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从御书房出来后,沈原殷径直往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和锦帝的病症来得毫无征兆,太医院又查不出原因,沈原殷只能让尹颂跟在他的身边,一齐去养心殿看看。
有福早早便回了养心殿守着,见丞相一来,便立马进去通报。
他们来的时间刚巧,和锦帝还没有清醒,仍在昏迷之中。
“陛下身子迟迟不见好,本相府上刚巧有位大夫,便给陛下诊下脉,”沈原殷挑眼看向有福,道,“没问题吧。”
怎么没问题?
太医院那些老太医都看不出问题,这人就能看出问题了?
有福有些犹豫,但和锦帝眼下昏睡,有福张了张口,也没敢开口拒绝。
沈原殷没继续等有福说话,他也并不在乎有福的态度。
沈原殷给尹颂递了一个眼神,而后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有福见此,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郁闷地低头候在一旁。
尹颂拉出和锦帝的手腕,将指尖搭在上面,凝神着把脉。
不过几息时间,尹颂便收回了手。
沈原殷与站起来的尹颂对视一眼。
“这位大夫,可有看出问题?”有福这下敢说话了。
尹颂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语气却遗憾地道:“草民愚笨,属实没看出问题。”
有福并无意外。
太医院都看不出的问题,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这人看出来。
“那本书呢?”沈原殷突然问道。
“丞相大人说的是哪本书?”有福不清楚他的意思。
“之前阿芙蓉之事,四殿下呈给陛下的那本书,”沈原殷盯着有福的眼睛,问道,“在哪儿?”
有福不敢直视沈原殷的眼睛,连忙低下头。
“陛……陛下似乎是弄丢了。”有福结巴道。
“丢了?”
有福语气肯定道:“对,弄丢了,不知道去哪了。”
有福低着头,但仍能感觉到沈原殷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一片寂静之后,沈原殷轻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本相便先走了,”沈原殷起身道,“陛下若醒来,还望公公派人来丞相府通知一声,本相好进宫汇报军饷相关事宜。”
有福谄媚着笑道:“奴婢知晓了。”
沈原殷平视着前方,没有说话,从方才对视的那一眼后,他心里便大概有数了。
“本嫔要见陛下,你们这些狗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拦着本嫔?”
沈原殷刚走出殿门,便听见了不远处的嘈杂声。
侍卫为难道:“令嫔娘娘,里边有人了。”
“谁在里面?”令嫔追问道。
见侍卫不答,令嫔还要发脾气,紧接着便看见了沈原殷走了出来。
在看见沈原殷的那一刹那,令嫔立刻哑了声。
哪怕声音没有看她,令嫔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躲闪了一下。
她虽没有直接感受过,但却在之前常常听三皇子提及过丞相的事迹。
沈原殷目不斜视,没有问候,也没有行礼,径直从令嫔身边走了过去。
他的余光似乎看见了拐角有什么,微微偏过头。
是安贵人。
安贵人一只手牵着年幼的七皇子,神情有些畏惧地看着他们这边,似乎是顾忌令嫔的存在,迟迟不敢上前。
沈原殷突然想起之前探子传的消息,说令嫔怀孕后,仗着自己品级比安贵人高,常常欺压安贵人。
而令嫔在小产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安贵人不想惹麻烦,以至于安贵人现在看见令嫔便绕着路走。
只是因为感觉到病重,她们这些妃子不得不前来养心殿探望,又刚好在今日此时撞上了令嫔,不敢上去,于是便缩在拐角等着令嫔的离开。
宫中眼线多,等到沈原殷回到府上后,才示意尹颂开口说说情况。
“陛下是中毒了。”尹颂语气坚定地说道。
沈原殷问道:“什么毒?”
“孟石花。”
尹颂解释道:“此花并不是剧毒,只是常常流传于江湖,不怎么在民间出现,所以太医院可能并不知道。”
“中毒者会四肢疲软,常常陷入昏睡,身体机能下降,但并不严重,也不会危及生命。”
“既然如此,那下毒的人是何居心,”沈原殷蹙眉道,“现在和锦帝中毒瘫软在床,既得益者是我,有谁还能得到好处?”
他突然想到了方才在养心殿门口遇见的令嫔。
于是他问道:“令嫔近来日日都去养心殿?”
“对,”竹木点头道,“大人是怀疑她?”
沈原殷摇头,道:“眼下看来,还是皇后那边的可疑性更大。”
简然疑惑道:“但说不通啊,如果真是皇后和二皇子一党,可是下了毒,最后却是大人暂理朝廷,他们什么都没捞着好啊。”
沈原殷不语沉思。
不可能是皇后与二皇子看到锦帝中了毒陷入昏睡,就觉得自己能顺理成章地拿到代理朝政的权力。
之前也有过和锦帝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处理政务,最后代替和锦帝处理政务的是他,没有一次落在了其他人手上过。
不对……
沈原殷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们想卸我的权。”沈原殷道。
“什么?”简然没明白。
竹木思索片刻,倒是想通了。
“大人你的意思是,他们故意用小剂量让和锦帝昏睡,无法正常处理事情,就是为了让您掌管朝政,之后再以一些‘名不正言不顺’的理由,撺掇其他臣子告御状?”
的确如此。
自古以来,若皇帝病重无法上朝,大多都是由皇子代理,哪有一直让丞相代理朝廷的规矩。
沈原殷冷笑一声,道:“他们给我安排的剧本还没走完呢,估计过几天还会继续表演。”
“丞相,”尹颂开口道,“那本书着实无法找回来了么?”
听尹颂提到此事,沈原殷便想了起来。
他心中觉得奇怪。
方才观有福的样子,不像是真的将书弄丢了,反倒有一些躲闪的神情。
尹颂道:“那本书上我只看了前半段,后面那么多都还没看,但的确是一本很有价值的医书,我还没有在市面上看到过相同的书。”
“没想到淑妃竟然对这方面如此有了解,那上面还有不少淑妃娘娘的批注和见解,而且那本书一看就是有人经常翻阅过的痕迹。”
“若是弄丢了,着实可惜。”
沈原殷抬眼,他听着这些话,却突然觉得很是奇怪。
可哪里奇怪,他又说不清楚。
一旁的竹木闻言,却想到了什么,犹豫着道:“四殿下将那本书呈给和锦帝的后面几天,有天夜里养心殿有火盆端了进去,而且是有福亲自端进去的。”
“后面探子去看了火盆残骸,说是看着像书籍的样子。”
“属下当时以为无关紧要……便没有汇报。”
“烧了?”尹颂皱着眉,语气不爽道,“那本书碍着他了?”
“也不一定吧”
沈原殷的记忆又瞬间回到了那天。
和锦帝手指被书页划破的那天。
和锦帝当时莫测的神情,犹豫的动作。
沈原殷突然觉得,当时和锦帝看着像是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在连续几天日夜不停地赶路后,狄珲终于开口让他们停下稍作休息。
崔肆归翻身下马,终于有了时间写信,他从怀中拿出纸笔,寻了块石头,将纸张铺了上去,便抬笔就要写。
这段时间日日写信,倒是意外让他的字迹越来越工整了。
只不过崔肆归还是有些吹毛求疵,因此废稿还是很多。
狄珲在一旁,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崔肆归再一次将纸揉成团。
狄珲闭了闭眼,尽量语气沉着地问道:“你在给谁写信?写什么内容?”
尽管他心里有个数,仍然不愿相信的再问一遍。
崔肆归没想过瞒着狄珲,但此时他醉心于写信,敷衍着道:“跟沈大人说说日常。”
狄珲被崔肆归的直率噎了一口,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狄珲顿了顿,脑海里飞速闪过了无数念头,最后定格在其中一个上面。
他艰难地道:“你和舅舅实话实说,你是不是为了……才这样的?”
狄珲中间的话将声音压得极低,正常可能都听不清楚,但崔肆归习武耳朵尖,一字不漏的听清了。
崔肆归这才察觉不对劲,他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发出疑问道:“什么?”
狄珲真以为他没听清,再次重复道:“你是不是为了权力才跟丞相在一起的?”
崔肆归:“……”
不多时,崔肆归却又轻笑了一声。
他眉峰高高挑起,语气漫不经心地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见狄珲真的要信以为真,崔肆归一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开玩笑的。”
不省心的外甥说话大喘气,狄珲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简单来说就是,我心悦他,他不同意。”崔肆归道。
崔肆归在心里品了品刚才狄珲的话,倏地一笑。
他倒是想为了权力和沈大人在一起,那不是人家没同意么?
因为长时间奔波,除了正常吃饭睡觉就没有停下来过,所以这一次的休息时间很长。
也让崔肆归终于把这一封信满意地写下来,并且成功润色完了。
这次离京,他知道时间会很长,因此特地去山水坊买了不少信纸,直接让山水坊的货架都清空了。
甚至买的太多,带不走,他还让人后面再给他寄过来。
崔肆归将信纸仔细封好,又把地上的数个纸团收拾好,这才回到了马旁,拿出干粮啃着吃。
狄珲并没有因为崔肆归的解释而松下一口气,他见崔肆归的神色不像玩笑,反而带着认真,也因此反而更加忧虑。
狄珲紧紧皱着眉头,看了好几眼崔肆归,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罢了。
狼牙营的速度不慢,终于在一个艳阳天到了幽崖关。
崔肆归到了幽崖关的第一件事,便是寻了个驿站,将信寄了出去。
狄珲佯装没看见,视线似乎没有丝毫转移。
第82章
“我带着人在附近找了很多次,什么旮瘩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找到过阿芙蓉。”狄钰道。
狄珲和崔肆归他们一到幽崖关,狄钰便收到了消息,连忙停了手中所有事情,赶过来向他们说幽崖关的情况。
此时他们正站在幽崖关的城墙上。
崔肆归放眼望去,时隔许久未见的熟悉场景映入眼帘。
长满杂草的平地,枯黄与绿色交织,被风卷着向下跌倒,露出了底下深褐色的泥土。
泥土上似乎残留着凝固了的血迹,偶尔会有几只爬虫经过此处。
远方的山群重叠,在天际划过青黛色的轮廓。
刺目的阳光照得人眼睛疼,落在地上时,似乎土地在反着光,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狄钰接着方才的话道:“我们现在都基本默认是云常国做的事,那很有可能这个东西是种植在他们境内。”
“如此一来,更加大了搜索难度。”
“不对,”崔肆归听后摇头道,“如果是种植在云常国境内,那他们怎么运输过来,现在两国贸易查得严,运过来太显眼了。”
狄钰道:“我们也考虑过这个情况,但眼下问题是,无法在大萧境内找到阿芙蓉的踪迹。”
似乎走向了死胡同。
许久,狄珲道:“先继续查,如今狼牙营全部到达幽崖关,不能让我们的将士还有边关百姓染上阿芙蓉,用水吃食方面一定要谨慎,不能出差池。”
狄珲问道:“感染阿芙蓉的人数如何?”
狄钰递上一个册子,道:“不算多,大部分是百姓,在我来到幽崖关之后,人数便没有增加,那些已经染上了阿芙蓉的人也已经得到了妥善处理。”
狄钰又纠结了下,犹犹豫豫地道:“其实,还有一个地方,还没有仔细查过。”
“哪儿?”
