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这什么?”
一片寂静之后,崔肆归首先发出疑问。
简然一路狂奔回来,仍在喘气,他努力顺着气,跑得还出了汗,便拿着那本“宫闱禁恋”扇着风。
“话本子,”简然终于顺过气,将话本递过去,“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这个话本子的主角是……呃……”
“是什么?”
简然欲言又止,做足了心理准备,最后直接道:“是您二位。”
沈原殷闻言蹙眉,拿过了“宫闱禁恋”,随机翻开了一页。
崔肆归乐了,道:“谁这么慧眼识珠?”
沈原殷不知翻到了哪一页,看了一眼后“啪”的一下关上了,话本腾空飞起,跃过小桌子,把书扔到了崔肆归怀中。
简然并不是直接从书肆跑回来的,他中途还去打听了一圈,把信息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才回府。
于是简然小心翼翼地道:“京城中不知何时起了传言,说您二位在几次共事中……暗生情愫?”
“话本上说,从刚开始太后寿辰之时,四殿下便是故意将大人撞入水中,只为引起大人的注意……”
简然的声音越来越小,支支吾吾的嘟囔,最后直接闭上了嘴,不敢再继续说。
崔肆归没翻多久,闻言也将书一合,随手扔在了地上。
崔肆归的脸色沉了下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话本倒是没有写错。
只不过……
沈原殷蹙眉,脸色不太好看。
他听了简然的话,沈原殷立即联想到了前几日宫中苟|合之事。
这两件事串在一起,就仿佛是有人蓄意而为。
“崔华温……还是崔元嘉?”
崔肆归坐直了身体,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宫闱禁恋”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只有简然瞧了几眼。
那几十个字实在是太辣眼睛,简然有些不堪直视,但摸遍全身的兜都找不到可以遮住“宫闱禁恋”的东西。
忽地,一张手帕甩了过来,恰巧落在了话本上,将那些字遮得严严实实。
“应该是崔华温。”沈原殷目不斜视,仿佛方才扔帕子的不是他。
简然抬头看去,有些迷茫道:“为什么?”
“话本是多久出现的?”沈原殷问道。
简然道:“就是这几日。”
“那就对了。”沈原殷敲了敲桌子,“话本既然是这几日出现的,传言也是这几日,那便说明此人也是这段时间才发现的。”
崔肆归闻言笑了一声,抬眼撞上沈原殷的眼眸。
才发现的什么,沈大人直接省略不提了。
简然望了眼丞相的脸色,又转眼看了眼四殿下脸上的笑,默默摸了摸鼻子,低头没敢说话。
沈原殷睨了崔肆归一眼,移开视线没搭理他。
他继续道:“崔元嘉长时间都没在京城,注意不了那么多,而且他都那个样子了,估计也没办法做这些事情。”
“但是……”简然犹豫着问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他只是猜测?”
“应该不会,”崔肆归懒懒散散地道,“这件事做出来会得罪沈大人,如果崔华温只是凭借猜测就做到这个地步,那他胆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只是……”崔肆归疑惑地想了想。
只是崔华温是怎么发现的呢?
沈原殷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了永山的祈愿树,他抬眸看向对面的崔肆归。
沈原殷开口问道:“永山祈愿树,你挂了祈愿符的?”
崔肆归一愣,随即明白了沈原殷的意思,他迟疑着道:“应该不会是这个……”
他的确挂了祈愿符,但是在崔华温走之后,又再次折返回去挂上祈愿树的,挂的时候周围没有旁人,而且挂的位置也挺高。
他平时写字少,应该也不存在字迹被发现的可能。
“你写了什么?”
崔肆归听见沈原殷这样问道。
他倏地一笑,道:“沈大人,祈愿符这种东西,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沈原殷心里大抵知道崔肆归有数,闻言也没再多问。
崔肆归却突然想到一事,问道:“那日和锦帝身边都有何人?”
简然迅速反应过来,道:“是庄妃同和锦帝一路去的御花园,但是路线是和锦帝随意逛的……”
既是和锦帝随意走,那庄妃和崔华温便没有办法去决定和锦帝想要往哪条路走,如何能够确保和锦帝一定会路过那两个太监行苟且之事的地方?
崔肆归摇头道:“那可不一定。”
“和锦帝的确是随意走的,”沈原殷明白了崔肆归的意思,“但是庄妃毕竟是和锦帝身边的老人了,她对和锦帝有很深的了解,她能够了解和锦帝的喜好。”
简然恍然道:“她只需要将和锦帝带到御花园即可。”
“先去查一下话本是谁编撰的,又是受谁的指使。”沈原殷吩咐道。
“丞相,”锁珠脚步匆匆地走过来,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低头道,“宫里的有福公公来了,说是陛下口谕,让您进宫一趟。”
沈原殷动作一顿,将口中还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只道:“简然,你先去查。”
“是。”简然立刻起身离去。
崔肆归还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沈原殷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他的眸中,风将手帕吹起一个角,红色的书封露了出来。
崔肆归凑过去,将手帕拾起,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还是沈大人身上的那股味道。
他垂眸片刻,还是收进了怀中。
书封彻底敞露在天色下,“宫闱禁恋”四个字看得崔肆归又一笑。
他把话本子拿起,放在了小桌上。
书封上黑色的“缠绵悱恻日夜不分”映入他的眼帘。
崔肆归忍不住低笑出声,肩膀轻轻抖动。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艳红的书封上。
也许是方才提及了永山,这时候红色的书封突然让他想起了永山的祈愿符。
满是红飘带的祈愿树屹立永山,风自平地扬起,掠过山间,吹拂过祈愿树,引起铃声阵阵,红飘带四处飘扬。
一根向外延伸的树干上挂着祈愿符,上面是有些歪歪扭扭的隶书,可以看出写的人尽力了,但字仍有些无力。
红飘带遮住了牌子,又一阵风吹拂而过,将牌子上的字显露出来。
“愿君岁岁平安,喜乐如愿。”
“民间传闻?”
有福道:“对,奴婢也才听说,即刻就来跟陛下说了。”
“太扯了吧,”和锦帝嘲笑似的道,“说丞相和小四暗度陈仓,两情相悦?”
但很快和锦帝又收敛了笑意,问道:“如何传的?”
有福道将传言如实道来。
有福说完,小心地瞧了瞧和锦帝,谨慎着提醒道:“陛下,无风不起浪。”
和锦帝沉下脸。
有福说的没错,无风不起浪。
丞相和崔肆归当真没有关系么?
他向来疑心重,不然也不会如此防着他的几个儿子。
血脉相连这种东西他不太信,反而生在帝王家,他更害怕血脉相连。
所以他不信任他那几个儿子,反而十分信任顾松和沈原殷。
信任顾松,是因为顾松一路扶持着他登上了皇位。
信任沈原殷,因为沈原殷是顾松带出来的。
而且他们都有一个共通之处,那便是有才能,能够帮他做不少他不想做的事。
在他这里,他更喜欢沈原殷的行为作风。
顾松会时时刻刻盯着他,让他勤政,让他学习君王之道……
但沈原殷不一样,沈原殷不会插手他的所作所为,不会劝说他怎样怎样,只要他吩咐的事,沈原殷都能做完,也不多事多嘴。
他能够乐得清闲。
顾松这干儿子养的倒是好,不像顾松一样不懂变通。
因此他极度信任沈原殷,甚至能放大部分权给沈原殷。
很多事既然出现了那便不是空穴来风,如果沈原殷和崔肆归真的有断袖之癖且在一起,那崔肆归会不会因此生出夺位之心?
沈原殷会不会帮着崔肆归?
和锦帝深深皱着眉。
尽管他近来看起来对崔肆归不错,但不过是建立在崔肆归无权无势的情况下。
更别说他其实是厌恶崔肆归的。
虽说这个厌恶是从崔肆归母妃狄晚秋那里连带过来的,但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久久,和锦帝开口道:“去叫丞相进宫。”
“喏。”
……
“陛下,丞相来了。”
和锦帝站在檐下,逗弄着鹦鹉,闻言头也不回道:“让他过来吧。”
沈原殷刚一进来,便看见了竹架上栖着的红羽鹦鹉,它的喙正在梳理身上的软毛,乖顺地待在竹架上。
竹架外是一个院子,里面有个琴师带着她的琴坐着。
和锦帝用手捧起来一小把葵花籽,凑在红羽鹦鹉面前。
红羽鹦鹉啄了几下,咽下葵花籽。
一小把葵花籽喂完,宫女端着盥盆恭敬地站在一旁,和锦帝洗了洗手,刚拿出水面,就有宫女仔细擦拭干净。
和锦帝吩咐道:“总觉得没什么声音,弹个轻缓的曲子。”
琴师闻言,依言抚琴。
琴声悠悠,声婉流转。
和锦帝这才看向沈原殷,心里琢磨了几下,转了几个弯,方道:“之前内务府说,小四也到年纪了,朕近来想了想,确实如此,丞相觉得呢?”
沈原殷面不改色道:“臣认为有理。”
和锦帝没在沈原殷脸上见到什么异样的神情,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不过……”
和锦帝心里一紧。
沈原殷话音一转,道:“臣最近也听说坊间一些离谱至极的谣言,若陛下是因此想要为四殿下婚配,那倒是多余了。”
“不知道谣言从何而起,但终究不过是三人成虎罢了。”
听见沈原殷坦然在他面前说出此事,和锦帝的心彻底放下去了。
此时那些传言在他这里已经化为了风云,飘走不见了。
和锦帝笑着道:“那都是些无稽之谈。”
虽说心彻底放下,但和锦帝下一句状若无心般问道:“丞相,你真不考虑立个夫人?”
夫人?
沈原殷不知为何,脑中第一个冒出来的,竟是崔肆归。
他忍着笑。
崔夫人么?——
作者有话说:晚安~[心碎]
第72章
沈原殷强行将脑中的“崔夫人”抛之脑后,语气平淡地道:“臣身子孱弱,还是不耽误人家姑娘了。”
和锦帝也只是顺口一提,闻此没再说什么。
沈原殷见此,便另起话题道:“陛下,二皇子那边已经安置在二皇子府中了,接下来如何办?”
和锦帝本就没有给崔肆归婚配的打算,现在便顺着沈原殷的话转移了话题。
“太医如何说?”和锦帝问道。
沈原殷摇头道:“二皇子的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和锦帝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方道:“那便让他在府中好生休养吧,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府,也不许有任何人探视。府中的下人严格把控,不要给一些人把这件事情传出去的机会。”
“朕不想从任何地方听到有关‘二皇子中了阿芙蓉’的闲言碎语。”和锦帝森然道。
“臣待会儿便吩咐人去敲打一番。”沈原殷道。
沈原殷眸色突然一沉,和锦帝的话让他想到了昨日下属汇报的皇子宫里的情况。
皇子宫中,当时见到了崔元嘉的宫人,无一例外,全部被灭口了。
和锦帝看中面子,崔元嘉误食阿芙蓉的事情在和锦帝看来是奇耻大辱,因此和锦帝会下令封口。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和锦帝竟真会为了面子,杀了那么多人。
“啾啾……啾啾,啾啾——”
红羽鹦鹉拍打着翅膀,轻声叫了几下。
羽毛浮在空中,慢悠悠地飘落在地上。
和锦帝面上看上去不再有什么怀疑的神情。
虽是和锦帝召沈原殷进宫,但沈原殷本就还有其他事需要与和锦帝商议。
于是沈原殷道:“陛下,幽崖关的阿芙蓉之事尚未解决,二皇子却已回京,观二皇子的状况,也无法再继续前去幽崖关办事,此事可能还需得仔细斟酌。”
沈原殷没有直接提出人选,而是道:“且云常国早已蠢蠢欲动,太子永若要上战场,大萧也应派一位皇子前去。”
如今大萧能够上战场的皇子除开崔元嘉,只剩下两位。
和锦帝心里肯定是偏向于崔华温,不过一来崔华温虽能力不太行,至少崔华温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能会想要去战场,毕竟有狄珲驻守,相当于捡漏,但崔华温不会想要去掺和阿芙蓉之事。
但现在目前阿芙蓉之事在前,战事在后。
不可能跳过阿芙蓉不管。
只要能让崔肆归在崔华温之前去了幽崖关,之后崔华温便没有办法可以顶替崔肆归了。
二来,沈原殷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崔华温不会有机会去幽崖关的。
果不其然,和锦帝闻言道:“幽崖关先让华温顶上去吧。”
沈原殷语气毫无波澜道:“三皇子似乎不擅武力。”
“无事,”和锦帝随口敷衍道,“先让他去把阿芙蓉的事解决了吧,云常国上一次输得惨烈,应该没那么快再次发动战争。”
和锦帝说完这话,就转身回到竹架旁,继续逗弄着红羽鹦鹉。
“啾啾——”
红羽鹦鹉轻啄了几下和锦帝的手指,和锦帝又捧了一小把葵花籽。
沈原殷冷眼看着和锦帝的动作,心里冷笑了一声,随即便行礼告退了。
宫门上的鎏金铜钉在十月斜晖里泛着冷光,残菊探出屋檐,秋风簌簌地吹,拂过沈原殷鬓间的发丝。
十月的天气渐渐转凉,沈原殷极为怕冷,此时他已经穿上了棉袍。
秋风带着凉意,有点刺骨地划过他的脸颊。
好冷,他想。
深秋到来,枫叶不知何时变黄了,却还顽强地挂在枝头,不肯落下。
沈原殷回到府中时,简然已经调查完回到府中了。
简然就守在丞相府大门口,见车架一停,便凑过去。
沈原殷撩开帘子,一阵冷风吹过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拢着衣领,一边往里走,一边听着键盘的汇报。
“大人,这话本的源头已经找不到了,谣言现在能够最早追朔到的地方是在集市,一开始从集市里传出来的,但是集市人来人往,没有办法找到传播的人。”
简然道:“至于话本,是城西一家小书肆先开始贩卖的,但是属下方才去查看,那家书肆已经关门了,老板跑路了,找不到人。”
走至岚梅苑,苑里的侍女推开了门,简然跟在沈原殷后面走进去。
此时天空暗沉,铅灰色的云层厚厚的累积压在天际,天空一片浑浊,风雨似乎随时将会到来。
沈原殷突然停住脚步,看向前方。
简然也跟着停下,有些不知所以地抬头。
卧房里的灯亮着,光亮透过房门穿出来,外面昏暗的光线下,光亮在地上照出影子。
锁珠候在门外,卧房的门紧闭着。
沈原殷若有所思,慢吞吞地问道:“人还没走?”
