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崔肆归快速举起剑正要有所动作,另一方向飞来一把暗器,直接将对面的黑影打落在地。
“哐当。”
他们的视线跟随过去,那是一把飞刀。
一伙黑衣人蒙面而出,虎视眈眈地盯着沈原殷。
沈原殷翻身下马,竹木等人迅速移位上前,在沈原殷周围围成一个圈。
沈原殷看着对面,嘴角徐徐勾起了笑容,发现旁边的崔肆归一直皱眉,难得开口道:“看见了么,大皇子的人手,想方设法想要本相死,甚至不惜在围猎场动手。”
两方僵持不动,一阵风吹来,吹过山林间引起沙沙声,一片叶子打着旋掉落在地。
对面的刺客握紧了刀柄,四周一片寂静,都听清了沈原殷的声音,不经意间由于沈原殷对视上,看见沈原殷眼底漫上来的笑意,心里不由得小声咒骂。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暴露了身份,或是沈原殷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的计划。
可是怎么可能呢?
除非他们这里有奸细。
不对。
刺客脸色一变,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一切都是沈原殷设下的圈套,等着他们闯进来。
突然间,竹木抛出八角飞刃,刹那间割破了对面一个刺客的咽喉。
僵局被破碎,一瞬间两方人都有所动作。
刀光剑影,兵器碰撞声不停歇,
崔肆归不清楚沈原殷的计划,但看见沈原殷的笑意后,心里也明白了一些。
崔肆归和另一名暗卫都守在沈原殷旁边寸步不离。
大皇子派来的人要多一些,但丞相府的暗卫技艺更精,隐隐有居于上方之势。
沈原殷问道:“你没跟狄将军一块儿?”
崔肆归摇头道:“追猎物的时候走散了。”
山林中兵器厮杀声挺明显,但既然大皇子的人选择在此地动手,周围应该是没有多少其他人。
就算有人误闯进来……
丞相府的人可是身着普通侍卫的衣裳,而对面……一身黑衣,将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无论怎么看,都是他们这方占理。
没过多久,对面几十人只剩下零丁几人,仅剩的几名刺客互相对视几眼,决定撤离。
他们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小节竹管,打开后将其倒在死去的刺客身上,片刻后,尸体上燃起火焰,顺着衣服开始剧烈燃烧。
而他们则迅速往后退去。
暗卫等人当机立断要追上去,却被竹木叫回:“别追了,目的已经达成,没必要继续追。”
沈原殷看着地上的火焰,说道:“先把火灭了,免得烧上林子。”
用火来毁尸灭迹……
沈原殷冷笑一声。
崔肆归这时道:“因为渠州的事么,崔邵祺想要下杀手。”
沈原殷抬步准备离开,闻言道:“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别多问。”
“今日之事,给我闭紧了你的嘴。”
竹木他们收拾好了地上的痕迹,沈原殷翻身上马,正准备往回走,突然间熟悉的破空声再次袭来。
竹木脸色一变,手中八角刀刃迅速飞去。
却不料崔肆归比他更快,从地上掠起,挥剑斩向暗器。
竹木看见暗器落地才咽下一口气,派人去追剩余的刺客,又亲自去守在沈原殷旁边。
到了丞相身旁的时候才发现沈原殷的脸色很不好看。
竹木顺着沈原殷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崔肆归的左手手腕处被暗器划出了一道小口子。
但这不是关键,而是口子里面流出来的血是带着乌黑色,而伤口周围也泛上黑色。
被崔肆归打落的暗器正静静躺在地上。
暗器是一把小刀,刀柄很短,而刀身细长,上面附着着青黑色的液体。
竹木用帕子包裹着小刀拿起来,端详片刻后道:“不确定是什么毒,尹颂在场外,还是得找尹颂来看。”
崔肆归此时脸色已经有点泛白,声音也有些微弱道:“我现在感觉还好。”
沈原殷看着崔肆归手腕上的伤口,语气森然道:“闭嘴。”
黑色的血还在不停地流。
沈原殷眼神晦暗。
崔邵祺既然是奔着要杀了他来的,不可能暗器上不放剧毒。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崔肆归的嘴唇都血色尽失,想来这毒都不会很轻。
沈原殷道:“现在就回去,把尹颂和太医都找来,派人去寻狄将军,再去通报锦衣卫长,就说猎场内出了刺客,意欲刺杀皇上的路上,闯上了四皇子,四皇子为了拖住他们,不幸中毒昏迷,务必要找出幕后真凶。”
崔肆归在沈原殷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有点头晕目眩,还不等听沈原殷讲话说完,就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同一片林子的另一端,有人运着轻功快速奔波,最终停留在一队人前。
他步履匆匆,走向崔邵祺。
“殿下,结果不太好。”
下属靠近了崔邵祺,因为旁边有其他人在,因此将声音压在最小。
崔邵祺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狄珲,为了追一个猎物,不知道怎么的就和狄珲碰在了一起,而和狄珲一路的崔肆归却又没见着人。
狄珲发觉崔邵祺的视线,疑惑地回看过去。
崔邵祺压下心里的不安,对狄珲笑了下道:“狄将军,本王的手下找到了猎物的踪迹,就先行离开了。”
在快要离开狄珲视线的时候,崔邵祺余光看见有侍卫附耳在狄珲旁边,而后狄珲脸上浮现出焦急的神色,策马离去。
崔邵祺拉紧缰绳,问道:“怎么回事?”