狄钰顶着艳阳,目光眺向了远方的山群,她道:“沙琅山。”
沙琅山位于战场边界,说是“山”,其实由数座高山一起构成。
沙琅山的地形复杂,其中地势多变,既有崇山峻岭,和深山峡谷,又有荒芜峭壁。
“只是沙琅山可能不太方便进去查,目前还没去过,只在外围扫了一圈。”狄钰道。
沙琅山因地势原因,内山里面太过险峻,所以极少有人进去探查过。
若将阿芙蓉种植在里面,倒是个合适的选址。
“我午后带些人去看看吧。”崔肆归道。
他们又谈论了一些事情,才从城墙下来。
崔肆归没急着回住处,他在城中绕了几圈,进了一个肉肆,再出来后手上已经拎着用布包着的一大袋子东西。
崔肆归拎着东西,去到城后一个无人的山坡,背后是密集的树林,林中不知为何寂静无声,就连鸟叫声都不曾听见。
崔肆归往里走了一段,随后吹出一声口哨。
清亮的口哨声随着风散开。
不多时,密林中传来了枝叶被踩踏的沉闷声音。
崔肆归盯着密林,昏暗的光线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斑斓绚丽的颜色若隐若现,油亮的皮毛终于显露在天光下。
一只皮肉厚实的老虎走了出来。
是那只从上林苑逃出来的那只老虎。
它微微垂着沉重的头颅,琥珀色的眼眸扫过前方,尾巴轻轻甩动,鼻尖动了几下。
老虎带着威慑感走来,却在瞳孔看见崔肆归的刹那,张扬的气质停滞在空中,而后消失不见。
“过来。”崔肆归对它做了个手势。
老虎甩着尾巴,慢吞吞走了过来。
它的鼻尖嗅着崔肆归手上的东西。拱了几下,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崔肆归将布打开,露出来里面的肉。
崔肆归刚把肉腾出来放在地上,老虎就低垂着脑袋啃食起来。
或许是它不怎么防备崔肆归,当崔肆归直接坐在它旁边时,它也没有什么动作。
“不多,先吃吧,”崔肆归摸了摸老虎的脊背,他也不管老虎听不听得懂,兀自说道,“等晚上我再想办法给你送点肉过来。”
老虎很快就吃完了,琥珀色的瞳孔盯了他一眼,明显对崔肆归这次投喂不太满意。
“行了,”崔肆归站起身,拍了拍老虎,“进去吧,待会儿我再来。”
崔肆归站在原地,看着老虎慢悠悠的,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了。
喂完老虎,崔肆归便回了住处。
崔肆归的住处和上一世一样,他走了进去,眼熟的房子让他有些恍惚。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将信纸拿出来,抬笔取墨,却在笔尖即将落在纸上时顿住了。
半响,崔肆归搁下了笔。
他从袖中拿出了两张手帕,鼻尖凑在上面,轻轻嗅闻了一下。
那股暗香味早已在数次的清洗中消失不见,只剩下皂角的清香味。
崔肆归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两张手帕。
许久,他烦躁的“啧”了一声。
要不是云常国,他现在就不会在这离沈大人如此遥远的地方了。
虽说幽崖关有专门的人员会记录一些事情定时传信到京城,官方信件也一定会先传到沈大人手中。
但崔肆归仍然想要亲自写了信寄过去。
这段时间他写了不少信寄到京城,可京城却没有一封来自沈大人的信寄到幽崖关。
或许是信差的速度太慢,也或许是沈大人压根就没有写信。
他对前者不耐烦,却又不愿去想后者。
于是他在写了一张幽崖关情况的纸后,又另取了一张纸。
他想好了一会儿,才落笔下字。
枫树的叶子已经落光,光秃秃地立在地面。
寒冷干燥的天气终于在十一月初降临了京城,气温骤降,刺骨的冷风呼啸着刮过人的脸颊。
朔风卷着干冷的寒气掠过京城小巷,锦衣卫带着寒风进了丞相府。
“禀报丞相,今日清晨,城东有人出现了疑似阿芙蓉的症状!”
锦衣卫指挥使候在岚梅苑前,大声道。
沈原殷身披一席青白色的斗篷,袖口滚着一圈金边,金边在冷光里晃出细碎的光泽,衬得青白色的斗篷更显清润。
和锦帝直至今日仍然无法正常上朝,身体虚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和锦帝自身也不想冬日早起上朝。
因此现在依旧是沈原殷代理朝政。
沈原殷才从宫中回来不久,连斗篷都还没有来得及换下,便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声音。
崔元嘉还在府中,情况时好时坏,皇后困于深宫,也因此他们无法有效插手于京中各处。
沈原殷趁此时机,将锦衣卫上上下下都换了水,锦衣卫指挥使已经变成了他的人,如今锦衣卫,也已听他的命令。
沈原殷突然捂嘴低低咳了几声。
每每京城气温骤降,他都会因此感染风寒,今年也不例外。
沈原殷缓过了那阵不舒服,方道:“城东什么情况?”
锦衣卫指挥使道:“今早辰时突然底下人来报,城东有百姓状况和之前成安大差不差。”
沈原殷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本就因风寒而头疼,现在更加疼痛了。
他道:“简然,去叫尹颂。”
寒风凛冽,沈原殷拢着斗篷下了马车。
沈原殷本就防着京城出事,近来的巡逻十分严密。
在发现城东出事的时候,巡逻的士兵立刻上报给了锦衣卫,在不过一个时辰之后,锦衣卫也将消息传到了沈原殷耳中。
他们动作迅速,已经将疑似染上阿芙蓉的人送至医馆集中起来,并且把阿芙蓉的样子画了下来,每人手持一份,在城东这一片四处搜寻。
马车停在了医馆旁边,沈原殷坐在马车内,略微挑起帘子,看了眼外面的情况。
尹颂已经进了医馆,沈原殷不打算再下马车。
锦衣卫百户低头立在马车旁,恭敬道:“禀丞相,目前还未曾在城东找到可疑之人,搜索范围我们已经在扩大,可能还需要两日时间清查。”
“人手多放一点在城东,把城东这一片多查几次。”沈原殷道,“本相会派一些丞相府的人与你们一同。”
百户不太明白沈原殷为何还要他们再严搜城东。
沈原殷放下帘子,没有和他解释的打算。
下阿芙蓉的人大概率是住在城东,京城的探子和巡逻严密,尤其是这段时间,防卫更加重。
这种时候有人在百姓中下阿芙蓉,而且还没有被发现,只有可能是因为此人对城东这一片极为熟悉。
包括城东的地形巷子,巡逻防卫,此人必定对其了如指掌,所以才敢在百姓身上用阿芙蓉。
尹颂从医馆走了出来,上了沈原殷所在的马车。
简然见此,便将百户给打发走了。
尹颂进来时掀起的帘子不大,却还是带来了寒风。
沈原殷偏头,手拿帕子捂在了嘴边。
数声咳嗽声过去,沈原殷松开嘴,手帕上赫然出现了一团血迹。
简然紧皱眉头,将帘子仔细关好,才转身道:“大人,等会儿回府上后,真得叫太医来看看了。”
沈原殷咳嗽了好几日了,却一直拖着没见太医。
眼下又咳血,必须得叫太医来了。
沈原殷摆摆手,问道:“如何?”
尹颂道:“就是阿芙蓉的初期症状无疑。”
“简然,叫梅阁派人来搜,”沈原殷眼中闪过冷意,薄唇吐出话语,“我就不信他真能躲得好好的,一点马脚都露不出来。”
简然应声。
再次回到府中,太医已经被简然提前叫来,正在岚梅苑等候着。
林管家举着几封信小跑过来,道:“丞相,梅阁拿过来的信。”
沈原殷垂眸落在上面,不薄的一沓信,信封上画着一枝盛开的腊梅。
沈原殷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寄过来的。
话唠么?
寄这么多信?
沈原殷面无表情地接过,脚下步履未停,径直走向岚梅苑。
张太医跟在沈原殷身后,一齐进去。
沈原殷坐在里屋桌旁,左手伸出去让张太医把脉,右手单手拆开了一个信封,拿出里面的信便看了起来。
他没看几行,便意外地挑起眉。
这封信竟出乎意料的正常,详细写了幽崖关的情况如何。
要不是看起来的确是崔肆归的字迹,沈原殷都要怀疑这不是崔肆归本人了。
张太医收回手,道:“风寒入体,长年累月。臣开个方子,大人每日三次记得按时吃即可。”
简然跟着张太医出去拿药熬药,沈原殷微微往后仰躺,靠在椅背上。
幽崖关的情况他心中有了数,他将那封信放置在了一旁。
沈原殷又拿过了一封信,指尖搭在信封上,手腕一动,便将信封打开。
他扫了几行,便倏地轻轻一笑。
“幽崖关温度比京城要暖上不少,这信寄到京城时,京城天应该冷了,气温骤降,沈大人切要记得注意保暖……”
“幽崖关还是老样子,荒凉无比。自我离开京城也没多久,却心中万分想念……”
剩下全是情话连篇,沈原殷看了眼,还余两页纸。
怎么这么多废话。
心里虽想着是废话,他却没有跳过一点,挨着挨着仔细着看。
直至最后,他垂眸落在了最后一行:
“沈大人,院中腊梅盛开之时,能不能寄一朵腊梅过来?”
第83章
信纸被沈原殷重新收拾好,最后塞进了床榻下面的柜子里。
沈原殷站起身,来到了小书架前。
他在原地停了许久,最终抬手抽出抽屉,将里面装有糖的木盒子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沈原殷将其清点了下,一共有六个木盒子。
不过其中有一个木盒子已经空了,被他用来装了糖纸。
糖纸折成小正方形,一个个重叠着摞着。
还有一个木盒子并不满,里面已经空了一半。
沈原殷看着那个空盒子,蹙起眉。
他不过是隔三差五吃上一颗,怎么就直接空了一盒了?
房门被敲响,简然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大人,药熬好了。”
沈原殷道:“放在外间罢。”
药味逐渐弥散了这处空间,从外间传至里间。
沈原殷用手扇了扇,但这股药味始终散不去。
“大人,”简然再次提醒道,“这温度刚刚好,能入口,再过一会儿冷了,药效会变差的。”
简然没走,为了防止沈原殷不按时喝药,或是直接不喝倒掉,他直接守在了外间。
沈原殷知道简然没看见他喝下药是不会走的,于是无奈起身,在临走前,抓了一把糖塞进了荷包里,这才去了外间。
冒着热气的药碗放在桌上,苦味直往他的鼻子里窜。
他端起碗,试探了下温度,而后捏着鼻尖,一口气灌了下去。
可就在沈原殷松开鼻子的瞬间,苦味直冲上来,苦得让他打干呕。
临走前抓的糖有了作用,他拆了一颗塞进嘴里,甜味和苦味对冲,缓解了些许他的不适。
简然端着空碗出去了,沈原殷的指尖揉捏着糖纸,将糖纸折叠成了小方块,最后放进了身上的另一个荷包里。
外面的风声呼啸着,吹打树枝的“簌簌”声传至他的耳中。
沈原殷走至窗前,轻轻推开窗子,露出了一小条缝隙。
他将手指伸出去,冷风让他本就不热的指尖更加寒冷。
“大人!”
简然手上还端着那个空碗,急匆匆地跑进来,神情紧张。
“二皇子来府上了,要见您!”
“崔元嘉?”沈原殷闻言蹙眉,“他怎么出的府?”