锁珠闻言正要回答,房门却“嘎吱”一声响。
紧接着,崔肆归的身形从门后露出。
崔肆归懒懒散散地倚在门边,对着沈原殷笑道:“晚好,沈大人。”
简然已将事情汇报完,见此摸了摸鼻子,默不作声的和锁珠一道退下了。
此处现在只剩余他们两人,站在屋檐下。
“你怎么还在这里?”沈原殷的语气听不出来情绪。
“沈大人是想要我留下还是离开?”崔肆归轻声反问道。
他们身高差得不少,沈原殷要微微仰视,才能和崔肆归对视。
沈原殷好像能够看见崔肆归的眼珠中映着他的身影。
他自己也说不准他是想要怎样,他既想要崔肆归离开,又想要崔肆归留下,可既要又要无法两全。
凉风忽然阵阵袭来,沈原殷受冷偏头咳了几声。
崔肆归收敛了笑意,将沈原殷拉了进来。
屋内光线明亮,水壶在小炉子上静静地温着,壶身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壶口是不是泄出几丝轻烟,偶尔有几声细微的“咕噜”声冒出。
风将窗户吹得打在墙上,不停发出声响。
崔肆归把人带进来后,将沈原殷安置在了桌前,而后前去窗边仔细关上了窗子,插上了插销。
之后这才返回桌前,用水壶填满了桌上的两个茶杯。
热气自空中的水柱蔓延开,沈原殷感受到了些许热意。
那个问题沈原殷没有回答,崔肆归也没有再问。
崔肆归塞了一个茶杯到沈原殷手中,道:“一个暖手,一个喝。”
沈原殷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茶杯中。
水面还在泛着涟漪,一圈圈地扩散,直到逐渐归为平静。
温水顺着喉咙往下滑,热意蔓延,散布到身体四肢。
沈原殷双手捧着茶杯,冰冷到泛白的指尖终于有了血色。
崔肆归站在沈原殷的身后,视线垂落下去,看着沈原殷。
眼尾下的那颗泪痣,就像是添了几分清冷的妩媚,疏离又勾人。
看得崔肆归心里发痒。
他轻抬起指尖,指尖停留在沈原殷脸上的那颗泪痣上。
沈原殷敏感地察觉了那温热的触感,抬起头来,看向崔肆归。
但却没有挥开那只手。
气氛忽然变得暧昧缱绻,说不清也道不明。
崔肆归收回手,弯下腰,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抬起了沈原殷的下巴,隔着椅背凑到了沈原殷的脸颊边。
他们的鼻尖轻轻相贴。
这个距离太近了。
沈原殷想道。
近到随时都可以顺势而为地发生一些事情。
沈原殷有些出神地想,随后便突然感觉到下嘴唇一疼。
疼意让他回过神。
“沈大人,怎么还走神呢?”
崔肆归略微不满又带点委屈的声音传至耳中。
就在他发神的这一小会儿,崔肆归微微挪动了几下位置。
崔肆归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不知道是谁先做出的动作,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
他们相互纠缠着,彼此横冲直撞。
暧昧模糊的声音萦绕着这处空间,温度不断上升。
不知何时,沈原殷已经不再有冷意。
烛灯的火焰不停闪烁,外面的狂风拍打在窗上。
迷迷糊糊之中,沈原殷似乎听见了雨声。
崔肆归已经绕到沈原殷的身前,将手臂环在沈原殷的腰间,用力一带,便将人搂了起来,紧紧相贴。
沈原殷蹙起眉,崔肆归身上的异样遮掩不住,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清晰的察觉到。
敏感的上颚被不停的逗弄,唇被堵住,也没有办法说出话,只能发出几声辨别不明的语气词。
却反而更添几分暧昧。
唇舌分开,银丝断在空中。
崔肆归将头埋在沈原殷的脖子上,他余光看见了沈原殷白嫩细长的脖子,舌尖不由自主的舔了舔虎牙,不多犹豫,张口便咬了上去。
“嘶……”
沈原殷吃痛,微微偏了偏头,低声骂道:“你是狗么,这么喜欢咬人?”
崔肆归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振动明显到沈原殷都能察觉。
脖颈间的伤口有血珠流了出来,崔肆归追上去舔舐干净。
崔肆归理所应当地道:“家养的狗,我很好养的,那沈大人要拿条绳子把我圈起来么?”
“疯狗……”沈原殷却被他的无赖似的话给逗笑了。
沈原殷抬起右手,轻轻掐在了崔肆归的喉结处。
崔肆归微微仰着头,方便沈原殷的动作。
他的右手逐渐掐紧、使劲。
沈原殷能够感觉到右手手心下,崔肆归喉结的不停滚动。
崔肆归没有任何防备地露出脖子,也没有任何的反抗,就仿佛沈原殷要做什么都可以。
空气在不断被掠夺,最后一口气快要消失。
窒息感不断涌向崔肆归的大脑,他仍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身体肌肉紧绷,额间的青筋蹦出。
下一刻,空气喷涌而来。
沈原殷松开了手。
“……我是你的。”
崔肆归声音有些嘶哑,再次道:“沈大人,我是你的。”
沈原殷抬起头,眼睛微微眯起,刚才因为唇间的厮磨而眼眶浸出的水花还没有消失,有些湿漉漉地看着崔肆归。
他的手从崔肆归的喉口往上移动。
自眉间起,触碰到了崔肆归的眉骨,沿着眉峰划过。再往下滑,是挺立的鼻梁,指尖顺着鼻梁的轮廓往下走,最后再度滑到了喉口处。
崔肆归的喉结在不停的上下滚动,目光如痴如醉地盯着沈原殷的动作。
他们仿佛被贴上了静止符,都没再说话,也没再动作。
许久之后,沈原殷才哑声道:“……今晚留下来吧。”
这句话就像是解除静止符的钥匙,顷刻之间,崔肆归搂着沈原殷的腰,将人拦腰抱起,动作迅速地走向床榻。
独属于沈原殷身上的那股暗香再度席卷了他的嗅觉,崔肆归就真的像是一只狼狗一般,不停地在沈原殷身上拱着,四处嗅闻。
腰带被缓缓解开,崔肆归将那枚玉佩仔细放在一旁。
沈原殷仰躺在床上,头发早在动作之间散乱,铺展床褥之间。
崔肆归还在沈原殷的脖颈边舔舐着那道伤口。
“我要上去。”沈原殷轻声道。
崔肆归动作一顿,最后再舔了一下,有些遗憾地收回舌尖,起身将两人位置互换。
沈原殷居高临下地望着崔肆归,慢条斯理地解开崔肆归身上的衣服。
崔肆归习武体热,京城十月的天依然穿的薄,只有简单两层衣裳,便是中衣。
中衣也被慢慢解开,露出了里面的(……)
沈原殷指尖落在了崔肆归的胸膛上,顺着往下,便是分明的六块腹肌。
肌肉并不特别夸张,线条流畅。
崔肆归知道沈原殷最喜欢他身上的肌肉。
沈原殷忽然蹙眉,他察觉到了一个不安分的东西。
“老实点。”他道。
崔肆归眉间一挑,露出吊儿郎当的笑意,装作无辜地道:“沈大人,你这是强人所难啊。”
手指轻柔冰冷的触感让崔肆归忍得难受,似乎马上要忍到临界,就快要爆炸。
可沈原殷仍然不为所动,只是在他的胸膛上不断画圈。
终于,他忍不住了。
他迅速翻身将沈原殷压在身下,力道有些粗蛮地(che)开眼前碍事的衣裳。
莹白的皮肤()在空中。
………………(我已经删成这样了,审核,求求了QvQ)
…………
如此激烈的动作他许久都没有经历过,让他迟迟适应不了。
(……)
身下的被褥变得异常褶皱,支离破碎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
……
雨终于落下了。
狂风暴雨肆虐着树枝,不停地吹打着枫叶,直至将其吹落,在空中翻卷,迟迟无法落地。
雨水和泥土的味道不知从何处渗进屋内。
湿润的空气充斥着呼吸。
大雨倾盆,声音透过门窗传至屋内。
滴滴嗒嗒的声音传至耳中,湿润的空气浸在鼻尖,沈原殷已经有些迷糊。
疲惫和困意早已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累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他好困,他好想睡觉。
可偏偏崔肆归总不让他如愿。
没能得偿所愿,沈原殷泄愤似的一口咬在崔肆归的肩上,却又因为紧绷着的肌肉,无法彻底咬下去,只觉得牙疼。
这一口却耗费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彻底晕了过去。
他不知道他昏了几次,又醒了几次。
再次醒来时,睁眼已是一片黑暗,烛灯不知何时熄灭,也不知现在是何时。
…………
却又在即将撞到木质的床头时,一只手护住了他的头顶……
…………
突然周围的温度猛烈上升,热得他有些受不住,()温度弄得他有些眼泪不由自主地出现,顺着脸颊疯狂流出。
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他的耳廓被唇瓣轻轻触碰。
沈原殷听见身上人的声音,声音悬在他的上方,轻柔而又缓慢地唤道:
“沈大人……”——
作者有话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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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什么意思?”
皇后站在二皇子府院中,脸色难看地盯着那名太医。
“他要自残,你们就这样把人绑着然后不管不顾了么?!”
听见皇后的斥责,太医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道:“二殿下状况……不太稳定,臣等只能出此下策。”
太医内心叫苦不迭,二殿下发起疯来的时候,就把额头往墙上撞,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用布条将人绑着。
这个法子也得到了和锦帝的应许,他们才敢如此行动。
可……
可现在皇后怒气正在头上,太医不敢将其说出来。
皇后心中也有数,只是她现下心情郁闷,总要拿个人发发气才能舒畅一些。
和锦帝下了令,不许任何人没有命令便前往二皇子府。
就连她,都是三番五次去找了和锦帝,才能在今日来到了崔元嘉这里。
因此她不愉快极了。
屋内痛苦的呻|吟声再度传来,太医头低得更下去了,声音蚊子似的细小道:“臣……臣先进去了?”
“你不进去谁进去?”皇后不耐烦的反问道。
太医闻言,立刻跑了进去。
皇后在原地停留片刻,听着屋内乒乒乓乓的声音,烦躁极了,随后抬脚也踏进屋内。
方才她发了一顿火,让下人们将崔元嘉身上的布条都解开了,现在崔元嘉没了束缚,又开始发疯,只能由几个太监摁着,还不敢太用力,生怕被皇后责罚。
“难受……啊!”
