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如果最后查出来还是上一世一样的结果呢?”
崔肆归沉默一瞬,道:“先查了再说。”
沈原殷抬眼看了他一眼,而后起身从身后的书架里拿出了一块牌子,递给了崔肆归。
那牌子通身棕色,金边描框,上面没有刻字,只简简单单地用白色颜料勾勒了一枝腊梅,左下角盖着一个印章。
“拿去吧。”
崔肆归顺手接过牌子,指尖还不忘在沈原殷掌心处刮了一下。
沈原殷收回手,睨了他一眼。
“丞相,圣旨下来了。陛下下令让昭武县君和二皇子两日后便前往幽崖关。”简然在外面隔着门道。
一辆简朴的马车从丞相府的侧门驶出来,轱辘轱辘地穿出巷子,往城门而去。
日光穿过帘子照进马车,流淌在沈原殷的身上。
他的头发简单地用发带绑着,几缕碎发自然垂落。青色的袖子搭在腿上,那枚玉佩再度系于腰间。
崔肆归坐在沈原殷对面,支着头静静地看。
沈原殷的眼睫很长,在阳光下投出的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但眉眼之间又透出了几分的清冷疏离。
那独一份属于沈原殷的清冷,却让人喜欢得紧。
马车行驶之间带起微风,将沈原殷身上独有的那股带有冷意的香味吹拂至崔肆归的鼻尖。
崔肆归鼻尖微动,轻嗅了几下,而后问道:
“沈大人,我们此行去哪儿?”
方才简然话说完后,沈原殷便叫简然准备了马车,只说要去郊外的庄子。
崔肆归原以为沈原殷不会带上他,本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打算过会儿便走了,谁知沈原殷在跨出门时转头疑惑似的问道:“你不去?”
去啊,当然要去。
崔肆归闻言也没问去哪儿、去做什么,紧跟着便上了马车。
之后又在马车上欣赏了好一会儿的沈大人,这时候才想起要问些什么。
沈原殷抬眸看过来,日光的金辉洒进他的眸中,闪着细碎的光,仿佛像是流萤在轻轻振翅。
那颗泪痣也像是被渡了一层暖光。
沈原殷没瞒着他,道:“梅阁的人从成安带回来了几株阿芙蓉,尹颂在城外的别庄里试药性。”
崔肆归问道:“崔元嘉在成安是不是浑水摸鱼混过去的?”
“成安那些人莫名其妙两天内死完了,你觉得呢?”沈原殷反问道。
崔肆归闻言皱眉道:“那幽崖关交给崔元嘉,不是会更乱么?”
“尹颂在研究怎么处理了,如果真是云常国背地里做的事,崔元嘉只知道阿芙蓉的样子和作用,他顶多去起一个控制百姓的作用,再多不过找一找幽崖关内有没有阿芙蓉的影子。”
沈原殷道:“梅阁知道成安何处种植了阿芙蓉,已经派人再去成安摘取更多的阿芙蓉回来。”
“尹颂昨日便说了有些进展,先让崔元嘉去幽崖关,待知道应该如何解决阿芙蓉之后,再安排信得过的人去幽崖关即可。”
崔肆归追问道:“谁去?”
“到时再说。”
沈原殷低着头,手扶着额角,阖上了眼。
崔肆归沉默几瞬,又道:“沈大人,我想去。”
沈原殷没理崔肆归,他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了。
可崔肆归知道他没有睡着,他的呼吸节奏没有变化,只是闭眼假寐罢了。
“云常国的太子永不好对付,阿芙蓉是上一世未曾出现过的事情,说不定云常国开战时间也会和上一世有误差。”
“太子永心狠手辣,做事极端,我有上一世的经验,我去是最合理的。”崔肆归道。
“那也得等到快开战的时候,现在崔元嘉去幽崖关,他不回来,等真开战的时候,边关只需要一个皇子在即可,他便会顺理成章的留在边关,而你没有借口过去。”沈原殷道。
崔肆归道:“所以这次不能让崔元嘉过去。”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沈原殷突然转移话题问道。
沈原殷睁开眼,透过帘子看向外面,道:“和锦帝虽一开始说的是想一想,但他的态度明显是偏向于你的,因为在他眼里这是个立功的机会,而近来他又颇喜欢你。”
“崔元嘉看着就不想去幽崖关,所以他也不可能去和锦帝面前自荐。”
“你最近在和锦帝面前刷的存在感也挺多的,那他为什么会在短短时间内就临时变卦,放弃了你而选了崔元嘉呢?”
沈原殷视线移动,落在了崔肆归的眼中。
从御书房议事,到和锦帝下旨。
期间不过半天不到。
是什么让和锦帝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突然就不想让崔肆归去“立功”了呢?
沈原殷平静地看着他,心里大致已经有了数,道:“是你做了什么,让他不再那么信任你。”
崔肆归脸色一沉。
“……文嬷嬷。”
上一世他虽然也查到了文嬷嬷,但因为没有发生过阿芙蓉的事情,边关也没有提前有异常,大萧便没有这时候要派人去幽崖关。
但这一世这三件事闯在了一起。
和锦帝会是因为文嬷嬷这件事而改变了态度么?
崔肆归道:“我进宫的时候,是直接去的敬事房,没有收拾踪迹。”
所以也很容易被人查到他找了文嬷嬷。
“难道我母妃被下毒的事情与和锦帝有关?”
“也不一定,”沈原殷道,“和锦帝极为厌恶淑妃,可能只是单纯想到了让他厌恶的那件事,所以连坐了你。”
崔肆归问道:“和锦帝厌恶我母妃的真正原因,一直没人知晓么?”
沈原殷道:“传言原因有许多种,说不定其中就藏有真相。”
沈原殷说完便继续阖上眼,崔肆归思索着这件事。
这么多年了,和锦帝不见得会一直记得这件事,文嬷嬷只是个小人物,如果文嬷嬷听命于和锦帝,只有可能是文嬷嬷去找了和锦帝。
一个嬷嬷的行踪,那就好查多了。
但是淑妃被下毒的事情真的是与和锦帝有关么?
他想要一个后妃死,用得着这么隐秘么,还要把痕迹甩给皇后,有必要么?
而和锦帝大费周章要淑妃生前喜爱的东西,又有什么必要?
就算最后查出来文嬷嬷的确听命于和锦帝,但这并不能代表是和锦帝毒害了淑妃。
而且……而且……不对。
崔肆归猛然抬头。
一开始明明是在谈谁去幽崖关的事儿,怎么就突然转移话题到这事上了?
“沈大人?”
“沈大人?”崔肆归唤道。
沈原殷没搭理他,崔肆归本着“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的理念,一点点挪到了沈原殷的身旁。
他抬手轻轻扯了扯沈原殷的衣袖。
沈原殷拽了回去。
崔肆归再次唤道:“沈大人?”
沈原殷还是没理他。
金光漫洒,笼罩在沈原殷的身上。
崔肆归看着眼前的沈原殷,他的眼皮闭上,睫毛轻颤。
崔肆归凑过去,伸手挑过沈原殷的睫毛。
沈原殷咻地睁眼,迎面撞上崔肆归俊朗的面容。
他“啪”地拍开崔肆归的手,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很烦,你知不知道?”
崔肆归收回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却还再拉着沈原殷的袖子,笑着道:“沈大人,刚才还没说完呢,我知道你有办法,就让我去幽崖关吧。”
沈原殷道:“去也不是这个时候。”
崔肆归还盯着他,沈原殷半晌后道:“等尹颂研究出结果再说。”
“沈大人,你是不是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
沈原殷彻底不搭理崔肆归了。
他再度闭眼,崔肆归还在耳边不停地说着话。
阳光照在脸上带来暖意,微风拂过他的碎发。
沈原殷听着耳边传来的聒噪声,以及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出的声音,混着不停鸣叫的蝉鸣声,和店铺小贩的吆喝声。
如此吵闹,竟不觉得烦躁,心还平静下来。
困意涌上来,他竟真的睡着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崔肆归早已安静了下来,马车也已快到别庄。
崔肆归一直盯着他看,在沈原殷睁眼的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殷勤地捧了一杯茶过去。
沈原殷尝了一口。
苦涩又寡淡。
一如既往的难喝,这手艺一点没变。
“又是你泡的,”沈原殷放下杯子,道,“别再来糟蹋我的茶。”
“沈大人。”崔肆归再次唤道。
“做什么?”沈原殷刚醒来,还不甚清醒,便答了一声。
崔肆归凑上来,迅速地轻啄了一下。
还不等沈原殷反应过来,崔肆归又抱住了他。
崔肆归嘴唇靠在沈原殷的耳边,他轻咬了一下,道:“沈大人,我心悦你。”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个拥抱轻柔,沈原殷觉得耳垂一疼,随后湿黏的感觉附于耳垂,是被崔肆归舔了一下,紧接着,他便听见了这两句话。
马车的速度开始渐渐减缓。
沈原殷轻推开崔肆归,单手附上崔肆归的右脸,轻轻拍了几下,弯着眉眼道:“喜欢我啊?”
马儿一声嘶叫,马车彻底停下来。
“丞相,到别庄了。”简然在外道。
马车内,崔肆归只听见沈原殷继续说道。
“那你继续喜欢着吧。”
留下这句话,沈原殷一撩衣袖,起身下了马车。
脸上的触感像是一阵风般轻盈。
崔肆归捂着脸一笑,随后跳下马车跟了上去。
尹颂蹲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都胡茬,眼里带着血丝,看起来憔悴得不行。
尹颂蹲着似乎都要睡着,眼睛不停一睁一合、一睁一合,直到听见许多脚步声临近,他才彻底睁开眼。
他起身,抬手揉了揉眼睛,开门见山地道:“将阿芙蓉的果实切开之后流出来的乳汁晾干,可以得到棕黑色的膏状物质。将其混入人的汤药饭食之中,慢慢的将可使人成瘾。”
“因为阿芙蓉的量不多,所以只在两个死囚身上试用了。”
“一开始会变得亢奋,放松,应该是愉悦的;之后会使人成瘾,断了就不行,一旦断了阿芙蓉就会变得狂躁不安,且伴随着身体快速消瘦、失眠、腹泻、身体异常疼痛诸如此类。”
尹颂道:“成安那些人身上还会发黑溃烂,可能是到后期的一个症状,目前那两个死囚身上还没有出现这些,但观脉象,他们的身体在日渐虚弱。”
“我这段时间日夜不分,还剩一箱书就快把能搜刮到的古书都翻遍了,还是没能找到有阿芙蓉相关记载的。”
尹颂打了个哈欠,听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目前只有那本名为奇奇怪怪的书上有记载,但在那上面没说得很具体,也没有记载这些人该怎么恢复原样。”
他们一路往里走,直到到了一个院子。
两名侍卫收在门口,见到他们过来便打开了上着锁的房门。
“得小心点儿,有个死囚断了药,竟然还带有攻击性。”尹颂叮嘱道。
里面漆黑一片,侍卫将灯盏一座座点亮。
沈原殷踏进屋内,目光快速扫视了周围。
里面空间不小,两边床上分别用铁链锁着两个人。
他们刚一进来,左边便传来铁链的动静。
“啊啊啊啊啊痒!痒!痒啊——!”