下属脸色僵硬,艰难道:“我们的人……全都有去无回。”
“而且,四殿下不知道为何出现在了丞相那里,抹了毒的暗器没伤到丞相,反而伤到了四殿下。”
“丞相身边的人武艺高强,属下们不敢靠的太近……他们已经向场外去了。”
“方才狄将军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崔邵祺咬牙切齿道:“一群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被大皇子骂了,下属不敢说话,只低着头等候命令。
崔邵祺现在头疼万分。
沈原殷现在往场外去,明摆着是要把事情闹大。
虽然刺客的身份他藏得很好,大概率不会被顺着查到他。
但不知为何,崔邵祺心里慌张极了,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而且就算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是他做的事情,但沈原殷必定心里有数,又伤到了他那个四弟,要是沈原殷告知了狄珲此事,他就算是把狄珲得罪了。
如今大萧能上战场杀敌又有那个排兵布阵的能人太稀缺,两国边界基本就是靠狄家守着,这种时候得罪了狄珲,百害而无一利。
崔邵祺思绪转来转去,最终决定道:“先不动,继续待在场内,等信号。”
“把痕迹一定要消灭干净,不要留下把柄。”
下属领命道:“是。”
……
太医先被沈原殷拦在了外面,让尹颂给崔肆归看过。
尹颂是早些年顾松招揽来的江湖高手,因为得罪的人多,又想金盆洗手,加上顾松曾经救过他,于是就跟着顾松来了京城。
他擅长用毒制毒,也对解毒有一定了解。
都用上下毒这阴险法子了,宫里的太医想必也束手无措。
尹颂看过崔肆归情况后走出来,道:“是江湖上的嗜血散,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路子搞到的。”
沈原殷直接问道:“能不能救?”
“换其他人自然只能看着中毒人慢慢死了,”尹颂耸耸肩,“但遇上了我,只能说是小意思。”
“已经给他施了针,把药煎好,喂个一天,昏迷几天就能醒来了。”
沈原殷又想到什么,蹙眉道:“暗器伤到了他的手腕,他常用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尹颂道:“没伤到手筋,但有点影响,养段时间不要劳累就可以了,后面会慢慢恢复。”
沈原殷闻言不自知地松了口气,眼眸转了转,思考了片刻后,微微抬起下颚指向崔肆归问道:“能不能让他多昏迷几天,再让他的脉象混乱一点,让太医觉得时无多日。”
尹颂挑眉道:“自然可以,要昏迷几天。”
沈原殷道:“暂时十天。”
“行。”
外面太医正和沈原殷的人在说话,想要进去看看四殿下的情况。
尹颂注意到了,于是说道:“那我现在就去给四殿下施针。”
简然有些头痛地走过来说道:“大人,太医不放心,非要进来。”
太医不放心才是对的,四殿下再不被众人看好,那毕竟也是个皇子,何况人家舅舅还回京了,狄珲手上可是实打实的有兵权在手。
沈原殷道:“先让他再等一会儿,其他的事情办好了么?”
简然道:“狄将军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应该快要到了。”
“是按照您的吩咐通知的,陛下那边不太愉快,但也还是在往回走,锦衣卫已经派人进去搜查,也开始在慢慢清场了。”
手下快步走来,行礼道:“大人,狄将军已经到了。”
沈原殷闻言走出去,在门外不远处正巧闯上狄珲。
也刚好碰见守在外面的太医,出乎意料的是,德妃竟然也在。
德妃看见沈原殷的眼神,解释道:“本宫和淑妃关系挺好,就来看看小四的情况。”
沈原殷心里冷笑一声,面上要笑不笑地道:“是么。”
德妃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看见沈原殷还好好站着的时候她就很慌张了。
此时看见沈原殷的笑,有种他们早已被看穿,而他运筹帷幄的感觉。
德妃手指紧紧攥着,僵硬地道:“对啊。”
第27章
就在说话间隙,狄珲已经走到面前。
太医一见到狄珲就哭喊着,想要撇清责任,道:“狄将军,四殿下的情况臣还没见着影啊……”
狄珲脸上的担忧神色不是作假,但他发现房外都是沈原殷的人在守着后,知道沈原殷不会害崔肆归,内心的焦急下去了不少。
狄珲吁了一口气,问道:“丞相,里面情况如何了?”
沈原殷道:“刺客暗器上带了剧毒,本相府上刚巧有在这方面擅长的高手,便自作主张让那人给四殿下看过。”
“至于四殿下的情况……”沈原殷瞥了一眼房门。
房门原先紧闭,就在沈原殷话音刚落时,房门“吱呀”一声,尹颂推门走出来。
沈原殷接着上半句道:“让尹大夫来说吧。”
尹颂让开位置,示意他们跟着进去,边走边道:“此毒名为嗜血散,毒性强烈,但碰巧草民会解,而且四殿下身强体壮,解毒后按时喂药,约莫昏迷个十天左右就能醒来了。”
这话说完,刚好走到床榻前。
沈原殷垂下眼眸。
崔肆归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紧闭,左手手腕上缠着纱布,手臂上还施着针,银针细如毛发,扎在崔肆归青筋崩起的手臂上,格外显眼。
他的嘴唇不再泛白,而是显出乌黑,脸上血色尽失。
呼吸细弱,胸口起伏微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嗜血散所带来的疼痛,崔肆归的额前布满冷汗,青筋也一根一根显在皮肤上。
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
沈原殷蹙眉,手指尖无意识地揉搓。
为何看见这一幕,他会觉得心里不痛快极了?
明明最想找崔肆归的茬了,明明最不想看见崔肆归平日里的笑容和话不着调。
可为什么,看见崔肆归真的惨了,真正闭着嘴之后,心里就是不舒服?
明明已经不喜欢了不是么?
为什么还会为了崔肆归受伤而心疼?
沈原殷想来想去,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也许是因为崔肆归受伤是因自己而起,所以才会觉得良心不安。
是了。
就是这样。
“十天?这么久?”
狄珲不常生病,看到银针就起鸡皮旮瘩,连忙移开了视线,再次问道:“这位……尹大夫,怎的他嘴唇还是这般?”