皇后一进来,几个太监更不敢用力了,可崔元嘉现在神志不清,收不住力气,一下子掀翻了所有太监。
几个太监拿余光小心地瞥着皇后,见崔元嘉又要撞墙,他们连忙动作利索地压住崔元嘉的手脚。
这时外面侍女捧着药碗进来,将药碗呈在皇后面前,道:“娘娘,这是刚熬好的药。”
皇后看了一眼,立刻被苦味熏得扭过头。
她道:“去吧。”
“喏。”
这段时间崔元嘉都没有办法自主喝药,只能由下人想办法灌下去。
今天当着皇后的面,太监背对着皇后,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还不容易才勉强灌下去。
方才送药的侍女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空药碗被放在了她手中的托盘上。
崔元嘉服下药,激烈的动作慢慢暂缓下来,也不再神情狂躁,反而变得有点放空。
“嗯?”见崔元嘉迅速平静下来,太医有些奇怪,“今日新开的药方这么好用?”
尽管他有些奇怪,但今日药方本就是优化过后的,他便也没多想。
太监们试探性地松开了束缚着崔元嘉的手,见崔元嘉没有动静,才松了一口气。
皇后脸色也终于舒缓了一些。
没有人注意到她低垂的眸中划过一丝笑意,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侍女走出房门,吵闹声逐渐消失在身后。
走至膳房,托盘被她随手放在桌上,她转身离去。
四下无人,她缓缓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昨日落雨,今日却意外晴朗。
温度也升高了不少,不再寒冷,连带着屋内温度也攀升。
沈原殷就是在一片温暖中睁开了双眼。
身旁的人消失不见,被窝里也没有温度。
沈原殷摸了摸被褥。
被褥都是新且干燥的,他昨夜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被褥是何时换的。
床帘被放下,遮挡住了光线,只有少许的光亮射进来。
沈原殷抬手,想要把手臂搭在双眼上,等着仅剩的困意消失。
但却在抬手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了手臂上的酸痛感。
他的动作停滞了一刹那。
沈原殷闭上眼小眯。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见“嘎吱”一声响,是房门被推开了。
紧接着,他听见了崔肆归的声音。
“沈大人还没醒?”崔肆归问道。
“未曾。”锁珠答道。
“你先出去吧。”
轻盈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房门再次一开一合。
床帘被掀开,沈原殷感受到了带起的一阵微风。
可在之后,他却没有听到任何崔肆归的声音和动静。
沈原殷慢吞吞地挪开手臂,睁开了眼睛。
他直对上了崔肆归的双目。
崔肆归那双眼睛里闪着笑意,认真地盯着他看。
“辰时末了,沈大人。”
沈原殷张了张嘴,却发现喉中干涸,说不出话。
崔肆归大手扶着他的背脊,将人搂了起来靠在床头。
随即一杯温水递到沈原殷的面前。
温水润喉,隔了一会儿,沈原殷咳了几声,终于能发出声音了。
他们之间距离隔得很近,沈原殷忽然闻到了身旁人身上熟悉的味道。
他蹙眉道:“你用了我的香丸?”
崔肆归一笑,“嗯”了一声。
今日崔肆归仍然雷打不动地早起晨练,汗水浸湿了全身,因此沐浴了一番,还用了沈大人的香丸。
崔肆归低头便能闻见自己身上那股味道。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味道,可他就是觉得这股味道在沈大人身上显得更加好闻。
崔肆归起身将空茶杯重新放回原位,才转身过来道:“沈大人,早膳已经备好了。”
洗漱的盥盆就搁置在屋内,今日不凉,崔肆归去将窗子微微打开,露出了缝隙,好让微风吹进来。
沈原殷刚要挪动,动作突然一僵。
不适感终于姗姗而来。
他有些不爽的“啧”了一声。
崔肆归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见此却笑了,慢悠悠地道:“沈大人,要帮忙么?”
沈原殷手一指外面,眼神平静地看向崔肆归,道:“滚出去。”
崔肆归没理,直接上前动手。
崔肆归双手一铲,便将人抱了起来。
突然的悬空感让沈原殷不得不搂住了崔肆归的脖子。
也因此中衣下滑,露出了红痕遍布的手臂。
崔肆归眼神一暗。
沈原殷太白了,皮肤也细嫩。
只需要一点点的劲就能把人掐红。
虽然现在只露出了手臂,但崔肆归知道,沈原殷的身上还有更多见不得人的、暧昧不已的痕迹。
看见这些红痕,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昨夜。
沈原殷不喜欢叫出声,只有逼得急了,才会发出像小猫一样细细的叫声。
软绵绵的,又细弱又微小。
却意外地变得更想欺负了。
再用点力,之后便会涌上泣音……
……不能再想了。
崔肆归收回思绪。
再想就又要出事了。
桌前的凳子上铺了软垫,盥盆就放在桌上,崔肆归将人放在上面。
崔肆归有太多的经验,知道小猫的爪子有多利,放下后便识趣地道:“我在外面等你。”
早膳还是那几样,沈原殷没什么精神气儿地坐着,手支着头,勺子碾压着碗中食物,但就是不吃。
他的腰还觉着有点酸,椅子上和椅背都放着软垫,还算舒服,下人也被遣散走了,他可以没有负担地靠在椅背上。
身上哪哪都不舒服,脖子上被咬出来的口子发痒,四肢又酸又沉,抬一下胳膊都觉得费劲,连带着腰背也发僵,怎么坐都找不到舒服的姿势。
就连脖子转动都带着酸胀感。
罪魁祸首就坐在对面,沈原殷抬眸,冷冷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崔肆归倒是餍足地舔了舔虎牙。
沈原殷瞪他的那一眼,反而让他更加兴奋。
冷冷的目光,却意外可爱。
血痂残留在沈原殷的侧颈,脖子上残存的痕迹明显,逐渐消失在了衣领下方……
勺子敲击在碗底的清脆声响起。
崔肆归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对上了是因为警告的眼神,讨好似的对着沈原殷一笑。
沈原殷没什么胃口,没吃几口便没动作了。
崔肆归走至沈原殷的身后,双手搭在了沈原殷的肩上。
崔肆归的身高又往上窜了窜,他的大手带着茧子,温热的掌心按在沈原殷的肩颈上,倒是舒服。
沈原殷缓慢地打了个哈欠,眼中漫上水珠。
他昨夜虽然睡得沉,但睡眠时间太少了,因此现在有点困意上头。
崔肆归扯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来开始按沈原殷的腰间。
“困了?”崔肆归注意到了沈原殷的神态,于是开口问道。
“嗯。”沈原殷有些迷迷糊糊地回道。
崔肆归默不作声地按了一会儿,见沈原殷已经阖上眼,快要睡着。
于是他起身,将人打横一抱,回了卧房。
把人轻柔地放在床上,沈原殷有些不安分地动了动。
崔肆归拉拢被子,轻声道:“睡吧。”
沈原殷蹙起的眉渐渐松开,陷入了沉眠。
崔肆归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沈原殷的睡颜。
他搬了把椅子到床前,本想守着沈大人,却不料这时房门被敲响。
崔肆归皱着眉,本不想理会,敲门声却一直不见停。
他只能将床帘放下,起身出门。
门外是竹木。
“什么事?”崔肆归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竹木对于四殿下从丞相屋中出来一事佯装不见。
他见四殿下终于出来,道:“殿下府中来人了,要见殿下。”
“谁?”
“三皇子,”阿祝说道,“三皇子一早便来了,非说要见您,奴婢只能用您还没起来做借口,可三皇子仍不走,说完等你起了后见上一面。”
阿祝语速很快,他终于等到了四殿下回府,连忙将所有事情报给崔肆归。
他们快要抵达前厅,崔肆归整理了几下衣裳,装出睡眼惺忪的样子,这才走进前厅。
“三哥找臣弟有事?”崔肆归懒懒散散地坐下,如此问道。
崔华温被晾在这里这么久,脸色早就不太好看了,闻言只僵硬地笑了笑,道:“我们两兄弟许久未见,叙叙旧嘛。”
崔肆归挑眉不语。
崔华温想到此行目的,强行忍住了烦躁,道:“其实是我母妃,她总担心你孤独,怕没人照顾你,就想让我来替她问问,可有喜欢的女子,需不需要……”
“三哥,”崔肆归打断了他,直截了当的,半真半假自嘲着笑道,“这几日坊间传闻盛行,哪还有女子瞧得上臣弟?”
以上不过是崔华温的借口,崔华温终究还是来冷嘲热讽的。
于是崔华温闻言装作不知,问道:“什么坊间传闻?”
崔肆归语意不详地道:“就是那个啊。”——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74章
崔肆归语意不详地道:“就是那个啊。”
崔华温这才恍然大悟一般,装作哭笑不得地道:“那些终究不过是无稽之谈,四弟何必放在心上?又有谁会信这些不合理的事情?”
崔肆归欲意不明地笑了笑,没说话。
崔华温神情诚恳道:“总之,若四弟有了心仪之人,可千万要说出来,才好让父皇指婚,成全喜事。”
“话已带到,三哥还有事情,便先走一步了。”
崔肆归坐在原位,没有起身送客的打算,他随意着道:“三哥慢走,臣弟便不送了。”
崔肆归看着崔华温的背影消失,眼中神色闪过一丝晦暗,神情莫测地摸了摸手中之物。
崔、华、温。
是你做的事吧,“宫闱禁恋”的话本子。
还害得沈大人被和锦帝有所猜忌。
崔肆归思绪转了几转,倒是想出了个主意。
他冷笑一声,没再把注意力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崔肆归低下头,望着手中玉佩。
这是他昨夜收拾床榻时,从枕下翻出来的。
是那枚他送给沈大人的玉佩。
崔肆归轻轻一笑,原来沈大人一直放在枕下。
打发走了崔华温,崔肆归处理了一些事情后,又再度折返回丞相府。
他回到岚梅苑的时候,沈原殷还没有醒过来,仍然闭着眼睛安静着在沉睡。
崔肆归轻声关上门,慢悠悠地走至里间。
昨日沈原殷进宫的期间,崔肆归其实并不是一直待在丞相府中,他中间离开了一段时间去处理事情,也就跟沈原殷是前后脚到的府中。
因此他昨日根本没来得及仔细打量里间的摆设,现在才有时间转一转。
崔肆归往小桌子而去,他没记错的话,昨日匆匆一瞥,似乎是在小桌上看见了……
他脚步一停。
木盒子静静地被放在小桌上,一旁散落着几张糖纸。
微风穿过窗的缝隙吹进来,微微拂起糖纸的边。
还有几张糖纸被折成了端端正正的小正方形。
崔肆归一笑。
口是心非的沈大人。
他似乎都能够想象到画面,沈原殷有些无聊的手肘撑着桌子,衣袖自然滑落,两个细白的手腕露出,指尖不停翻转,折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正方形。
崔肆归轻笑了一声。
怎么这么可爱。
眼看风越来越大,糖纸快要被吹跑,崔肆归双手一拢,将糖纸都捧了起来,小心放进了盒子里,再用盖子好好盖上。
窗前的案上非常杂乱,奏折和书本胡乱重叠在一起。
崔肆归知道沈原殷不太爱收拾这些,每次处理政务时桌子上都会变乱,偏偏沈原殷还有个从杂乱的书堆里准确找出需要用的东西的本事,于是经常得过且过。
但沈原殷虽有这本事,却一直不太看得惯杂乱的案,而且这本事时灵时不灵,有时不灵了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还会让沈原殷自己生闷气,所以前世崔肆归总是任劳任怨的隔三差五收拾一番。
他也乐得去收拾,至少是被沈大人需要着。
这一点让他十分满足。
分门别类地收拾完后,他又去书房把桌子收拾了,这才又回到里间。
快到午时,沈原殷还没醒来。
崔肆归在卧房里里外外晃荡了好几圈了,最后想到了什么,于是停在了床榻前。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床榻下的小柜子上。
他记得沈大人有把当阶段有意思的东西放在床下小柜子里的习惯。
“嘎吱——”
小柜子打开有声音,崔肆归尽量放轻了动作,却仍然不可避免。
小柜子被拉出来,露出里面的东西。
崔肆归愣了一下。
眼熟的信纸被整整齐齐摞着里面。
崔肆归伸手翻了几下。
每一封都被拆开过了。
他愣在原地许久,突然失笑起来。
他以为这些信纸都没有……
“你在做什么?”
有些疲惫和暗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沈原殷是被柜子打开的声音吵醒的。
床幔依旧是放下的,他听见声音很耳熟,是他床下的那个柜子被打开时会发出的声音。
沈原殷闭着眼缓神,他知道这时候能进岚梅苑里间且有胆子打开他柜子的只有一个人,于是便暂时没有动作。
过了些许时间,沈原殷终于彻底清醒,于是坐起身,抬手将床幔微微撩开,看见了崔肆归有些出神地发呆。
他等了一小会儿,见崔肆归仍然没有回过神,他这才开口道:“你在做什么?”