那人疯狂地拽着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隔了一会儿,他终于意识到铁链挣脱不开,又开始用头不停往墙上撞,直到额头渗血也没有停下,还在疯狂地撞墙。
侍卫见此连忙上前,避开那人四处乱舞的四肢,将其压在床上,用铁链将那人的四肢束缚住。
那人的脸色青黑,发丝枯燥,身体异常的瘦,几乎可以见骨。
另外一个人神情涣散,恹恹地躺着,听见有人进来也不为所动。
尹颂努努嘴道:“左边那人是断了阿芙蓉,右边那人每日都在提供阿芙蓉。”
那人锁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嘴里不停的发出嘶吼声,以及听不明白的话。
忽然,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尿骚味。
“哦对,断了阿芙蓉还会漏尿。”尹颂补充道。
沈原殷转身走出去,身后的人也跟着出来了。
房门再次被侍卫关上,将里面的噪声锁在其中。
尹颂双手合住,道:“大概就是这样,待我将最后那一箱古书翻完,试试还能不能找到有阿芙蓉相关记载的,最好是能找到解决办法。”
沈原殷此行过来,就是为了看一下那几个死囚。
目的已经达到,他便准备离开了。
太阳挂在西边,橙黄的夕阳浮现在天空上,将云层染红,还有寥寥几抹金色。
马车掉头,原路返回。
“狄府还有一些药书,我让舅舅带去丞相府吧?”崔肆归道。
沈原殷闻言看了一眼他,问道:“狄府武将世家,还有药书?”
“嗯,”崔肆归解释道,“我听舅舅说的,他说我母妃久病成医,从小喜欢看各方各面的书,在医术上也有些造诣。”
“拿过来吧。”
久久,崔肆归问道:“成安……也是如此?”
沈原殷道:“差不多吧,信上是这样说的。”
沈原殷揉了揉眉心,道:“幽崖关的事情你先不要掺和,再叮嘱一下昭武县君,不要过多关注崔元嘉调查阿芙蓉的事情,只盯着不要让崔元嘉罔顾人命即可,到时候尹颂找到办法后,再传信去幽崖关。”
“这东西需要人为切开果实,还要晒干,”崔肆归道,“八九不离十是云常国做的事了。”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阿芙蓉的事情已经差不多明了,崔肆归又再次想起了方才在马车里话未言尽之事。
他抬眸看向沈原殷,移动着过去,像只大型犬般蹲坐在沈原殷脚边,抬头望着沈原殷,唤道:“沈大人。”
“沈大人,你理理我。”
沈原殷视线下垂,两人对视。
每次沈大人那双漂亮的眸子与他对视的时候,崔肆归的心总是会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脉搏不受控制地加快。
他想要那双眸子一直看着他,他想要沈大人的瞳孔中只能有他的身影,不能有其他的人或事出现。
他想独占有那双眸子。
欲望之所以是欲望,就是因为它很难实现。
他总是欲壑难填,他总是贪得无厌。
崔肆归拉着沈原殷的手,笑道:“沈大人,若当真不能给个机会,那你……缺个暖床的么?”
沈原殷略俯下身,手指轻挑起崔肆归的下巴。
一阵风将帘子猛然掀开,带着空中的燥热和泥土的气息,灌进马车内。
金黄的阳光洒进来,照亮了这狭小的空间。
外面的天空各种颜色层层晕染开来,云朵被镀上了金边,远处的地平线上挂着太阳,余晖洒在道路上,马车辘辘驶过平地。
光线打在沈原殷的侧脸上,所有的喧嚣在这一刻消失不见。
沈原殷歪着头,听见他自己说:
“那不如,你今晚来试试?”——
作者有话说:我跪下了,orZ
对不起呜呜好晚
第62章
崔肆归听见此话,顿了一下,手掌握住了沈原殷的手腕,而后道:“好啊。”
近日来崔肆归的训练未曾荒废,沈原殷明显能感觉到崔肆归手掌与前世无异的茧子。
粗糙的触感熟悉又陌生。
“撒开。”沈原殷道。
崔肆归顺着沈原殷的力道放开了手。
马车原路返回,在落日的余晖中驶向丞相府的侧门。
下人将晚膳呈上来,最近沈原殷的胃口不是很好,饭菜比较清淡。
鸡汁豆腐羹,竹荪瑶柱汤,清炒时蔬和一盘清蒸鲈鱼,并上一碗莲子百合甜粥。
沈原殷食量不大,后厨只每样准备了一小份,送晚膳的侍女见到四殿下一齐坐在了桌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一旁的简然。
简然使了个眼神,侍女连忙退下去回了后厨。
所幸后厨还有余量,不过一会儿,便诚惶诚恐地端上桌了。
沈原殷喝了一口竹荪瑶柱汤,见身旁的崔肆归没怎么动筷,他扫了一眼膳食,心里了然。
崔肆归喜辣,这桌上的菜的确不合胃口。
但他喜清淡,府上的厨子都是擅长于此的。
上一世的时候,一开始崔肆归将自己喜欢吃辣的事情瞒得死死的,跟着沈原殷吃了好久的清淡菜,后面是沈原殷发现了不对,于是请了一位厨子在府上,专门给崔肆归做膳食。
现在可没有那位厨子在府上。
沈原殷淡淡地道:“吃不惯你便回你府上去。”
崔肆归闻言,立马扒拉了几口,道:“谁说我吃不惯了,我就喜欢吃这些。”
那急匆匆的样子,像是生怕被沈原殷开口赶出去。
沈原殷没时间管他,和锦帝前几日又把奏折塞了不少到丞相府来,他还剩余了许多没有批阅。
他用完膳后便去了书房,一待便是几个时辰,直到快亥时末了,沈原殷才终于抬起头,有些疲惫地揉捏着眉心。
“咚咚咚——”
左侧发出了敲击木头的声音。
沈原殷转头看去,只见崔肆归懒洋洋地靠在外面窗边,双手环抱着看着他。
崔肆归身上只着了一件中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领口斜斜敞着,露出里面分明紧绷的肌肉线条。
“沈大人,该就寝了吧。”
崔肆归的声音拖着点儿懒音,尾调轻轻扬着,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感觉。
“你还没走?”
崔肆归撑着手翻进来,一边走近他,一边控诉道:“沈大人,不是说好的今晚让我暖床的么?”
崔肆归站在他的身后,俯下身,胳膊围着他的肩颈。
沈原殷感觉到从崔肆归身上传来的一阵热意。
这个姿势让沈原殷略微一低头便能看见崔肆归敞开衣领之下的肌肉。
他的肩头宽阔而结实,透着股沉稳的力量感,肌肉线条利落,动作之间肌肉轻轻绷紧,看着既野性又富有张力。
崔肆归是故意这样的,他知道沈大人最喜欢看他的肌肉,因此特意将衣服穿成这样,想来诱惑沈大人。
他还是收敛了的,至少还顾及着岚梅苑里还有下人在,不然这层中衣他都不会穿。
沈原殷抬起手,手指轻柔地划过崔肆归的手臂。
崔肆归垂眸看着他的动作。
沈原殷的肤色冷白,却偏偏在指腹处带着薄粉,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节分明,关节处带着粉红。
矜贵极了。
指尖从小臂一路往上,经过胳膊,最后停在崔肆归的下巴处。
崔肆归轻笑了一下。
沈原殷将没批阅完的奏折合上,挣脱了崔肆归的束缚,往外走去。
崔肆归待在原地,听见了外面沈原殷叫下人备水的声音。
崔肆归又从窗子处翻了出去,向沈原殷的卧房走去。
刚转过角,便闯上了迎面而来的简然。
简然欲言又止地看着四殿下身上不得体的穿着,嘴角抽了几下,默默的无言走开了。
简然走过几步,又回过头,看见崔肆归的身影消失在丞相的卧房中,他有些认命地走回屋檐下,做了几个手势。
很快屋檐上跳下一个暗卫,简然心累地道:“你们先撤了吧。”
暗卫们悄无声息地快速离开屋顶。
沈原殷湿着头发回到里间的时候,崔肆归已经拿着干帕子等候许久了,正无聊地转着帕子。
见他进来,崔肆归立马站起身走过来,把沈原殷按在小榻上,站在他的背后,动手擦拭着他的头发。
夏天天热,很快便能擦干。
崔肆归照例将香脂涂抹在沈原殷的发丝上。
屋内点着熏香,窗子露出小缝。
崔肆归随意将帕子丢在其他地方,走到了沈原殷的面前。
沈原殷自下而上地看向崔肆归,空气中还弥散着香脂的味道,他下巴微扬,指着床榻的方向。
“你不是要暖床么?”
崔肆归俯身笼罩住沈原殷的身躯,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早就暖好了,沈大人去检查一下?”
崔肆归一手环住沈原殷的腰间,用力一带,将人抱起。
长发垂在空中,继而落在床褥上。
烛光跳动。
沈原殷仰躺着,眼神上上下下地看着崔肆归。
“把衣服脱了。”他命令道。
崔肆归顺从了他的话。
中衣被褪下,露出里面紧致的肌肉。
并不夸张,也不虬结。
肩颈两侧的肌肉随着呼吸微微动着,流畅的线条,每一寸都蕴藏着无法忽视的力量。
亵裤还留在身上,上面是整齐排列着的六块腹肌,恰到好处而不突兀。
崔肆归现在身上还没有上一世的陈年旧伤。
沈原殷将手抚上去,从侧颈慢慢下滑,直到小腹。
不可否认,他的确很喜欢崔肆归身上的肌肉线条。
崔肆归的呼吸不知何时开始加快,皮肤上开始出现薄汗。
从崔肆归的视角来看,心心念念的人就躺在自己的身下,烛光照得鼻梁的影子打在侧脸上,羊脂玉似的肌肤水润极了,黑色的泪痣更添几分韵味。
崔肆归感受到微凉的手指划过他的身体,伸手抓住了在他身上四处点火的那只手。
他俯下身,他们之间的距离咫尺之间,彼此呼吸交缠,已经不知道是谁的气息。
崔肆归笑着道:“沈大人,再摸就要出事了。”
白色的亵裤被顶起了形状。
沈原殷拍拍他的脸,道:“不是你说的要暖床。”
崔肆归咬住沈原殷的指尖,缓慢又轻柔地厮磨。
……
烛灯只留下了一盏,夏夜的风吹起惟帘轻动。
方才用来涂抹发尾的香脂突然滚落在地,里面已经空荡荡了。
……
沈原殷睁开眼时,外面已经亮了。
颈窝处被身后人的呼吸喷涌着,带起细细麻麻的痒意。
空气中腻人的香脂味还没有散去,暧昧旖旎的情|欲起伏在空中。
他动了动,却被腰间那手臂禁锢得更紧。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一颗头蹭到他的肩窝,发丝擦过他的皮肤,皮肤战栗。
“起开。”
他的声音有些哑了。
那手臂没有动作。
崔肆归的呼吸听着不是在睡眠之中,沈原殷挣了挣。
“崔肆归。”沈原殷冷声道。
沈原殷撑起身,被子滑到了腰边,露出精致的锁骨上的红痕。
“怎么了?”崔肆归的声音里带着餍足,装作才醒来,慵懒地问道。
此时正是正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山水坊里大多是少女欢快的声音,来这儿的主顾大多是女子,伙计也大多是女子,正不停的为小姐们介绍着产品。
崔肆归踏入山水坊的时候,穿梭在人群里的女掌柜一眼便看见了。
这人长的贵气,穿着更是贵气,想来出手也大方。
“公子,想看些什么?”女掌柜走至崔肆归面前,“是自用或是送人,收藏还是写字?”
山水坊是京城一家著名的纸坊,因工艺精巧、颜值高而在闺阁小姐中流传开来。
也有些公子哥前来购买,想要投其所好,取得美人芳心。
女掌柜指着店铺中心的架子,介绍道:“公子看看,这是砑花纸,是用模具按压所得,又轻微的凹凸感,很有立体的质感。”
崔肆归看了一眼砑花纸,不是很符合他想要的感觉。
女掌柜经商多年,立刻看出了崔肆归不感兴趣,她又带着崔肆归绕到另一头。
“公子,这是染色纸,看看可否喜欢?”