尹颂瞧了眼,道:“毒素总不能一瞬间就清理干净,得慢慢来。十日之后,差不多毒素就能够排空,人也就能醒来了。”
狄珲嘴唇动了动,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想要多找几个大夫看看,但最终没能说出口来。
沈原殷看出了狄珲的欲言又止,直接帮狄珲说出来心里说想。
“正巧太医也来了,也给四殿下诊诊脉吧。”
此话一出,狄珲也看向了太医,太医听后,谨慎地瞧了一眼沈原殷和狄珲,见无异色,于是上前去,搭上了崔肆归没受伤的右手手腕。
尹颂挑着眉站在一边。
嗜血散既然都是江湖上的剧毒,宫里的太医怎的会有法子。
果不其然,太医沉吟片刻,而后有些惶恐道:“臣无能,学艺不精,只看得出这毒的猛烈,但无法子可解。”
就在此时,房门再次打开,侍卫跪下行礼道:“各位大人,陛下出猎场了,召各位大人过去。”
简然悄悄走至沈原殷面前,塞了纸条给沈原殷。
沈原殷避着人群,垂眸看纸上的内容。
榕江口和府,已成。
他收敛着脸上的笑意,将纸条揉搓成一团,向后递给简然。
在侍卫进去后不久,德妃宫里的人也传来消息,听到陛下的消息后,德妃怨怨地瞪了房门一眼,而后带着随从离开了。
也不知道那崔肆归是死是活,但这次行动,没能成功除掉沈原殷,还感觉到沈原殷察觉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走。
德妃心想道。
****
锦衣卫向天空发送了数枚信号弹,尽可能的将所有人召回来。
锦衣卫安排了人进去搜查刺客,又安排了人要去护着和锦帝的安危。
和锦帝听见有刺客的消息后心里也慌张,生怕真的有刺客袭击成功,让不少护卫都围着自己。
见沈原殷和狄珲过来,想到他再不喜他那个四儿子,可毕竟人家亲舅舅在这儿,于是面上带着担忧,假模假样地问道:“小四如何了?”
太医对嗜血散并不了解,回忆着方才尹颂的话,磕磕绊绊地回答了。
装模装样问候过了,和锦帝便开始真情实意忧郁起自己的安危来。
和锦帝道:“天子脚下,也敢有刺客出没,锦衣卫,务必查出真相!”
崔邵祺也已经出来,此时正位于沈原殷左边。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慌张,都怪沈原殷,直接扯出了圣驾遇袭,锦衣卫强制清场,导致收尾时间太匆忙了,也不清楚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正心烦意乱时,他眼睛却突然对上了一双似湖水的眼球。
平静没有波动的眼神下,却总觉得下面蕴藏着滔天的波浪。
下一刻,那双眼睛里泛上了清晰可见的嘲弄。
崔邵祺顺着眼睛往下看。
是沈原殷。
和锦帝在问着锦衣卫情况,除了他们没有人注意到此时此刻这里的暗潮汹涌。
清脆的鸟叫声在四周响起,崔邵祺不敢再直视,强颜欢笑般对着沈原殷。
沈原殷很快移开视线。
他知道了。
崔邵祺心里警铃大作。
沈原殷肯定知道了。
肯定知道是他安排的人,并且还想要除掉他。
想到往日里沈原殷的作风,又想到之前得罪过沈原殷的人的下场,崔邵祺有些慌忙地看向其他地方。
沈原殷看着崔邵祺的神态,心里觉得好笑,眼里也略微带着冰冷。
他拱手向上道:“陛下,那批刺客训练有素,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要伤害龙体,恰巧撞上了臣和四殿下,四殿下心系陛下,直接挥剑上去迎敌,却不料中毒昏迷。”
沈原殷语气懊悔道:“但四殿下再如何力挽狂澜,还是被逃脱了几人,如今刺客未被逮捕,陛下还需得小心才是。”
和锦帝心里琢磨着。
这个四儿子,他从小就不管不顾,因此在宫里受尽冷眼,换作常人,心里有埋怨才是对的,哪能这样以自身安危去换他的安全。
他现在尚在壮年,但多年来的醉生梦死早已让他的身体愈来愈差,现在也开始在求仙问道。
下面的几个儿子,背着他悄悄干的事情他也听丞相提过几嘴,只是他懒得去计较。
他曾经还是皇子的时候也做过那些事,只是现在当了皇帝,角色转换,偶尔也会觉得不舒服。
但他都当上皇帝了,又不老,身体多多养着还能挺个不久,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国家政事有沈原殷顶着,两国边界有狄家守着,他也没什么其他的烦恼。
古来常有的的外戚专权也不存在,都被顾松和沈原殷压着,至于沈原殷,他信丞相不会背叛他,因此更加心安理得地玩乐。
比起时不时就来他面前刷存在感的其他几个儿子,崔肆归就如同隐形人。
但终究亲生骨肉,又护驾有功,等人醒了,就赏赐些东西吧,和锦帝这样想。
“陛下,”这时,狄珲又道,“猎场占地过大,锦衣卫既要保护陛下安危,又要寻找刺客,怕是会人手不够,臣在边界带回来的兵,在探查这方面也能够胜任,不如让臣也去猎场里看看,这番锦衣卫也能够专心保护陛下。”
和锦帝闻言点头应允。
和锦帝今日上马驰骋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困倦,于是就遣退众人。
崔邵祺与沈原殷在外擦肩而过,他嗅见了沈原殷身上还带着的血腥味,与此同时,他听见沈原殷微微启唇说的话,整个人如同被雷劈过,定在原地。
等他再次回过神,沈原殷早已远去,光影下只留下一道瘦削的背影。
狄珲和沈原殷一起原路返回,路上两人都很静默,直到走入崔肆归床榻前的时候,崔肆归手上的银针已被拔下,尹颂见丞相回来,便背着收拾好的药箱准备随沈原殷离开。
尹颂向狄珲道:“药方已留在这里,按时煎药喂药即可。”
沈原殷在猎场里派人传给狄珲的消息就是真相,因此狄珲就已经知道刺客并不是奔着和锦帝去的,而是冲着沈原殷,只不过被沈原殷扭曲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狄珲不知真凶是谁,最后还是崔肆归受伤,但却因祸得福,至少在和锦帝那里刷了一些好感度。
刺客在猎场的时候就已经被杀了个干净,现在进去也只是将尸体拖出来罢了。
也没有人要刺杀和锦帝,狄珲现在心里并不着急。
狄珲犹豫片刻,还是压低声音道:“丞相,这事……”
沈原殷道:“这事本相会处理好,狄将军不必担心。”
此话一出,狄珲也就明白沈原殷不想让他掺合这件事,于是他也没再问,只是换了个话题问道:“方便问一下,尹大夫能跟着去府上一段时间么,四殿下昏迷不醒,我实属有点担心。”
沈原殷不经意与尹颂对视一眼,尹颂轻轻摇头。
沈原殷道:“不如本相直接把四殿下带回丞相府,如何?”