崔肆归回神,抬头望向了上方。
他们目光撞在一起。
沈原殷移开视线,垂眸落在柜子上。
他没对崔肆归的行为说些什么,沈原殷下巴一扬,示意崔肆归将床幔掀开。
沈原殷正要起身,右手撑在枕边,动作却突然停滞。
他不着痕迹地伸手摸向枕下。
——那块玉佩不见了。
沈原殷抬眸望向崔肆归,却只见崔肆归有些疑惑的目光回视过来。
他敛眸,却没说什么。
这一觉沈原殷彻底睡醒,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起身就要往外走。
被收拾整理好的案十分吸引人注目,沈原殷余光瞥过去,又很快转向了小桌子,果不其然,小桌子上放着的东西也变了。
崔肆归跟在沈原殷后面,沈原殷的动作可以说是微不可查,可他的注意力却一直跟随在沈原殷身上,于是他轻而易举地发现了沈原殷的目光。
崔肆归的思绪还有一点停留在方才的柜子,他开口唤道:“沈大人……”
“嗯?”沈原殷漫不经心地应道。
崔肆归突然就不想说了,他咽下想要说的话,转口道:“田螺少年的服务怎么样?”
沈原殷闻言愣了一下,而后闷闷地笑了起来。
崔肆归凑上前,乘胜追击道:“田螺少年可以天天出现,沈大人觉着怎么样?”
沈原殷懒得理崔肆归的厚脸皮,早膳他没吃多少,昨夜又太激烈,现在睡一觉起来后饿得不行。
他推开了崔肆归凑过来的头,径直走向屋外。
这段时间崔肆归常常来丞相府,为了他的行踪不被更多人知晓,丞相府都是小膳房在做饭,潜移默化下,再也没出现过崔肆归在却没有备餐的情况了。
只不过口味仍然清淡,没有多少辣菜。
“有办法了?”沈原殷问道。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可崔肆归听明白了。
“嗯,就这几天吧,”崔肆归眼神有些发狠,“不会让他好过的。”
沈原殷瞥了他一眼,道:“别把人弄死了。”
崔肆归察觉到沈原殷的视线,眼底的狠戾顿时散开,他道:“如果真弄死了呢?”
沈原殷笑了一声,没说话。
“玉佩还来。”
沈原殷慢悠悠的用帕子轻拭嘴角,而后留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崔肆归抬头盯着沈原殷的背影,左手摩挲着那枚玉佩。
他的目光闪过一丝冷意。
如果真弄死了呢?
沈大人没有说什么,那便是可以弄死的意思。
*
此时正好申时,两名侍女跨着篮子从侧门结伴走出二皇子府,其中一名侍女嘴里哼着歌,一边还和身边的同伴说说话。
“倩倩,真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呢,我都整整四天没出过府了!”
倩倩闻言浅笑道:“这才出府呢,别那么开心,小心被嘴碎的人看见。”
侍女耸耸肩,还是听了倩倩的话。
“倩倩,你今日是去城东采购?”
倩倩道:“对,那边菜的品相看着好一点。”
“那好吧,我们待会儿就得分开了,我要去铺子里买点东西。”
街口两条路,她们在此分别。
倩倩低着头,安安静静地走在路边,跨着篮子走至城东集市。
集市还有一些摊主在售卖,她熟门熟路似的一直直走,直到走至集市的一个角落。
角落里坐着一个满脸褶子的老伯,地上放着一些菜。
“买点什么?”老伯声音嘶哑着问道。
倩倩蹲下身,仔细翻看了地上的菜,而后将篮子递过去,道:“于阿叔,你这菜看着还是那么好,就帮我装满吧。”
这个角落比较偏僻,周围几步都没有旁人。
于阿叔低着头,沧桑的双手颤颤巍巍地装菜,一大把直接装进了篮子里。
“一切都在按计划行事,还有多久进行下一步?”
倩倩环顾四周无人,低头翻找钱袋的功夫,迅速低声说道。
“你先继续,注意些不要被发现了,尤其是丞相那边,崔元嘉情况有变,肯定会惊动丞相,小心为上,不要暴露。”
于阿叔嘴皮嗫嚅几下,继续道:“主子那边就要快了,在此之前,不要莽撞行事。”
倩倩将钱递给于阿叔,甜甜地笑道:“给您,阿叔。”
倩倩拿回装得严严实实的篮子,就打算往回走了。
她脚步平稳,进了二皇子府的侧门。
来到膳房后,她打了一盆水,打算清洗菜。
一大篮子的菜被倒入水盆中,倩倩伸出手在里面搅和。
“倩倩,这么快就回来啦?”
一旁走过一人,随口问道。
倩倩动作不停,脸上带着笑意道:“对。”
那人渐渐离开了倩倩视线,她浸在水中的手腕一翻,几包袋子被她迅速放进手帕里包好。
她刚做完这些,膳房里传来呼喊声:“倩倩,药熬好啦,快来!”
“来了!”
倩倩擦干手,脚步匆匆跑进膳房。
“小心些,别洒出去了。”侍女将药碗放上托盘,嘱咐道。
她点点头,端着托盘走向外面。
这药要送进二皇子院中,路途不远不近。
转过拐角,倩倩手指一动,方才被捞上来的袋子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手中。
下一刻,袋子被打开,棕黑色的粉末无人知晓地被倒进了药碗中,很快便和药液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说:今天很早[撒花]〔叉腰.jpg〕
第75章
虎啸陡然撕裂周围的寂静,铁栏被缓缓打开,一只巨兽缓慢走出来。
它的身躯异常庞大,四肢粗壮如柱,锋利的虎爪若隐若现般藏在肉垫里,虎头圆硕,琥珀色的眼珠泛着冷光。
猛虎甩动着身后的尾巴,不停扫过地面。
虎眼如同铜铃一般,死死盯着对面的那只狼,它的喉咙里发出低哑的低吼声,身躯绷紧,微微前倾。
“今日这老虎的状态不错。”
看台上,和锦帝如此说道。
驯兽人低头哈腰地道:“伙食都是上等的食材,皮毛都养的油光水滑的。”
和锦帝有些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坑里的两只猛兽。
昨日底下有猎户上供了一匹孤狼,凶猛却长得壮硕。
和锦帝看到当时便想起了上林苑中圈养着的老虎,一想才发现许久没有观赏过斗兽,于是兴致起来了,当即决定今日围观这两只猛兽斗争。
几位后妃皇子都在场,包括了一些一品大臣。
除了沈原殷突染风寒无法出门,其余人都受邀而来。
皇后坐在一旁,因着心里挂念着崔元嘉的事,此时心不在焉的在四处扫视。
长生接过小太监递上来的茶壶,打发走了小太监,亲自给四殿下倒茶。
“做好了?”崔肆归问道。
长生道:“嗯。”
崔肆归有些无聊,沈大人不喜这些血腥,今日直接以病告假。
沈大人不在,若不是有些东西还得他今天亲自盯着,他也会想理由不来。
崔肆归百无聊赖地转着茶杯,视线落在坑底。
坑底的土层被踏得紧实坚硬,陈年血迹浸在上面,成了暗沉的黑红色。
风吹起沙尘飘过看台,一股难以描述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坑壁是岩石所筑,上面暴露着数不胜数的猛兽抓痕。
野草在坑底肆虐地生长,一旁不知为何还有一些木柴摞放在坑壁旁。
那只狼长得不如老虎凶猛,皮毛到处都是结,上面还掺杂有泥土树叶。
獠牙被微微露出,喉里发出的“咕噜”声低沉又凶狠。
两只猛兽都被放出,各自在一边死死盯着对方。
在被放上场前,驯兽人给它们都打了药,激起它们的血性,才好让贵人们尽兴。
气氛紧绷,谁也不知道厮杀什么时候到来。
看台上和锦帝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下一刻,猛虎突然发出进攻,向独狼冲了过去。
“吼——!”
老虎的前掌猛地拍向独狼的背脊,却被独狼翻身躲开。
一击不成,老虎冲过去,张嘴就要撕咬。
独狼惨叫着摔倒在地,老虎的利爪已经死死掐住它的脖颈。
独狼不甘示弱,獠牙想要撕咬虎爪。
——但却无用。
犬齿刺穿独狼的喉咙,滚烫的鲜血顿时喷溅而出,独狼挣扎的四肢徒劳地动了几下,随后渐渐没有力气。
它死了。
鲜血染红了老虎身上的皮毛,见独狼没了生气,它松开了爪子,甩了甩身上沾染上的鲜血,一声虎啸震耳欲聋。
血腥的表演让和锦帝十分满足,周围人哪怕反感,也装出了附和的神情。
“这老虎如此凶猛,不愧是陛下豢养的百兽之王,今日一战尽显神威,陛下驭兽有方!”
皇后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些人的阿谀奉承。
崔肆归没有去溜须拍马,只是稳稳地坐着。
他眼神玩味般看向坑底,猛虎有些狂躁地走来走去,沿着坑底打转。
表演还没真正开场。
“吼——!”
突然而来的虎吟声打断了众人的说话声。
和锦帝不满地道:“怎么回事?”
驯兽人站了起来,给坑底铁笼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让人把老虎弄走。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动弹。
他们离老虎距离近,能够很清晰地看见那老虎状态不对,极度狂躁不安,这种时候压根不能有人靠近。
虎吟声越来越大,嘶吼着声音向着和锦帝的方向。
驯兽人见和锦帝面色沉下来了,他抹了把额间冷汗,道:“草民现在去弄走。”
驯兽人行礼后,脚步匆忙往下走。
他来至铁笼后,拉着脸呵斥道:“怎么回事?!”
“头,这虎不太对劲……”
驯兽人望过去。
老虎的双瞳发红,琥珀色的瞳仁骤然缩成细线,鬃毛根根竖起,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呼噜声,张开的嘴里露出两排泛着冷光的尖牙,上面还沾有血迹,嘴角垂落透明的涎水,滴在地上形成深色的圆点。
老虎在地上摩擦着前爪,每一寸肌肉绷到极致。
驯兽人心中警铃大作。
“吼——!”
随着最后一声怒吼发出,猛虎窜了出去。
堆放在坑壁旁的木柴成了垫脚石,猛虎从上面一跃,竟落地到了看台上!
“护驾!”
众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四处散开。
锦衣卫冲过来,面对如此高大猛烈的老虎,他们也只能颤颤巍巍地挡在和锦帝面前。
藏着锋利爪子的肉垫一步步踏在地上,向着和锦帝的方向前进。
锦衣卫护着和锦帝和贵人们就要往后退,可他们一动,猛虎也跟着动。
崔肆归离和锦帝不算近,他跟着人群站起身来,脸上却没有丝毫害怕的神情,反而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老虎的鼻子抽了抽,似乎是在闻着什么。
忽然,猛虎的双眸紧紧盯向一个方向。
崔华温猛然间与猛虎对视,他看见老虎的獠牙缓缓露出,残留的血迹一滴一滴地落下。
他手心里的汗越来越多,心里的不安到达顶峰。
崔华温突然后撤,想要跑出猛虎的视线范围。
下一刻,老虎紧随而来。
它的目标明确,无视了周遭其他人,直冲着崔华温而去。
剩下的锦衣卫带着捕兽叉奔了过来。
捕兽叉长达数尺,就要扎向老虎。
此时猛虎已经追上崔华温,虎口一张,便咬了下去!
“啊!”
崔华温瘫坐在地,他的右腿被猛虎咬住,疼痛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冰冷的感觉从头到脚。
虎头一甩,血迹喷洒在半空中,那一刹那,似乎血珠都停滞在半空中,而后又迅速落下。
周围人似乎都懵了,空中寂静一片。
“我的腿——啊!”
崔华温的惨叫划过四周,锦衣卫迅速回神,捕兽叉正要刺进猛虎的脖颈。
可猛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吐出那条断腿,转身跑向了外处。
断腿正正好,落在了崔华温的手边。
崔华温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口气没上来,竟晕了过去。
“太医!”
庄妃扑过去,叫道:“叫太医!”
尖叫声一出,周遭才仿佛恢复动静。
小太监颤抖着牙齿道:“这……这上林苑,离太医院太远……”
侍卫围着崔华温,却不知该如何做。
众人都慌了神,以至于没有人发现,有个侍卫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崔华温的身上拿出了个锦囊,并揣进了怀中。
而锦衣卫层层包裹着和锦帝,见到老虎跑远,犹豫着不知如何做。
他们正要拨人手去追老虎,可和锦帝却道:“护驾!”