崔肆归的目光却被另一个款式吸引了。
女掌柜时刻注意着客人的动向,见此将那纸取来,道:“公子好眼光,这是我们改造后上新的洒金纸,阳光下发着金光呢,纸质也是用的上等材料。”
崔肆归又逛了几圈,方道:“将那洒金纸和罗纹纸各包上一打。”
“好嘞。”伙计利索的包好,递给了崔肆归。
崔肆归晃悠着回了府,他今日是临时起意去买了纸张,因为昨日收拾那箱他母妃的旧书时,在旧书里发现了一本情意绵绵的诗集。
他随意翻了几下,却意外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
于是今日便出门去了山水坊,买了些精致的信纸回来。
他取了一张洒金纸,提笔写上几字,却不甚满意,便揉成团扔向一边。
在挥霍了好多张后,崔肆归终于写出了一张还看得顺眼的。
他仔细将纸塞进信封,嘱咐人送到丞相府上去。
沈原殷有事去了趟户部,回来时林管家举着一封信小跑过来。
“大人,有信。”林管家将信纸递过去。
沈原殷随手接过,问道:“哪儿的?”
林管家道:“是四殿下派人送来的。”
沈原殷动作一顿,很快又步履不停地继续往里走。
今日阳光不错,丝丝缕缕照在地上。
沈原殷边走边拆开信封,露出里面的信纸。
洒金纸在阳光下细细闪闪地发着光,金箔碎屑随光线流转,或明或暗地闪烁着。
上面用隶书写了一行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作者有话说:小仙女们,七夕节快乐呀~[星星眼]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出自宋代范成大的《车遥遥篇》
第63章
后续一段时间,洒金纸每日和着秋记的糖在固定的时间送至府上。
哪怕沈原殷最近已经没有再继续喝药。
洒金纸上的情话每日一变,不带重样。
也不知道崔肆归从哪儿看来的这么多古诗词。
狄晚秋在闺阁中看的药书也被狄府送过来了,以及从成安运回来的阿芙蓉,尹颂抓紧时间在翻阅查看。
九月九,重阳节。
今年不太平,礼部便选了去永山登高祭祀祈福。
要先从宫中出发,约半个多时辰方到达永山山底。到达永山之后,除去和锦帝和皇亲贵戚,以及和锦帝特允的几个臣子不用徒步,其余人都需要徒步上山。
马车从宫门出发,今日起的太早,沈原殷没什么精力,正在马车上小憩。
车窗被敲了几下,本就没有关紧,外面的人也知道这点,意思意思地敲了几下,便直接推开了窗。
沈原殷大抵知道是谁,闭着眼没搭理。
“沈大人。”
崔肆归拖着尾音唤他。
见沈原殷没理他,于是崔肆归隔着车窗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耳垂。
沈原殷终于睁开眼,往后退了退,面无表情地盯着崔肆归。
“做什么?”他冷冷地开口。
外面到处是人,崔肆归不敢在此处停留太久。
他见马车里的小桌就在手边,把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东西快速放在了小桌上,又迅速戳了一下沈原殷的左脸,而后便离开了。
帘子轻轻晃荡。
沈原殷的视线垂落,移动到小桌上。
一张熟悉的信纸,以及用布包起来的秋记糖果。
沈原殷拆开信纸,露出里面的洒金纸。
简然就坐在一旁,他之前一直好奇信纸里写的是什么,今日因为他坐得比较近,又因字很少,他只随意一瞥,便看清了内容。
一句不太内敛的情话。
简然快速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沈原殷将洒金纸塞回信纸内,倚在靠背,阖眼睡去了。
等他醒来时,恰恰好到了永山山底。
朝臣中,几个有了年岁的老臣是不可徒步的,担心会出问题,再加上丞相身子不好,这些人都是乘肩舆上山。
肩舆不太稳,一抖一抖的。
沈原殷只觉得反胃,紧蹙着眉,许久,他被晃得实在是有些忍不下去了,从简然那里取来了方才的布包。
尽管不太舒服,他的动作仍然是慢条斯理的,细长的手指剥开布,取了一颗糖,将糖纸撕开,送进嘴中含着。
桂花味的。
这甜味正好,不算腻,刚好能够缓解此时的不适。
到达山顶之后,等其他臣子上了山,便由和锦帝率领众人在祭坛前举行了祭祀仪式。
上香后,献上重阳糕、菊花酒,以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繁重的流程终于结束,礼部在永山设了宴,待在亭台楼阁中休息过后,到时间就能赏景宴饮。
沈原殷不太想待在人群之中,便随意走走,寻了一处人少清净的地方。
这里看下去的风景正好,能够眺望半个京城,脚下山峦层层,半山腰处漂浮着薄薄的雾气,风从耳畔带过,吹来山间清冽的气息。
一旁有一棵挂着红绳和木牌的祈愿树。
祈愿树枝干虬曲,青绿色的叶子繁盛茂密。
上面挂着的祈愿符在风的吹动下飘舞,还有清脆婉转的铃铛声。
身后传来不急不慢的脚步声,正向着他这边而来。
脚步声熟悉,沈原殷没有回头,只简然回头确认了一下来人。
红色的祈愿符突然出现在沈原殷的眼前,以及挂在木牌下的青铜色铃铛。
崔肆归收回手,道:“听闻永山的祈愿树挺灵的,沈大人要试试么?”
木牌一晃而过,沈原殷没有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你什么时候还信这些了?”
可能是方才的糖缓解了沈原殷的不适,这时还勉强对着崔肆归有点好脸色。
“没多信,”崔肆归懒洋洋地开口道,“只是觉得来都来了,若真灵那便是好,不灵也不会怎样,总的来说我也不亏。”
沈原殷将目光移到那棵祈愿树,这棵树有年头了,上面挂着数不胜数的祈愿符。
崔肆归忽然凑近到了沈原殷面前,递给了沈原殷一个空白的祈愿符,道:“试试吧。”
这个姿势从后面来看就像是崔肆归拥着沈原殷的后背,亲密极了。
简然背过身,仔细地盯着周遭的动静,生怕这时有人过来闯见这一幕。
“不要。”沈原殷一只手挪开眼前的遮挡物。
崔肆归不依,非要沈原殷接过,几下下来,沈原殷着实觉得他有些烦,只好接过到手上拿着了。
“沈大人可有看过信,你又不是不知我读书少,那可是我翻了好久才找出来诗句。”
崔肆归凑得很近,发现沈大人不像之前那般敏感他的靠近,他正还要开口说上几句,就在此时,却听见后面简然急促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崔肆归迅速后退几步,回到了皇子和丞相应有的交谈距离。
沈原殷将手中被强塞的祈愿符收进袖中,略微侧身,看见了崔华温和三皇子妃向祈愿树走去。
崔华温也看见了沈原殷,独自上前打了招呼,之后才陪着三皇子妃将祈愿符挂在树上。
再次回头的时候,丞相已经不见了,只有他那个四弟还在原地,举着手上的祈愿符,对着祈愿树上比划,似乎是想选一个好位置挂上去。
崔华温回想起方才的画面,丞相和崔肆归站得并不近,瞧着也挺生疏,至始至终没有一句交谈,像是恰好碰上,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头总萦绕着一股奇怪的感觉。
仿佛他们二人之间笼罩着一个无形的屏障,他们之间特有的、任何人都插不进的氛围。
他们很熟悉么?
崔华温想了想,除了崔肆归去丞相府短暂待了一段时间,以及共事过几次,除了公事,便没有听说过私下有过联系。
反倒是还传出过一些这两人不和的话来。
“走吧。”三皇子妃轻轻说道。
崔华温压下心底的异样,带着三皇子妃回了宴席上。
****
一只黑猫动作敏捷地从房梁上跑过,无声无息地跳落在地上,最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令嫔手持圆扇,一旁的小桌上放着冰块,宫女正用芭蕉扇将冷气扇过去。
都是九月后旬了,早已经过了正热的时候,但兴许是因为怀了胎,令嫔总觉得热,因此殿中的冰块还在源源不断地供应。
令嫔打了个哈欠,一只手轻搭在小腹上。
宫女见此问道:“娘娘,可是疲了?”
“嗯,就寝吧。”
宫女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托着令嫔的手。
令嫔正要起身,却感觉到下腹部隐隐作痛,她原以为着疼痛不过是和往常一样,便没怎么在意,只是没急着起来。
过了一会儿,疼痛久久不散,反而变得有些坠胀感,像是有东西在把小腹往下坠。
这种痛她有点受不了了,身上冒出冷汗。
她的指甲掐进宫女的皮肤里,声音颤抖着道:“去叫太医……”
话音刚落,疼痛开始一阵一阵地扩大,她能感觉到腹部在不停收缩,痛感让她有点头晕眼花。
“娘娘,您见血了!”
——这是令嫔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令嫔怀的这个孩子十分受到和锦帝的重视,毕竟宫中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过新生儿了。因此令嫔一出事,消息立马传到了各个殿中。
和锦帝在养心殿一听到消息,火急火燎的就要往令嫔那边赶。
和锦帝刚到令嫔宫中的时候,太医也刚给令嫔看诊完。
令嫔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
“如何了?”和锦帝问道。
太医唰地跪地磕头道:“臣无能,在臣到之前,娘娘就已经落胎了。”
皇后匆匆赶到的时候,便听见了此话,她手一抬,脚步停在外面,暂时没有进去。
和锦帝脸色一变,怒道:“她身子好好的,怎么就落胎了?!”
太医哆哆嗦嗦地道:“臣把脉来看,许是令嫔娘娘幼时四处奔波,身子可能不太好。”
“这月份本就是不稳当的时候,再前段时间加上天气炎热,可能……可能就……”
太医将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再说。
和锦帝脸色铁青,却没了话。
皇后闻言,嘲弄般低低笑了一声,这才推门徐徐走进来,她作为皇后,掌管凤印,令嫔出事的事她是第一个知晓的。
现在才姗姗来迟,不过是要等在和锦帝之后罢了。
皇后收敛了表情,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了一副悲伤的神情。
她神情悲怮,道:“怎会如此,明明白日里还好好的……”
一时间无人说话,屋中几人都无言。
令嫔久久不醒,和锦帝心情败坏,没过多久便拂袖而去。
而皇后在和锦帝离去后没多久,便也离开了。
皇后走出殿外,嬷嬷搀扶着她。
皇后抬头望这天,天空黑漆漆的,但她的心情却好的不行,嘴角扬起笑容,又很快克制回去。
等回了自己殿中,她才彻底松懈下来,长叹了一口气。
她抬着手,欣赏着自己手指上的染甲。
是白日时刚做的染甲。
皇后笑了一声,与自己的心腹说道:“将令嫔那儿给本宫仔细盯紧了。”
她终于看完了手上的染甲,悠悠放下了。
“明日里还有一场戏呢。”
翌日,巳时,养心殿。
和锦帝刚从令嫔宫中回来,方才令嫔声音虚弱的哭诉仿佛还在耳边,让和锦帝有些烦。
小太监快步走进来,在有福耳边道了几句。
有福点点头,而后对着和锦帝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皇后行礼后,将手中食盒递过去,道:“陛下,臣妾听闻陛下今日未曾用膳,这是臣妾熬的莲子粥,陛下尝一尝?”
皇后将莲子粥取了出来,待太监试过毒后,便呈了上去。
她在一旁说道:“陛下,令嫔落了胎,对身体也不好,臣妾思来想去,决定给令嫔那里调些药材,陛下认为呢?”
和锦帝道:“你看着办。”
皇后候在一旁,待莲子粥见了低,她状若无心般徐徐开口道:“臣妾昨日见令嫔的样子,竟觉得她眉骨有几分像淑妃……”
她话猛地一顿,随即小心看向和锦帝。
和锦帝面色不虞,重重放下了碗。
她连忙道:“陛下恕罪,臣妾失言了。”
“朕还有事,你走吧。”
宫女收拾好饭盒,搀着皇后离开了。
皇后转过身走出几步,眉眼向上挑起,不复方才的惶恐。
和锦帝打发走了皇后,皱着眉有些发神,他有些迟疑。
令嫔有些像当年的淑妃么?