狄珲想想,便也同意了。
待狄珲走后,沈原殷问道:“怎么回事?”
尹颂说道:“强制昏迷可能不太稳定,最好还是放在自己人眼皮子底下看着最好。”
沈原殷接受了这个说法,他若有所思,想到方才崔邵祺如同吃了屎的表情便想笑。
方才擦肩而过的瞬间,许是难得的恶趣味上线,他漫不经心地道:
“大皇子,听闻榕江口地灵人杰?”
第28章
“大皇子,听闻榕江口地灵人杰?”
崔邵祺想到这句话就牙痒,回到自己人的地方后,终于脸上不再温文儒雅,而是面色狰狞。
他迅速安排手下回榕江口去查看情况,并且让他们将人散开,安稳一段时间。
这次刺杀行动原本就抽了不少人过来,哪能想到刺杀没成功,还不知为何沈原殷竟然在他面前明说了榕江口这个地方。
看沈原殷方才胸有成竹的样子,崔邵祺不禁怀疑近几个月的事情从头到尾就是沈原殷布的局。
一切都太巧了。
按照以往沈原殷的行为作风,渠州的事情是拖不了这么久的,但如今渠州一事在沈原殷手上迟迟没有最终结果,一直拖着,反而将他的部署慢慢拆解。
元旦百官宴会上,又从崔元嘉口中得知沈原殷的人在榕江口附近徘徊。
崔邵祺思索着。
不应该是他们两个联手,崔元嘉没有必要和沈原殷联手对付他,崔元嘉背靠皇后娘家许家,而许家向来和沈原殷不对付。
德妃此时进来,皱眉道:“沈原殷竟然没事。”
德妃在外围,看见有人慌张地跑回来时,以为计划已经成功,以为沈原殷已经死了,结果却没想到下一瞬间就看见沈原殷的身影,骑在马上飞驰而来,一点儿都不像出事的样子。
今日沈原殷的表情,似乎早已知道会发生什么,并不意外的神色。
崔邵祺想不明白,是哪一部分出了差错,于是他询问道:“依你们看,是怎么回事?”
有谋士猜测道:“会不会是府上有人被收买,漏了消息?”
崔邵祺眼神阴暗。
这种可能太渺茫,他府上知情的人都有把柄握在他的手上,家中妻儿父母都被他控制,不会有人泄密。
崔邵祺沉下心,开始在心里复盘整件事情。
从一开始渠州金矿之事后,他发现有人在榕江口探查消息,顺着往下查是查到了二皇子崔元嘉身上,之后两人针锋相对一段时间,期间沈原殷将他的一些棋子毁灭,让他在朝廷上有些无法施展手脚。
而后是元旦朝会宴请百官。
崔元嘉给他递了一张纸条,才让他恍然大悟,知晓是沈原殷在查榕江口。
几件事情串起来之后,为了防止私兵一事被泄露,于是他决定杀了沈原殷。
……不对。
不对。
如果崔元嘉当真不知情榕江口,只以为是他故意找事,所以才也给他找了茬,但崔元嘉又是怎么知道被当了靶子?
沈原殷做事向来谨慎,真的会被崔元嘉查出来么?
会不会是沈原殷故意如此,好让崔元嘉怒上心头给他写信,才让他做出了下手的准备。
而且在元旦之后,榕江口好像就再也没有外人去过。
这一切都是沈原殷下的套!
崔邵祺猛然醒悟。
沈原殷就是在等他下杀手,沈原殷就是在等今天……
他的目的是……目的是榕江口!
榕江口的防备不如往日,这几天是最容易被人钻空子的时候。
渠州金矿案被压了这么久,如果现在榕江口也被沈原殷查出什么来,他多年呕心沥血的安排将灰飞烟灭,甚至皇子的位置都有可能保不到,更别提太子之位了。
榕江口里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毁尸灭迹的黄金,那些黄金都来自于渠州。
问题是榕江口和他抹不掉关系,就算是想推到何家身上,养私兵这么大的事情,何家只有一死,再无其他可能。
既然必死,何家必定会将他供出来,不会死保他。
“去,”崔邵祺咬牙切齿道,“跟陛下说,皇子妃身体不适,本王先行回府。”
“让回榕江口的人都小心一些,别直接进去,先观察观察,再给府上和何家传信,让他们将能毁灭的证据全部毁灭,务必不要留下证据让他人抓住。”
崔邵祺眼神阴霾道:“和府上的人说,如有必要,全推给何家。”
****
和锦帝怕死,早早就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回了皇庄,而经过锦衣卫和狄家一夜的搜查和沈原殷提供的信息,最终只在猎场里找到了几具尸体和一堆没烧干净的残尸。
听到下面人报来的消息,和锦帝坐于皇庄的议事堂,看着面前地上覆盖着白布的尸体,面色不虞。
锦衣卫指挥使跪着俯首道:“微臣无能,没能找到活口,那些尸体微臣也已经查过,没有可以显示出身份的物品。”
议事堂里的尸体都是全尸,那些断手断脚的尸体没呈上来,怕冲撞了龙体。
仵作再一次将白布掀开,露出尸体的上半身。
指挥使指着尸体道:“陛下,这些尸体身上皆无印记,也未曾有共同之处,身份不好查。但观骨架,这些人都是半路出家,并非从小练起。”
案件似乎到此处陷入了死胡同。
沈原殷看着地上刺客的面容,脸上带着些不解,轻轻的“嗯”了一声。
四周寂静,这充满了疑惑的语气词变得格外的突出。
“丞相,”和锦帝也注意到了,想到是崔肆归和沈原殷一起发现的刺客,于是他唤道,“你府中侍卫与他们交过手,是否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疑点?”