锦衣卫无法,只能派有空的十几个人先前去追虎。
此行没有太医随行,上林苑又离太医院太远,一时间竟没有法子。
驯兽人这时跑了上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一个中年人。
“这、这个,”驯兽人把中年人推过去,说道,“这是上林苑常备的……大夫。”
驯兽人话说的艰难,其实这名中年人根本不是什么大夫,或许也可以说是沾边……
中年人其实是上林苑专门为了照顾老虎而招募的兽医。
但是基本的止血中年人都会。
猛虎伤人的事情翻不了篇,等和锦帝缓过神后一定会责罚他们,只能趁现在多做一点事,好减轻一点惩罚,哪怕微不足道。
中年人跪在崔华温身边,手指不停颤抖,将背着的药箱打开。
三殿下的右腿是被深深咬断的,断口处血肉模糊,撕裂的血肉翻卷着,暗红色的血液不停的一汩汩地流出,狰狞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水,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触目惊心。
庄妃看不下去了,头脑发晕,身形晃了晃。
侍女接住了她,将庄妃扶至一旁歇着。
浓重的血腥味裹着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一直萦绕在这片空间,许久都没有散去。
庄妃闻着这股味道,只觉得恶心想吐。
“娘娘?”皇后身边的婢女轻声唤道。
皇后回过神,她意料之外的没有觉得血腥味恶心,看见崔华温和庄妃的样子,她竟觉得舒畅。
皇后眼神平静,闻言收回了目光,道:“回宫吧。”
上林苑的人群开始慢慢疏散。
和锦帝受了惊吓,顾不上崔华温的情况,便嚷嚷着要回宫。
中年人手忙脚乱。
他探了下崔华温的鼻息,中年人顿时松了半口气,好歹三殿下人还活着。
崔华温被咬断的大腿创口面太大,他将所有的止血药粉撒在上面,也压根就止不住血,只是血流量慢慢减少了。
太医院的太医姗姗来迟,数名太医跪倒在此,中年人简单把情况交代了一下。
“现在最重要的是止血,这血流再不停,三殿下就要活活失血身亡了。”中年人嘴皮嗫嚅,用只有太医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庄妃方才两眼一黑,现在正坐在不远处扶额休息。
崔肆归挑眉站在远处,他这个位置能够很清晰的看见崔华温的情况。
暗红的血顺着残肢流出,在地面上积起越来越大的血洼,血洼的边缘不断扩散,甚至浸湿了崔华温的衣裳。
可崔华温已经痛得晕过去,压根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血腥味重的已经到崔肆归这个位置都能够闻到味道。
“殿下?”长生唤道,“该走了。”
“看样子,应该是活不成了。”长生也瞥了一眼,如此压低声音说道。
崔肆归轻笑一声。
“走吧。”
说罢,崔肆归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当然知道,崔华温活不成了。
第76章
上林苑出事的事情很快便传至了沈原殷的耳中,听见此事的时候,沈原殷正在喝梨汤。
梨汤以陈皮、冰糖、秋梨为食材,精心熬制了一个时辰而成。
口感顺滑,果肉轻轻一抿便化开,不齁不腻,秋梨的甜香味扑鼻而来。
“腿断了?”沈原殷的动作一顿。
简然点头道:“对,三皇子的右腿直接被老虎从大腿根咬断了。”
“能治么?”
简然皱眉,摇头道:“不太清楚,但听探子说,现场流了很多血,太医用了很久才成功止血,但不敢挪动三皇子,现在人都还在上林苑。”
“上林苑那只老虎在此前从未有过伤人的行为,这次……”
简然想不明白,怎么这老虎就突然暴起伤人了。
“不用管。”沈原殷平静道。
简然刚开始没理解为什么不用管,但突然间福至心灵,猛然明白了什么,于是摸了摸鼻子,没再多说了。
估计是四殿下做的事。
简然心想。
沈原殷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道人影,他搁下了汤勺。
简然也听见了脚步声,转头望去。
崔肆归慢慢晃悠了进来。
沈原殷的面前还有一个坐垫,崔肆归十分自然地来到沈原殷对面坐着。
见到碗中的汤勺,崔肆归拿起勺子,浅浅尝了尝梨汤味道。
“怎么回事?”沈原殷问道。
“嗯?”崔肆归状若无辜地抬头,“什么?”
沈原殷本就喝不下了,他将梨汤推至崔肆归面前,道:“别装傻。”
崔肆归闻言耸耸肩,道:“又没死。”
沈原殷抬眼看向他,道:“跟死还有差别?”
“他回去了如果死了,那是老天要收他,说明他没有那个命继续活下去。”崔肆归道。
碗中梨汤剩的不多,崔肆归两三口吃完。
“沈大人,你总不能因为这种外人的小事与我生气吧?”
崔肆归拉了拉沈原殷放在桌上的衣袖。
沈原殷垂眸看着那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拽着他的衣袖,崔肆归皮肤并不白,反而带点小麦的肤色。
的确不至于生气,只是崔肆归将事情闹得这么大,后续可能不太好去收场。
想到此,沈原殷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那只老虎呢?”
简然传话时只说老虎逃离了上林苑,可没说最后老虎是否有被抓到。
“放归山林了,”崔肆归随意道,“好歹帮我做了事,总不能让它在上林苑等死吧,方才就让人把它放跑了,踪迹也处理了,锦衣卫那群废物是抓不到的。”
沈原殷捏了捏眉心,道:“上林苑那边你怎么收场?”
崔肆归道:“上林苑养虎的那些人本就不多,中饱私囊很久了,以养虎为借口贪了不少银子,刚好借此机会去掉这些人。”
“我是说,崔华温怎么收场,”沈原殷蹙眉道,“人还半死不活的在那儿。”
崔肆归眸色一沉,眼底泛上嘲意,道:“生死由命。”
“咬断的那条腿我就算是报完仇了,之后能不能活下来,就是看老天收不收他了。”
“动作麻利点,重新换盆水来!”
暮色四合,上林苑的殿中却仍然灯火四亮。
侍女们不断进进出出,端着清水进,捧着血水出。
庄妃已经回宫了,留下了她身边最信任的一个大宫女在此处守着。
崔华温白日里耗费许久才止住的血,伤口却又在刚才突然崩开,血不停地流,浸湿了崔华温身下的被褥。
从对咬断腿一直到现在,崔华温昏迷后就再没醒来。
要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都要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崔华温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嘴皮发干发燥,颜色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太医神色凝重地摸了摸崔华温的身体,他的体温温度在不断下降。
“不好了!”
药徒叫道:“三皇子的伤口发脓渗液了!”
太医闻言猛然一惊,抓起崔华温的手看。
崔华温的手指甲已经发紫。
太医紧皱着眉头。
“坏了。”
太医心里大抵是明白了,崔华温没救了,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是他应该如何向和锦帝禀报?
就算药徒学艺不精,此时也能明白崔华温的情况。
药徒喘喘不安地看向太医。
太医动作停住了一瞬间,又很快恢复原样,他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动作麻利点,快点换药!”
药徒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埋头一味地将止血粉往伤口上面撒。
此处的几名太医互相使了个眼色。
大宫女也不傻,看着崔华温越来越青白的脸色,以及太医们神色莫测的神情,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一盏烛灯渐渐燃尽。
殿中突然陷入黑暗之中,在外面守着的侍女见此,刚想要进去更换烛芯,里面却爆发了不小声响。
侍女带着烛芯正要推门,小太监刚好推门而出。
太监脚步匆匆往外跑,还撞了她肩膀一下。
烛芯“啪”地落地。
“嘶……”侍女揉了揉肩膀,无语地蹲下身要将烛芯捡起来。
这时里面又跑出几个太监和宫女来。
侍女这时候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她抓住了一个神色紧张的宫女,问道:“怎么了?”
“三皇子……薨了!”
“薨了?”
崔肆归再次确认道。
“对。”简然道。
沈原殷抬眼看向崔肆归,道:“四殿下做事可真靠谱。”
“不是,”崔肆归有些意外,但他还是辩解道,“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是奔着弄死崔华温的想法去的,我早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但我真没想到他这么不经折腾,当夜就死了?我原计划是他能挺个几天的……”
崔肆归迎着沈原殷平静的目光,声音越说越小。
沈原殷披着刚找的外衣,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他都已经睡了,却因崔华温死了一事被迫醒来,现在的精神不是很好。
“死了便死了。”
沈原殷声音里带着点被打扰了睡梦的烦躁。
简然住了嘴,他看出了丞相精神气不太好的样子,便识趣地离开了。
沈原殷起身,往床榻而去。
“不管么?”崔肆归跟在他身后问道。
“这个时辰,崔华温出了事也没有人敢去报给和锦帝,顶多就是庄妃知晓,管什么管。”沈原殷不耐烦地道。
“别来吵我,要吵就给我滚回去你府上。”
沈原殷留下此话,便脱下外衣,挪到床榻里面蜷缩着了。
他刚暖和的手脚因为刚起来的那会儿又失去了温度,沈原殷躺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等到身后传来动静。
他慢吞吞地侧过身,眼底带着困意地望过去。
崔肆归见到那双眸子便笑了,眼看眸中快要带上情绪,崔肆归顺从地上了床。
崔肆归的胸膛总是热乎的,沈原殷在崔肆归的怀里挪动了好几下,这才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便停住不动了。
热意从他的身后传递给他,冰冷的手脚开始回温,在一片温暖之中,沈原殷沉沉睡去了。
一夜无梦。
三皇子薨,按照规矩缀朝四日。
和锦帝下旨启动治丧,又处理了上林苑。
上林苑全体都受了责罚,尤其是直接负责虎圈日常管理和饲养老虎的小官,都被和锦帝赐死。
内务府忙得团团转,搭建灵台、悬挂白幡、安排工匠制作棺椁诸如此类。
闻丧的第四日,宗室亲族、文武百官前来吊唁。
两辆马车几乎同时停在三皇子府前。
沈原殷一身素衣下了马车,另一辆马车的帘子被撩开,崔肆归跳了下来。
周围人来人往,场合也不太对,崔肆归没太过分,只是走至沈原殷身边,熟门熟路地问候道:“沈大人。”
沈原殷警告似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崔肆归退后几步,回到了应有的距离,嘴角的弧度却还带着点故意的“厚脸皮”。
周遭的群臣视若无物地走过,都不约而同地联想到了前段时间的传闻,却没人敢说什么,都装死一般走了。
沈原殷只是来走过个流程,在三皇子府上露个面就算吊唁完了,而后便回了丞相府。
“崔元嘉那里怎么样了?”
马车上,沈原殷问道。
他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关注崔元嘉那边,今日突然想起,便如此问了。
“属下正要说二皇子那边,”简然皱眉道,“挺奇怪的,二皇子突然就情况稳定了。”
“情况稳定?”沈原殷手上动作一顿。
简然道:“说是恢复了神志,只是有点萎靡,但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
“若非说什么其他的,”简然想了想,道,“二皇子隔三岔五的,会有种……飘飘欲仙的神情?”
沈原殷蹙眉问道:“尹颂呢,还在别庄?”
“属下已经唤人去叫尹先生了。”
“改道,”沈原殷沉吟片刻后吩咐道,“去二皇子府。”
马车突然一沉,抖了一下。
这种颤抖沈原殷可太熟悉了,他抬头一望,果不其然,崔肆归掀开帘子钻了进来。
“路上人这么多,你疯了?”沈原殷眉梢微挑,唇线绷得平直,“生怕谣言传得还不够激烈?”
崔肆归双手虚虚比了个投降的手势,连指尖都没怎么用力,声音里还裹着笑意道:“放心,没人看见,我注意了的。”
沈原殷还待要说些什么,马车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一声熟悉的哨声低低传来,简然脸色一变,道:“属下出去看看。”
沈原殷听见哨声,对崔肆归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怎么了?”崔肆归问道。
沈原殷神色有些凝重道:“是梅阁的紧急哨声。”
崔肆归闻言也明白了事情的轻重缓急,没再继续玩笑,独自挑了个位置静静坐着。
梅阁的紧急哨声若非大事,不会轻易吹响,更何况这还是在京城的路上。
光线一明一暗,简然脸色焦急道:
“边关传来急报,太子永已到白山门!”
第77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马车徐徐停在了二皇子府前,马车上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二皇子府门口的侍卫认出了这是丞相府的马车,他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在此时上前询问。
马车内,沈原殷有些头疼似的抬手揉了揉眉心。
“宫中大概还要多久能得到消息?”沈原殷问道。
简然回道:“探子说,约莫酉时。”
酉时……现在才不过午时。
酉时离现在还有段时间,沈原殷思索片刻,而后道:“先去看看崔元嘉的情况吧。”
他的余光瞥见了身旁的人,顿了一下,道:“你就待在马车上,别乱跑。”
二皇子府前,丞相府的马车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崔肆归跳下马车……
想想都不知道如何解释。
还可能会为京中传言添火加柴。
崔肆归也想到了这点,没说什么便应了。
和锦帝虽然下旨不得命令不能进,但丞相是在这规矩之外,因此特意被派守在二皇子府的锦衣卫没阻拦便放了沈原殷进去。
府上寝殿周围静悄悄的,下人们屏息凝神地守着院子。
房门打开,端着空药碗的侍女低头走了出来,刚巧与沈原殷擦肩而过。
“刚用了药?”