天空阴沉,风寒萧瑟。
沈原殷身着那件青白色的斗篷,整个人在斗篷里捂的严严实实,不急不慢地穿过长廊。
药唯一的好处是,一碗热腾腾的药液喝下去,身体四肢后知后觉般也冒出了热意,再加上身上的斗篷,哪怕是过着没有挡风的长廊,竟也不觉得太冷。
“约莫一个时辰前,和锦帝短暂醒来过,那时皇后恰好在养心殿侍疾,皇后便与太医一道,说二皇子已与正常人无异,太医在一旁担保,而是加上可能那时和锦帝也不太清醒,便答应了皇后,解除了二皇子的禁令。”
竹木快步走来,解释道,“皇后和有福带着口谕去的二皇子府,因此这消息梅阁也刚刚才收到。”
“刚解除禁令就来丞相府,他要做什么?”简然不解。
沈原殷面色平静,心里猜到了崔元嘉现在来丞相府是何用意。
天气渐冷,幽崖关尽管现在温度还行,可冬季已经来临,天气只会越来越冷。
因此他昨日在朝上便提出要往边关输送物资,不出意外的被一部分人反驳。
当时他的视线扫过了那些反对的人。
除了二皇子一派的人,剩下的都是皇亲国戚。
二皇子一派纯粹是不想让沈原殷如意。
至于皇亲国戚……
沈原殷觉得好笑,他们的想法更好猜。
朝中臣子已经捐款一次了,如果还要继续筹集军饷,只能从他们这些皇亲国戚手中掏银子出来。
这些人不想自己的利益被侵犯,所以强烈反对。
幽崖关还没有进入真正寒冷的时候,沈原殷现在如此早就提出此事,不过是为了抢在崔元嘉恢复正常之前,把此事敲定。
越往后拖,他们这些人就越不会同意。
沈原殷蹙眉。
只是他没有想到,崔元嘉竟这么快就恢复正常。
若崔元嘉与皇亲国戚联手,这银子,便更掏不出来了。
想着这些的时间,他们已经到了前厅。
沈原殷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里面那张惊艳但冷若寒霜的脸。
崔元嘉面色青白,比起刚开始回京的时候瘦削了不少,阴狠的目光盯着沈原殷。
沈原殷只浅浅瞥了一眼崔元嘉,便目不斜视地落座在主位,接过了锁珠递过来的汤婆子。
周围有冷风贯彻,几个侍卫围着沈原殷,最大程度的将冷风隔绝在外。
而崔元嘉却没有这份待遇,在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
沈原殷没有打算将他邀请去正厅,崔元嘉也在此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崔元嘉的神情顿时变得更加阴郁。
府中前厅一般都是用于接待身份较低的访客,他好歹也是一个嫡皇子,可沈原殷竟让他这么在这前厅里等着。
这口气崔元嘉咽不下去,可又不得不咽下去。
环顾前厅的每一寸地方,仿佛都是在嘲笑他。
这口气咽得发苦,崔元嘉眼底暗了暗,但想到今日来丞相府的目的,他又只能强忍住心中不爽。
下人奉了杯茶,沈原殷垂首抿茶。
茶的温度刚刚好,喝下去身体更暖。
锁珠将空茶杯再次满上,却低眉一直候在沈原殷旁边,周围的下人也没有给崔元嘉递茶的打算。
沈原殷一直未曾开口,可崔元嘉却坐不下去了。
“丞相,”崔元嘉冷冷地道,他的声音如同破锣嗓子,沙哑又粗糙,“关于昨日提出的……咳咳……”
一阵风猛烈袭来,没有任何防备的崔元嘉被吹得直咳嗽。
沈原殷因着周边围着的人,没怎么吹到风,再加上有汤婆子和热茶,竟没有觉得有一丝凉意。
他挑眉看着崔元嘉,崔元嘉身边跟着的太监神色焦急地迎了上去。
沈原殷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
据尹颂所说,阿芙蓉带给人的危害十分严重,但那是长期吸食阿芙蓉的人才会有的反应,可崔元嘉不过才在幽崖关被下了一次的阿芙蓉,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又联想到探子所说的崔元嘉情况不稳定。
按理来说,这么久时间了,若崔元嘉没有再接触过阿芙蓉,那除了身体状况,现在应该早已经恢复成正常人应有的样子了。
可并没有。
就在两天前,梅阁的人还说崔元嘉又出现了那种“飘飘欲仙”的样子,并且就在昨日,还再次发疯自残。
沈原殷眸光一深。
他的视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崔元嘉的手背上。
上面有着一些已经结痂的血痕,从手背一直延伸,直至消失在衣袖里。
“咳咳……军饷前段时间已经凑了不少,为何还要再次筹集?”崔元嘉语气虚弱地问道。
崔元嘉似乎是察觉到了沈原殷的视线,手腕翻转,将手背朝下。
沈原殷收回视线,语气平淡,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不够。”
崔元嘉被噎了一下。
“幽崖关并不需要那么多银子,幽崖关的寒冬未曾到来,现在谈这些没有意义。”崔元嘉道。
沈原殷终于抬眼,看向了崔元嘉。
崔元嘉对上了沈原殷的眼睛,这还是进前厅以来这么久,沈原殷第一次正眼看他。
崔元嘉愣神了一瞬间,尽管他与沈原殷立场不同,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权势滔天的沈丞相,的的确确是长了一副惊艳人的好面相。
精致的脸庞衬上清冷的气质,总会让人在直视的刹那被震惊。
在他愣神的下一刻,冷冽的声音便传至他的耳中。
“边关战事,事关重大,大萧的每一个人都有职责。”沈原殷慢悠悠道,“若因粮草和抗寒的衣物缺少,而导致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国门破了,该如何办?”
沈原殷此话将其抬高了高度,让崔元嘉冷汗直直冒出,有些接不了话。
“本相倒是忘了,”沈原殷笑了一声,“二皇子既为大萧嫡皇子,还是要做一个领头作用,不如二皇子先捐点银子,做个表率?”
崔元嘉神色一僵。
他近日来丞相府找沈原殷,自己不想出这份钱是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还是为了做给皇亲国戚看的,好多拉拢一些自己的势力。
沉默许久,崔元嘉突然猛烈咳嗽不止。
“咳咳……咳咳!”
沈原殷冷眼瞧着崔元嘉的表演,不为所动。
直至下一刻,崔元嘉毫无征兆的晕倒。
崔元嘉身边的宫女见此,连忙向沈原殷告辞,急匆匆地带着晕倒的崔元嘉离开了丞相府。
待崔元嘉走后,简然终于绷不住地笑出了声。
狂风呼啸,丞相府的马车缓缓停在府前。
一旁装晕的崔元嘉睁开了些许的眼睛,低声问道:“沈原殷要出府?”
“不清楚,殿下,要跟着么?”
“嗯,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前厅,竹木快步走来。
“大人,”他附耳在沈原殷旁,道,“马车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沈原殷的目光远眺,落在了阴云密布的天空上,偶尔掠过几只鸟儿,最后也消失在了空中。
他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方道:“走吧。”
第84章
马车迎着寒风在城中打转。
探子有些郁闷地跟在后面,他已经跟着丞相府的马车快把京城绕了个圈了,耗费了不少时间。
“这是做什么,”探子自言自语,不理解道,“这么冷的天还要在外面乱晃?”
再又过了快一个时辰后,马车回到了丞相府门口,探子松了一口气。
身穿青白色斗篷的人影从马车上下来,捂的很严实,但看身形是丞相无疑。
探子终于可以回去复命,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紧盯着马车,直到在人群里看见丞相身边常跟着的简然,这才放心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永山半山腰。
沈原殷坐于轿上,竹木快走几步,在轿旁低声道:“大人,甩掉了。”
“还有多久?”
沈原殷没有再提及身后的尾巴,只如此问道。
竹木抬眼望了下远方,道:“可能还要一柱香时间。”
沈原殷透过被风偶尔撩起来的帷帘,看见了不远处飘扬的红飘带。
一片青色的树木之中,那些红色格外引人注目。
此行来永山其实是沈原殷的突发奇想。
昨日阴冷,他出神望着窗外,却不知为何想到了那日在岚梅苑院中时,他问崔肆归在祈愿符上写了什么。
当时崔肆归用“祈愿符这种东西,说出来可就不灵了”这句话堵了回来,若换作他人可能就真的信了。
可沈原殷太清楚崔肆归了,崔肆归说出这句话,并不是真的是这个意思,而是为了勾起他的兴趣,好让他自己亲自去永山看看。
沈原殷想到此,突然觉得好笑。
他能猜得到崔肆归心中所想,崔肆归也知道这点,所以才留下了那句话。
不过是他们彼此之间的心照不宣罢了。
一柱香并不久,不多时便到了。
沈原殷已经换了一身衣着,缓缓下了轿子。
他抬手撩了下耳边的头发,斗篷的帽子不经意间翻落,露出了里面精致的面孔。
火红色的斗篷衬得他颈间肌肤愈发通透,近乎瓷白。他垂着眼,睫毛纤长,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周身气质清冷如霜。
永山山上早已提前清场,已经没了闲杂人等。
到祈愿树还需要走上一小截,山上变得更冷了,风也更大了。
沈原殷还未曾见到祈愿树,却已经听见了祈愿符上悬挂的铃铛声轻轻响动。
走过转角,祈愿树终于映入眼帘。
树干粗壮,枝桠向四下舒展,每根枝条上都缀满了祈愿符与铜铃,山间微风吹来,细碎的铃声混着树叶的沙沙声传至耳中。
沈原殷独自一人走近了祈愿树,目光扫视在上面。
最终停留在了一根往崖边生长的枝桠上。
距离太远,他触碰不到那个祈愿符,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块牌子。
他在心中默默将句子念道。
铃身看着有些发亮,风一吹便叮当作响。
许久,沈原殷收回了看向祈愿符的视线,落在了远处重叠的云间。
末了,他再一次看向了祈愿树。
祈愿树静静屹立,红飘带依旧张扬,铃声清脆。
沈原殷重新戴好帽子,转身离去。
“不能再继续让沈原殷暂掌玉玺了,”崔元嘉紧皱着眉道。
皇后语气不爽道:“陛下昏迷这段时间,我们没怎么捞到好处,反而是让他捡了不少漏,锦衣卫都被他上上下下换血完了。”
“儿臣已经和郡王通了气,明日早朝便行那事,”崔元嘉道,“但母后,明日必须确保父皇能够正常上朝才行。”
皇后点头,道:“本宫会去安排。”
“原本想着皇帝一晕倒,以沈原殷手中权势,会暂理朝政事务也不足为奇,”皇后眼中充满了冷意,“谁曾想皇帝竟将玉玺交由了沈原殷。”
“我们辛辛苦苦做的事下的毒,最后倒便宜了他。”
皇后冷笑一声,又问道:“郡王如何说?”
“涉及自身利益,郡王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崔元嘉说完,却又有些犹豫着道,“可太后那边会不会得知消息后阻拦?”
郡王是太后的亲弟弟,太后与沈原殷的关系不好不坏,可也帮沈原殷做过几件事,但郡王此番帮着他们对付沈原殷,太后会坐视不理么?
皇后却淡定道:“太后深居宫中,礼佛多年,哪会管这些事。”
崔元嘉突然想到了深宫的另一人,他问道:“安贵人的那个儿子……”
他正要说,却在临时忘了名字。
安贵人曾经是很得宠,但她的儿子却不不知为何不怎么露于人前,再加上她儿子实在年幼,对他构不成威胁,因此他对其都没什么印象,更别说这几个月安贵人的风光也渐渐不复从前。
“宫中的事情由本宫盯着,出不了差错。”皇后紧接着又忧虑地问道,“反倒是你,近来身体真的恢复了么?”
崔元嘉闻言迟疑了一下,语气轻松着道:“母后现在不是见到儿臣了么,儿臣身体已无恙,之前劳烦母妃忧心了。”
“你冷么?”皇后突然问道,她的目光落在了崔元嘉的手臂上。
崔元嘉的双手似乎是怕冷一般,一直缩在袖中,未曾伸出来过。
崔元嘉顿了一下,方道:“是有一点。”
皇后吩咐下人将地龙烧烈一点,而后打量着崔元嘉。
崔元嘉的脸色青白无色,身形也单薄了不少,甚至有些瘦脱了形。
她语气担忧,道:“你这样子……”
“没事,”崔元嘉声音虽还有些虚弱,却强势打断道,“母妃,儿臣没有大碍,只是前段时日病重,但现在好多了。”
皇后闻言,只能咽下心中担忧,没再继续问。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崔元嘉才离宫。
原本面对皇后的时候,崔元嘉的脸上还带有几分笑意,可刚出了皇后殿中,他的神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回府的一路崔元嘉都皱着眉,直至回到院中,一直缩在袖中的双手终于伸了出来。
只见他的两只手在空中晃得厉害,连带着小臂的肌肉都在轻轻痉挛,连简单的抓握都似乎变得艰难。
崔元嘉阴郁的眼神紧盯着自己的双手,双手不停颤抖,手背还有他不清醒时抓挠留下的痕迹。
忽然,他动作迅速地将双手砸在桌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门外的侍卫闻声而动,立刻闯了进来。
他们本就是为了防止崔元嘉神志不清时自残才守在门口的,进来后却见崔元嘉是神志清醒,他们便迟疑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滚!”
崔元嘉突然大声吼道:“都给我滚!”