沈原殷装作沉吟,道:“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招式往来瞧着也不像是江湖上的人手,臣也无能为力。遇袭时他们都带着面罩,臣看不清楚,但方才臣观有一人的面容,臣倒是觉得有点熟悉,像是见过。”
和锦帝来了精神,立马问:“丞相在哪儿见过?”
沈原殷面上欲言又止,仿佛不敢说,谨慎道:“只是臣觉得眼熟,也可能是臣认错了人。”
和锦帝表情森然:“是非对错有锦衣卫和诏狱去查,丞相只管说即可。”
议事堂占地不是很大,只有十几个大臣围在里面,其余人都候在门外。
听见沈原殷与和锦帝的对话,他们都默默竖起耳朵,想要听个真切。
沈原殷蹙着眉,手指指向其中一人,片刻后道:“元旦朝会时,像是在大皇子身边见过他。”
和锦帝皱眉:“老大?”
人群寂静一瞬,而后轰然嘈杂。
户部一官员出列,直言道:“陛下,只仅仅是丞相的片面之词,如何能信。”
崔元嘉侧目,眼里有些惊奇。
没记错的话,这个说话的官员,是崔邵祺的人吧,崔邵祺眼下不在,听见沈原殷的话,崔邵祺的人自然快速地跳了出来。
听沈原殷这样一说,根据之前的经验,沈原殷必然是要把这件事清泼给崔邵祺身上。
话说上次他元旦朝会给崔邵祺送了信后,崔邵祺就没再和他暗自较劲,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他开始还有点惋惜,本以为崔邵祺会和沈原殷撕起来,结果却平安无事。
现在一想,刺客是谁派来的暂且不知,但沈原殷却是要硬拽给崔邵祺了。
沈原殷挑眉,语气无辜道:“臣只是说有点像,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事关陛下龙躯安全,难道不应该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么?”
官员凝噎,不知说什么,只得退了回去。
和锦帝环顾一周,却没见到崔邵祺的人影,于是问道:“他人呢?”
有福上前,躬身道:“大皇子昨日说大皇子妃身体抱恙,就先回京了。”
和锦帝隐约记得是有人报过此事,只是当时他没有在意,今日倒是忘了。
事关皇子,底下人眼观鼻鼻观心,渐渐也安静了下去,无人再敢说话。
此刻,沈原殷道:“陛下,臣只是觉得眼熟,未曾有过要陷害谁的想法,陛下明鉴。”
“指挥使,”默了许久,和锦帝终于开口道,“查。”
“是。”
和锦帝又道:“狄将军,小四如何了?”
狄珲出列回道:“大夫说尚可,再过八/九日应该就能醒来了了。”
听完这些,和锦帝看着似乎是有点疲惫了,他挥挥手,让其他人都可以走了,独留下沈原殷。
屋内只留下他们两人,连有福都被赶走了。
和锦帝坐在上面,叹了口气,道:“朕突然觉得,这么些年,有些亏待那个四儿子了。”
“顾丞相曾经教导朕,皇帝之位,向来是血肉交横,要狠得下心来,让一层层骨骸堆积,才能造就新皇。”
“你从小跟在顾丞相身边长大,”和锦帝盯着他,“朕信任顾松,顾松说你是他的继承人,那朕也能信你,对吧?”
沈原殷正色道:“自然。”
和锦帝道:“顾松应该教了你不少,朕是怎么上的这个位置你肯定也有所耳闻。”
“朕唯剩一个兄弟还尚存人间,却早就疯癫,被关在皇陵许多年了。”
“朕曾经还是皇子时,那些兄弟也想要太子之位,什么阴险招式都有,朕在顾丞相和母后的庇护下才成功上位,朕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朕近年来是有一点不务正事……”
和锦帝的语气终于带上了怒气:“可那不是他们想要做些什么的原因。”
“那么,凭丞相认为,会不会是老大做的此事?”
果然,上钩了。
沈原殷心里暗笑。
第29章
和锦帝已经在怀疑崔邵祺是这件事情的主谋了,怀疑在心底埋下种子,只等着催根发芽,长成大树。
沈原殷跟和锦帝的接触没有几年,但却特别了解和锦帝这种人的性格。
自大,狂妄。
不允许有人忤逆自己。
和锦帝心里明白自己不是明君,却也不是昏君。
于是坐上了这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后,端上了皇帝的架子。
如果有人试图挑衅,便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侵犯,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或者说,是自己亲生儿子,才会让他更加的生气。
和锦帝从皇子走到九五至尊,看惯了人的死亡,看惯了牺牲。
他心里很明白,当上皇帝之后他迟早也会面临底下人对他这个位置的觊觎,迟早他的几个儿子也会争夺太子之位。
和锦帝心里明白,跟实际上真的有人这么做,这是两码事。
而他又非常信任沈原殷,沈原殷的办事能力和锦帝也看在眼里。
和锦帝不觉得是沈原殷在诬陷崔邵祺,因为和锦帝知道这几年来他的三个儿子背地里在拉帮结派。
比起他蠢蠢欲动的三个儿子,和锦帝更信任沈原殷。
沈原殷严谨道:“还是需要查证,也没有可能不是微臣记错了。”
“此事你跟锦衣卫一同查,”和锦帝抚着额角,揉了揉,闭上眼睛,疲惫裹了他全身,他道:“你也出去吧。”
半响,和锦帝发觉沈原殷没有动。
和锦帝睁开眼,看见沈原殷犹豫的神情。
“还有何事?”
