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抱她
萧凛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这漫天风沙冲昏了头脑,才会问出那样幼稚而又可笑的话。
堂堂天子,居然会这样试探妃嫔,真是有失威严。他觉得自己实在多此一举,何必要追根溯源,非得问出个真相呢?
虽然,扪心自问,他也确实很好奇。毕竟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从未和她有过什么接触,那么容棠身为一个闺中女子,对天子的爱究竟从何而来呢。
身前的少女正兴高采烈着,萧凛垂眸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恍然又想起数月前那场万寿宴,他在御花园亲耳听见容棠大胆而又直白地倾诉着对自己的爱慕之情。
谁能想到,堂堂天子竟也会停下脚步偷听别人说话。萧凛自我安慰,那是因为她话中提及了自己,又是那样的真情流露,他才忍不住多听了一会。
原本他真的打算如前世一样心无旁骛的,可后来当内廷向他禀报选秀之事时,他却不由自主想起那个少女,想起她倔强而慨然赴死的模样,想起她热烈而又真挚地倾慕着自己。她既然芳心暗许,一定很期盼着能够入宫与自己朝夕相处吧?
他握着朱笔的手迟疑着,悬而未落。若他再驳了选秀,她的满腔期盼会就此落空,会
不会从此郁郁寡欢?最重要的是,她曾经为自己而死,抛开君王与臣子的关系,仅从寻常男女的角度来说,他也注定无法对这样一个人硬起心肠不理不睬。
一向在朝政之事上极有决断的萧凛头一次犹豫了。他没有立刻拿定主意,只说容后再议。而这点细微的迟疑被太后敏锐察觉到,她立刻当机立断,以想念小辈为理由,召了顾氏入宫,又十分自然地派人传话,说自己想念皇帝了,请他来启祥宫一同用膳。
萧凛踏进殿门的那一刻才陡然反应过来,面色顿时沉沉如水。他冷眼看着盛装打扮的顾氏向自己纳福请安,她眼中的羞涩与欣喜衬得那张桃花般的面庞更加娇艳,可他却只从中看到了她的谋求。看来,她心中是无比期盼着能够得到皇后之位的。至于那个皇帝是何人,并不重要。
他淡淡扯了扯唇,觉得这种事情着实腻味得很,因此草草用了膳后,无视了太后含蓄的试探,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那晚,萧凛想了许久,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要成全容棠的一片痴心,就当是对前世她那惨烈的命运心生怜惜,希望她这一世能够事事如意一些,不要再那样绝望地死去了。
第二日,萧凛翻开名册,直接圈出了她的名字,随即丢下“不必再选”的旨意。礼部和内廷司前来请旨询问位分时,他微一沉吟,便择了贵妃之位。
于萧凛而言,他始终觉得皇后之位需要给自己倾心相爱且敬重之人。这一世,他不会在男女之事上动情,也注定不会有多么爱的人,那么,给一个深爱自己的女子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之位,给她后宫独一份的尊荣地位,也足够了。
他打定主意,容棠入宫后,即便他不爱她,也会给她应有的尊重和呵护,不会让任何人质疑她这贵妃之位名不副实;只要她不谋逆犯上,不通敌叛国,他便不会废黜她。不论她性情刁蛮任性还是娇气做作,他都会包容她。
萧凛自认为自己做到了一个皇帝所能做到的一切。可饶是如此,他心中还是会如今日一样产生那样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
因此当容棠茫然地侧头看他时,萧凛有些不自在咳了咳,低声道:“没什么。”
他紧了紧缰绳,道:“好好坐着,朕再陪你兜几圈,就该回宫去用午膳了。”
话音一落,容棠便听见有一道极短促的异声自自己腹中响起,幸好马蹄声响亮,应当将那饥饿之声盖了过去,不至于被听见吧。她刻意地抬手按了按腹部,又生硬地咳嗽了几声,似乎在借机警告它不要再闹出动静了。
身后,萧凛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角漫起悄无声息的笑意。他耳力极佳,自然听见了那声音。一想到贵妃宁肯强忍着腹中空空的难受,也要和自己同在一处,他的心便如同被暖流浸润了一般。
很快,马儿到了原点停了下来。萧凛率先下马,见容棠正欲踩着马镫下来,他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她曾受过的那伤,当下上前一步,微抬手臂阻住了她的动作。
容棠疑惑地看向他:“陛下?”