沈原殷叫住侍女,问道。
侍女停住脚步,道:“回丞相,是的。”
“丞相,您来了。”太医收到了消息,匆匆地跑出了来。
太医看见这里,有些疑惑丞相为何要与侍女说话。
“怎么了?”太医问道。
沈原殷收回落在侍女身上的目光,道:“无事。”
他抬起脚步,离开了此处。
“说说二皇子的情况……”
声音逐渐远去,侍女躬身起来,她的眸中划过一丝冷意,很快便又转过身离去了。
“二皇子这段时间时好时不好,原本前几日有所好转,今日却又开始出现症状,烦躁焦虑,甚至会呕吐。”太医如实说道。
门口的下人推开房门,沈原殷踏步走了进去。
进到寝殿,沈原殷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
为了防止崔元嘉自残,殿中的瓷器类容易破碎的物品早已被下人搬走,因此看来只觉得殿中空荡荡的。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床榻上的人身上。
崔元嘉抱着腿靠着,身体时不时神经质地抽搐几下,手臂上有抓痕,不少抓痕都破了皮在渗血,而他的指甲盖里还残留着一些血迹。
进了房,太医便收声没说话了,生怕惊扰了崔元嘉。
可沈原殷不管这些,他用不大不小却能让崔元嘉听清的声音,饶有兴致地道:“崔元嘉?”
周围的人连忙低下了头,都假装自己耳聋了,对丞相直唤二皇子名讳一事佯装不知。
崔元嘉听见了,有些卡顿地抬头,充满血丝的眼球看着有些恐怖,眼底的两团青黑十分浓重,嘴唇也干裂泛白,看起来瘦弱了不少,颧骨显得特别突出。
从崔元嘉的眼神中,勉强可以看出他现在还有几分神志。
在看到沈原殷的刹那,呆滞的神情变成了怒意,话语带着沙哑的声音倾刻而出。
“你们都是来看本殿下的笑话!滚!都滚!”
崔元嘉有些失去控制的大吼,情绪过于激动,连带着他的身躯跌落在地。
“砰——”
下人正要去扶,却在此时听见丞相轻笑了一声。
众人立刻低头跪下,没人再敢去扶崔元嘉,只留有崔元嘉在地上挣扎。
沈原殷收回视线,给简然使了个眼色,随后转身出去了。
太医犹犹豫豫地跟了出去。
身后的下人在丞相出门后,这才敢去颤颤巍巍地扶起二皇子。
门外,简然道:“劳烦带路,去一趟熬药的地方。”
崔元嘉和别庄里的人情况不一样,总得有个原因在。
沈原殷心想,回去让尹颂在那些人身上试试太医院开的药方。
简然亲自去取了药渣,没有经由他手。
待沈原殷回到马车上时,崔肆归还在。
“先让人把药渣送回府上,让尹颂研究研究。”
沈原殷吩咐完,又转头向崔肆归道:“你府上马车呢?”
崔肆归一开始没懂,而后很快意识到沈原殷的意思,他道:“是要去找舅舅么?他现在不在狄府,应该在狼牙营。”
“最近时间紧张,舅舅基本住在了狼牙营没回来过。”崔肆归解释道。
“若用马车,一来一回恐耽误时间。”
崔肆归停顿片刻,而后挑眉笑起来,笑意在眼中浸满,他看着沈原殷,吊儿郎当地道:“不如……”
沈原殷抬眸看向崔肆归。
通体枣红色的马飞速掠过道路,崔肆归拉着缰绳,身上身着黑色大袍,风贯穿了衣袍,宽松的衣袍瞬间被风撑得鼓鼓的,却又因穿着之人捂得严实,衣袍竟没有被吹开。
马匹从城门疾驰而过,终于出了城。
城门的守卫有些奇怪地道:“这天也不算特别冷,四殿下穿这么多?”
另一个守卫收回视线道:“不知道。”
马儿疾驰到郊外,去往狼牙营的路上人群越来越少,直至荒无人烟。
崔肆归领口的扣子从里面被解开,一颗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
猛烈的风呼啸而至,吹乱了沈原殷的发丝。
他正要张口,却被风呛住,咳了几声。
崔肆归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在衣袍里按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道:“风大。”
沈原殷缩了回去,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盯着外面。
宽大的衣袍很好地遮住了狂风,身后热烘烘的胸膛不断提供热意。
这个温度对于沈原殷来说刚刚好,但崔肆归却有点热了,他的额角浸出了些许的汗液。
“还有多久?”沈原殷闷闷的声音传至崔肆归的耳中。
崔肆归道:“快了,约莫一柱香时间。”
马儿的奔跑并不平稳,速度也很快,导致带来的风也很猛烈。
沈原殷没过多久便觉得有点冷了,于是将整颗脑袋都缩了下去,还把扣子重新扣好。
衣袍里黑暗,却也偶尔会有光线露进来。
“沈大人,你饿了么?”
崔肆归的声音模糊不清地传进来,说话间他的胸腔也在发出振动。
此时差不多午时末,他们都还未曾用过午膳。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沈原殷现在压根就没有胃口。
于是他道:“还好。”
崔肆归便没再说话。
沈原殷微微后倾,靠在了崔肆归的胸膛上。
他觉得有些疲倦,便阖上了眼,想要养下神。
不知道不太安稳地小憩了多久,醒来时是感受到了后背的振动。
——是崔肆归在说话。
“狄将军在何处?”
“这个点,可能是在屋中。”
简单的对话结束,沈原殷又感受到马儿重新跑了起来,速度却已降下来,没有方才快了。
崔肆归似乎察觉到他醒来,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刻意压低着声音道:“到狼牙营了。”
沈原殷对崔肆归揉他头的动作不满,报复性地拧了下崔肆归的手臂。
崔肆归感受到那小猫似的力道,轻笑了一下,微微振动的胸膛暴露了崔肆归的笑意。
狼牙营人多,被罩在衣袍里,也不知道外面情况,沈原殷不敢说话,只能将话憋了回去。
马儿再次停下来,沈原殷微微挑开了一条缝,露出外面隐隐约约的人影。
“找我有事?”
那道人影是狄珲。
“嗯,”崔肆归语意不详地道,“舅舅,我们去个人少的地方谈吧。”
“屋内去吧,”狄珲奇怪地看着崔肆归,“你不下马么?”
沈原殷掐了一把崔肆归。
他们正在屋外,人来人往,沈原殷不太方便露面。
狄珲院里才都是亲兵,信得过,而且人也少。
这下掐得有点疼了,崔肆归表情微微变了一下,才道:“我骑进院子里去。”
狄珲有些郁闷地看着崔肆归,但他也没多问。
崔肆归本就高,再加上骑在马上,只能低着头弯着腰,才能骑马进入院中。
“舅舅,劳烦关个门。”
狄珲跟了进来,不太明白地关上了门。
狄珲关门后转回身,却看见他外甥宽大的衣袍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狄珲:“?”
他外甥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扶下去,高大的身躯遮住了那人,让他有些看不清那人的背影。
紧接着他外甥也下了马,那人也转过身来。
“你……”
狄珲的话卡在喉口,因为下一刻他就认出了那个人。
顿时大脑一片空白,脸上陷入茫然。
他骤然失语片刻,心里只涌出了一个想法。
京城谣言……竟竟竟是真的?!
崔肆归径直去将缰绳捆在桩子上,沈原殷在原地,理了理皱巴的衣袖,以及散乱的发丝。
而后沈原殷才点头向狄珲道:“狄将军。”
“啊,”狄珲这才回过神,“……丞相。”
沈原殷道:“狄将军,冒昧前来打扰,实在有事相商。”
崔肆归捆完马绳过来,动作熟练地推着沈原殷,走进屋内。
狄珲失魂落魄般跟在两人身后。
这间屋子通常是狄珲处理事情时所用,这个时间屋子里没有人,都被狄珲遣去用膳了,只有一壶温热的水壶放在桌上。
狄珲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崔肆归把丞相安置在了椅子上,而他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将茶杯烫了烫,而后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丞相。
狄珲魂不守舍地坐在一旁。
他又看见丞相右手肘拐了一下崔肆归,低声斥道:“自己坐过去。”
崔肆归挑了一下眉,起身老老实实地坐好了。
沈原殷把人赶走,这才抬眸看向狄珲,道:“狄将军,您今日有收到幽崖关的消息么?”
“未曾。”狄珲心神恍惚地摇头道。
沈原殷闻言,便直接开门见山道:“不久前我收到消息,太子永已到白山门。”
狄珲本还有些心不在焉,闻言却立刻反应过来。
“此消息确真?!”
第78章
“确真。”
狄珲恢复正色,紧皱着眉头,道:“不能再继续待在京城了,以防万一,狼牙营主营必须尽快回到幽崖关。”
沈原殷微微点头,认同狄珲的话。
“宫里大概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收到消息了。”
沈原殷话止于此,但狄珲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其实好办,二皇子那个样……”狄珲不怎么在意地道,“他也不可能还有办法去边关,主要还是陛下那边得想办法。”
他们两人似乎都默认了要让崔肆归去幽崖关,却也都没有明说出来,只是彼此心知肚明。
沈原殷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瞥了一眼一旁的崔肆归,但又因着狄珲在场的原因,他没说什么。
敲门声忽然响起。
狄珲看了眼尚在屋内的丞相,眼皮跳了一下,不敢让外人看见沈原殷在此,于是起身便往外走了。
“崔华温的事你是故意的。”
等狄珲走后,沈原殷目不斜视,淡淡地问道,但语气却是充满了肯定。
“嗯?”崔肆归闻言,只笑道,“没有啊,我又不知道他身体那么弱。”
沈原殷垂眸,对于这个问题他心中在方才已有了答案,并不在意崔肆归的否认。
崔肆归就是故意的。
无论崔华温死与不死,那一条腿残与不残,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猛虎攻击,都不太有可能毫发无伤。
就算是给那只老虎用了药,也不太可能让那只老虎控制得刚刚好。
刚好在众人都没有怎么注意的时候跳上了看台,刚好在人群中向崔华温精准地扑了过去,刚好只咬断了崔华温的一条腿,刚好保证崔华温不会当场死亡,又刚刚好在锦衣卫反应过来的瞬间跑走了。
都太刚好了。
见了人血的猛虎,竟能够适可而止,放过了崔华温。
而且一只体型如此硕大的老虎,身上还残留着不少血迹,竟躲过了所有锦衣卫,顺利跑回了山林。
如此聪明,看着不像是野蛮生长。
沈原殷抿了一口茶。
是崔肆归驯服了那只老虎?
崔肆归是何时驯服的?