“陛下,”沈原殷道,“渠州案一事,臣也追查了许久了,一开始抓了不少人,但臣总觉得背后还有人,就一直没有收案。”
“前几日,臣发现何家与渠州似乎有关系……而大皇子的侧妃,就是何家人。”
沈原殷道:“臣想,能否去查一查大皇子府和何家?”
和锦帝沉默片刻后,道:“查吧,你带着人,今日就去吧,把金牌带着回京,顺藤摸瓜都查出来。”
大萧金牌,见此如见皇帝,能号令百官百司,不得违令。
拿到金牌后,沈原殷这才退下。
和锦帝将有福召了回来,让他按着额头。
和锦帝喃喃道:“朕的这三个儿子,每次献好心的时候,朕都担心后面跟着什么阴谋,他们母妃背后的家族说不上大,也说不上小,总归没有办法彻底放下心来。”
“有福,你懂么?”
有福恭敬道:“奴婢晓得,所以陛下才宠幸陈贵人和安贵人,因为她们身后没有势力,是真心爱慕陛下。”
和锦帝叹气,发呆了一小会儿后道:“小四倒是这点比他们好,没有人愿意巴结他,哪怕狄珲是他舅舅,但终归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也熟络不起来。”
“有福,朕之后是不是该对小四好一点?”和锦帝问道,“毕竟这么多年不管不问,这孩子竟然还能再危急关头想到朕。”
有福顺着和锦帝的话道:“四殿下有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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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和锦帝那里回去后,沈原殷就开始着手安排一些事宜。
回京赶路,只得快马加鞭,简然已经将回京的马匹和人数清点完成了,随时可以出发,只等着沈原殷下令。
“大人,四殿下和尹大夫坐马车回京,已经先行出发了。”简然环顾四周,又低声道,“宫里的人已经安排妥当,只等诏狱抓人了。”
沈原殷跨上马,点头道知,随后一扬马鞭,向京城而去。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回了京城。
沈原殷没有第一时间就去往大皇子府和何家搜查,总要给他们互相甩锅的时间,才好一网打尽。
沈原殷回了府,叫了人去书房汇报这几天查到的东西。
“榕江口内置有练兵场,其中还有不少的兵器,人数和上次我们派人进去的时候预计一样,粗估都是一万。”
“练兵场再往里就是他们囤放兵器的地方了,里面还有一个小型工厂,用来制造货币等金制产品,经过比对,基本能确认是渠州运来的货。”
沈原殷问道:“大皇子府呢?”
下属回道:“直接与渠州的书信来往没有找到,但是有和何家的书信。上面原本是正常的通信,但将信纸用火烘烤后,能显现出其他的字迹,上面有他们商议渠州事情的证据。”
“撤离的时候,属下带走了那些有问题的,并且让我们精通模仿字迹的人全都补了一份上去,那些伪造的信也放藏进去了。”
这几个月沈原殷可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做。
抓的那些崔邵祺底下的虾兵蟹将,本就是为了利益才上了大皇子的船,可能会有点忠心,但在更大的利益面前,内心都会动摇。
再唱点黑脸白脸,叛主不就成了。
不过既然是底层做事的人,没有和大皇子有直接接触,证词不太能用。
“大人,”林管家在门外道,“四皇子身边的那两个奴才在府外,想要进来伺候四皇子。”
简然见沈原殷神色不爽,连忙道:“林叔,把人赶走吧,用不上他们。”
听见简然的话后,沈原殷没有反驳。
阿杜和阿祝,阿杜现在已经是摆明了有问题,阿祝没查出问题,但都不可能把人放进丞相府来。
他没再想这些,吩咐道:“简然,明日一早出发之前,你就带着金牌,去给诏狱的司隶校尉说一声,即刻去大皇子府查找。”
“是。”
“现在可以先调人去宫里查查了,找元旦朝会时伺候的那些人,带着刺客画像,问问他们……”沈原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味深长的狡黠挑眉,"有没有在哪儿见过。"
林管家给崔肆归安排的地方叫停苑,紧挨着沈原殷的岚梅苑,沈原殷从书房走回岚梅苑时,恰巧看见了丫鬟们端着带着黑红色的水盆出来。
丫鬟行礼道:“大人。”
沈原殷视线落在盆里,又很快移开视线,问道:“怎么回事?”
大丫鬟回话道:“尹大夫正在为四殿下换药。”
听闻此话,沈原殷原本要往前走的脚收回,拐弯便进了停苑。
守在门前的丫鬟为他打开门,简然留在了门外,没有跟进去。
沈原殷进去没几步,就看见尹颂收的徒弟易路。
易路专心致志地拿着小刀,在火焰上反复灼烧。
直到沈原殷走到面前,易路才发现他。
沈原殷问道:“你师父呢?”
易路答道:“在里间为四皇子换药。”
沈原殷垂下眼眸,道:“这小刀用来做什么?”
不等易路回答,里面传来尹颂懒洋洋的声音:“嗜血散让他手腕旁边的肉有点坏死了,用小刀将其割掉,等新肉长出来。”
沈原殷掀开帘子进去。
床榻前一个丫鬟端着温水候在一旁,帕子搭在盆边,尹颂坐在地上,在擦拭着自己的药箱。
床上崔肆归手腕上的纱布已经被拿开,露出手腕伤口边黑色的皮肉,看着有点恐怖,血丝丝的冒,顺着手腕线条落在事先准备好的巾上。
“待会儿会有点血腥,”尹颂看了沈原殷一眼,“丞相还要继续留着么?”