萧凛张开手臂,搭上了她腰侧。他站在那儿,抬头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意图显而易见,是要亲自把她抱下来。
容棠脸一热,想说自己并非娇滴滴的柔弱女子,区区下马还难不倒她。便如方才,其实萧凛不陪着她,她也有足够的信心能够驯服这陌生的马儿。可这样的话在心头盘旋了一下,很快被她咽了回去。笑话,若她真的这样直白地拒绝天子的亲近,那也太不解风情,不给他面子了。
既然在所有人眼里,她已经担了宠妃的名头,那么索性就心安理得享受宠妃的待遇,否则就亏大了。
想到这里,容棠很顺从地弯下腰,低了低身子,双臂搂住萧凛的脖子。她距离他极近,鼻间嗅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奇怪,方才他分明骑了许久的马,可身上一丝一毫汗味都没有,连飞沙与尘土的味道也掩在了一股清幽而淡雅的香气之中。
那香气容棠稍稍用力吸了吸鼻子,辨认出其中似乎有栀子和薄荷的气味。奇怪,为何她会觉得这味道这般熟悉,好似在哪里闻到过一样?尚未想出结果,她便感觉到温热的掌心贴上了自己的腰身。
萧凛一手扶住马背,一手揽着她的腰,轻轻松松单手把她抱下了马,稳稳地放在地上。容棠站定,抬头去看他。
离得近了,她这才看清萧凛额头也有细细密密的汗珠,那双眼睛轻而缓地眨着,咫尺之间,静静看着她。
透过那深墨色的瞳孔,她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这才意识到双臂还缠在他身上,以至于萧凛要微微俯身才能配合她的动作。容棠慌乱地撒了手,轻声道:“谢陛下。”
萧凛站直身子,转头吩咐道:“朕陪贵妃回长乐宫,午膳也顺便摆在那儿。”
程良全应声道:“是。”
*
大燕朝没有妃嫔侍膳的规矩,因此容棠得以舒舒服服地坐下。她闻着饭菜的香气,饿意愈发如潮水般强烈而势不可挡。只是碍于多年来受到的礼仪教导和眼前端坐着的那尊大佛,她依旧文静而矜持地用着膳。
皇家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因此萧凛也始终保持着沉默。他品尝着面前的菜肴,再抿几口温热的汤羹,一切都和平日在福宁殿用膳别无二致。
不同的大概是面前多了个活力十足的贵妃吧。
他的目光越过饭碗淡淡扫向容棠,见她动作文雅,处处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但她眼底却隐约跃动着星芒,那张脸写满了满足,看着她不疾不徐地吃着,他竟觉得自己碗里的菜变得格外香了一些。
午后的日光被窗纱一遮挡,化作柔和的光华柔柔落进殿内。萧凛看着容棠,感受着她鲜活的气息,恍然觉得这似乎就是幼时的他始终期盼却没能感受过的温情。没有规矩,没有名位,只如寻常百姓般相对而坐,一口一种饭菜,吃得香甜。
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腹碾过银筷表面,感受着那里逐渐被熨帖得温热,一如那颗冷寂的心。
待宫人们将残羹与碗筷撤下,容棠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她很想回到内寝,径直扑进床铺睡觉,可萧凛还稳如泰山地坐在那儿,小口小口品着饭后奉上的茶,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容棠心底不住祈祷着,希望他能快快起驾离开,好放自己自由。
不多时,萧凛终于站起身,作势要往外走。容棠心中一喜,心想他若是回福宁殿,自己便可以自在地歇晌,便竭力抑制住欣喜的情绪,尽可能平静无波地出声道:“陛下要走了吗?”