他的情绪上来,想要砸东西,可周围的易碎物品早就被搬出来了,因此崔元嘉只能恨恨地踹了一脚椅子。
因为崔元嘉没什么力道,椅子没被踹多远,但这反而更加让崔元嘉怒上心头。
侍卫们有些为难,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殿下,”侍女端着托盘进到屋内,恭敬道,“该喝药了。”
崔元嘉闻言,起伏的胸膛却突然冷静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药碗,黑黢黢的药却格外刺眼。
他并不想喝这碗药,却由不得他的意愿,不得不喝药。
崔元嘉像是失去了浑身所有的力气,往后踉跄几步,跌落在椅子上,双手仍在发抖。
他说谎了。
他其实并不好。
阿芙蓉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就算吃了也吐,腹泻不止,经常四肢止不住的颤抖,半夜里会四肢痉挛,甚至觉得身上偶尔会出现从骨髓里冒出来的那种酸痛感。
他也睡不好觉,久久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睡着,常常夜里却又会惊醒,时常总觉得身边有很多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还有一点……
崔元嘉的瞳孔一暗。
可能别人感受不出来,但是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心里最能清楚明白。
他近来几天状况时好时坏,其实并不是太医院开的药方有效。
崔元嘉总怀疑府上有人给他继续下阿芙蓉,而且他直觉那个媒介就是那碗药。
可是他没有证据。
他吩咐他的心腹去查,却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药渣没有问题,吃食也没有问题。
他也曾经自己断过药,将那药全倒在了花盆里。
结果还没等到第二天,当天他就浑身痒得不行,明明裹着厚厚的被子,却还是冷得发抖。
硬生生熬过去后,他的手腕已经被他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他认输了。
第二天老老实实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药喝尽。
熬过那一次并没有让他的斗志变得更强,反而让他更加忌惮。
但是哪怕后面他老实喝药了,却偶尔还是会出现那种情况。
崔元嘉回过神。
侍女还静候在一旁,他的视线落在药碗上。
半响,他嘴皮抖动几下,道:“放下吧。”
药碗与桌子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侍卫还站在原地未动。
“滚出去。”
崔元嘉闭上眼,语气却已经平静。
侍卫们见此,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侍女也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屋内只剩下崔元嘉独自一人。
崔元嘉望着药碗沉默许久,最终一饮而尽。
熟悉的感觉蔓上来。
他的动作变慢,反应也变得迟钝,周身似乎被幸福感包围,轻飘飘的感觉簇拥着他。
鼻尖有些发痒,他伸手不停抓挠。
口中吐出含糊不清的话语,困意漫上心头,注意力开始涣散,呆滞地望着某一处开始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崔元嘉的神志终于恢复了一些。
肌肉骨骼疼痛,冷汗直直冒出。
崔元嘉打了个抖,神经质地揉搓着自己的手臂。
下一刻,他猛地开始干呕。
第85章
沈原殷身着朝服,立在百官之首,脑袋微微低垂,眼睛却些许上扬,目光无声无息地落在高位上的和锦帝。
昨日和锦帝突然精神抖擞,不复之前的病样,但按理来说了是不想上朝的,也不知道为何今日便上朝了。
和锦帝看着还有些病气没有彻底消散,怏怏的神情出现和锦帝脸上。
沈原殷收回了视线。
他心里有数,和锦帝今日上朝大概是皇后做的事,不过皇后是怎么说服的和锦帝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和崔元嘉还有戏要给他表演,想必这出戏没有和锦帝恐怕演不下去,所以才想方设法的要让和锦帝上朝。
崔元嘉今日也来了,这是距崔元嘉回京因病卧府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面。
今日好像许多朝臣都嗅到了气氛紧绷的不对劲,没有任何派系的臣子默不作声地站着,眼观鼻鼻观心,都沉默无比。
“陛下,臣有本要奏。”
一臣子突然从队列里走出来,如此道。
“前段时间陛下龙体抱恙,命丞相暂管朝政,并将玉玺都交由了丞相暂管。”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道:“陛下龙体抱恙,臣等自然忧心不已。然玉玺乃国之重器,依法理当由皇子担任。若交于丞相,则有违‘君权不可旁落’,望陛下三思!”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寂静无声。
有臣子偷偷用余光去瞟前方的丞相,却发现丞相面不改色,甚至……
臣子在心底琢磨了一下。
甚至眼中似乎还带有笑意?
沈原殷的确眼中含笑,仿佛被议论的不是他自己,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旁观着这场闹剧。
真是傻子。
“臣附议!”又有一名臣子走出来道。
后面陆陆续续又出来了好几个人,而沈原殷始终不动于衷,和锦帝也未曾开过口有过举动。
直至无人再出来附议,也无人说话。
见和锦帝迟迟没有表态,这个事仿佛就冷在了当场,崔元嘉突然有些心慌。
于是他向一旁的郡王使了个眼色。
在现在这种莫名紧绷的气氛当中,郡王其实也有一点不敢起奏,但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他一咬牙,站了出去。
“陛下,前两日丞相再度提出用筹集银子作为军饷,臣等并非不愿为军需效力,只是臣府中才奉内务府之令,将府中大半数存粮捐给边关驿站不久,眼下又让筹钱,臣府中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况且,”郡王冷眼瞥着沈原殷,可沈原殷未曾搭理他的视线,这让他更加恼火,语速加快加重道,“先前已经募集过一次军饷,早已凑齐送往幽崖关,为何才过不久便又要筹集银子?”
郡王顿了一下,大声道:“丞相,可否给个说法?”
和锦帝终于动了,浑浊的眼球转了几圈,最后落在沈原殷的身上。
含糊的声音随之传来道:“丞相。”
和锦帝卧病在床许久,他的声音并不清楚,甚至模糊不清,可在场的人似乎都听懂了隐藏在话语之下的意思。
崔元嘉心中暗叫不好。
和锦帝这是并不打算追究沈原殷的行为。
沈原殷回眸,恰好对上崔元嘉的眼神,随后他挑衅似的挑了挑眉角。
而后他回过头,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地道:“臣启陛下,边关战事在即,今粮草虽已筹集,然幽崖关寒冬将至,将士御寒衣物,保暖物资等军资尚缺许多。”
“敢问郡王,”沈原殷略微侧身,将目光投射向了郡王,语气冷淡地问道,“幽崖关战士人数众多,若不提前筹备,待到寒冬真正来临时,如何能够得如此多的物资?筹集不到过冬物资,战士如何备战?如何打仗?”
话题中心顿时集中到了郡王身上。
郡王有些不知所措。
崔元嘉这时又咳嗽一声,暗中提醒其他人。
崔元嘉今日目的并不是为了银子,而是为了将沈原殷手上的玉玺抢过来。
玉玺和代理朝政这事不能由他作为皇子身份提出来,否则就会有嫌疑,所以必须由其他人提出,他再顺理成章。
与郡王联手,不过是为了多一个盟友,一起对付沈原殷罢了。
眼下见郡王已经没了作用,崔元嘉便对郡王的慌张视而不见,转而提醒其他人了。
郡王支吾几句,却又无法反驳,众目睽睽之中,他也不敢特别明显的去看崔元嘉,只好咽下这口气。
“丞相深谋远虑。”郡王笑得很勉强,脸色难看地退了回去。
其中一个臣子收到了崔元嘉的眼神,可臣子有些犹豫,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
“咳咳。”
崔元嘉突兀的咳嗽声在殿内的寂静中十分明显,仿佛要响彻大殿。
臣子知道这是崔元嘉在催促,他长吁了一口气,正打算再次出列时,却在下一刻,听见了丞相的声音。
“陛下,臣蒙陛下信任,代理朝廷重任在肩。玉玺乃皇权象征,臣终究是臣子,手持玉玺,难免遭同僚非议。”
沈原殷话语顿在此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神色各异的其他人。
每个人的神情都不一致,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在他面前一眼就能看破。
沈原殷收回视线,接着道:“臣望陛下收回玉玺,将玉玺交由二皇子暂管才是最合乎情理。”
崔元嘉闻言一愣,明显没想到沈原殷竟以退为进,主动提出归还玉玺,并还让他掌管玉玺。
崔元嘉尽力克制住脸上即将露出的笑意。
沈原殷余光看着崔元嘉抽搐着的嘴角。
真是个傻子,废物又傻。
“行了。”和锦帝忽然在高位沉声道。
和锦帝看着下面的众人,心思各异,特别是他那个好儿子,小心思明显得他都能够看出来了。
和锦帝冷哼一声,道:“朝政继续由丞相代理,玉玺也由丞相暂管,幽崖关过冬的物资听丞相的,尽快筹备。”
幽崖关如何和锦帝并不怎么在乎,甚至也不想因为筹备物资而减少日常的开销。
可崔元嘉太放肆了,真当他看不出来么?
联合郡王官员一起,不就是不想掏银子,想要掌管玉玺么?
要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郡王他多多少少也会罚。
和锦帝看着这些人,心中疲惫不已。
这些人心中全是算计,全是想着自己手中拿捏着权势。
和锦帝的目光扫过沈原殷,顿了下来。
还好,还有丞相是一心一意的,从不曾背叛他。
半响,和锦帝道:“朕乏了,退朝吧。”
一场早朝下来,崔元嘉等人非但没有得到想要的,还反而让沈原殷手中的权势更加稳固。
崔元嘉郁闷地站住不动,郡王在他旁边神情不爽地问着什么。
崔元嘉不耐烦极了,正想要离郡王远一点,下一刻,身边却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
他恨恨地盯着那个背影,怒火仿佛在胸腔中翻涌。
崔元嘉一言不发地站着,气得腮帮子紧绷,后槽牙死死咬住,连太阳穴的青筋都跟着突突跳动。
沈原殷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却没有丝毫的在意。
他目不斜视,径直向远处走去。
回到丞相府时,岚梅苑和书房早已烧好了地龙,打开门的刹那,满身的寒冷顿时消失散尽。
沈原殷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糖,唇齿吞没了糖果,糖纸再度叠好。
他的两指之间夹着糖纸,踱步走向书桌。
杂乱的书桌角落,被清出了一小片空地,上面放着两个木盒子。
沈原殷熟门熟路地打开其中一个盒子,将小正方形糖纸放了进去,又打开另一个木盒子,从里面的糖果堆中抓了一把出来,装进荷包里。
原本已经空荡荡的荷包变得鼓鼓囊囊,荷包被沈原殷妥善收好,紧接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混乱的书桌上。
书卷乱七八糟堆在一起,墨迹未干的笺纸揉作一团,在满桌狼藉的情况下,干净的角落里放着木盒子的地方便变得特别显眼。
沈原殷收回视线,回归正事,道:“安贵人那边注意些,说不定皇后哪天就要去找安贵人麻烦,或是背地里做一些小动作……别让皇后或者宫中其他人的手脚伸到安贵人宫中去。”
“包括七皇子,看好他的安危,别出差错了。”沈原殷吩咐道。
“是。”
待竹木走后,沈原殷抬手翻了几下书桌上的东西。
他本想要找个东西,却迟迟有些翻不到,便觉得有些烦躁。
明明前段时间还很整齐,这才多久便又变得如此乱。
上次那么整洁还是……
沈原殷思绪猛然一顿。
崔肆归整理书桌的画面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许久,沈原殷垂下眸。
他又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吃进嘴中。
酸酸甜甜的味道如此引人入迷。
糖刚接触舌尖,是清冽的酸意先跳出来,裹着果香在唇齿间打转,没等回味完,清甜就慢悠悠漫上来,萦绕在他的鼻尖。
视线落在糖纸上,沈原殷难得有些放空了思绪。
迟来的情绪波涛汹涌般终于蔓上了心头,恍惚之间,他好像明白了现在他心中所想。
他好像……有点想崔肆归了。
第86章
夜色渐深,崔肆归带着十几人步履轻声的往沙琅山内圈而去。
道路一旁的树林里似乎有一些浅浅的动静一直伴随着他们,有一名士兵犹豫着道:“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崔肆归瞥了一眼林子,停住了脚步,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吹出口哨。
士兵跟着停住,脸上有些不解,随后林子里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紧紧抓着手中兵器。
斑斓的皮毛突然从夜色中出现在他们面前,虎瞳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而后缓缓走向崔肆归的面前,肉垫踩在树枝上,轻微的声响随之出现,它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它跟在我们后面。”崔肆归解释道。
这老虎看着就皮毛厚实,身形硕大。
既然这老虎是四殿下养的,又如此健壮,若遇到危险,这老虎就可以单挑许多人了。
士兵们顿时放下了心。
崔肆归拍了拍老虎脑袋,低声道:“去吧。”
老虎瞳孔里带着一些对崔肆归拍它脑袋的不爽,却还是听话的再次隐入山林。
没多久,他们便到了沙琅山的内山口。
夜幕中月亮高悬于空,零星几颗星星点缀在天幕中,月色下群峰的轮廓若隐若现。
深山里万籁俱静,只有微风轻轻拂过树梢间时发出的沙沙声。极偶尔的时候,还能听到远方传来的动物低吼声和鸟群的叽喳声,声音回荡在山谷,向外传荡开来。
他们只燃了一个火把,崔肆归和狄钰都一致认为沙琅山内山是最有可能种植阿芙蓉的地方,若当真如此,那这地方便有可能是有云常国的人守在此处的。
崔肆归怕光亮惊扰到那些守卫,于是便下令只点了一个火把,且这火把光芒十分微弱。
往里走了不久,便看见地上有一条人为踩出来的痕迹,弯弯绕绕,一直通向远方。
再往里,两旁的树木逐渐少去,视线范围也越来越大。
继续约莫走了一柱香,在火把不太明亮的照射下,崔肆归意外发现了前方有一片密密麻麻的植株。
“这是……阿芙蓉吧?”士兵犹犹豫豫着问道。
他们每个人都看过阿芙蓉的画纸,且记于心中。
崔肆归沉声道:“嗯。”
他脸色难看,目光慢慢移动。
在月光照耀下放眼望去,这一大片全是阿芙蓉。
它们似乎在这片土地里扎得很深,大风呼啸而过,却没有使它们动摇半分。周边没有苔藓和植株,仅有的一些植物也泛着死气,只有它们在这片空地上顽强生长。
“大约有十七亩地。”眼尖的士兵道。
十七亩地,在场的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他们都明白阿芙蓉的危害之处,当他们看见这么大一片阿芙蓉的时候,都感到心惊胆战。
崔肆归谨慎地扫过这一片,意料之外的是,这里竟没有任何人看守。
“你们先守在这里,”崔肆归命令道,“找个地方躲藏起来,老虎我会留在此处,若有人来,切记不要莽撞行事。”
“再来三个人与我一道,即刻返回城内。”崔肆归眼含冷冽,声音冰冷。
他们绕道幽崖关城后,隔着不远的距离,崔肆归耳尖突然动了动。
城中似乎有嘈杂声。
可现在不应该寂静无声么,怎会有如此大的声音?