眉骨……
像么?
他闭上眼,在脑中回忆起淑妃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真觉得有几分相似——
作者有话说:orZ(我先跪了)
第64章
狄钰和二皇子已经去了幽崖关有些时日了,虽说上一世中的两国战争不是在近几月,而是在来年的春夏交替之时,可莫名出现的阿芙蓉却让崔肆归有些紧迫,于是这段时间便总是往狼牙营跑的勤。
上一世的两国之争最后持续了半年之久,因此死亡的士兵和百姓数不胜数,虽说最后大萧胜了,但还是元气大伤,损失惨重。
崔肆归思及此,便有些紧绷,他只能尽可能的将上一世的经验写下来,然后想方设法的假借翻出的兵书为由,让狄珲看过,并争取训练一些其中的排阵布列。
十月初的天气转凉,绵雨时不时会下上几场,润湿了京城的空气。
崔肆归放下手中刀,拿过一旁架子上的干帕子,擦拭着身上的汗。
他才从比武场下来。
“殿下,你这下手也忒狠了吧。”
方才与崔肆归对战的校尉嘶哑咧嘴地走过来道。
崔肆归只是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
他有着上一世的经验,这副身子虽没有足够的功底,但这么长一段时间训练,已经与上一世大差不差了。
好歹上一世单独带兵生死关头来来去去了好几次。
绵雨还在下,露天的比武场聚集了不少人,身上都淋得差不多了。
他正要回去换身衣服,这时杂兵跑了过来。
“殿下,”杂兵道,“陛下叫您去趟宫中。”
御花园里唱戏的声音婉转地唱着,绵雨不停歇地落。
令嫔的落胎似乎只给了和锦帝一时半会儿的难受,还没过多久,便又将安贵人召在了跟前,日日宠幸。
曾经和锦帝喜爱的戏班子也终于再次登上了御花园里的小舞台。
一切好像与从前并无差别。
只是令嫔好像不再怎么露面了。
和锦帝口中也甚少再提及此人。
崔肆归来到御花园的时候,仿佛像是回到了去岁太后寿宴后的那天。
那时的记忆对现在的他来说可以说是几十年前了,记忆已模糊不清。
只能隐隐约约记得是戏班子在唱戏,亭中坐着的是和锦帝和安贵人,那天似乎还在下雪。
至于戏班子唱的是不是同一出戏,那就不知了。
但也许就是同一出,毕竟和锦帝就喜欢将心爱的事物来来回回地欣赏。
崔肆归行礼后,便被和锦帝叫进了亭子里。
绵雨会被微风吹得四处乱飘,宫人早将亭子用惟布围了起来,只露出一个狭小的口子,亭子里的桌上放了茶和糕点,茶壶放在小火上温着。
唱戏的人在雨幕中咿呀咿呀地唱,和锦帝嘴里不成调的跟着哼了几句。
和锦帝其实年岁并不大,不过多年沉溺酒色的生活早让他变得有些面孔苍老。
眼袋垂着,眼下青黑一片,脸色是不健康的灰白,以及头发里时不时看见的白发。
和锦帝有些浑浊的眼球看向崔肆归,很快又收回视线。
崔肆归行礼后和锦帝没说什么,于是便只能在原地里等着。
直到一首曲子终了,和锦帝手一抬,唱戏的终于可以停着休息会儿了。
和锦帝的声音里像是含了一口浓痰一般,听着有些粘腻,道:“朕听说,你前段时间去找了宫里的那个谁,说要打探你母妃去世前的东西去了哪儿?”
这话让崔肆归有些意外,和锦帝竟然主动提起了此事。
于是他道:“回父皇,儿臣只是想将母妃生前喜爱之物找回来,于是想方设法打听到了是敬事房的文嬷嬷收敛的尸首,便猜想会不会是这人手脚不干净,拿去宫外变卖了……”
崔肆归半真半假地说了,他知道这样说能够打消一些和锦帝的怀疑。
和锦帝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崔肆归。
十九岁还能说是少年,崔肆归八尺有余,早已与同龄人拉开了差距。
身形挺拔,肩宽腰窄的身形透着利落感,
崔肆归大部分是随了狄晚秋的长相,尤其是眉骨之间。
看得久了,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淑妃。
虽然最后段时间他是厌恶了狄晚秋,将人打发到了冷宫,最后狄晚秋抑郁而终。
但似乎,他直到现在对狄晚秋还留有几分留恋。
可到底是留恋,还是厌恶。
他自己好像也说不清。
或者说是……是愧疚和害怕。
和锦帝收回神,眼神复杂,视线移到了空中的雨幕上。
半响,和锦帝突然就没了看戏的心情,道:“那你便自行去找吧。”
“朕有些乏了,都散了吧。”
崔肆归行礼后转身离开。
他皱着眉,心里有些觉得不对劲。
方才和锦帝的表情,为何如此奇怪?
和锦帝的表情有些怅然,又有些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狄晚秋的死么?
可那并不是害了人之后的害怕。
那他在害怕什么?
“公子,又来啦,还是老样子么?”
崔肆归一踏进山水坊,女掌柜便热情地迎了上去。
这位公子常常来山水坊,每次还都会买上许多走。
近日来的盈利,大多都是这位公子哥贡献的。
女掌柜巴不得他天天来。
女掌柜道:“我们出了新品,公子要不要看看?”
山水坊新出的新品确实不错,崔肆归便和着其他的都买了些。
店里的其他客人见此,看见崔肆归身影离开,好奇般问道:“那位公子买这么多用来做什么?我都遇见过他两次了。”
女掌柜将银子收进盒子,笑着给客人道:“人家的私事,谁知道呢。”
“这些都是方才那位公子买的,品质很好的。”女掌柜指给客人看了几样。
客人道:“帮我把这些也都包起来吧。”
客人手提着刚从山水坊买来的东西,慢慢走向巷子里。
不过一会儿,一个身穿麻衣的小厮从里面走出来,而许久之后,却始终不见客人出来。
小厮从三皇子府的侧门进去,径直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直至到书房前,门外的侍卫认出了他,打开门道:“殿下等很久了。”
小厮将买来的纸一一摊开在桌上,道:“这些便是四殿下在山水坊买的东西。”
崔华温随手拿起一张,翻来覆去也没看明白这些有什么作用,能够值得崔肆归三番五次地买。
他把手中纸往桌上一扔,问道:“就不知道他买来做什么?”
小厮道:“山水坊大多是各府的下人为府中闺阁小姐们买的,或是有些书生会去买来写写诗词。”
崔华温捏了捏眉心,想起另一事,问道:“那个宫女找到了么?”
“未曾,”小厮摇头,继而道,“四殿下府中也没有发现异常,寿宴那天四殿的确是独自一人留在了房中。”
宫女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除了崔肆归,谁会去做这件事?
只能是崔肆归做的。
但崔肆归哪来的本事在宫里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了一个人,他不过这几个月才开始能做些事。
谁在帮他?
狄珲?
可狄珲久居幽崖关多年,在京城没有这么多的势力。
那崔肆归还和谁走的近?
丞相?
崔华温想到这个可能性,却又在下一秒自己驳回了。
怎么可能,崔肆归有哪一方面值得沈原殷去帮他?
崔华温总觉得有点奇怪,他有些头疼,于是道:“先这样吧。”
小厮行礼后退下,山水坊的纸张还铺在桌面上。
崔华温翻看着这些纸,总不可能他那个四弟喜欢像那些文人一样,附庸风雅?
崔华温正这么想着,三皇子妃在此时进来了。
她缓缓走近,身后的婢女捧着果盘。
“咦?”
三皇子妃有些惊奇地看着桌上,抬手取了一张纸,摩挲了几下,问道:“这品质,是山水坊的?”
崔华温抬起头,问道:“你知道?”
“那可不,”三皇子妃道,“山水坊嘛,妾身还在闺阁中的时候,常常令下人去买呢。”
“这家店质量上乘,做工也精细,纸上还隐隐带有香味,妾身和几个密友很是喜欢。”
崔华温心头一动,问道:“你们买这些用来做什么?”
三皇子妃掩唇笑道:“写一些闺房中的日记和心事这些。”
“当时和殿下婚约定下的时候,妾身就经常在这纸上写一些不好与他人说的话,之后便存着,方便后面回忆。”
崔华温微眯着眼睛,道:“那如果是男子,会买来做什么呢?”
“唔,”三皇子妃思索后道,“妾身密友曾说过,她哥哥会买来写一些含蓄的古诗词,给已有婚约的娘子。”
“毕竟山水坊的价格不算低,能买得起的人家也大多是用来玩乐的,应该都会用来表达情意吧。”
表达情意么?
崔华温的眼眸一暗。
他脑中突然回想起九月九那天祈福树旁的画面。
崔华温开口问道:“如果有人一直买,而且每次买的数量都不少,这是为何?”
三皇子妃道:“许是那人的心上人也未曾直接拒绝过,所以那人才有底气一直买,一直送呀。”
崔华温倏地一笑。
他那个四弟,是要给谁表达情意呢?
他握住三皇子妃的手,道:“你可真是帮了本王大忙了。”
三皇子妃有些不知其然——
作者有话说:orZ
第65章
崔肆归动作利落地翻过墙,无声地落在地上。
他抬头望了下,心里有些奇怪。
今日本想像之前一样,围着丞相府转上几圈,找一个好进去的地方。
谁料他才刚走到东南角,竟意外地发现东南角的防卫变少了。
崔肆归在原地琢磨了一小会儿,心里涌出了一个想法,便决定就往这边了。
他翻过墙后,熟门熟路的往岚梅苑而去,一路上他没有刻意去遮掩行踪,只注意着没有让府中的丫鬟小厮看见。
在又一次被侍卫发现,而侍卫佯装没看见目不斜视后,心里的猜想被验证了。
他晃去了岚梅苑的卧房,此时时辰还尚早,卧房里空无一人。
他从沈原殷的小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书,有些无聊地翻阅。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终于传来了说话声。
隔的不近,崔肆归只能隐约听出来那是竹木的声音,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今日的月亮被云遮住,户外的光线不好,竹木提着灯走在前面。
竹木隔着一段距离指了指卧房,低声道:“大人,四殿下在。”
沈原殷只简单“嗯”了一声。
竹木余光瞥见了丞相脸上毫不意外的表情,憋在嘴里的好奇吐不出来,噎得难受,问简然那个棒槌也只会打着马虎眼。
卧房旁的侍女小厮散了,沈原殷推门进去,房门吱呀吱呀的被合上。
他继续走,直至里间,却没在里间见着人,只有那张小榻的桌前放着一本打开的书。
沈原殷走过去,将书拿起合上,正准备放回小书架上,却在下一刻,一只手罩住了他的双眼,剥夺了他的视线。
那只手温热,轻轻搭在他的睫毛上。
随后他便听见崔肆归慢悠悠的声音唤他一声。
那只手挪开,崔肆归从身后抱住他,将头靠在了他的颈窝。
沈原殷挣开他,在小榻上坐下,视线在崔肆归的身上上下打量。
崔肆归袖口随意地挽在了小臂上,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轮廓。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沈原殷的身上,带着一些与他少年面容不符的偏执执念。
眸光里翻涌着看不懂的情绪,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如同深渊。
虽然崔肆归的里子早不是十九岁,可这副身躯还停留在十九岁这个时候。
眉眼间仍然带着少年人的棱角,笑起来时带着不羁,可崔肆归的眼神却是有些锐利,周身偶尔也会透露出一些久居战场的锋利,以及一些隐藏在深处的威严。
十九岁的身躯和重生回来的灵魂,两者在沈原殷现在看来,矛盾极了。
崔肆归总是会在沈原殷面前露出破绽,将在外人面前能够隐藏得很好的不和谐泄露几分出来。
也或许是因为沈原殷对崔肆归太熟悉,所以能够看清崔肆归偶尔的情绪。
沈原殷突然有点好奇,上一世崔肆归活了多久,才能够形成现在的这种气场。
他这样想,便也这样问了。
“崔肆归,你是带着往后多少年的记忆回来的?”