“嗯。”沈原殷言简意赅,随后就坐在床边的木椅上。
易路高声道:“师父,好了。”
尹颂应了声,将所有要用得上的东西摆出来,又用银针封住了崔肆归的左手手臂,防止出血过多。
“这是止血的,”尹颂将紫红色的粉末撒在崔肆归左手的伤口处,又道,“拿进来。”
易路将小刀递过去,尹颂右手接到刀柄,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而后平稳的下手。
易路守在一边,拿着镊子,迅速将割下来的肉夹至一边。
哪怕上了止血的药和银针,鲜血依然流出,只是量很少。
但随着时间流逝,底下垫着的巾已经染红。
尹颂收手,易路接过了小刀,搁置在旁。
尹颂手很稳,但毕竟是伤口,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伤口泛着暗红,边缘还带着黑紫,周围有些肿,血液挂在皮肤上。
沈原殷低头看着这一幕,面上没有波澜。
尹颂招手让丫鬟上前,将帕子粘湿后擦掉血迹,又重新上了药,用纱布包裹好,把银针取了下来。
“行了。”
丫鬟将不要的东西收拾下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四人。
崔肆归的脸色跟昨日没什么区别,依然苍白无色。
尹颂注意到沈原殷的视线,于是道:“正常情况不会这样,但是要让他昏迷一段时间,他身体本身又不错,所以多下了点药,让他恢复速度变慢了。”
沈原殷没说什么,站起身来,挥了下衣袖,随后便走了。
夜色暗沉。
沈原殷服过药后就待在屋内的小塌上,单手捧着一本书卷,在烛灯下看书。
烛光下的肌肤如同美瓷,他身上只着了一件青色衣袍,乌发如缎,自然地垂落,鬓角的碎发遮挡住了他勾魂夺魄的眉眼,露出精雕玉琢的脸庞。
烛光晃动,影子倾斜。
蜡油滴滴落入灯盏中,直到屋外突起的一阵鸟叫,沈原殷才回过神来。
书卷持在手中,却是一个字都未曾看进。
沈原殷放下书卷,睫毛轻颤。
崔肆归苍白的面孔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30章
翌日一早,简然怀里揣着御赐金牌,骑马奔向诏狱。
诏狱门口守着的人正要拦截,简然露出金牌,道:“丞相办事,退开。”
守卫纷纷行礼。
听闻门口声响,司隶校尉走出来,刚巧撞上简然下马。
司隶校尉姓全名正真,三十有六,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几年,因为是诏狱的头儿,跟沈原殷经常打交道,自然眼熟丞相身边的简然。
昨日接到丞相的指令,全正真连夜进宫,捉拿了好些人,塞进了诏狱里,忙活了一晚上,又不敢敷衍了事,结果就是还没审完。
“全大人,”简然行礼后问道,“昨晚如何?”
全正真尴尬地笑了下,道:“人数多,诏狱连夜挨个挨个地问,为了保证不出错,速度慢了点,虽然暂时没有结果,但有几个人支支吾吾的,看起来就有点可疑,再给两天时间,必定能够弄完。”
简然点头,随后说起了今日的事情。
全正真上前听完了丞相的安排,心里有些打颤。
大皇子这事,恐怕不能轻拿轻放了。
全正真谨慎问道:“是正儿八经地查么?”
简然眼睛里闪过一道冷光,道:“事关龙体,自然是严查,且严惩不贷。”
观简然的态度,全正真自个儿也琢磨了一下,笑着道好,随后就安排人手准备出发。
昨晚宫里的动静自然是引起了多方的关注,尤其是大皇子府和何家。
崔邵祺将府上所有有问题的东西尽可能毁尸灭迹,又派人去通知了何家。
本来就焦虑,在听到榕江口被人闯入的消息时,焦虑在心底更是疯涨。
崔邵祺眼里含着血丝,他一夜没睡。
他知道沈原殷要搞他,可他不明白原因,他又没有动过沈原殷的势力,却不知为何被沈原殷疯狂针对。
猎场刺杀他只是想让沈原殷死,却不料被沈原殷倒打一耙,污蔑成有人要害和锦帝。
榕江口是他最大的秘密,如今看来也被沈原殷知晓。
还有渠州的金矿一事,何家因为何喆宇是渠州州府被弄得精疲力尽,如果这三件事都被沈原殷在明面上查出来,以他那个父皇的性格,他难逃一死。
现在就只能祈祷沈原殷手上的证据没有那么多,而且他尚且不知道沈原殷会怎样将刺杀一事和他扯上关系。
崔邵祺眼神阴霾。
府里的谋士和亲卫还在烧毁账单和其他东西。
崔邵祺望着天,天空依然昏黑,但已经有点微弱的光亮了。
空旷的院子里烟雾弥漫,还不停的有纸张扔进去。
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已经转移出了府外。
就在这时,亲卫着急忙慌地跑进来,慌张道:“殿下,不好了!”
“猎场传来消息,尸体没清理干净,丞相说在元旦朝会的时候在您身边见过一个刺客。”
崔邵祺猛然转身道:“怎么可能,本王身边怎会带着刺客出去……”
他的话停住,明白了沈原殷的手段。
的确是不可能,但是沈原殷要把这件事情变成可能,以此来诬陷于他。
天色渐渐亮起。
崔邵祺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声音不小,来的人绝对不少。
又有人跑进来道:“殿下,丞相和诏狱带着人来了,要……要搜查府上!”