他还正想着这些事,狄珲这时谈完事情回来了。
狄珲推开门,脸色凝重,道:“宫里来人了。”
沈原殷微微撩开了帘子,马车正在向宫中而去。
“尹先生已经到府上了,”简然道,“药渣送过去了,属下让他先看看,具体等您回府后再说。”
沈原殷点了下头。
他们都没想到驿卒的速度如此快,算上宫里到狼牙营的时间,驿卒竟和梅阁差不多是前后脚的时间。
沈原殷得从狼牙营先到京城,再换乘丞相府的马车,因此时间耽误了不少,现在才走不久。
驿卒将和锦帝的命令带到了不少官员府上,而沈原殷又姗姗来迟,因此当沈原殷踏进御书房的刹那,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般看了过来。
沈原殷顶着众人的视线,淡定地站到了最前列。
和锦帝咳了几声,像是喉咙里还卡着痰。
“各位都知晓边关情况了,有何见解?”和锦帝问道。
御书房内暂时无人说话,狄珲率先道:“臣认为,应该尽早前往幽崖关。”
“敌国太子永既亲自到了白山门,那理应来说,我们大萧也该派一名皇子前去幽崖关。”太尉低着头道,“臣以为,不如派二皇子前去幽崖关。”
和锦帝脸色不太好看。
崔元嘉中了阿芙蓉的事情并没有散布开,都只是以为崔元嘉久久待在府中是因身体疾病。
和锦帝总不可能将崔元嘉的事如实道来。
可如此一来,却只剩下了小四一人。
和锦帝心中并不想让崔肆归去边关。
边关狼牙营忠心耿耿,军营里有生死之交更彼此信任,虽说狄家从未表现出过不轨之心,但崔肆归……
和锦帝其实心里明白崔肆归非常合适去幽崖关。
但说白了,和锦帝不信崔肆归。
这个孩子从小被忽视,内心不可能没有一点儿的埋怨。
平日若说就在眼前盯着,心里还会心安一些,但若是去了那幽崖关的边关之地,万一狼牙营信服了崔肆归,在边关这种京城插不进手的地方,一人拥兵自重,可能会危及到他的权利地位。
更何况……
和锦帝眼中闪过一丝不爽。
崔肆归的母妃还是狄晚秋。
和锦帝如此想,便道:“敌国太子到白山门,大萧有狄将军驻守幽崖关,也不用非要大萧再派位皇子过去。”
太尉转了转眼珠,暗中与沈原殷对上眼神。
沈原殷微不可察般摇了摇头。
于是太尉没再说话。
“陛下,”狄珲接道,“四殿下天生神力,且在排兵布阵方面有卓越天赋。臣建议,让四殿下一齐前往幽崖关,既合乎情理,又能为战事推波助澜。”
和锦帝静默许久,久久不语。
和锦帝已经感到了些许不耐烦,态度明显到让众人都察觉到了。
沈原殷也发现了和锦帝神情的变化,他开口道:“当务之急应该是清点狼牙营的人数,以及军饷的发放和其他的部署。”
有了丞相的台阶,众人顺势而为地商讨起这些事,将先前的话题翻篇。
半个多时辰之后,差不多已经商定完所有事情,可关于是否让崔肆归去幽崖关,却迟迟没有定论。
“就这样,散了吧,”和锦帝有些疲惫地挥挥手,道,“丞相留下。”
和锦帝停顿一小会儿,又道:“朕再想想,关于小四的事情。”
狄珲临走前,与沈原殷对视一眼。
他顿时明白了沈原殷眼中的意思,这才放心离开。
此时天空有些昏黑,沈原殷遥遥听见了打更声。
戍时了。
他今日一天未曾用午膳和晚膳,沈原殷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胃部在抗议。
饥饿感终于涌上来,一阵一阵持续加重。
官员散去,只剩他与和锦帝。
“赐座。”
有福亲自取了椅子来。
和锦帝皱着眉,迟迟不说话。
沈原殷知道和锦帝遣退旁人只留下他是有其他用意,见和锦帝未曾说话,像是在酝酿的感觉,于是他也没急着开口。
只是时间在慢慢走,沈原殷的胃部也越来越疼。
已经疼到他的额角有些冒出冷汗。
他的手轻轻搭在小腹间,尽管没有什么作用,也依然打着圈地揉。
不知过了多久,和锦帝终于开口了。
“丞相,你觉得朕应该派小四去边关么?”
沈原殷强打起精神,压下那股不适感,先顺着和锦帝道:“陛下是九五至尊,想是如何,便是如何。”
他的声音平稳,却还是有一点隐藏得很好的颤抖。
“丞相,你能明白么,”和锦帝皱眉道,“朕心中矛盾极了,朕知道应该派小四去,但是……”
和锦帝停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原殷明白和锦帝想要说什么。
和锦帝又害怕让崔肆归去幽崖关,但以和锦帝那虚假的骄傲,却又让他不敢承认,乃至说不出口。
和锦帝转而又道:“丞相,你觉得呢,应该派小四去幽崖关么?”
沈原殷心中暗嘲,他委婉地道:“白山门既有敌国太子永,那幽崖关不应只有狄将军。”
和锦帝闻言,却提及了另一事,道:“朕记得,老师的忌日快到了吧。”
沈原殷平静的面孔中终于出现了其他的情绪。
父亲的忌日的确快到了。
和锦帝紧接着道:“丞相,朕可以一直相信你,对吧?”
说罢,和锦帝紧盯着沈原殷的神情。
京中的谣言最终还是让和锦帝的心中多了几丝疑虑。
沈原殷面色沉静,道:“自然。”
“好,”和锦帝收回视线,终于放出了话,“那便让小四跟着狼牙营一路,后日启程,前往幽崖关。”
沈原殷回到府中时,已经戍时末了。
天色早已彻底暗了下去,今夜云层密布,夜空不见一丝光亮,风雨似乎随时都会到来。
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泛着亮光,隐约照亮了一旁一棵低矮的枫树。
枫叶好像终于染上了些许红色。
沈原殷收回视线,下人推开了岚梅苑的门,他走了进去。
本应无人的里屋透着光,推开门的刹那,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临时搬进来的桌子上摆放着菜品,冒着丝丝热气的小米粥,一小碗蒸蛋羹,并有一小碟蒸南瓜。
以及桌边一看见他便站起来的那个人。
“沈大人,我估计你就没用午膳和晚膳,你那胃恐受不住,我便吩咐了下人做了一些温和易消化的吃食。”崔肆归道。
他的胃太娇贵,又长时间没进食,现在只能吃些清淡的。
“幽崖关解决了。”
沈原殷走至桌前,坐下了。
沈原殷虚弱的声音太过明显,崔肆归闻言蹙眉,没管他的话,只是道:“胃又疼了?我去叫太医。”
崔肆归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沈原殷拉住了。
“不用。”沈原殷顿了顿,似乎是知道这话并不能让崔肆归停住,他接着又道,“我饿了,帮我把南瓜捣成泥。”
他一直都有这个习惯,将南瓜捣泥后再食用。
崔肆归闻言,便安分地拿过工具。
他的确饿了许久,可也有些饿过了,只是觉得不舒服,却吃不下太多。
崔肆归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了方才沈原殷的话,他顿了一下,问道:“何时走?”
沈原殷咽下口中食物,语气似乎听不出波澜,他道:“后日。”
崔肆归一愣,他知道时间很赶,可能会很早就出发,但后日就走着实有点突然。
两国战事一起来,不知何时才会停止。
而同样的,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京城。
他有些舍不得,崔肆归想。
他舍不得离开京城,或者说,他是舍不得离开沈大人的身边,舍不得长时间不能见到沈大人。
可没有办法,他必须去幽崖关。
“我……”
“明日酉时过来一趟。”
沈原殷直接打断了崔肆归的话,如此说道。
许久,崔肆归低声道:“好。”
两人安静下来,崔肆归静静地看着沈原殷用膳。
举手投足间,都这么有气质。
一想到即将离开京城,崔肆归心里就有点发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原殷看,生怕少看了一眼。
可沈原殷还未吃完,府中突然来访了狼牙营的人。
那人是来找崔肆归的,狄珲寻他有事。
崔肆归只能先离开。
待崔肆归走后不久,沈原殷搁下了筷子。
“简然。”他唤道。
简然出现在了里屋。
沈原殷淡淡道:“明日午时之前,去请一位擅做辣菜的厨子回来。”
他顿了一下,又想到什么,便加了一句:
“要会做兔头。”
第79章
翌日,巳时末。
沈原殷在宫里待了许久,将一些幽崖关的事情敲定,这才回府。
今日天气转凉,还带着些微雨。
寒风刺骨,似乎都要将寒意浸进他的骨子。
他打了个冷颤,接过了简然递过来的汤婆子。
寒风不停地吹,沈原殷在一片寒冷中回到了书房。
十月末,丞相府已早早烧起了地龙。
书房里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
沈原殷脱下外面那件外衣,问道:“崔肆归是不是来了?”
“四殿下应该在里屋。”
尹颂也跟着进了书房,他皱着眉,道:“据药渣来看,太医开的不过就是常见的药方,这药方我之前也在别庄试过,并没有什么用。”
沈原殷蹙眉,问道:“那你认为,崔元嘉为何会与别庄的人情况不同。”
“不太清楚,”尹颂摇头道,接着道,“还是得我亲自去看看才能知道。”
沈原殷闻言,道:“知道了,这段时间你先待在府上别走,过几天你与我一道去二皇子府上。”
“是。”
沈原殷的眼眸中划过几缕冷意。
常见的药方,时不时恢复正常的崔元嘉……
他正想着此事,房门“嘎吱”一声响,有人推门进来。
沈原殷抬眼看过去,是崔肆归。
简然见此,想到已经没有其他什么事还需要汇报,便连忙拉着尹颂离开了。
“不是叫你晚上再来么?”
崔肆归慢悠悠走至沈原殷的身旁,道:“明日便走了,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他倾靠在桌沿边,垂眸看向沈原殷。
沈原殷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尾端还有点翘,一扇一扇的,让他心里有些发痒。
崔肆归伸出了手。
突然而来的触感让沈原殷猛地往后靠去,掀起眼皮盯向上面的人。
“……想来和你多待一待。”崔肆归接着方才未说完的话道。
“沈大人,你怎么不戴我送你的玉佩?”
沈原殷不语,他低下头,垂下的视线落在了腰间。
绿色晶莹的玉佩佩戴在腰间,却并不是崔肆归送他的那枚玉佩。
“找我有事?”沈原殷转移话题问道。
他们太熟悉,熟悉到沈原殷很轻松就能发现崔肆归脸上不太自然的表情。
也自然能推断出崔肆归表情不太自然的原因。
崔肆归闻言也没扭捏,直言道:“沈大人,一去了幽崖关,之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京,但我母妃的事情还未曾调查清楚,我……放心不下。”
“知晓了。”
沈原殷说完这话,却又不敢给崔肆归太多的期望,于是他又道:“所有证据都指向皇后,你知道的吧?”
“嗯,”崔肆归应声,不甘心地道,“但万一呢?万一真的另有其人?”
“我会继续派人查下去的。”
“大人,午膳好了。”
就在此时,锁珠隔着门唤道。
沈原殷起了身,理了理衣袍,与崔肆归对视了一眼后,便出门了。
崔肆归紧跟在他的身后,外面的天阴阴的,却也没再下雨。
他远远地望见了桌上,桌上的盘碟似乎看起来甚多。
崔肆归挑眉,道:“竟还准备了我的午膳?”
崔肆归的话其实是带着笑意,嘴角带着点些许的弧度。
再往近处走,崔肆归慢慢地看清了桌上的菜品,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直至嘴角平直。
与往日都是清淡的菜不同,今日的饭桌上却是一半清淡,一半红色。
崔肆归愣在了原地。
沈原殷没有管崔肆归的愣神,径直走向了那方一半清淡饮食的位置。
见崔肆归迟迟没有回过神,沈原殷抬眼看了一眼。
崔肆归终于动了,动作有些迟疑着走过来,僵硬着坐下去。
桌上摆放着不少他喜爱的吃食,麻辣兔头,水煮肉片……
大量的花椒和辣椒洒在上面,红亮的麻辣汤底色泽鲜亮,热油泼在上面而激发出的香味传至空中。
这些明明是他一直喜欢的。
可他现在看着这些,却突然没了胃口。
半响,崔肆归才艰难地道:“沈大人,你何时准备的这些?”
沈原殷其实对于崔肆归的提前到来并不意外。
他知道崔肆归一定不会真的等到晚上才来,也因此他昨日便让简然在午时之前找来了厨子。
而事实证明,果不其然。
他们相对坐着,沈原殷平视着崔肆归。
“幽崖关偏南,温度会高一些,但过不了多久便是冬季,那边冬季的雪也不小……”
沈原殷顿了一下,他其实真的一点都不擅长说一些关心的话。
他自小说话还不怎么流畅的时候便没了父母,后被顾松捡了回去,可顾松却并不需要他的关心,从小到大,前世今世,他关心他人的话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好像全部勉强可以归为“关心”的话,都给了崔肆归。
沈原殷在心里重新组织了下语言,才继续道:“小心一点。”
也不知为何,崔肆归像是突然丧失了说话的功能,哑声了。
一顿安静的午膳用过,沈原殷想要去小憩一会,崔肆归闷声地跟了进去。
沈原殷脸上有了几丝困意,他有些耷拉着坐在床上,崔肆归自然地单膝跪了下去,将他的鞋袜脱下,仔细放在了一旁。
崔肆归的视线落在了床下的柜子上,他迟疑片刻。
“我去了幽崖关以后,还能不能和上一世一样,我们常常传信?”
崔肆归的声音里带上了闷闷的情绪,低声道。
沈原殷没有回答,兀自上了床。
崔肆归听不见回答便不肯罢休,缠着沈原殷就跟上了床去。
“我舍不得。”
崔肆归轻啄了下他的脸颊,喃喃道。
舍不得什么,没有明说。
沈原殷抬眼,看向了崔肆归。
他没有动作,任由崔肆归拉近了距离,他们的鼻尖相贴,互相的呼吸喷洒在了彼此脸上。
崔肆归扯下了沈原殷头上的发带。
不知何时他们缠绵在了一起。
唇齿厮磨间,沈原殷突然察觉到了腰间那只不老实的手。
他强撑着睁开眼,想要推开面前的人,却反被捂住了双眼,接着便感受到柔软的布条捆住了他的眼睛。
沈原殷蹙起眉,手指微微触碰。
熟悉的触感让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他的发带。
发带方才被崔肆归扯下,却在此时用来捆住了他的双眼。
捆得并不紧,松松垮垮的,让他也能窥得几分亮光。
“现在才不过午时。”沈原殷提醒道。
崔肆归轻笑了一声。
“那便是白日宣淫么……”
……
他们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黑发混在一团,分不清楚。
沈原殷发出一声闷哼,手指抓紧了崔肆归手臂上的肌肉。
他有些失神地望向上方,迷迷糊糊之间听见了崔肆归在他耳边的话语。
“沈大人,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永山看看吧,看看我的祈愿符,好不好?”
