望舒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赤华先生叹息摇头:“那枚丹药药效至多再撑两月。此毒诡谲,根植肺腑,非比寻常。若要彻底清除,恐怕……需得亲往南蜀一趟,求助于我那一位隐居故人。唯有她或许知晓解法。”
萧望舒心下决断,南蜀必去无疑,只是他尚未想好如何瞒过或者说服殿下。打定主意萧望舒开口道:
“如此,先生……”
此时一直沉默的念月却打断了他。
“萧公子,诸县事物繁杂离不开您,何况擅离职守乃是死罪。”
此话一出萧望舒便知道了念月的意思他刚想开口却又被念月开口打断。
“更何况,殿下绝不肯放你一人前往南蜀,若是您二人同去风险只会更大。念月愿替殿下,公子前往南蜀寻药,只一点,还望公子待念月寻药归来后答应念月一个条件。”
话虽如此,萧望舒又怎肯让念月犯险,他板着脸刚想拒绝,便听赤华先生也来了口。
“若是念月姑娘前往也好,我这故友甚是厌恶男人。”
“公子,便让念月去吧!”
念月此时也适时再次请求道。
凝视着念月的神情,念月眼中的决绝和深藏的某种情绪让他心中微动。他沉吟片刻,眼下这确实是最稳妥的方案,只是少不了要交代几句。
“好。我答应你。只是此行需万事小心,盘缠人手亦可自行调配,若有危险,当以自身安危为重,药……可再图他法。”
“念月明白。”
待萧望舒离开书房后,屋内只剩下赤华先生与念月。月色清冷,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
良久,赤华先生重重叹了口气,语气复杂:“丫头,你这又是何苦?那南蜀如今是龙潭虎穴,你此去……”
望着天边那轮冷月,念月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坚韧,甚至透着一丝冰冷的恨意。
“先生何必再劝。此仇不共戴天,念月誓要入宫手刃仇人。”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赤华,“还望先生信守承诺,告知那故人踪迹,并助我瞒过公子与殿下。”
赤华看着她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罢了……此乃天意不可违。这是信物与地图,你好自为之。”
与此同时,萧望舒卧房。
推开房门便见殿下侧靠在床头,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他唤了一声。
像是刚回过神,谢玄晖笑了笑叫他过来,但萧望舒敏锐地察觉到,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殿下似乎……心情不佳。
刚走近床沿,萧望舒的手腕便骤然被一股大力攥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他心下大惊,生怕压到殿下的伤口,反应极快地单手撑住床沿,险险稳住身形,悬在谢玄晖上方。
“殿下!您的伤!”萧望舒又急又气,这几日来第一次对谢玄晖动了真火。
可谢玄晖却只是撇了撇嘴,非但没松手,眸色反而更沉了几分,明显更加不悦了。
在心中叹了口气,萧望舒试图直起身子,便想办法如何哄殿下开心。然而下秒,衣领被猛地向下一扯!
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带着惩罚性的啃咬。
萧望舒怔住,随即只觉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