崔肆归闻言条件反射般一皱眉,移开了看向沈原殷的视线。
他打心底就想要回避这个话题。
他不愿再去回想上一世后面数十年的孤身一人,一想到那些就如临冰窖。
哪怕直到现在,他仍然偶尔会从噩梦中醒过来。
那些梦让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假,冰冷黑暗的夜晚,就算醒来也是脑中一片混沌,血液的暗红早已浸入骨髓深处,只能在漫长岁月里不停反复。
只有抓住枕边的那条手帕,埋头于其中,痛苦跳动的额角才会逐渐平息,直至认清现实。
崔肆归沉默半晌,还是转移了话题,兀自道:“上次寿宴时是崔华温做的,他安排的那个宫女被我的人带走了,他这段时间又在找那个宫女的下落。”
沈原殷对这件事的后续没兴趣,而崔肆归明显到毫不遮掩的转移话题也让他对这个问题没了兴致。
于是他开口问道:“今日和锦帝找你做什么?”
崔肆归靠在桌沿边,道:“他直接问了文嬷嬷的事情,我随口应付过去了。”
“但他听到我说想找我母妃的遗物时表情挺奇怪的,”崔肆归道,“沈大人,就没有一人知晓当年和锦帝态度转变的真正原因么?”
“不知道。”
时辰不早了,沈原殷脸上已有了困意,他没管崔肆归,起身将书放回小书架,刚一转身,便发现崔肆归已经只着一件中衣盘腿坐在他床上了。
沈原殷:“……”
“你不走?”
崔肆归单手拍了拍身侧,露出虎牙,道:“暖床啊。”
今夜崔肆归挺老实的,将灯灭了后,只是用手捞着沈原殷的腰身,便没做其他的了。
崔肆归习武,身体又好,身上总是热的。
沈原殷今日事多,本就疲惫,十月天凉,他又畏寒,这个时候烧地龙又太热,汤婆子又不能让整个被褥里变热,所以他近来总是睡得不是很好。
而今天,他感受到后背源源不断传来的热量,竟在不知不觉中,很快便入睡了。
一夜无梦。
再睁眼时,晨曦隐隐透过窗户照进来、
今日时值休沐,他难得睡上这么一个安稳觉,不冷不热也没有被冷醒过。
心情都好上了许多。
以至于他对于腰间崔肆归越锢越紧的手臂都没有什么反应。
崔肆归早就醒了,昨日抱着沈大人,没有做噩梦,他醒后就盯着沈原殷的侧颜看。
当沈原殷睁眼后,他便凑上去亲了一下。
“早,沈大人。”
晨间的声音总是不明亮,带着沙哑。
崔肆归锢得紧,两人身体相贴,中间没多少空隙。
“崔肆归,”沈原殷语气平淡道:“你给我滚下去。”
硬的触感在身后十分明显,让人无法忽视。
男性正常的生理反应张扬着自己的存在,崔肆归声音懒洋洋地道:“不碍事,等一会儿就消停了。”
等一会儿是多久沈原殷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现在不想跟崔肆归在床上浪费时间。
于是他强硬着就要坐起来,而后下了床,独留崔肆归一个人在床上。
沈原殷召了锁珠将盥盆端进来。
府上能进到岚梅苑里间的下人都是心腹,不会往外多说多嘴。
在下人进来之前,崔肆归便坐起身蜷缩着腿,将薄被搭在腿上。
锁珠端着盥盆进来,余光撇到了崔肆归的存在,她将头低的更低。
“大人,”简然脚步匆匆而来,“尹先生来了。”
“知道了。”
沈原殷将手浸入盆中,而后擦拭干净,他抬眼往崔肆归那边一看,道:“你走不走?”
崔肆归“嗯”了一声。
尹颂这次来还是为了阿芙蓉的事情。
他花了好几日将狄晚秋的书翻了个遍,昨夜本来只剩下几本,他都不抱有希望了,结果在清晨的时候,竟然让他真在书里找到了有关阿芙蓉的记载。
尹颂眼睛下的青黑异常的重,也不知道是熬了多少夜。
他将那本记载有阿芙蓉的书拍在桌上,食指指着其中一页,道:“这书上对于阿芙蓉的记载比之前那本书要详细得多,之前有的就不多说了,我直接说之前那本书上没有。”
“阿芙蓉,成瘾性植株,使用方法为口服或吸食,长时间的使用会使身体出现不适,直至皮肤溃烂,器官衰竭而死。”
“这上面还记载了该如何处理阿芙蓉,直接将植株从土壤中完整拔除,包括根系,避免残留根部再次生长,能够从源头断绝植株继续存活。之后将植株切碎,深埋于地底下,或是用水浸泡之后使其腐烂。”
“但现在的问题是,”尹颂脸色难看,“我们想要找到的是如何将那些使用了阿芙蓉的人恢复正常的方法,可是……”
尹颂停顿了,可书页就摆在面前,沈原殷和崔肆归已经看到了后面的文字。
“……因阿芙蓉具有强烈的成瘾致幻作用,一旦吸食之后会很难戒掉。”
“必须强制人停止吸食,但又因它的成瘾性很强,戒断时会出现恶心呕吐、焦虑疼痛乃至神志不清等症状,甚至可能出现自残现象。就算恢复正常后,身体也会留下终身无法消失的影响。”
尹颂道:“在我观察了那两个囚犯后,发现被我强制断了阿芙蓉的那人,日日都处于放空状态,会不定时的癫狂自残,身体快速消瘦,后面皮肤已经出现青紫、溃烂,一直嚷嚷着要阿芙蓉……我便叫人把他了结了。”
“至于另外一个按时提供阿芙蓉的人,他状况暂时还比较稳定,刚吸食后会沉迷于幻境之中,恢复清醒后人比较麻木,也还能沟通,但他身体也在逐渐变差。”
沈原殷蹙眉,问道:“意思是基本没有办法让人毫发无伤的恢复?”
尹颂点头。
“它的恐怖之处不是在于致命,而是在缓慢而彻底的过程中,先从身体开始,再吞噬精神,最后变成药的奴隶。”
在场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已经在大萧境内发现了阿芙蓉的种植,若真是云常国做的事情,那他们肯定还有更多的阿芙蓉,如果把这些阿芙蓉投入在边关和百姓之中,将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将士上瘾,打不了仗,边关守不住,国门便会大开。
百姓成瘾,瓦食人的精神,将人变为阿芙蓉的傀儡。
“归根结底,云常国是想要破了幽崖关。”
沈原殷手指敲打着桌面,道:“时间紧迫,崔元嘉靠不住,不能让他在幽崖关待着了。”
第66章
古书毕竟是从狄晚秋那里得来的,加上和锦帝又不怎么关注政事,他们仔细商量后,便决定说辞为崔肆归发现的这本书,由丞相核实处理后,最终上报给和锦帝。
和锦帝本就不常管理朝政,再加上今日休沐,他们便决定在未时再进宫去。
中间用午膳时,崔肆归厚着脸皮就想要留下来。
沈原殷只道:“你还要回去从你府上进宫。”
崔肆归早就准备好说辞了,道:“我让人去府上说了,午时末就来丞相府,我再去马车上,刚好还有时间让我进丞相府大门,向沈大人禀报此事,之后再进宫便更顺理成章了。”
丞相府的午膳照例清淡,崔肆归看着没什么胃口。
崔肆归抬眸看向对面的沈大人。
沈原殷的吃相很好,素白的指尖靠在乌木箸上,抬手间袖口清扬,露出白瓷般细细的手腕。
他低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将箸上的食物送进嘴中,唇角微动,便含住了食物。
崔肆归看着看着,竟也觉得这桌上看起来就寡淡无味的菜品有几分进食欲|望了。
他夹了一箸进嘴。
崔肆归:“……”
也不能说不好吃,就是……没什么味道,太清淡了。
满桌的菜就只有不远处的鸡汤看起来还不错,崔肆归停箸,放弃继续折磨自己,但他又饿得慌,只好挑鸡汤喝了好几碗。
沈原殷对于崔肆归的动作视而不见,他吃完后便回了里屋,还吩咐了不让任何人进来,顺带让暗卫直接守在了门窗前。
他回到里屋,想到方才崔肆归的神情便觉得好笑。
沈原殷知道崔肆归吃不来那些菜,其实他自己也谈不上多喜欢食清淡的,他虽是蜀地人,但自幼就跟着顾松来了京城,口味与蜀地不同,且他有点怕辣,再加之身体原因,不能吃太辣的食物,慢慢的就常常都只食清淡的菜了。
他还想着这些事,余光却突然瞥到了桌上的一抹金白色。
沈原殷迟疑了一瞬,随后走过去。
桌上放着一个金白色的信封。
也不知道崔肆归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
沈原殷没有动作,只是在垂眸看着那封信,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沈原殷才慢吞吞地拿起信封,走至床前。
他蹲下身,衣摆拖在地上,纤细的手指抽出了床榻下的抽屉,里面赫然静静地躺着数封已经拆口了的信件。
这里都是这些天来崔肆归给他送的信。
封口都被拆开,规规矩矩地码成了两堆。
手中的信纸尚未打开,沈原殷将信纸轻轻放在其中一堆上面,而后关上了抽屉。
可关上抽屉后他仍然蹲在那里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沈原殷复又打开抽屉,将那封信拿出来。
他面无表情的与之对视。
良久,他才撕开了封口。
今日的信里没写东西,而是一副画技堪忧的画。
作画人没有功底,甚至连基本的技巧都没有。
只单单勾勒出一个人的背影,一旁是几枝腊梅插在花瓶中。
隔着一张纸都知道作画人在画画上的幼稚生疏。
真的丑。
丑死了。
沈原殷想。
抽屉被轻轻合上,信纸也从他手中消失不见。
沈原殷和崔肆归一齐进了宫,本以为这时候不会有其他人,却在御书房门口恰好闯见了内务府大臣。
大约没见过这位四殿下有正事来过御书房,内务府大臣见到他们的时候表情有些不自然,尴尬的笑了笑,只简单打了招呼。
和锦帝本就是临时来的御书房,现在正无聊又烦躁。
见三人都进来了,和锦帝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内务府大臣欲言又止,不知所措的往沈原殷那边看,想让丞相和四殿下先说。
沈原殷佯装看不见,道:“臣所要说之事,不便有他人在,还请内务府总管先说吧。”
内务府大臣没有和沈原殷一样大的职权,但这事又不好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来,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早知道就换个时间来了,内务府大臣欲哭无泪地心想。
见和锦帝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内务府大臣只好哆哆嗦嗦地道:“陛下,四殿下已到年岁,该议婚事了。臣等反复斟酌之后,一致认为户部尚书之女及笄可嫁……”
此话一出,在场其余三人的脸色顿然突变。
和锦帝不知为何神色莫测,稳稳坐着不语。
御书房中猛然就陷入了寂静之中,一时没人说话。
内务府大臣死死低着头,不敢去看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脸色。
寂静的氛围中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内务府大臣的额头冒汗。
内务府大臣攥紧了衣袖,终于快要忍不住了,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听见和锦帝开口了。
和锦帝慢吞吞地问道:“小四,你觉得呢?”