她的声音落在萧凛耳中,显得有些怅然若失。他一顿,缓缓回头,竟难得地踌躇了一下。说来也是荒唐,他竟有些留恋这长乐宫中的温情脉脉。
但他不能再沉溺在温柔乡里了。萧凛暗自摇头,想到还有不少奏折等着阅批,便道:“朕还有折子要看,先回福宁殿了。”
他略顿了顿,又道:“这几日朝政繁忙,朕晚间便不来长乐宫了。贵妃不必等朕,早早歇下吧。待朕得了空,再来陪你。”
容棠心下一喜,那岂不是意味着这几日她可以轻松自在地在自己的寝殿内好好休息了?她抿唇,柔婉地应了声“是”。
萧凛看一眼贵妃低垂着的眉眼,没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容棠屈膝恭送他离开,直到看见御驾彻底消失在视线内,才如释重负地直起身,快步回了内寝。
烟雨和岚月跟了进来,替她除去外衫和鞋子,解开发髻。烟雨道:“娘娘晚膳想用些什么?奴婢提前告诉拂云,好让小厨房好生准备着。今晚陛下既然不来,娘娘可以自在许多了。”
容棠闭着眼道:“这会子我也想不出来。罢了,时辰还早,待我醒了以后再说吧。先
容我好好睡一觉。”
那两人依言为她掖好被子,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撒花]
感谢:读者“7”,灌溉营养液+12025-07-0521:09:50
第23章 交锋
这一夜没有萧凛那尊大佛在身边,容棠睡得格外惬意自在。她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撩开床帐时可以看见明亮的日光透进殿内,被窗纱折射成温柔的光影,落在莲花纹的水磨砖上。
她盯了一会,觉得有些晃眼,便抬手遮了遮,半睁着眼懒懒地看着四周。她床榻上悬着的床帐是石榴纹的,寓意多子多福,这也是无数妃嫔终其一生的心愿。
说起此事容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何时至今日,萧凛从来都没有要召她侍寝的意思?
容棠不是矫情做作之人,既然入了宫,便知道迟早要经历那一遭事,她也不会一味害怕和逃避,也不会故作矜持和清高。只是萧凛的态度,着实让人捉摸不透啊。
若是说他不喜欢自己,可他面对自己时总是那样温和耐心。堂堂实权天子,不可能强迫自己去接近厌恶的人并对她假装和颜悦色;
若是说他喜欢自己,可他的一举一动却总是透着莫名的疏离,似乎对她只是在例行公事,做好一个帝王能够对妃嫔做到的事情。
容棠几乎要怀疑萧凛册封自己是另有目的了,可她绞尽脑汁也不明白自己以及背后的容家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大费周章的。
她长叹一声,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没个依傍,总担心有什么猜不透看不出的真相。正有些思虑重重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紧接着是烟雨的声音:“娘娘,该起了。昨日您不是说今儿要去御花园走走吗,若是再晚了,那日光愈发灼人了。”
容棠打了个哈欠。她昨日确实嘱咐烟雨和岚月按时唤醒自己,趁着晴光正好出门走走,否则这宫中的日子也太漫长而无趣了。
她很快起身梳洗打扮一番,又简单用了早膳,便换了身浅碧色的衣裙,欢欢喜喜地出了长乐宫。
宫中没有其他妃嫔的好处便在此时体现了出来。容棠一路走过去,除了偶尔遇见匆忙经过的宫人,便再也没有旁人来打扰她赏景的兴致了。
白日的太清池愈发波光粼粼,如同落满了碎金般熠熠生辉。容棠再度登上云梦阁,纵目远望,却不经意想起了那晚与萧凛一同登楼的情形。
烟雨和岚月一左一右在她身侧,瞧着这番景色,不由得感叹道:“这皇宫中的风景果然不同寻常,娘娘入宫也算是一饱眼福了。这等景致,咱们在府上可没法见到。”
容棠认同地点头,又道:“只不过比起咱们府上,到底还是寂寥了些。若是在家中,我便可以和爹娘热热闹闹坐在一处赏景说笑。”
烟雨道:“奴婢就喜欢这样清清静静的御花园。娘娘想想,若是陛下还纳了一大堆妃嫔,再生了一群皇子公主,那么这御花园是热闹了,可也聒噪得很。娘娘在上头赏着景呢,一低头便看见无数妃子们领着各自的孩子玩闹,她们还时不时要来向您请安,那些孩子再缠着您说会话”
容棠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得抖了抖肩膀:“罢了罢了,还是今日这样好。”
“所以啊,如今这样多好,”烟雨喜滋滋道,“放眼望去没有其他人,娘娘可以尽情在这儿走动赏玩。”
然而这话音刚落,几人便看见自不远处走来一行人。当先那两人举止亲密,笑语阵阵,显然关系极其熟稔。容棠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她扯了扯唇:“烟雨,往后你莫要随意开口了。”
烟雨问道:“为何?”