崔邵祺恍惚,看着院子里没有烧干净的东西,以及冒着浓烟的上空,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完了。
他意识到。
一切都完了。
尽管他心里明白,但仍然还心存侥幸,于是收拾好面上表情,吩咐下人将院子赶快收拾恢复,打算去前厅能拖多久是多久。
沈原殷带着御赐金牌,身边跟着全正真,后面是诏狱和锦衣卫的人。
沈原殷望着大皇子府的牌匾,以及那天色也无法掩盖的黑烟,轻轻笑了下,道:“全大人,你以为那是什么?”
全正真不敢接话,就只笑着。
当沈原殷带着人踏进大皇子府时,崔邵祺正巧出来。
时辰尚早,前厅里点着油灯,在光线下可以发现崔邵祺的眼下青黑,面色憔悴不堪。
沈原殷心里觉得好笑,他的视线往下移,看见崔邵祺衣摆上黑色的灰。
不等崔邵祺说些什么,沈原殷就道:“大皇子,叨扰了。”
崔邵祺仿佛当他们身后的锦衣卫,装糊涂道:“不知丞相和全大人有何事来访?”
沈原殷短促地笑了一声:“事关陛下遇刺一事,有些证据指向了殿下,现在需搜查大皇子府,还望配合。”
随后沈原殷直接下令,数名锦衣卫有序进入府中。
全正真道:“诏狱办事,殿下就莫要四处走动,先待在前厅罢。”
崔邵祺面色铁青:“本王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是非对错,查清楚就知道了。”沈原殷抬步,径直路过崔邵祺,在即将离开前厅时,他将头微微偏过,似笑非笑地问道,“府中这黑烟,是怎么回事?”
崔邵祺将手藏在袖中,握紧了拳头,道:“王妃身体不好,太医说是衣服上的熏香所致,就叫奴才烧了。”
在去往大皇子府书房的路上,刚好能路过那堆积着燃烧的院子,在锦衣卫的命令下,府中的下人只得跟着一起灭火。
书房也已经有锦衣卫在查,沈原殷走进去,观察着这间书房。
书籍并不多,书柜上显得有些空旷,沈原殷走到书柜边上,仔细看着,但很奇怪的是,那些没有书的地方,上面竟然没有灰尘。
他随手招来一名锦衣卫,嘱咐了几句话,之后锦衣卫就跑了出去。
全正真道:“丞相,下官先去卧房瞧瞧。”
此行沈原殷也带了些丞相府的人,他临出门时,与角落里的竹木对视了一眼,竹木向他点头。
天亮得很快,大皇子府中亮着的灯被熄灭。
“丞相。”锦衣卫跑来道,“火已经灭了。”
院内大皇子府的下人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地上还散落着水桶,锦衣卫层层包着院落,不允许有闲杂人等进出其中。
锦衣卫将沈原殷引到中间,从托盘里拿过刚刚从火堆中清理出来的东西,呈现在沈原殷眼前。
“丞相,属下们方才进来的时候,火堆面上还是摆放的衣裙,火势不小于是就让大皇子府上的奴才一起,灭火时发现他们这些奴才竟然在水桶里偷偷掺杂了易燃物质,使得火愈来愈旺,于是属下做主扣押了他们,只让锦衣卫的人在灭火。”
“将火扑灭后,属下们仔细翻看了这些,结果意外发现上面的衣裙只是掩饰,在下面有很多没来得及彻底烧干净的纸张书籍。”
“属下们尽全力挽救,但最后能翻出来的,也只能辨别它是纸,却不能看清里面的内容了。”
有人递上了镊子,沈原殷用镊子夹起托盘中的东西,将其拿高,对着天空观察。
这块很小,只能模模糊糊看清有字的痕迹,但再想要看,就被焦黑抵挡住了。
沈原殷放回去,道:“保存好带回诏狱。”
“是。”
这时全正真急匆匆走来,手上拿着几本书,小声道:“大人,这是下官在卧房中的一个暗格内找到的,看着像是大皇子受贿赂的私账。”
院外也跪着奴才,那人的耳朵动了动,又用余光暼了周围几眼,慢慢的用膝盖在地上挪动,一点点离开锦衣卫的视线范围,而后快速又小心的站起来,拔腿就想要跑。
一阵风从他脸庞吹过,将他的头发斩断了些许。
奴才来不及看是谁,惶恐地回头,看见了落在地上的小刀,刹那,腿软了下来,不受控制地滑倒在地。
一双黑靴出现在他面前,他顺着往上望去,是丞相身边跟着的那个人。
竹木将随身携带的软剑抽出来,抵在这个奴才的脖颈上,森然道:“做什么?”
奴才颤颤巍巍道:“去……去趟恭房。”
竹木冷哼一声,看着这奴才的神情,自然是不相信,手上力气一用劲,只听见一声惨叫,那奴才的手臂被斩断,落在地上。
鲜血喷溅而出,却感觉不到疼痛。
一股腥臭传来,竹木嫌弃地扫了一眼,那奴才的裤腿渐渐浸湿,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竹木吩咐道:“把人拖下去,别死了,还得问话。”
脚下掠过奴才,竹木进了院落。
全正真听见了外面的惨叫声,但见沈原殷没有动作,只是翻看着账目,他便也没再说话。
见竹木提着还沾有血迹的软剑进来时,全正真作为司隶校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竹木禀告道:“属下过来时,发现有名奴才鬼鬼祟祟,于是按下了人。”
沈原殷合上账本,问道:“书房如何?”
竹木道:“屋顶有夹层,里面放着有几十封信件,里面内容都很正常,但有一些被火烘烤过的痕迹,于是属下就用火试了试,结果又其他的字迹浮现了上来,大部分是通往一个名叫‘榕江口’的地方。”
“榕江口?”全正真有些迷茫,“这又是何地?”
沈原殷将账本递给竹木,望着前厅的方向,挑着眉,道:
“那便得问问大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