和锦帝开了口,内务府大臣这才敢微抬起头看向一旁的两人了。
四殿下脸上似乎沉着悲伤,道:“回父皇,如今边尘未靖,敌国仍在虎视眈眈,边关百姓仍在痛苦流离之中,儿臣在此关头,属实无儿女私情之心。”
“儿臣愿待四海归一、烽烟尽散后,再议此事。”
崔肆归言辞恳切,语气忧心。
奇怪,内务府大臣心想。
内务府大臣的注意力却并不在崔肆归身上,而是在丞相身上。
丞相的表情很是平静,但却隐约在眼底刻着薄笑和嘲弄。
真的奇怪。
为何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会觉得丞相眼底是这般神情,是他想多了么?
内务府大臣正心想着,下一刻,那双清冷眸子的主人就像是发现了他的视线,将目光投了过来。
接着,内务府大臣就感觉丞相像是如同看蝼蚁般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内务府大臣一愣。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沈原殷已经移开了视线。
和锦帝本就暂时没有给崔肆归婚配的想法,听崔肆归之言,便顺着而道:“小四说得甚是,此事再议吧。”
内务府大臣知晓今日注定没有收获了,他不敢再耽搁,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待内务府大臣走后,沈原殷这才道:“陛下,关于阿芙蓉的记载,四殿下在书中找到了。”
崔肆归将古书递给有福,由有福呈上去。
阿芙蓉的那一页早折好了,和锦帝翻到那页,边看边听崔肆归在下面徐徐道来。
沈原殷余光看见了崔肆归的手若有若无的捂着胃部,似乎有些难受。
饿了?
沈原殷回想起午时崔肆归只喝了汤。
等会儿出宫后带崔肆归去饭馆吃一顿吧,沈原殷心里有些百无聊赖地想。
崔肆归的话不慢不快,但和锦帝不太想关注这些,随便看了看,就打算合上书了。
就在他即将挂上书的刹那,扉页上的字迹出现在他的眼前。
书合上了。
和锦帝皱眉,惊疑不定般翻开书封,来到扉页。
上面用漂亮工整的簪花小楷写着三个字:狄晚秋。
狄晚秋?
十多年过去,许多事他也记不清,但这三个字却牢牢的沉积于心底,在视线与之触碰到的那一瞬间,猛然跃上心头。
狄晚秋。
好久没有看到、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和锦帝咂摸着这三个字,没注意到崔肆归的声音已经停止。
“陛下?”
有福与和锦帝离得近,轻声唤道。
和锦帝收回神,把书封猛地一合,抬头时正好与崔肆归刚抬眼的目光撞在一起。
和锦帝的手指摩挲着纸页,突然手指一痛,指尖被书页刺出了一条不浅的口子,血液漫出来。
这书明明已经经历了数十年的岁月,甚至已经泛黄,不知为何却仍然锋利无比。
有福看见了和锦帝手上的伤口,叫了一声,连忙惊叫了一声,差使小太监去叫太医。
和锦帝没怎么在意那道伤口,但他却觉得有些累了,于是道:“此事明日早朝时,再与其他大臣议论,这书……先留给太医院研究着吧。”
听了此话,沈原殷和崔肆归便退去了。
回马车的路上,沈原殷仍然是一副平静的样子。
崔肆归和他挨得很近,压低着声音问道:“沈大人,你不开心了?”
沈原殷没给他一个眼神,只道:“与我何干?”
崔肆归短促地笑了一声。
虽然沈原殷的面上十分平淡冷静,崔肆归却太熟悉他了,敏锐的能感受到他隐埋在内心,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不爽。
发现这一点,这让崔肆归既觉得开心又觉得有些心疼。
开心在沈大人因为方才内务府大臣提了婚配之事不舒服了,这恰恰也证明沈大人的心里至少有他的一席之地。
心疼在沈大人会感到不舒服,也证实了沈大人心里觉得的不安稳,以及沈大人安全感的薄弱。
听见崔肆归的笑声,沈原殷便冷笑一声,复述道:“愿待四海归一、烽烟尽散后,再议此事?”
“对啊,那时候再议此事,”崔肆归底下偷偷拉着沈大人的衣袖,接着道,“不过要是沈大人现在就愿意答应我,也不是不行。”
“不能日日见到沈大人,我心可疼了,沈大人,心疼心疼我?”
沈原殷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扯过袖子,冷冰冰地留下一句“谁在乎,疼死你算了”,便快步上了马车,将背影留给崔肆归。
崔肆归停在原地,用手遮挡着唇,笑了起来。
第67章
沈原殷冷着脸回到马车上,突然想到方才在御书房时他还担忧崔肆归是不是饿了。
活该饿着。
沈原殷蹙着眉,心里有些烦躁。
他知道他最近的态度忽冷忽热,不过是他的内心矛盾。
他还是做不到对在崔肆归的事情上完全冷漠,时时还是会为了某个瞬间的某个细节而再次对崔肆归心软。
理智上不想再陷进去,情感上又无法完全剥离。
一次次的心软,和一次次的冷漠相对。
这些总是让他心烦意乱。
可他也明白,刻意冷漠的伪装也许对旁人有用,可骗不了他自己。
之前那么淡然地想着“不在乎”,但其实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放下。
“不在乎”的底下,藏着他不敢承认的在意。
如果真的毫无波澜,根本不会有现在这样忽冷忽热的情绪。
“凭什么崔肆归随便发生点什么、做点什么,我就不舒服……”沈原殷小声问着自己,“凭什么?”
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时间慢慢过去,沈原殷的情绪终于淡下去。
情绪下去,他方才忘在脑后的事情也开始浮现上来。
方才和锦帝拿起那本书的时候,他记得和锦帝仿佛是停顿了一瞬间?
沈原殷闭着眼回想。
崔肆归可能并没有看见,当时崔肆归正低着头。
但他则刚好瞥到了书桌。
和锦帝原本已经关了书,却又很快翻了一页回去,脸色在那刹那也变得难以言说。
那本书是崔肆归从狄府拿过来的,他也仔细看过那本书,扉页上落着“狄晚秋”的名字。
而和锦帝恰恰只翻了一页,就应该是扉页没错。
那为什么和锦帝在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而且紧接着,就被书页划伤了手。
纸张本就不容易伤人,和锦帝当时看起来又有点出神,才有可能在心不在焉的时候意外划伤手指。
他在想什么?
和锦帝看到那三个字后,想到了什么?
看表情并不像单纯的怀念。
沈原殷思忖着,却想不出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和锦帝当时的神情。
还是说只是他太敏感了,其实和锦帝就只是见到故人时恍若几世的恍惚。
沈原殷睁开眼,开始思考于另一个话题。
内务府大臣提议给四皇子议亲事这也的确是内务府的职责,可人选为什么是户部尚书之女?
户部尚书之女的确尚龄,年岁也较为相仿,看上去似乎真是佳偶一对。
可京城这么大,适龄之女不算少,为什么偏偏是户部尚书之女?
沈原殷凝神想,户部尚书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人,他不信内务府大臣选择户部尚书之女这是巧合。
而是,他没记错的话,内务府大臣似乎经常与三皇子府有来往。
崔华温?
沈原殷喃喃道:“崔华温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崔华温面对庄妃的询问,道,“户部尚书是沈原殷的人,如果是这样和崔肆归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沈原殷总不可能坐以待毙吧。”
那天崔华温从三皇子妃口中得知了一些山水坊的事情后,他便觉得许多事情都变得可疑起来。
九月九那天的不对劲,顿时便可以由另一种可能来解释。
崔华温有些不满道:“方才御书房那么好的时机,刚好撞上崔肆归和沈原殷也在,谁知道竟然让崔肆归混过去了。”
“可是,这种断袖之癖……”庄妃皱着眉道,“本宫还是觉着不可能。”
“试一试,不便知道了?”
崔华温道:“方才在御书房,内务府大臣说没有看清沈原殷的表情,父皇不怎么在意。可这传宗接代的事情,内务府的确有职责提及此事,一次不成便说第二次……”
崔华温的眼底悄然漫开一丝晦暗,道:“明日早朝时再让他在百官面前提及一次。”
“陛下,四殿下以国事为重,心怀天下,此乃社稷之幸。但皇子成婚可稳固宗室根基,是宗室礼仪之需,两者并非相悖之举,恳请陛下三思。”
次日早朝,内务府大臣再次进谏。
沈原殷在一旁面不改色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崔华温皱着眉,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
沈原殷感受到视线移开,心里冷笑一声。
真是冲着他来的。
昨日回府后,他仔细思考再三,想通了其中关键。
若是真想让崔肆归成婚,由崔华温的人提出来,必是为了牵制崔肆归,不可能选择户部尚书之女。
崔华温他们却选择了户部尚书之女,而户部尚书是他的人,如此,便是冲着他来的。
崔华温是想要试探什么。
也挺奇怪的,崔华温为什么会想要试探这个?
崔华温只是试探,不过是因为崔华温没有充分的证据,是哪里让他疑虑了?
和锦帝听到这话,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外面却突然冲进一个锦衣卫,口中大喊道:“急报——!”
众人纷纷看过去。
锦衣卫手中并无东西,脸色焦急地跪在地上,匆忙间连行礼都忘了,磕头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旁人不可闻,请陛下赐臣单独奏报之权!”
沈原殷闻言立刻皱眉,什么事情跳过了他向和锦帝直奏?
和锦帝不怎么闻政事,也甚少做什么大的决定,许多权力直接扔给了沈原殷。
所以若真有什么急报,也是先走丞相府,再由他奏报给和锦帝。
直接奏报给和锦帝,只有一种可能……
这是帝王家事。
沈原殷微微抬眸。
和锦帝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道:“众卿先退。”
百官往殿外退去,直至露天广场。
半柱香后,有福脚步匆匆而来,走至沈原殷面前,低声道:“丞相大人,陛下有请。”
随后有福又道:“各位大人,今日罢朝。”
沈原殷跟着有福一路走,他没有问去哪儿、做什么,只是无言地跟在有福身后。
许久,沈原殷抬眼望去。
这条大道一路走下去,是通往宫里专门的皇子居所。
士兵来报……是崔元嘉出事了?
他在心底猜测道。
果不其然,他们停在了崔元嘉在出宫建府之前在宫里的居所。
“一群废物!”
隔着一扇门,都听见了和锦帝在里面的怒斥。
有福恭恭敬敬地推开门,请沈原殷进去,之后小声道:“陛下,丞相大人到了。”
“呜呜——!呜!”
崔元嘉狼狈的被麻绳捆着四肢,口中还塞着麻布,在床上四处扭动,最终“咚”的一下,落在了地上,宫人们手足无措地跪在一边,一时没人敢动。
“说你们是废物还真是废物?!”和锦帝大骂,“都愣着干什么?!”
宫人们闻言,这才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哆哆嗦嗦的去将地上的二皇子抬至床上。
可是也没有用。
崔元嘉仍然在扭动,四肢发力,想要将麻绳扯断。
可终是无疾而终,手上已经被挣脱出了红痕。
崔元嘉的动作幅度太大,不一会儿,又再一次掉落地上,宫人们手忙脚乱的涌上去。
沈原殷饶有趣味地看着。
崔元嘉动作间已经将头发弄乱,脸上青灰,眼神看上去神志不清又癫狂。
他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崔元嘉来来回回落地,和锦帝看着就气极。
和锦帝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呼吸都粗重得带着怒气,道:“你们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崔元嘉的随身太监将头磕在地上,不停磕头,额头早已渗出血迹,浸在地板上。
他们声音里都带着害怕,道:“刚开始在幽崖关的时候,一切都挺正常的,二殿下一直在寻找阿芙蓉的踪迹,也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找出百姓们为何会上瘾阿芙蓉……”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直接说重点!”和锦帝不耐烦听这些,直接打断他们。
太监的牙齿都打着颤,道:“……有、有一天,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二殿下突然就……就身体变得瘫软无力,动作迟缓不协调,对周围人的话语情绪毫无回应,甚至昏昏欲睡,像是完全丧失了正常的感知和判断能力。”
“奴婢们一开始只以为是二殿下困了累了,就没有过多在意,谁知……谁知……”
太监又再次重重将头磕在地上,道:“谁知第二日,殿下就开始发狂,神志不清……再后来就……”
太监话到于此,不敢再说下去。
“……奴婢们这才发觉不对劲,于是连忙带着二殿下返回京城。”
四周静默,只余崔元嘉不停的支吾声。
终于在崔元嘉断断续续的动作中,他口中的白布被吐了出来。
“好冷,好冷……好冷!!!”