崔肆归心中不安,马鞭一扬,加快了速度。
刚一进城,久等在此的长生迎上来,脸色焦急道:“殿下!云常国攻来了!”
……
暮色渐渐褪去,天光逐渐显现,微弱光线照在盔甲上,反射出银白的光芒,以及盔甲上残留的丝丝血迹。
崔肆归率先回到城中,摘下沉重的盔甲,他抬起头,望着浅金色的朝阳,和那层薄薄的雾气。
雾气开始散去,朝阳刺破云层。
天亮了。
今日,云常国突然夜袭。城墙守卫及时发现,见人数并不多,估计只是云常国用来试探他们,刚巧此时崔肆归返回城内,狄珲便做主让崔肆归上前杀敌。
崔肆归皱着眉,身上的血腥味一直萦绕在他周围。
“可以。”狄珲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在狄珲他们眼中,崔肆归这是第一次上战场,难免生疏,可崔肆归这仗打得十分漂亮,云常国一点好都没捞到。
“沙琅山还需要处理,”崔肆归道,“舅舅,我先回去换身衣裳,便再去沙琅山。”
“知道了,我先过去看看,你待会儿再来吧。”狄珲挥挥手,让他走了。
回到住处,崔肆归脸色十分僵硬,甚至还有一点铁青。
“备水。”
他的声音也有点嘶哑。
崔肆归手握拳抓了抓虚空,那股不适感在沐浴完后终于消失不见。
方才是他这一世第一次上战场,规模虽然不大,但鲜血和死亡却是真实存在。
他在战场上的确是游刃有余,前世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这一世带着前世记忆回来,本应该更骁勇无敌,但是……
崔肆归闭上眼。
满天的鲜血,随着一个个人倒下,地上积起血红色的低洼。
马蹄踏上去,血液从地上飞溅。
他突然意识到,他竟有些受不了那种大范围的血色了。
他恢复记忆后,不是没有杀过人,也不是没有见过鲜血。
可是……
战场上的血迹满天都是,总是会让他想起前世的……
崔肆归猛然睁开眼。
他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胸膛不断起伏。
不能再想了。
崔肆归强行将那些片段驱逐出脑海。
他的瞳孔划过一丝晦涩,战事不等人,他必须得尽快调整状态。
崔肆归换了衣裳,便立刻翻身上马前往沙琅山。
连轴转了快一天也未曾休息,中途还上了战场杀敌,但崔肆归脸上却不见疲惫神色,头脑也还清醒。
此时天光大亮,照亮了这处种满阿芙蓉的地方。
“怎么处理?”士兵问道。
狄珲看了眼崔肆归,道:“那便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办法处理了吧。”
崔肆归点头。
一开始离京的时候,尹颂听沈原殷的命令,前往狄府和他们商量了许久,最终敲定了如何解决阿芙蓉的办法。
尹颂说,将植株全部连根拔出,不能残留任何一点根系,防止再次长出,而后在太阳下晾晒,直至彻底干枯,最后选择在远离人口和水源的空旷地方焚烧,将焚烧后灰烬的全部埋于坑中。
“那便动手吧,”狄珲下令道,“把这些阿芙蓉全部拔出来,注意根部位置不要有遗漏。”
这里约莫有百余人,十七亩地差不多四个时辰能处理完,不过还要再加上刨根,可能会更久。
狄珲布置完任务,转头和崔肆归道:“走吧,先回城中。”
云常国的夜袭没有任何征兆,突兀地就来了。虽说云常国这支队伍最后战败而归,可依太子永的性格,真的会这么简单吃下这个亏?这支队伍夜袭到底是为何而来?
狄珲想不明白。
崔肆归听后倒是明白,他语气淡淡地道:“应该是来打探我的。”
上一世也有过这个事,不过时间上与现在对不上罢了。
他们回到城中后,崔肆归顺路便去了驿站,询问有没有从京城寄过来的信件,听到否定的话后,他脸上失望的神情十分明显。
狄珲在他身后,见此嘴角抽动了下,嘴皮也嚅动几下,却也没说些什么。
狄珲抛开方才脑中想法,提及了另一件事,道:“你那老虎,还是养在外面?”
老虎的事情崔肆归已经和狄珲报备过了,因此他才能日日顺利地去喂吃食,毕竟一头老虎一天内正常的食量太多了,崔肆归没办法避着其他人去弄肉。
崔肆归道:“嗯,它个子太大,养在城中恐会吓到城中百姓,且它生性自由,还是不豢养了。”
和狄珲分开后,崔肆归便回了住处。
驿站没有来信,梅阁也没有来信。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崔肆归挑了下眉,铺纸提笔就又要写信。
就在此时,长生敲门道:“殿下,狄将军找您。”
崔肆归去往狄珲住处,刚一进去便看见狄珲神色凝重,一旁还有一个士兵。
见崔肆归进来,狄珲扬了扬下巴,道:“再说一次。”
“今早云常国的人败退返回白山门,我们的探子发现他们用阿芙蓉入药疗伤。一些受伤颇重的伤者竟挺过来了,而是面上没有多少痛苦的神情。”士兵一五一十地道。
崔肆归皱眉。
算上前世,他也是在边关战场待过不短时间了,他很清楚知道,战场上受重伤者,要么是因为流血过多而亡,要么是因为疼痛剧烈而亡。
人人都怕死怕痛,这是常态。
若云常国以阿芙蓉入药,能够有效缓解伤者疼痛,那云常国的士兵便会更加骁勇,这无异是对他们不利。
“那阿芙蓉不能先处理了。”崔肆归道。
狄珲点头道:“问题是,阿芙蓉入药的剂量如何,我们是不知道的,如何才能让它成为一味药材,我们也无从得知。”
“眼下我是这样打算,趁云常国没有发现,先将沙琅山的阿芙蓉全部采摘,就不处理了,将其妥善保管在城中,派信得过的心腹守着,再让几名大夫仔细专研,探子继续盯着白山门,看能不能再多打探一些消息。”
狄珲一口气说完。
狄珲迟疑着,又道:“丞相府中不是有位尹先生,你问问,能不能让尹先生也研究研究?”
崔肆归点头道:“好,我待会儿便去写信。”
狄珲张口,还要说些什么,门外却有人急切来禀:
“云常国集结军队,太子永立于阵前,是要开战了!”
第87章
狄钰错愕道:“他们不是才败退么?这么快就又要主攻么?”
“太子永上了?”狄珲明显也有些吃惊。
太子永向来做事稳妥不冲动,怎会在刚刚败退的情况下,时隔不久又再次发动?
太子永是如何做想他们无从而知,但他们不能再犹豫了。
崔肆归神色凝重,道:“立马集结军队。”
“你已经连轴转很久了,还要继续么?”狄珲问道。
崔肆归眼下有些青黑,但他的思维却还是灵活的,闻言道:“可以。”
……
号角声如雷贯耳,旌旗猎猎作响。
重甲步兵列着密不透风的方阵,铁靴踏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以及溅起的漫天黄沙。
崔肆归立于城墙之上,遥遥望向了远处骑在马上的太子永。
他的眼眸中划过冷意,太子永,当真是许久未见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上一世时的许多年前,他亲手斩断了太子永的首级。
密集的箭雨呼啸着掠过半空,铁骑沉重,却没有阻挡住他们的步伐。
刀剑划过盾上,迸出火花,以及刀剑彼此碰撞时,发出的铿锵声。
崔肆归抬头望天,太阳不知何时被层层云朵遮掩,偶尔才有几丝光线穿过云层,射到大地。
下面的战局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可崔肆归和狄珲的神情却难看了起来。
“不对。”狄珲道。
崔肆归没有说话,却有些默认了。
太子永虽说上了战场,但却一直躲在众士兵后面,没有拿出过武器,只一味盯着远处。
隔得很远,崔肆归并不能清晰地看清太子永脸上的神情。
但从底下的战局来看,却是显而易见的不对劲。
云常国看似来势汹汹,但是每个人似乎都没有多少斗志,反而有一点消极的样子。
这不是云常国的水平。
崔肆归根据上一世的记忆,如此判断道。
崔肆归都看出来了,更别说在幽崖关多年的狄珲了。
底下身在战场里的狄钰也发现了这点,手上的动作很明显的迟疑了。
狄钰身在战局,却十分疑惑。
明明此次是云常国发兵,但却没有一点想要和他们打的意思。
具体表现在她又看见云常国的一个士兵畏畏缩缩地往后躲了。
狄钰皱眉。
这已经是她看见这种情况的第不知道多少次了。
狄钰收回长枪,扫视了周围一圈。
这一看,她才十分惊讶。
这场战局持续时间也差不多快一个时辰了,可伤亡人数却是十分少。
太不对劲了。
城墙上,狄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在此时底下战局突生异变。
云常国的军队突然抽身,如同潮水般退去,以迅雷之势返回白山门。
狄钰有些猝不及防地呆愣在原地。
“姓谭的他什么意思?”
“他们这是做什么?今日这两次都太莫名其妙了吧?”
狄钰回到幽崖关城内,众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疑惑万分。
众人纷纷讨论,却还是不得其解云常国的用意。
崔肆归靠在窗边,没有参与进他们的讨论。
他目光看向窗外,脸色却是发沉。
就在方才,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事。
上一世的时候,崔元嘉的确是叛了国,与太子永有所勾结。
可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上一世从未出现过的阿芙蓉就是其中一件,而且崔元嘉还染上了阿芙蓉。
谭焕永奸诈但的确也聪慧,现在和一个废人差不多的崔元嘉,太子永还会选择与崔元嘉合作么?
况且……
崔肆归可没忘记,崔元嘉是在幽崖关染上的阿芙蓉。
崔元嘉染上阿芙蓉这件事,是偶然还是谭焕永刻意而为之?
相比上一世,两国之间的战事已经提前是的,如果谭焕永还是要与崔元嘉合作,那是个时间节点是在什么时候呢?