“因为我怕你刚说过的话下一刻就会在相反的地方应验。”
“”
容棠出门虽没有传步辇,但跟着待命的宫人还是不少,此刻都在云梦阁下候着。那两人看清这阵势,很快止住了话,一齐抬头看向了阁楼之上。
这算不算不是冤家不聚头?容棠在心底想。
“贵妃娘娘?真是没想到会这样巧啊,”身穿石榴红衣裙的女子掩唇一笑,“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竟都在这个时候来了御花园。相聚即是有缘,既如此,娘娘可否容我们上去坐着说说话?”
你都这样说了,难道我还能拒绝不成?容棠腹诽,面上却绽开一个温婉的笑,很有风度地道:“想不到能在这儿遇见长公主与顾姑娘,请上楼来吧。”
云梦阁二楼的临窗处设有桌案,长乐宫随侍的宫人麻利地端了茶水和点心,一一摆放整齐。丹阳长公主与顾琼珠并肩登楼,徐徐走了过来。
彼此见了礼,容棠便率先坐了下来,道:“长公主,顾姑娘,请坐吧。”又笑道:“这些茶点皆是长乐宫小厨房的手艺,你们略尝尝。”
丹阳长公主笑吟吟道:“贵妃娘娘宫中的点心,自然是极好的。”她说着,很快拈起一块尝了,顿时赞不绝口。
顾琼珠亦笑道:“多谢贵妃娘娘。”
容棠浅浅抿了口茶。她看得清楚,这两人正是从启祥宫的方向来的,必然是刚见过太后。
丹阳长公主入宫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当年先帝把萧磐带进宫里抚养后,她虽没有被一道养在宫中,但也得了特许,凭令牌可以随意入宫,不必另行请旨,因此她也算是宫中的常客,所受恩宠不亚于萧磐。
容棠听飞雪说起过,丹阳长公主自小便极其受当时的皇后和先帝疼爱,被他们视作了亲生女儿,否则也不会破例封为公主了,再者,当初萧磐被接进宫里时已经是个半大的孩童了,早已过了撒娇的年纪,而丹阳长公主却尚年幼,又是女孩儿家,每每入宫便住在太后宫里,与太后自然更加亲近一些。
至于这位顾姑娘她入宫定是得了太后的传召,而太后此举之意也是昭然若揭。看来,只要皇后之位一日未定,太后便不会轻易放弃。
若是从前,她知晓顾琼珠对萧凛的心意,必然会想方设法求月老垂怜,将这两人的红线绑在一处,全了这段美好姻缘。但时过境迁,如今的容棠扪心自问,她终究还是想为自己考虑。
若是顾琼珠入宫,她的日子一定没有现在这样轻松惬意,还得花时间与她周旋相处,而太后一定会更加不待见自己。
容棠自我安慰般想,既然萧凛根本没有选顾琼珠,那么就说明他对她没有情意。那么,自己即便在心中不期盼顾琼珠入宫,也不算是阻了什么姻缘。毕竟这是妾有意,郎无情啊。
她心中转过无数念头,面色却十分淡然,目光时不时落向远处的景致,显得十分轻松自在。对面的丹阳长公主见状,便放下茶,微笑着道:“昨儿晚间,太后传了懿旨,命我与顾家妹妹入宫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原本今日便该去长乐宫拜见的,偏生我们一早便在启祥宫陪太后一起礼佛,还望娘娘不要见怪。”
容棠笑得温和:“这是哪里的话?长公主与顾姑娘皆是识大体、懂进退的人,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失了礼数的事情。即便是母后发了话,想来两位也会一丝不苟按着入宫觐见的规矩行事的。”
论起来,容棠这个贵妃既然摄后宫事,那么凡女眷入宫,必得有人向她禀报。即便是太后做主,不必她准许,至少也该让她知情才是。然而太后显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直接越过了她。若不是今日在御花园遇见这两人,只怕等她们出了宫,自己才知晓吧!而看丹阳长公主的意思,完全没有要携顾琼珠正式去长乐宫拜见她的意思。
容棠心想,丹阳长公主早已出降,比顾琼珠大了不少几岁,没想到关系却这样好。