崔元嘉的嘴唇发白,脸上神经痉挛。
“砰——!”
房门被用力推开,紧接着,一身锦衣的皇后直冲崔元嘉面前。
皇后捧着崔元嘉的脸,嘴里念叨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冷……冷……”
崔元嘉仿佛认不出面前的皇后,一直摇着头,口中只一味的说冷。
“他说他冷!你们愣着干什么?拿被褥来啊!”皇后呵斥着周围的宫人。
宫人都不敢说话,也不敢有动作。
最后还是地上的小太监小声地道:“殿下可能是出现了幻觉,不是真的冷……”
皇后猛地起身,狠狠踹了小太监一脚。
她一字一句道:“本宫说,拿被褥来给二殿下裹上!”
宫人如梦似醒,翻箱倒柜将厚被褥找出来,层层裹在崔元嘉身上。
太医这时也赶到了,正想要把脉,但崔元嘉一直乱动。
宫人们只能死死攥住崔元嘉的手,这才让太医成功把上脉。
沈原殷一直低眉顺眼地站在旁边。
和锦帝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许久,他道:“丞相,你跟朕出来。”
第68章
沈原殷随和锦帝移步到殿外,屋内的声响不能完全被遮盖,隐约之间仍然能够听见挣扎声。
和锦帝本就不悦的脸色更加阴沉。
和锦帝默了片刻,沈原殷见此,思索片刻后,道:“二皇子因水土不服而得病,三日后到达京城,因病情严重,暂时不能见风见人,需得在府中静养。”
和锦帝的脸色终于好看了许多。
和锦帝在此之前虽未亲眼见到吸食阿芙蓉的人是何种样子,但观下面送来的信件中所描述,以及古书中的介绍,本就对阿芙蓉有些毛骨悚然。
如今见了崔元嘉的样子,简直可以说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绝对算得上是丑事一庄。
且这丑事还不能让其余多人知晓,一点风声都不能传出去,一旦传出去,众人虽不敢公然议论,但私底下绝对少不了传扬,那将会动摇皇家颜面。
和锦帝一直沉默不语,不过是面子有些扯不下来。
沈原殷看明白了这点,他很明白和锦帝就是这样一个昏聩虚荣,庸碌好名的人,所以他便像方才那般说道。
正是因为他很清楚和锦帝的本事和为人,所以心里总觉得十几年前和锦帝的功劳就如同昙花一现一般,短暂开过,之后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和锦帝能够这么信任沈原殷远不只是因为顾松,还因为沈原殷能够在时时刻刻说出他心坎上的话。
和锦帝沉吟片刻后道:“就这样做。”
“那臣就先去安排了。”沈原殷道完,便离开了。
和锦帝没有进去,他站在殿外,目光沉沉地盯着门,心里想着事情。
说到底他方才那么生气,但气得更多的并不是因为他的那个“二儿子”出了事,而是因为“二皇子”出了事。
他可没那么爱他的二儿子。
和锦帝面无表情地想道。
“动作都轻点,”里面皇后呵斥道,“没看到二皇子的手腕成什么样了,还不把绳子松了!”
下人唯唯诺诺的声音穿过木门透进和锦帝的耳中。
和锦帝招了招手,有福低顺地凑过去。
他的唇瓣微动,道:“待二皇子回了府上,这里的人,斩草除根。”
“喏。”
今日早朝事出突然,虽然各个大臣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观和锦帝的表情,也知道这事情不小。
大事不敢放在明面上来提,就私底下说道说道。
于是不少大臣都还聚在宫门口,没有离开,就等着丞相出来。
各个大臣都装作在聊天,只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有些心不在焉的瞥向宫门口。
简然蹲在丞相府的马车上,看着这些大人的眼睛都要抽搐出问题了。
等着无聊,他从怀里掏出了包装过的小话本,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简然聚精会神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他从小话本的世界里拔出来,见到丞相的影子后,立马跳下马车,将小话本往怀里一揣,就要往那边而去。
“丞相大人,听说最近醉喜楼出了新品,那烧鸡味道可好了,不知可否一同前往醉喜楼品鉴一二?”
“丞相大人……”
一群臣子围了过来,沈原殷没有停下步履,只是视线将周围的人都扫视了一遍,将这些人的脸庞都记在了心中。
上梁不正下梁歪。
围在这里的基本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沈原殷没有搭理任何人,兀自上马车离开了。
马车缓慢起步,逐渐加速,驶离了此处。
简然被沈原殷叫进了马车内,沈原殷将崔元嘉后续的一些安排给他吩咐明白。
“崔元嘉的事情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不可能能够瞒住所有人,我们这边不需要刻意隐瞒,明面上隐瞒一下就够了。”
“宫里的人和锦帝不会留下,崔元嘉府上他应该也会插手,再往崔元嘉府上安插点人,不要让我们的人被筛下去了。”
沈原殷眯着眼,道:“崔元嘉基本上是废了……让宫里的人盯着崔文彦和安贵人,不要让他们出事,也盯着别让他们整出一些幺蛾子来。”
简然点头道是。
马车已经驶出许久,晃晃悠悠的。
沈原殷扶着额,眼睛阖上养神。
道路两边的嘈杂声在慢慢消失,从宫门口到丞相府的路沈原殷已经走过许多次,有时不用看着外面,心里大概也能知道到哪了。
人声鼎沸的道路过去,之后便是一段人迹罕至的巷子。
沈原殷只是闭着眼,并没有睡着,猛然间感受到马车一沉,明显是有人跳上了马车。
他睁开眼时,简然已经拔出腰间软剑,向着惟帘。
惟帘被轻轻挑起一个角,露出来人的半边身子。
简然认出了人,松了一口气,将软剑收回腰中。
来人是崔肆归,身着黑棕色,衣摆上穿插着一些暗红的线条。
沈原殷挑眼看过去。
马车内的空间不小,但要容纳三个大男人还是有些勉强它了。
简然低低咳了几声,溜了出去。
“沈大人。”崔肆归缓声道。
“不行。”沈原殷一眼就看出了崔肆归要做什么,直接拒绝了。
“我不去就没人能顶上去了,崔元嘉和崔华温,他俩像是能行的人么?”
崔肆归仍然惦记着边关的事情。
沈原殷平静道:“狄将军可以。”
若只看单纯的两军对垒,有狄珲坐镇幽崖关,这必然是个肥差事,可这下又掺和进了阿芙蓉的事情,崔元嘉和崔华温反而不想去幽崖关了。
“边关的事我有经验,我去最好的。”崔肆归道。
这话不假,战场上的伤亡太多,若能减少一点,哪怕是几个人,都是好的。
如今有阿芙蓉的意外在,大萧除了狄珲也没有能顶的上去的武将,选项似乎只剩下崔肆归。
沈原殷何尝不知道崔肆归是最好的人选,只是有些犹豫罢了。
他刚从宫里出来,才看见了崔元嘉的样子。
云常国的那位太子永,手段阴毒狡诈,若说崔元嘉的事情没有他的手笔,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上一世崔肆归都在太子永的手上吃了暗亏,这一世太子永还有阿芙蓉的加持,更不好对付。
狄珲已经在整兵列队了,不知何时就会出发返回幽崖关了。
若崔元嘉没有出事,没有特殊情况,可能崔元嘉就会一直待在幽崖关。
可现在崔元嘉出事了,据尹颂的研究,吸食了阿芙蓉的人,很难能够戒掉,它的成瘾性太厉害了。
其实他们两个都知道只有崔肆归这一个选项。
但是和锦帝和百官不知道,崔肆归没有契机去幽崖关,只狄珲一人提议没有太大的作用,还是需要沈原殷操作。
半晌后,沈原殷道:“宫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崔肆归愣了一下,问道。
沈原殷言简意赅地道:“崔元嘉染上阿芙蓉了。”
崔肆归闻言皱眉道:“他回京了?云常国故意的?”
沈原殷没回答崔肆归,这事已经挺明了了。
“崔肆归,幽崖关现在很危险,你知道么?”沈原殷有些累的开口道。
他口中的情绪似乎非常清晰地透露出来。
马车上陷入一阵沉默。
崔肆归往沈原殷身边凑近了一些,他们的大腿互相紧挨在一起。
崔肆归身上总是热的,热意从布料传到他的皮肤。
沈原殷敛下眸子,将腿往另一边挪动了一些。
“沈大人,你就是担心我。”崔肆归低声道。
此话一说完,崔肆归便如同胡搅蛮缠一般,用掌心将沈原殷的脸捧过来,他们面对着面,沈原殷也没有反抗。
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沈原殷看见崔肆归眼中翻涌的暗潮。
崔肆归凑过来,呼吸间喷出来的热气打在沈原殷的脸上,沈原殷闭上了眼。
紧接着他便感受到了唇瓣被咬住,轻微的疼意从唇上蔓延,直至四肢都被激得发麻。
暧昧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耳边,齿关被粗鲁地撬开。
沈原殷的手紧紧拉住了崔肆归的领子。
分开时有银丝带出来,缱绻的气氛萦绕在周围。
触碰间沈原殷在崔肆归的胸膛处摸到了什么东西,分开后他便将崔肆归的领子微微拉开,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山水坊的纸质很好,纸也厚实。
沈原殷往后倾了些许,慢条斯理地打开了。
崔肆归没有阻止沈原殷的动作。
他们离得很近,崔肆归又闻见了那股暗香,他把鼻子放在沈原殷的脖颈旁,不停地嗅着。
沈原殷将信纸收好,随手放在了一旁,抬眼看向崔肆归,手指指着外面,道:“你可以出去了。”
“不要。”崔肆归没有一丝犹豫地答道,就这样盯着沈原殷看。
沈原殷道:“幽崖关的确只有你能去。”
这话说出来,基本已经敲定了会让崔肆归去。
但崔肆归仍然看着沈原殷。
他方才就不关心这个事了,他现在心中只想着另一件事。
他们之间的关系暧昧缱绻,可又似乎隔着一层屏障。
看着可触摸,伸手却远去。
“沈大人,你很抗拒我么?”他问道。
沈原殷漫不经心的,手掌却不容拒绝般将崔肆归推远,却又在即将触碰不到时,收回了手。
抗拒么?
不知道。
在这件事情上,他总是犹豫不决。
可明明说过去了的是他,说分道扬镳的也是他。
为什么还是会心痛?
想推开又怕推太狠,想接受又怕重蹈覆辙。
狠话说不出口,明明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个无赖脸皮厚的性子,可当狠话真的说出口,见到崔肆归受伤神情的时候,却仍然会觉得心痛。
于是沈原殷歪着头,反问道:“不然呢?”
崔肆归抓住沈原殷的手腕,手指在皮肤上摩挲,给沈原殷带去了痒意。
他正要收回手,便听见了崔肆归的话语。
“沈大人,你抗拒的不是我,而是这段关系可能带来的痛苦。”
第69章
“沈大人,你抗拒的不是我,而是这段关系可能带来的痛苦。”
待回到丞相府后,沈原殷的脑海里仍然不断回响着这句话。
他坐在书桌前,手指攥着那封信。
信纸因为力劲而变得有些皱巴,沈原殷将信纸松开,落在书桌上。
他盯着看了半晌,信纸上的褶皱就像是心里拧成一团的绳,反复拉扯,却只会越来越乱。
沈原殷眼不见心不烦般,用书压在了信纸上,强迫自己凝神去处理正事。
“打探出来那天早朝宫里出什么事了么?”崔华温问道。
下属拧着眉,道:“暂且还不知道,陛下把这事交给了丞相在办,丞相做的挺绝,暂时还没有发现踪迹。”
“现在只能看看后宫里庄妃能不能打听到一些什么消息了。”
“父皇那天去了龙嗣居住的地方……”崔华温思索道,“小七还跟着安贵人在一起住,也没有其他年龄合适的皇子公主,那里能发生什么?”