众人讨论不出结果,激烈的谈论声逐渐变小,最后归于平静。
狄珲坐在主位,却一直没有说话。
见周围终于安静,狄珲才迟迟地开口道:“谭焕永是什么想法我们都不清楚,但在场各位大部分也与此人接触甚久,都知晓此人不是个简单人物,而且还擅长于阴诈小计。”
“城中各区域都加强巡逻警戒,若当真云常国有什么阴谋,至少我们自己不能先慌了阵脚。”
与此同时,白山门。
谭焕永回到殿中,将身上盔甲随意丢在一旁。
他动作慢悠悠地坐下,一旁的下人将茶水奉上去,谭焕永低头饮了一口。
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嘴里还哼着调子,一点都看不出方才才输了败仗。
下人垂头盯着地,动作迅速地将空茶杯补满。
这时,一名身着长相都十分普通的人快步走了进来,那人站在谭焕永的面前,余光瞥向一旁的下人。
谭焕永语气含笑道:“都出去。”
下人们一言迅速撤离,并将房门关住。
“殿下,您找我?”
谭焕永问道:“沙琅山的阿芙蓉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他话虽是这么问,语气却没有丝毫意外。
那人道:“对。”
谭焕永视线落在茶杯的水面上,若有所思,而后道:“大萧京城那边呢?”
“按照计划逐步在实施。”
谭焕永突然一笑,他的长相本就阴柔,眼底却像是淬了毒,翻涌着数不清的算计与凉薄,说话时指尖无意识的互相摩挲,侧脸的阴影透着几分阴鸷。
他的语气里含着几分凉笑,道:“大萧京城那边可以收尾了。”
“属下这就去通知安排。”
那人退了下去,此处只剩谭焕永一人。
他的目光看向远方,不知想到什么,意味深长的笑容浮现于脸上。
他长得其实并不差,但阴柔和算计充满了他的脸,就像是面孔之下,藏着一条在暗中窥视的蛇,冰冷冷的瞳孔令人生畏。
许久,谭焕永喃喃道:
“方才那场战局,明面上本殿下虽是输了,可最后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京城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了。
洋洋洒洒,像轻柔的云絮从铅灰色的天空漫下来,带着一种铺天盖地的架势,铺满了京城的道路。
放眼望去,只能见到白花花的一片世界。
空气中满是雪的清冽味,萦绕在鼻尖久久散不去。
沈原殷难得身着黑色锦袍,锦袍上落满了细碎的雪,领口绣着的金线暗纹在暗沉的光线下发着微光。
黑色衬得他愈发清冷,他本就生得极白,是那种常年不见日光的瓷白,下颌线带着几分疏离的锐感。眼下那颗黑色的泪痣落在脸上,像雪地里不慎滴落的一点墨,添了几分意外的艳色。
风卷着雪掠过他的发梢,几缕发丝上落了雪花。
沈原殷垂着眼看地上积起的雪,长睫上落了点雪,整个人显得十分干净,又因那颗泪痣,多了丝说不出的缱绻。
这坑是人为挖出来的,坑底很深,坑边上泥黄色的土壤还在往下掉。
锦衣卫指挥使安排着旁边的人将坑旁的泥土往外刨。
离坑不远的地方摆放着数量颇多的植株,近一看,竟全是阿芙蓉。
已经被完全晒干了的阿芙蓉成堆似的摞在此处,都快有一个正常人那么高了。
沈原殷冷眼看着锦衣卫的动作,直到竹木悄声踩着雪走至他身边,低声道:“大人,于阿叔又咬舌企图自尽了。”
沈原殷闻言微微偏过头,冷笑一声。
前些时日他们便找到了成片种植的阿芙蓉,顺藤摸瓜抓到了城东的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老农,街坊邻居都说他叫“于阿叔”。
老农手上虽有茧子,可仔细一看,便能知晓这不是干农活才有的老茧,而是练武才有的茧子。
可惜人虽抓住了,但此人嘴太牢实。
一开始沈原殷只是让人询问,但连续几天此人口中都不停,一直在辱骂,而后沈原殷便下了令让动刑。
可无论什么刑法,此人都不曾开口说过话,连辱骂都消失了,动不动就咬舌自尽。
沈原殷不会因此就那么轻易放过他,让大夫日夜不分地守在于阿叔旁边,只要于阿叔有一点自尽的念头和行动,都能及时阻止和救命。
“走吧。”沈原殷道。
锦衣卫已经在把烘烤干了的阿芙蓉埋进坑中,沈原殷没有再继续盯着的必要了,只留下了几个自己人守在此处,便提前离开了。
冬季暖日不多,为了尽快消灭阿芙蓉,他们便用大火烘烤阿芙蓉,让其快速脱水。
于阿叔关在丞相府的刑房中,被梅阁的人盯着。
阴暗潮湿的刑房中血腥味太重,沈原殷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含在口中,短暂驱散了那股血腥味。
糖味在嘴中蔓延,丝丝缕缕的甜味暂时掩盖掉了血腥味。
沈原殷摸了摸荷包,荷包已经再度空了下去。
支吾声从尽头传至沈原殷耳中,沈原殷踱步走了过去。
于阿叔被捆在桩子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染成了黑红色,冬季天冷,更别说刑房,格外的冷,于阿叔身上也只是薄薄的几层单衣。
半醒半梦之间,于阿叔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头轻微地动了动。
他的嘴唇嗫嚅几下,沙哑的声音随之而来:
“狗日的……”
第88章
“有本事你们杀了我?!”
于阿叔的喊叫声太大,甚至在空旷的刑房中回荡开来。
嘶哑的嗓音破旧不堪,说话间还有血从于阿叔唇齿之间渗出来,滴落在地。
刑房里的守卫闻此言,立马又扬起鞭子落在于阿叔的身上,薄衣再次被打出一条血痕。
于阿叔发出一声闷哼,眼睛里闪着怒气,死死盯着沈原殷。
沈原殷眼神平静,波澜不惊地看向他。
“还是什么都不说?”沈原殷问道。
守卫道:“对,怎么都不说,还是只会骂。”
守卫提及此事也觉得无奈,这人是真的软硬不吃,也不怕死,无论怎样威逼利诱都没用,怎么都不肯说出一点有用的消息,还经常抓到机会就搞自杀。
方才又来了一次,大夫都还在这没走呢,丞相就来了。
沈原殷视线落在了大夫身上,他的下巴微扬,问道:“多少次了?”
大夫道:“第十八次了。”
“你有本事杀了我!”于阿叔扯着破嗓子吼叫道,“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沈原殷闻言,轻轻笑了一声,轻蔑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看向于阿叔。
他微微挑眉,道:“十八次……看来是真不想活了。”
于阿叔愤恨地看着沈原殷。
“杀了吧。”
沈原殷平静地留下这三个字,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离去。
身后刀锋刺入□□的声音在寂静中十分明显,血液滴落的声音也不小。
“砰——”
于阿叔的身躯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留着也是浪费。
沈原殷裹挟着风雪回到岚梅苑,他的肩上落着雪粒,推门的瞬间被屋内的热气蒸发,消失不见。
他坐在书桌前,将身上随身携带的两个荷包拿了出来。
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还微微鼓着。
沈原殷动作熟练的将其中一个荷包口朝下,一个个小正方形被倒了出来。
他打开了桌子上的两个木盒子,把小正方形全部抓进其中一个木盒子里。
随后他又抓了一把糖果放进了荷包里。
沈原殷垂眸盯着再次变少的木盒子,心里有些说不清感受。
他这几日的糖吃得太多,每天带出去的荷包都不够,还需要再次补充,木盒子也已经空了两盒子,没剩下多少了。
书桌上不仅仅摆放着木盒子,还有一些信件。
这些信件都是崔肆归从幽崖关寄到京城来的。
他手上还有一封信,是方才不久收到的,他还没得及拆开看。
信纸展开,又是厚厚的一沓。
这熟悉的风格,和粘腻的情话。
张扬的字迹也越来越飘,越来越肆意。
这封信依然有很多张,前面四张照例都是崔肆归的私密话,而当沈原殷翻到最后一张信纸,才看上几行的时候,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就发生了变化,开始有点凝重。
阿芙蓉可以入药?
如果能够研究出来阿芙蓉怎样入药,那幽崖关的战士就能够少受很多折磨了。
幽崖关的阿芙蓉可以留着,但以防万一,京城的就没有必要留下了。
沈原殷继续往后看去,崔肆归说谭焕永行为有些异常,须得时刻注意着二皇子府的动静。
不消崔肆归说,崔元嘉那里沈原殷早就派了人守着,就是为了防止云常国的人可能和崔元嘉有所勾结,虽然二皇子府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但他的人也未曾松懈,始终盯着的。
上一世崔元嘉在边关使的绊子是从阿杜那里透露出去的,可这一世阿杜已经死了,崔元嘉还能怎样将军密泄露给云常国呢?
沈原殷抬眸望向窗外。
院中的腊梅树已经开满了花苞,饱满的花苞挂在树枝上,欲欲待放。
他昨晚做梦梦见崔肆归了。
一夜梦醒,醒来之后,他竟有些恍惚。
在梦中攥着的那只手,醒来后只抓到了虚无的空气。
昏黄的烛光落在枕边,心里的感觉说不出来。
他此时看着院中腊梅,突然明白了昨夜的那种感觉是什么。
——是失落。
崔元嘉猛然睁开眼,胸膛快速起伏,整个人还有一种没缓过来的感觉。
他方才才喝了药,之后的一切他都没有什么知觉,只觉得是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现在恢复了意识,心里却像是空落落的,慌得很。
清醒后是会很空虚,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那种感觉的确很舒服,仿佛一切烦恼都消失不见,总会在清醒后的时时刻刻想着念着那种感觉。
他知道他会陷入什么样子,因此每次喝了药,他都会将院中的其他人都遣散,以防下人再次见到那样子的他。
崔元嘉心里大抵是有猜测的,他这段时间的不对劲就是与阿芙蓉有关联,可他没有证据去证明。
他听说京城城东那片出事的时候,知道丞相肯定是要查个彻底,心里还想着可以浑水摸鱼去搞点阿芙蓉。
只要拿到了阿芙蓉,他就可以自己试一试,以此验证他的猜想是不是对的。
但是……
崔元嘉咬紧牙。
沈原殷的确是找到了阿芙蓉的种植区,但是沈原殷趁着和锦帝病重,直接将锦衣卫大换水,他的人根本插不进去手,跟别说拿到阿芙蓉了。
“咚咚咚。”
谁?!
崔元嘉倏地抬起头。
只见窗旁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指还落在窗台上,显然是方才是这人发出的声音。
崔元嘉微微眯着眼,他认识这人。
他身边的一个下人,名叫什么不清楚,是府上的一个家生子。
可眼下倩倩直视着他,这不是一个下人应该有的样子。
一个下人,他记不清楚长相,也不知道这人到底还是不是一开始的倩倩。
但有一点他很明确,这人来者不善。
“你是谁?”
倩倩笑了一下,缓缓走进崔元嘉。
“二殿下安好。”她道。
“二殿下方才感觉如何?”倩倩勾唇一笑,歪着头道,“感觉应该不错吧?”
“你到底是谁?”崔元嘉沉声问道。
他刚刚遣散走了人,现在也没有办法叫人。
就算真的能够叫人来,崔元嘉也有点不敢,毕竟他早已体验到了那种痒得不行的痛苦。
倩倩的话崔元嘉心里是认可的,的确很舒服,让人无法拒绝。
可这东西也把他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像现在他明明才清醒过来,但一听见身体逐渐变差他心里也十分清楚。
崔元嘉往后退了几步,冷声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倩倩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眼神上上下下大量着崔元嘉。
崔元嘉看起来的确不太好,头发很明显变得稀疏,甚至还有一些白发掺杂在里面。而且崔元嘉更瘦了,脸部瘦削得骨头都突了出来。
“我是谁二殿下心里应该也有数,我便明说了,”倩倩锋利的瞳孔直视着崔元嘉,她声音轻柔道,“二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吧。”
“……不。”崔元嘉齿关之间吐出一个字。
这是叛国……
崔元嘉的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
一旦与他们合作,他就是在叛国了。
眼前的倩倩虽没有明说,但已经很明显了,她是云常国的人。
“行吧。”倩倩耸耸肩,看上去丝毫不在乎崔元嘉的拒绝。
“丞相的眼线一直盯着这里,二殿下想必也清楚,所以请殿下向他人不要询问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她徐徐露出一个笑,道:“明日这个时间,我还会来,希望二殿下好好想清楚,再给我一个最终的答复。”
倩倩话一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她看上去胸有成竹,似乎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似乎她笃定崔元嘉一定会来和她合作。
崔元嘉嘴皮抖动几下,却说不出话来,疲惫似的跌倒在椅子上。
翌日,早朝。
“……幽崖关传来喜报,云常国来袭……”
崔元嘉有些心不在焉,这次早朝的大多数话他都没有听进去。
可他对幽崖关十分敏感,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崔元嘉集中了注意力。
他完整听完了幽崖关的事,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再度阴沉下来。
太子永亲自率队,还输了?