他口中破碎地蹦出几个不连贯的字:“那么多……我怎么找……”
“你认得出的。”崔肆归肯定地说道。
汗水浸湿了他们的全身,滚烫的热意席卷他的刹那,他的瞳孔猛然缩紧。
他听见了崔肆归嘶哑又沉重的声音:
“我好爱你……”
……
沐浴完后,沈原殷有些疲惫地靠在床头,身上四处的点点红梅似乎要连在一起,那颗痣让清纯的脸上添了几分妩媚。
他的眼角还泛着红,眼眶里装着润意,垂落的发丝也还没有干透。
崔肆归神情餍足,半裸着上半身,凑近了他的耳边,厮磨着他的耳垂,再次问道:“能不能和我传信?”
沈原殷没有理他。
“咔嚓”几声,沈原殷视线转移,看向了声音的来处。
崔肆归用小刀划了几缕他们两人的头发,将两个人的头发混着,分到了两个荷包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沈原殷轻推了一下,崔肆归便顺着力道离开了。
崔肆归的手并不老实,不安分地摸上了他的小腿,他的脚腕处还留有方才被手掐出来的红痕。
皮肤白皙嫩滑,崔肆归大拇指情不自禁般摩擦了几下。
沈原殷抬脚抵在崔肆归的胸膛上,他微眯着眼睛,笑意贯穿了他的话语,终于开口道:
“看我心情。”
狼牙营集体到位,早已浩浩荡荡立在城门外。
沈原殷跟着和锦帝在城门口为众将士送行。
黑云压在天际,层层堆叠,飞鸟扇动翅膀从城门跃起,飞向了高空。
带着湿润空气的微风吹来,带起了沈原殷鬓间散落的发丝。
这股空气似乎带着泥土的味道,沈原殷抬头望天。
雨要来了。
和锦帝道:“此行必要胜利,拿下云常国……”
沈原殷没怎么认真听,反而与在对面骑着马的崔肆归对上了眼神。
崔肆归的眼中充满了笑意,一错不错地望着沈原殷看。
道边的枫树直直挺立,枫叶已经彻底变红,不见一点儿其他的色彩。
和锦帝的话也说完了,狄珲领命,带领着狼牙营,随时准备出发前往幽崖关。
再次行礼后,狄珲作为主帅,终于下令,即刻出发。
士兵身上的兵甲相互摩擦,发出“铿锵”的声音,上千的马蹄踏地,声音密集而沉重,蹄声震地,仿佛要踏碎大地。
大军,走了。
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里,沈原殷看着崔肆归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后知后觉的情绪涌了上来,他直到这时,才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的不舍。
狂风突然肆虐,将枫叶吹得到处飞。
枫叶被风吹落,洋洋洒洒地飘落,就像是一场红雨从天而降。
第80章
“观二皇子的模样,以及他府上下人的描述,二皇子看着倒像是近来接触到了阿芙蓉才会有的样子。”尹颂说道。
今早送走了狼牙营后,尹颂便跟着丞相去了二皇子府,亲自去看了下情况,现在如此做下推断。
“京城哪来的阿芙蓉?”简然皱着眉,不理解道,“总不可能二皇子的下属未卜先知,把人带回京城时,还顺手带了几株阿芙蓉回来吧,更别提他们根本就没有在幽崖关找到过阿芙蓉。”
沈原殷没有说话,他还在思索。
“不太对。”
竹木开口道:“假如真的是云常国种下的阿芙蓉,还把阿芙蓉带来了大萧,那他们既然能把阿芙蓉带到幽崖关和成安,并让百姓染上阿芙蓉,那为何他们不能把阿芙蓉带到京城来?”
此话一处,尹颂顿时便神情不安。
“阿芙蓉的危害极大,绝对不能让它在京城大范围的传播。”尹颂道。
尹颂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别庄,与染上阿芙蓉的人接触最深,也最能体会到它的危害之处。
“也不一定吧,”简然说道,但声音里也充满了犹豫,“如果阿芙蓉真的传播到京中,那不就说明云常国的人已经进入了二皇子府中……”
“通知京城城门守卫,严查进出城门的外部人员,”沈原殷打断了简然,道,“再让锦衣卫那边加强巡逻力度,不要放过任何的可疑之人。”
无论他们的猜测是对是错,多点防备总比没有来的好。
他的心中总是觉得有些不安,直觉告诉他心中不安是和阿芙蓉的事有关。
“崔元嘉府上盯紧了,特别是他每天的吃食和药膳。若可以,直接让我们的人取一些样方走。”
“是。”
商量完此事,沈原殷便把人都打发了走,起身回到了里屋。
他方才直接打断了简然,是因为他联想到了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的时候,崔元嘉的确是与云常国有联系,并且泄露了一些消息给云常国。
只不过与上一世不同的是,这一世多了阿芙蓉。
前世崔元嘉和云常国联系上的时候并不是现在,可如今既多了阿芙蓉这个变数,也不能保证其他的事情不会有变化。
现在也只能加强人手紧盯着二皇子府了。
沈原殷的目光透过里屋的窗子,投向了院中。
院中的腊梅树叶萧条,叶子变黄,不知何时掉落得只剩下零星几片,孤零零地挂在树枝上。
放着糖的木盒子还摆放在桌上。
沈原殷瞥了一眼,随即走过去,将木盒子放进了小书架里。
他站在柜前,却迟迟没有离开。
他的垂眸落在小书架上,紧紧关着的盖子将他的视线隔离在外。
犹豫半晌,沈原殷手指微抬,正要有所动作。
却在此时,门被突然推开。
有人慌慌张张地闯进了,道:
“丞相,宫里出事了!”
“军饷按时发去幽崖关,有问题么?”
沈原殷沉声问道。
御书房内,数十名大臣围在此处,沈原殷站在最前面,目光挨着挨着扫过其他人。
户部尚书硬着头皮,小声道:“国库……没那么多钱了。”
沈原殷视线落在户部尚书身上。
户部尚书是他一手提起来的,他大抵也清楚国库的情况,短时间可能是真抽不出这么多钱。
沈原殷的目光如有实质,底下有官员连忙道:“临时增加赋税,可应一时之需。”
“去年增加了赋税,今年四月时也增加了赋税,这两年本就多天灾人祸,税收不能再增加了,再加的话,百姓的正常生活难以继续。”户部尚书闻言,立马反驳道。
“那你说如何办?”官员反问道,“难不成裁撤冗余官员,或是减少臣子俸禄?”
“可前者作用不大,后者你们又愿意?”官员直言道。
户部尚书哑口无言。
谁都不愿意俸禄减少,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就财政收支一事,他们便吵了起来。
沈原殷听着他们的吵闹声,有些头疼似的按着额角。
今日御书房商议事情,是他主持的。
原因很简单,和锦帝突发疾病,病倒了。
就在狼牙营出发的当日,和锦帝回到宫中,正在御花园听着戏曲,突然不知怎么,竟直接抽搐着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是三日才醒过来,直至今日,也仍然卧病在床。
太医院检查不出是何原因,虽说看着像中风,却并不是中风,找不出原因,只能每天换着法地用滋补的药方续着。
尽管如此,和锦帝也依然虚弱,只能躺在床上,只有偶尔精神好的时候才起得来身,去外面走走。
也因此,这段时间的政务几乎是全权交给了沈原殷来办。
朝中上下自然有许多人不满,却没有多少人敢在此时当这个出头鸟提出来。
崔元嘉和皇后可谓说是最为不满的,但现下崔元嘉的情况仍然不稳定,二皇子一党夹着屁股混在朝中,不敢多说话。
御书房里一时间全是吵闹声,各抒见,意见根本达不了一致。
沈原殷听得心烦头疼。
“行了。”
沈原殷开口直接打断了他们的争论。
“各位各司其职,便不减少俸禄了。”
底下官员神色各异,有些才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沈原殷话音一转。
“不过边关输赢乃国家大事,大萧与云常国多年为敌,若边关战士吃不饱穿不暖,这仗如何打?”沈原殷盯着其中一人,道,“诸位认为是与不是?”
方才争论得最厉害的那个臣子被沈原殷盯着,心中猛然一惊,右眼皮止不住地跳动。
其余人也注意到了沈原殷的视线,眼观鼻鼻观心,都没敢妄自言语。
而那个臣子听见了丞相的问话,却不敢抬头,只低着头回道:“自然……是。”
这人不仅在方才争论得最激烈,更重要的是,他是崔元嘉的人。
沈原殷回忆起了这人的姓氏,淡淡道:“国之大事耽误不得,魏大人,便由您先开始,为边关战士献上几分薄意,如何?”
魏大人猛地抬起头,张了张口,对上了沈原殷的视线,却突然哑了声,不敢反驳。
半晌,他憋屈地道:“是。”
沈原殷却没有放过他,继续道:“魏大人打算捐助多少?”
“臣……臣,”魏大人犹豫再三,道,“臣捐助五千两。”
沈原殷挑眉,却道:“边关战士数多,五千两怕是杯水之薪。”
魏大人一口气噎在喉口,上不去下不来。
“一万五千两吧,”沈原殷直接帮人做了决定,“简然,记下来,魏大人自愿捐助边关军饷一万五千两银子。”
他的语气在“自愿”两字时加重了声调。
沈原殷看着魏大人不太愉快的神色,似笑非笑地道:“三日后军饷运往幽崖关,魏大人可要抓紧时间了。”
一万五千两……
魏大人咬紧了后槽牙。
沈原殷心里冷笑,他知道这姓魏的掏得出这么多银子来。
这姓魏的是崔元嘉身边的一名红人,位置不仅站的高,还稳当,而且中饱私囊很久了,不少朝廷上的废物都是从姓魏的这里买的官。
光是其他人在姓魏的这里拿钱买官的银子,都足以让姓魏的富得流油。
只是掏得出这么多银子,和想不想掏,便是两回事了。
若是真一直拖拖拉拉……
沈原殷眸光一暗,他自然是还有其他办法让人掏出来银子。
根据两世的记忆和观察,这些臣子是忠是奸,家里能拿得出多少银子,沈原殷心里都大抵有数。
于是沈原殷掐着那些饱其私囊官员能承受的临界值,一一报出了数量。
剩下那些为官正直的,都不需要沈原殷开口,自己便主动说了。
不过沈原殷都适当降了一些这些大臣的捐款的,卡着家底掏银子,那些贪官掏空家底沈原殷倒是无所谓,但总得让真正做了事的人受点好处。
魏大人率先和其余人使了眼色,本来还想辩论几番的人看懂了魏大人的意思。都沉默下来。
话虽如此说,但掏不掏这个银子,还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沈原殷本事再大,能冲进他们府上强抢不成?
拖着便是,耍无赖而已,他还真不信沈原殷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魏大人如此想着,有些挑衅似的用余光瞥着沈原殷。
不仅废物,还傻。
沈原殷心道。
他道:“简然,去叫有福公公过来。”
底下人不明所以。
魏大人皱眉,不知道沈原殷这是要做什么。
有福很快便到了御书房,恭敬地道:“丞相,您找奴婢?”
沈原殷示意有福一眼,道:“边关军饷发放不出,各位官员便决定自发捐款,这纸上记录,便是捐款数额。”
有福仔细看过,而后点头。
沈原殷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他一点儿不在意,抬手放在了桌上的一个盒子上,指尖微动,盖子被打开来。
沈原殷垂眸看向盒中的东西。
雕刻精美,龙纹栩栩如生。
他手腕一动,将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
“玉玺!”
底下有人失声道。
和锦帝竟将玉玺都交给了丞相暂时保管么?!
魏大人一派心中顿时察觉不好。
下一刻,玉玺稳稳地落在了写了他们捐款数额的纸张上。
完了。
魏大人心想。
这银子,不得不掏了。
沈原殷淡淡道:“三日后,希望各位大人,准时将捐款交给户部。”
底下臣子有些面如菜色。
“其他人都散了吧,户部尚书留下。”
待其余人散去,沈原殷道:“那些皇亲国戚各种理由上报要银子的,都卡住,别批了。”
户部尚书有些为难道:“他们,会同意?”
沈原殷冷笑一声,道:“若真想要,便让他们亲自来找本相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