崔华温想不出来,但突然提到了丞相,他便又想到了另一回事,问道:“丞相那边,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下属本就还有这事要汇报,闻言便将近来打探到的情况说了。
“丞相有次腰间佩戴的玉佩,就是四殿下之前买的那块玉,属下专门请了懂行的人看过了。”
“此事当真?”崔华温问道。
下属点头道:“千真万确。”
玉佩大多是传递爱慕之情与定情承诺的。
崔肆归送玉佩给沈原殷……
崔华温微眯着眼睛,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忽然,他冷笑一声。
“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
此前的种种举动套上这个可能性,终于一切都得到了解释,都能够说明缘由了。
断袖之癖么?
崔华温琢磨着。
民间如何看待他不清楚,只知道京城中有不少的话本子,其中不免有关于断袖之癖的。
他还很清楚一点,那便是和锦帝向来鄙夷这些,和锦帝一直奉行阴阳结合,因为在正事上没什么本事,所以听劝,至少在民心上不算太差,不会因为自己的看法去打压民众的喜向。
况且和锦帝有些提防他们这几个儿子的事情并不隐蔽,和锦帝酒肉池林混多了,身体早不太行了,生怕上演一些“逼宫”“造反”的情节。
因此近些年来,是越发谨着了。
而沈原殷又深得和锦帝的信赖,几乎将所以的政事都放权给了沈原殷。
如果,和锦帝知道他这么器重的丞相,竟然和他最讨厌的四儿子搞在了一起,会怎么样呢?
崔华温的眼里染上了几分玩味。
“京城中近来的话本子有些老套陈旧了,话本子也该下架更新了。”崔华温道,“找几个写本子的和说书的,多宣传宣传。”
下属没怎么听明白。
崔华温看见下属脸上略显茫然的表情,“啧”了一声,道:“就写一些丞相与崔肆归的话本子,懂了么?”
下属迟疑道:“可是……万一不是那样的呢?”
崔华温不甚在意地道:“不是又能如何,他还能对付本殿下?那不就是证实了他恼羞成怒?”
下属犹豫着应了。
“等等。”崔华温叫住了人,思索了一小会儿。
“先在宫里……”
“啪——”
庄妃将纸条拍在桌上,一旁的大宫女低着眉,没敢说话。
“哪那么容易……”她嘟囔着说道。
庄妃吩咐道:“去让小厨房现在马上做点滋补身体的。”
她起身去到梳妆台旁,将纸条折上几道,放进烛灯里,直至亲眼看见纸条被烧得一干二净。
她轻轻用粉刷扫了几下脸颊,又从梳妆台下的小抽屉中取出盒子。
盒子里装着金钗珠宝,庄妃拿了几个在头上比划,最后精心挑选出了三个,让宫女戴在了发髻上。
小厨房的汤也做好了,装在食盒里。
大宫女提着食盒,跟在庄妃后面,去了养心殿。
“别动……让我摸摸……”一道急不可耐的声音从假山后面传出来。
“青天白日的……若被人发现,我们都得掉脑袋……”
此时天色昏黄,红日悬挂在空中,与地面相接。
和锦帝陪着庄妃在御花园里转悠,适宜的温度让他心情顺畅,短暂平复了和锦帝前几日时被崔元嘉气急的情绪。
直到走到池边,过桥时却有一阵淫词艳语从岸沿的假山后传至众人耳中。
有福皱着眉,后面的宫女太监面面相觑。
和锦帝的脸色猛然沉下来,道:“有福。”
宫女太监惶恐地跪下,有福铁青着脸,呵道:“何人在此?!”
假山后的淫|荡声戛然而止,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
有福指挥着侍卫道:“将那恬不知耻的两人抓出来!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里行这等龌龊之事!成何体统!”
假山之后是一片竹林,慌张的脚步声和脚踩叶子的声音传来。
——他们这是要跑。
有福没料到这两人竟还有此举,呆愣了一瞬,很快指挥着锦衣卫道:“抓出来!”
锦衣卫动作迅速地冲了进去,里面的脚步声加快。
不过须臾,衣裳不整的两人被锦衣卫扯了出来,其中一人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有福上前将人提到前面。
有福小心瞥了一眼和锦帝,观神情后嘴里便骂骂咧咧地道:“狗东西,来人,杖刑……”
有福的话突然噎在喉口,不上不下,他惊讶地盯着那两人。
躲在前面那个太监后面的那人……竟也是个太监!
他俩顾不上衣衫凌乱,身体抖得像筛糠,“扑通”一声跪下,便哭着求饶。
尖锐的求饶声划破了寂静。
庄妃不动声色的略微抬眼,看向和锦帝。
和锦帝这两日心情烦躁,今日好不容易好一点儿了,这下又变得更糟糕了。
“此等违背纲常、伤风败俗之举,”和锦帝冷笑一声,斥道,“这宫里的规矩是摆设么?!”
“陛下……陛下开恩啊!”
有福嘴中连忙接上未尽之语,道:“速速拖下去杖毙了!”
和锦帝面色阴沉,也没了继续逛御花园的心情,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庄妃,乘坐步輦回了寝宫。
锦衣卫拖着那两人就走,庄妃恭敬着行礼,直到和锦帝离开后,她才抬眼,冷眼看着锦衣卫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作者有话说:orZ
明天我一定会支棱起来!!!
第70章
“哎,你听说了吗?”
“什么?”
“我知道,是不是那个?”
“就那俩人……”
书肆门口的铺子上围着许多人,正聚在一起低声聊着天。
今日难得有空闲,简然想到许久没有去买新的话本子了,便从府中出来,往京城中他常去的那家书肆走去。
刚走至书肆门口,简然便听见了八卦声。
“什么?!断袖之癖?他俩?”
“有点离谱了吧?哪来的传言?谁说的?”
简然手上刚拿起了一个被它红红火火的封面吸引了的话本子,还没来得及看书名,耳朵动了动,思绪便被引到了一旁的谈论声。
因着丞相和四殿下之间的那些不可说的关系,他近来对这些敏感得很,闻言便转头看向他旁边那些人,凝神听着。
“都这么说的,能传出一些事儿来,说不定确有此事呢。”
“你想想,他们是不是早就有接触了?一起办了多少事,那么多接触的机会,生出情愫不是很好理解么?”
“而且啊,他俩长的一个俊朗,一个俊秀,看着的确挺配的……”
“兄台,”简然越听越觉不对,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强势插进去,问道,“你们说的是哪两个人?”
那人被打断了话,也没恼,看了看简然,看见了简然手上拿着的话本。
那人努努嘴,道:“就你手上拿着的那个啊。”
简然低下头,只见艳红色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字:
“宫闱禁恋!”
下面还写有几句话。
“断袖秘闻病骨锁深情他的私情藏不住!!!”
“打开就看××心尖宠,缠绵悱恻日夜不分!!!”
红色书封上写着的黑字内容触目惊心,看得人心一跳一跳。
简然:“……?”
淡定。
这家书肆之所以如此火爆,正是因为它的宣传语足够“火爆”,但实际内容上,并没有那么惊天动地。
于是简然习以为常问道:“兄台,这本书写的是哪两个角色?”
“不是角色啦,”那人压低声音道,“是两个真实人物……”
真实人物。
也正常嘛。
话本子里不乏有一些真人真事,这样子才真实嘛。
淡……
就在下一刻,简然听见了那人未尽之语。
“……是丞相和四殿下。”
简然:“?!”
淡定个屁!
那人已经开始念叨:“小兄弟我给你说啊,你可别给别人说。这话本子可不是胡编乱造的,真人真事呢……”
真人真事个屁啊!
简然听不下去那人的话了,翻开那本“宫闱禁恋”就要看里面的内容。
书肆的伙计迎上来道:“客官,这个话本近来可火了,买来试试?”
“不用找了。”简然扔了一锭银子过去。
“好嘞。”伙计颠了颠怀中的重量,喜笑颜开地目送简然离去。
“崔元嘉状况怎么样了?”
丞相府中,崔肆归懒懒散散地坐在地上,手掌支撑着地,往后仰着。
这几日天气放晴,岚梅苑的后院子地上并不湿润,矮小的草叶密密扎堆。
沈原殷让下人放了垫子才坐下,而崔肆归则直接坐下了。
小桌上放着沏茶的工具。
炉上的水已被烧沸,莹白的手指从青瓷茶盘中取出了茶叶,簌簌落进了盖碗里。
沈原殷将水壶端下来,倾斜着的水流注入了茶壶中,升腾起的雾气蒙蒙,细雾遮挡住了崔肆归望向沈原殷的视线。
美人沏茶。
琥珀色的茶汤从茶壶中缓缓注入茶杯。
沈大人的指尖都带着淡粉。
崔肆归想。
沈原殷的眼眸下垂,睫毛不停地颤抖,光线打在沈原殷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皮肤上打出一层阴影。
雾气迷住视线,看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层纱。
反而更添韵味。
沈原殷只倒了一杯茶,本没打算给崔肆归,只自己品。
谁知崔肆归见沈原殷的动作没有后续,竟直接上手,蛮横地抢走了那独一杯的茶杯。
沈原殷默默无言地看着他。
崔肆归顶着这般视线,一饮而尽。
“给牛喝水。”沈原殷道。
“沈大人,”崔肆归拖长了尾音唤道,“你还没回答我呢,崔元嘉怎么样了?”
崔元嘉在昨日便以“生病”为理由回到了京城,如今待在二皇子府里,被严加看管着。
“死不了。”沈原殷语气毫不在乎道。
“阿芙蓉上瘾之后,就真没有可以治愈的可能?”
沈原殷又倒了一杯茶给自己,闻言抬眼看了崔肆归一眼,道:“尹颂说有办法。”
“别庄的那个人不给阿芙蓉后,一开始的确身体变差、精神不振、暴躁,但在过了可能十二天的样子,情况就开始慢慢好转,直到第十九天。”
“第十九天的时候,虽然不再暴躁地想要阿芙蓉,但是精神上依然萎靡不振,没什么精气神,神情恍惚。”
“而且心理上也未曾戒掉瘾,只要阿芙蓉一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甚至是只要在他面前提到‘阿芙蓉’这三个字,会不自知地出现磨牙、挠身体诸如此类的一系列活动。”
崔肆归将空了的茶杯重新放回小桌上,见沈原殷对此视而不见,他自给自足地倒了一杯茶。
“那就是说,崔元嘉也可能在未来某一天就恢复正常了?”崔肆归问。
“有一定可能。”
“那就不能一直给他吃阿芙蓉?”崔肆归琢磨着,“一劳永逸。”
沈原殷冷笑了一声,道:“真正想要一劳永逸的方法是直接杀了他。”
崔肆归还正要说话,忽然一慌忙匆乱的脚步声往这边而来。
崔肆归抬起头。
是简然。
“大人——不好了——!”
简然风风火火的一路跑过来。手机举着一本颜色艳红招人眼的书。
简然气喘吁吁站定在他们面前。最后一丝力气挥动了话本。
嘴里顽强道:“不……不好了……”
崔肆归和沈原殷的视线停留在话本上。
黑色的大字瞬间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宫闱禁恋!”
“断袖秘闻病骨锁深情他的私情藏不住!!!”
“打开就看××心尖宠,缠绵悱恻日夜不分!!!”
沈原殷:“……?”
崔肆归:“……?”——
作者有话说: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