本应该是一个好消息,可崔元嘉现在根本开心不了。
那崔肆归呢?
照这个势头下去,崔肆归是不是就能够在边关立下很多功劳,攻下云常国,最后回京,和锦帝会给赏赐,接下来就是……
更别说崔肆归还解决了幽崖关的阿芙蓉之事,他也去过,最后却是染上阿芙蓉后被迫回京,还被和锦帝关了禁闭,可崔肆归却那么轻松、那么快就解决了。
不就更显得他十分废物了么?
崔元嘉眼底闪过晦暗。
下早朝后,他马不停蹄地回到府中。
崔元嘉坐在昨日相同的那个位置,盯着自己的干枯的手背,脑中不停地想着事情。
崔肆归凭什么?
崔肆归他一个从小被和锦帝厌恶的皇子,凭什么?
凭什么崔肆归能够解决幽崖关的事情?
凭什么崔肆归能够有一个在边关执掌兵权的舅舅?
凭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崔元嘉突然觉得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他抓了抓手臂,神经质地抖了抖。
药怎么还没有送过来?!
这个时间药不是应该早送过来了么?!
“来人!”崔元嘉大吼道,“药呢?!”
下人急匆匆地跑过来道:“回殿下,药快送来了,今早药材少了一味,所以迟了点。”
话刚说完,下人便端着托盘过来了。
崔元嘉瞥了一眼,今日竟不是那个倩倩。
这个想法只短暂的在脑海中存在了一小会儿,他的思绪就被痒意和痛苦淹没了。
崔元嘉一口饮尽,最后的理智道:“……都滚出去。”
欲死欲仙的感觉再次席卷上来,不知过了多久,崔元嘉才清醒。
他清醒后的瞬间,便看见了桌旁正低头喝茶的倩倩。
倩倩察觉了崔元嘉的实现,将茶杯放下后,有礼地道:“二殿下安好。”
崔元嘉眼里充满了血丝。
倩倩没有说话,仿佛就是要和他耗着。
崔元嘉想明白了,太子永就是故意的,故意输给大萧。
尽管他知道太子永是故意的,可他还是嫉妒崔肆归。
嫉妒如同狂风骤雨,迅速吞没了他的理智,崔元嘉嘶哑着声音道:“什么合作?”
倩倩挑了下眉,毫不意外崔元嘉的话。
“我们帮你夺得皇位,将你的敌人也就是崔肆归彻底留在幽崖关,让他不会有任何的机会与你争夺原本就属于你的位置。”倩倩道,“还有大萧丞相,他也是你登上皇位这条路上的敌人,我们也可以提供帮助,助你铲除掉他。”
“还有任何一切可能会阻碍你的人或事,我们都可以帮你解决。”
倩倩问道:“如何?”
“……你们要本殿下做什么?”许久,崔元嘉问道。
“很简单,”倩倩直直盯着崔元嘉的眼睛,她道,“我们要狼牙营的情报。”
崔元嘉有些不舒服,这人的目光太冷血,看着他就像是下一刻就要吞噬掉他。
崔元嘉皱着眉道:“本殿下上哪儿去给你们狼牙营的情报?”
倩倩道:“我知道你在狼牙营有人。”
崔元嘉:“……”
他的确有人安插在狼牙营,可对方是怎么知道。
“本殿下给你们提供了情报,你们攻进大萧,这对本殿下有什么好处?你真当我傻么?”
倩倩道:“我们不要大萧的版图,只要你当上皇帝,给我们开放通商权即可。”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倩倩道。
崔元嘉闻言沉默了,他迟迟不说话,还在犹豫之中。
“二殿下,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你是皇后嫡子,皇位本就应该由你坐,不是么?”她轻声道,“凭什么崔肆归能有这个和你争夺的机会呢?”
“……你只是拿回本应属于你的一切罢了。”
属于我的一切……
我是嫡皇子,占了皇长子头衔的崔邵祺早就死了,现在我才是皇长子,理应皇位就该是我的,本就是我的……
崔元嘉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合作愉快。”
倩倩微笑道:“合作愉快。”
倩倩消失在崔元嘉的视线范围之中后,崔元嘉立刻沉下脸。
他可不信对方承诺的不要大萧版图。
若真的不想要,为什么这么几十年来一直挑起边关是非?
对方当他是个傻子糊弄,他答应下来,不过是为了拿他们当跳脚石罢了。
等对方将崔肆归弄死,他顺理成章登上皇位后,一脚踢开他们便是了。
崔元嘉冷笑一声。
皇位和云常国,他都要拿在手上,一个都不能少。
第89章
夜风正凉,宫里已经陷入了寂静之中,只偶尔会有草丛中里的虫鸣声。
有福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他的身后跟着和锦帝。
此时的和锦帝面容还比较年轻,脸上没有那么多的褶皱,发间也没有白丝,勉强还能算得上是俊朗。
他们正向着宫中偏僻之处走去。
和锦帝有些不耐烦了,他开口问道:“还有多久”
有福抬头望了望路,道:“约莫还有半炷香时间。”
闻此言,和锦帝才舒缓了一些烦躁的脸色。
他们最后停在了一处宫殿前,和锦帝抬头一看,宫殿破旧不堪,甚是荒凉。
他们没有去往正门,而是停在的侧门处。
夜深人静,只剩下有福的敲门声。
脚步声很快从门后传来,随着“嘎吱”一声响,破旧的木门从里面被打开。
文嬷嬷的脸从黑暗中露出来,看见来人,连忙行礼,低声道:“奴婢参见陛下。”
和锦帝懒得搭理,有福看了眼和锦帝的脸色,向文嬷嬷道:“带路。”
木门被彻底推开,和锦帝跨过了门槛,踏了进去。
有福低声确认问道:“冷宫里的其他人都打发走了吧?”
“公公放心。”文嬷嬷答道,“奴婢给那人身边的那两个奴才下了药,正睡得熟呢。”
有福放下心。
走了一截,和锦帝在后面突然开口道:“那孩子呢?”
“小孩子睡得熟,不妨事。”
闻言,和锦帝沉默下去。
没走多久,他们便到了一间屋子前。
这间屋子的屋檐上挂着白布,屋内发着微弱的光芒。
文嬷嬷推开门,领着和锦帝与有福进去了。
屋内床榻上的帷帘是放下的,文嬷嬷掀开帘子,露出里面的人来。
温和平静的面孔静静地躺在那里,乌发间还带着那支素银钗,唇角半挂着浅淡如春水的笑意,看上去与平常没有差别。
可在场的三人都知道,床榻上的这个人,已经死去了。
和锦帝看着她,明明是他往日里最喜欢的脸,可他此时,却没有办法继续欣赏。
是他亲自把人贬到了冷宫,他不敢白天来看她,只能夜半时分,躲着所有人,前往冷宫,看一眼狄晚秋最后的遗容。
夜晚太安静了,也太黑暗了。
安静到让人总是忍不住东想西想,黑暗到可以吞噬一切事情。
屋内陷入了沉默,和锦帝未曾说话,有福和文嬷嬷也不敢先说话。
许久,和锦帝终于道:“淑妃生前最喜欢的那箱子东西呢?”
文嬷嬷怔愣在原地,和锦帝久久等不到回答,眼见就要不耐烦了,有福立马呵斥道:“耳聋了么,陛下问你话呢!”
文嬷嬷有些慌张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和锦帝紧皱着眉。
有福连忙给文嬷嬷使了个眼色。
文嬷嬷道:“奴婢这就去找。”
“找到之后先搬到你那里去,之后朕会派人去拿。”和锦帝看向文嬷嬷道,“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今晚的一切,明白么?”
文嬷嬷跪地道:“奴婢知晓了。”
“想要保住命,就把今晚之事给烂在肚子里。”有福低声道。
和锦帝最后看了一眼狄晚秋,而后转身离去。
夜色依旧,风雨飘来。
她沉沉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
和锦帝睁开眼,猛然坐起身。
他的目光停滞在半空中出神
发现了和锦帝醒来的宫人连忙去叫了在隔间侍疾的皇后,皇后揉着眉心走过来,语气有些困倦地问道:“陛下可是魇着了?”
旁边的宫人有素地点起烛灯,奉了茶水给帝后二人。
皇后抿了一口润润嗓子,可和锦帝摆了摆手,用沙哑的嗓子道:“都退下,皇后留下。”
待宫人都退去,和锦帝才疲惫地道:“朕方才梦见淑妃死的那天晚上了。”
皇后放下茶杯,未曾言语。
她与和锦帝这么多年了,她明白此时和锦帝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和锦帝只是想要找个人说一说当年之事。
宫里人都说和锦帝极度厌恶狄晚秋,人人都这么说,仿佛事实就是如此。
这么多年来,许雨珍在深宫中瞧着宫人说小话,心里只觉得好笑。
和锦帝厌恶狄晚秋么?
或许吧。
可在她看来,那并不是厌恶。
若真厌恶一个人到如此地步,会这么多年了还忘不掉,会这么多年了还常常梦见么?
和锦帝有什么资格去厌恶狄晚秋?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朕还是记得她的面容?”
就在许雨珍想这些的时候,和锦帝已经说了许多。
许雨珍还是没有说话,她知道和锦帝依旧不需要她的回答。
“朕总是想,如若……”
和锦帝停住了。
如若什么呢?
许雨珍冷眼瞧着和锦帝,心里只觉得讽刺。
“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半山腰上,一片树林之中,崔肆归隐于其中,低声问道。
长生拍了拍手中弓箭,信誓旦旦地道:“放心殿下,都弄好了,必定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殿下殿下,”一士兵弯着腰跑过来道,“他们来了。”
崔肆归一挑眉,道:“长生,吩咐下去,等我命令即刻行动。”
“得嘞。”长生一想到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就觉得激动,闻言立马跑下去通知。
空旷寂静的山谷突然响起了沉重杂乱的脚步声,马蹄声也随之而来。
一队人马出现在了崔肆归等人的视线范围之内。
崔肆归左手三指扣住了弓臂,右手拇指勾弦,指节因为发力而有些发白。
弓身逐渐被拉成了一道饱满的月牙,羽箭上的雕翎微微颤抖,在日光下泛出冷冽的光。
他的视线如鹰隼般锁定着下面的目标。
忽然,他的指尖一松,羽箭以闪电般的速度破空而去。
“咻!”
底下一人倒地。
随着这一箭射中,半山腰万箭齐发一般,箭雨袭向队伍。
“有敌袭!”
“保护粮食!”
底下队伍开始慌乱,可没有任何用处。
崔肆归他们占领高处,底下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反击。
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他们以雷霆之势将队伍攻破。
崔肆归走下山,伸手掀开了木板上笼罩的麻布,露出里面饱满的粮食。
长生清点完粮草的数量,不由得一笑。
值了。
不枉他们跑了这么远的距离到这里来。
毕竟这里还是云常国的地盘,他们此行是为了夺取云常国的粮草,因此带的人并不多。崔肆归叫人将粮草收整好,便翻身上马向幽崖关而去。
狄珲听崔肆归回来,出去一看,便见到了几大车的粮草,还有一些云常国的俘虏。
“还真弄回来了?”狄珲震惊道。
昨日的时候,崔肆归突然说可以试一试去拦截云常国的粮草。
狄珲本来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之前也干过此事,但现在他们并不缺粮草,就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去云常国的地方。
但他转念一想,前段时间谭焕永的操作至今他们都不知道是何用意,去拦截了粮草,至少可以给谭焕永带去一些麻烦。
狄珲这样想,便让崔肆归去了。
“将粮草入库吧。”
崔肆归跟着狄珲走至一旁。
崔肆归问道:“阿芙蓉怎样了?”
狄珲道:“尹大夫传信过来提供了几种方法,我已经让他们去试了,有一定的成效,现在只需要再找找剂量即可。”
“你前几天受的伤如何了?”
崔肆归摸了下后背,他道:“还好。”
崔肆归回到住处,他褪下衣裳,露出了精壮的肌肉。
来边关可能就一月有余,他的上半身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而最显眼的,是那片有几抹血色的后背。
崔肆归将纱布取下,露出了后背上的一条刀痕。
这伤口不深,但是有些长。
这是好几天前受的伤了,几天下来已经愈合了不少,只是边缘处还有一点的渗血。
崔肆归手臂往后折,将药粉凭着感觉撒在伤口处,随后用纱布再次包裹好。
做完这一切,崔肆归又去净了个手,才转身回到书桌前,桌上还放着一封未开的信。
他自从来到幽崖关之后,每日都要寄信给沈原殷,有时候兴致上来了,可能一天都还不止一封信。
信中既有情思,又有正事。
可一般沈大人只会回复正事,一句多余的话都未曾写过。
仅仅只有的一次回复,还是他从京城他的人那里听说沈大人病了,他知道沈大人最讨厌喝药,于是焦急万分地寄信过去问沈大人有没有按时喝药,幽崖关与京城来往数日,竟有了回信到他手中。
回信很简单,只单单“嗯”这一个字。
虽然信中只有一个字,但崔肆归知足万分,就和受了莫大的鼓舞一般,信写得越发勤了。
崔肆归摸着这封信的厚度,估摸着应该只有一两张纸。
他原本以为这信是为了询问幽崖关大夫对阿芙蓉的研究进展,却在看清楚内容的刹那呆愣在地。
崔肆归的手指摩挲了几下信纸,有些不敢置信般再度看了一次。
“院中腊梅快开了,腊梅花开之前,你能回到京城么?”
他看到的瞬间,便联想到了上次他问沈大人的话。
……
“沈大人,院中腊梅盛开时,能不能寄一朵腊梅过来。”
“院中腊梅快开了,蜡梅花开之前,你能回到京城么?”
……
这是沈大人给他的回答。
崔肆归似乎能够听见自己胸腔里的跳动声。
他们太过熟悉,彼此许多事都是心照不宣。
就像这句话,崔肆归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猜想,直觉告诉他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可偏偏这种时候他没有办法去找沈原殷求证,只能干着急。
是暗示么?
那他可不可以理解为,沈大人这是再次接受了他的心意?
第90章
腊梅彻底开了。
暗香涌动,幽远清冷。
沈原殷站在腊梅树下,抬头望着腊梅。
枝头开遍了花朵,花朵小巧玲珑,金黄剔透的花瓣温润,层层簇拥着嫩黄的花蕊。
腊梅和雪景,竟意外的和谐。
几雪片花落在了沈原殷的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沈原殷瑟缩了一下。
十二月了,隆冬已至。
院中到处是雪白,沈原殷身着狐裘,火红色的狐裘与大雪相映,树梢的腊梅花瓣轻飘飘地落下,恰巧落在沈原殷刚被雪花粘住的脸颊上。
腊梅熟悉的幽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
“大人,太医院院使到了。”
沈原殷抬手轻轻拂去脸上雪花,道:“走吧。”
他大抵知道太医院院使这个时候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太医院院使道:“丞相,陛下该是寒风浸体,再加上上次尚未痊愈,才因此病倒,可能……”
院使停顿了一下,才道:“可能又是中风了。”
沈原殷垂眸看向院使,久久未曾说话。
院使顶着这道目光,脸上的冷汗汇聚就快要滴落在地。
和锦帝昨日又再次病倒,这病来势汹汹,比上次还要急。
整个人躺在床上,只有手臂能动,处于一种痴呆的状态,似乎是能听见外界的说话声,但却只能发出没有意义的字音。
沈原殷笑了一声,懒洋洋地道:“是么。”
院使尴尬地笑了一下。
沈原殷没再搭理他,宫中还有要事需要处理,他现在得赶往宫中。
前往养心殿的路上,沈原殷蹙着眉,有点想不明白。
太医院院使方才自己也说了,只是“可能”,院使不敢彻底下结论,是因为和锦帝压根就不是中风,而太医院那边又具体检查不出问题,只能说是中风。
而他在知晓和锦帝又病倒之后,第一时刻就带着尹颂去了养心殿。
尹颂粗略瞧了几下,便认出了和锦帝又中了毒。
不过此次的毒,却不是之前皇后下的孟石花,而是另一种更猛烈的毒。
但沈原殷的疑惑之处在于,是谁下的毒呢?
这次应该不是皇后和崔元嘉所为了,此关头和锦帝病倒,于他们毫无益处,反而加大他们的劣势。
于他们可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
要说和锦帝病重唯一能够给谁带来好处的,沈原殷仔细想后,竟意外地发现只有他自己。
和锦帝病重,他掌管朝廷,手执玉玺。
而且和锦帝还十分信任他,没有人可以动摇他手上的权势。
可问题是,他并没有给和锦帝下毒。
他也压根没有必要给和锦帝下毒,本来和锦帝就贪图享乐,政事基本都没怎么掺和。
和锦帝昏迷或清醒,都不会影响到他。
反而和锦帝昏迷,才有可能会给他带来一些诸如崔元嘉等的麻烦。
沈原殷还没有想明白幕后之人是谁,便已经到了养心殿。
议事本应在御书房的,可今日崔元嘉以“和锦帝尚有意识”为由,硬生生说要在和锦帝面前议事,沈原殷懒得和崔元嘉掰扯,于是最后定在了养心殿。
沈原殷进入养心殿,此时人都已到齐。
他没有废话,站定后正打算直接进入主题时,却被崔元嘉开口打断。
“丞相三番两次都要为幽崖关筹集粮草与过冬物资,可这么几次下来,难不成筹集的银子还不够幽崖关用么?”
崔元嘉此话一出,养心殿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沈原殷和崔元嘉分别站在两边,两两对立。
他语气平静,道:“狼牙营人口数量众多,再加上幽崖关的平民百姓,前三次批过去的银子,既要供应几十万人的吃食,又要准备棉服,还有冬季时大雪来临压垮房屋的修缮,京城批过去的银子所有来源都一清二楚,臣听二殿下的意思,是觉得这银子去向不干净?”
“丞相想多了,本殿下未曾有过这个意思,”崔元嘉道,“本殿下想说的是,批往幽崖关的银子已经够多了,不是只有幽崖关才需要准备粮草和棉服。况且幽崖关地处偏南,比京城气候尚要温和,在幽崖关已有物资的前提下,当务之急不应该是京城周边的供给么?”
沈原殷微眯着眼,盯着崔元嘉。
气氛跋扈,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说话。
沈原殷突然明白了为何崔元嘉今日如此急切。
崔元嘉是以为和锦帝是他下的手。
许久,沈原殷轻笑一声,语气含笑,问道:“那二殿下以为呢?”
崔元嘉道:“幽崖关暂时不需要银子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在京城大雪来临前,尽快做好准备,而这些准备,可也需要不少银子。”
“臣附议。”
“臣附议,往年的京城大雪都会带来不少灾害,是该如此做。”
崔元嘉话音刚落,紧接着出来了好几个臣子附议。
京城雪灾历来严重,有时候甚至会威胁到一些达官贵人。
况且……
这里面的油水可不少。
崔元嘉打的什么算盘他再也清楚不过了。
果不其然,有臣子道:“丞相手中事务繁多,不如将此事交由二殿下,也好分担一些。”
沈原殷淡淡道:“那就如此吧。”
幽崖关现在的确不缺银子了,这事可以先放一放。
崔元嘉等人将差事揽过去,当真以为他会放任他们肆无忌惮么?
捞了多少油水,往后,都得加倍吐出来。
“唔唔……”
就在此时,养心殿里殿突然传出声音。
众人闻声转头,有福脚步匆匆从里殿走至沈原殷面前,低头道:“丞相大人,陛下要见您。”
语毕,有福转身又道:“各位大人,有事改日再议吧。”
有福基本代表了和锦帝,众人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会儿,便都散去。
崔元嘉落在最后,眼神有些阴鸷,在转身离去的刹那,恰好与沈原殷对视。
沈原殷波澜不惊地回视。
他收回目光,跟在有福身后,右手摸了一颗糖塞进嘴中,进了里殿。
和锦帝仍然躺在床上,浑浊昏黄的眼球嵌在松弛的眼窝之中,周围层层堆叠的皱纹挤压着,往日会泛着油光的脸颊现在也蜡黄的干瘪下去。
“嗬嗬……”
和锦帝听见了脚步声,转了转眼球,可他的身体状况却不能够支持他做,眼球的转动都带着滞涩的迟缓。
沈原殷视线落在和锦帝的身上。
这老态龙钟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
“陛下。”
和锦帝的手臂动了动,有福见状立马迎上去,将一旁的纸笔奉上。
和锦帝艰难地抬手写字,可他的动作太僵硬,沈原殷见此,便抬眸扫视着周围。
突然,他的目光一顿。
沈原殷蹙眉,他的视线落在了桌上的一个团扇上。
这个团扇初看是普普通通,与其他的团扇没什么区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简单的图案,精美的作画。
但让沈原殷停住目光的原因,确是在团扇右下角的一个字。
“晚。”
漂亮工整的簪花小楷,规规矩矩的在团扇上落下了这一个字。
——这是狄晚秋的字迹。
沈原殷见过那本书上狄晚秋的字迹,无论写的是什么字体,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写字习惯。
而这个“晚”,他很确定,就是狄晚秋所写。
既然落字是“晚”,那想必这就是狄晚秋的东西。
可为何养心殿的桌上会放着一个属于狄晚秋的团扇?
和锦帝不是厌恶狄晚秋么,狄晚秋的遗物不是什么都没剩下了么?
“丞相。”有福唤道,不知何时和锦帝已经写完了,而有福也走至了沈原殷的面前,弯着腰将纸张递到沈原殷的手旁。
沈原殷闻言收回视线,可有福已经发现了他的目光,顺着一道看了过去。
有福在见到那个团扇时,脸色变化了一刹那,随后很快又恢复正常。
沈原殷挑眉,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接过纸张便垂眸看了起来。
沈原殷虽在看纸张,但余光却盯着有福的动作。
有福一开始没动,过了一会儿才移动了几步到桌旁,将团扇双手拿起,往沈原殷的身后而去。
沈原殷看不见有福将团扇放在了何处,只是有些疑惑。
床榻上的和锦帝还在发出着一些没有意义的声音。
沈原殷暂且将疑惑藏在心中,快速地看了一遍纸张上的内容。
“朕这不是病,是有人给朕下了毒。”
沈原殷看向和锦帝,和锦帝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只能艰难转动着眼珠子。
沈原殷将纸张对折几次,放在了一边。
他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和锦帝竟然有所察觉。
有福又铺了张纸,和锦帝颤抖着握住笔,缓慢写道:“找。”
下毒的人是谁沈原殷暂时没有头绪,左右这事对他没有太多的坏处,他现在心里不念着这事,反而想着另一件事。
那个写有“晚”字的团扇,为什么会出现在养心殿?
沈原殷回到府中,刚到岚梅苑,锁珠便迎了上来,
“大人,”锁珠将东西递给他,道,“这是刚刚买回来的。”
沈原殷看了一眼,锁珠手上东西包装上印着“秋记”两个字。
他拿着东西进了里屋,同时将房门关上。
木盒子里的糖已经所剩不多了,他尽管省着在吃了,可还是日益减少。
也因此,他才让锁珠方才去了秋记铺子,又买了一些糖回来。
沈原殷拆了一颗糖,含进嘴里。
甜味在口中蔓延,充斥了整个口腔。
不一样。
沈原殷垂眸看着糖纸。
这和木盒子里的糖味道不一样。
沈原殷蹙起眉。
一样的铺子,一样的包装。
可为什么,味道却不一样呢?——
作者有话说:三十万字啦[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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