对面的丹阳长公主听了她的话,面色微微一滞,随即笑道:“那是自然。”
几人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会话,容棠略有些疲倦地向后仰了仰身子。丹阳长公主眸光一闪,含笑问道:“娘娘入宫也有些日子了,不知可还习惯?若是日后娘娘觉得无事可做或
是闷得慌,大可随时传召,我很愿意陪娘娘叙叙话解解闷,左右我每日在府上也无事。”
丹阳长公主的驸马一年前病逝了,自那之后她便没有再嫁,而是独自住在公主府上,得闲了便回王府探望母亲和兄长,或是进宫陪陪太后,乐得逍遥自在。
容棠笑道:“多谢长公主好意。”却并未接她的话。
忽而一阵清风徐来,拂动窗边垂着的竹帘轻微摇晃。不知为何,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子忽然飘来了不少云彩,将那原本暖融融的日光遮蔽了大半。容棠正对着窗子,下意识低低咳嗽了几声。
“娘娘,不如我们去别处走动走动?总在这儿坐着吹风,怕是也挺无趣的。”丹阳长公主笑着道。
容棠点点头:“好。”
几人下了楼,丹阳长公主又道:“娘娘初来乍到,怕是还不曾全览这宫中景致吧?不如我们沿着太清池一路向东走。正好娘娘的长乐宫也在那边,若是累了也好回去歇息。”
容棠颔首,便随她们一道慢慢走着。丹阳长公主确实极富亲和力,一路上的言行都让人挑不出半分差错,还时不时说笑几句,引得容棠禁不住莞尔。
她们走着走着,发觉渐渐远离了御花园,来到了宫中的演武场附近。
丹阳长公主停步笑道:“瞧着这演武场,倒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了。那时陛下和兄长便在此处随师傅一道学习弓马骑射,我心中好奇,却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看着他们。如今想来,竟也是数年前的事情了。其实那时先帝也有意让我也和他们一道练习,但母妃和太后都担心我被那弓箭伤了手,便不准我轻易尝试,现下想来倒真有些后悔啊。”
她笑看着顾琼珠道:“在这一点上,琼珠妹妹便胜过我许多了。改日,我定要向妹妹好好请教一番这等功夫。”
顾琼珠说道:“长公主谬赞了。”
丹阳长公主面上显出几分怅惘:“我还记得小时候在这跑马场骑马的事情,那时年少气盛毫不畏惧。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现下我反倒有些缩手缩脚,也真是惭愧。”
一旁的顾琼珠嘴角微微一动,温声道:“殿下是触景生情,想去跑马场和演武场走一走吗?”
丹阳长公主微赧:“还是琼珠妹妹耳聪目明,说得一点不错。到底是我痴长几岁,总爱念着过去的事。”
顾琼珠道:“臣女愿陪长公主一道,即便不能骑马,松泛松泛也是好的。”
丹阳长公主一喜,道:“有妹妹这句话,我便安心了。”她说罢,看向容棠道:“娘娘可愿赏脸,与我们一道前去?若是娘娘乏了,不如先回宫歇息。”
容棠一眼扫过她与顾琼珠,隐约察觉到她们似乎有什么目的。她微一沉吟,笑眯眯道:“好啊。”
几人便举步向跑马场行去。
上回容棠来此处时,只顾着留神萧凛的一举一动,并未注意到跑马场西侧有一片极其宽阔的演武场,沙地上摆放了许多箭靶,显然是供人射箭的,但此刻空无一人。倒是这地方的另一边,还有一小处是一模一样的陈设,正有不少士兵卫士正在操练。
想来,这两处无人的场地便是御用的,或者说,是皇室中人专用的,旁人不能随意进入。
负责戍守的人看清了三人,踌躇了一瞬,依次请安。
丹阳长公主开口:“我们同贵妃娘娘要在此随意走走,你们先退下吧。”
那守卫不敢多言,躬身道:“是。”
容棠只淡淡笑着,静观其变。
丹阳长公主环顾跑马场,不无遗憾地道:“只可惜今日我未曾着骑装,纵然心痒,却也没法亲自上马。”
顾琼珠道:“长公主若看得起臣女,可随时传召臣女陪您骑马。”
丹阳长公主笑着点头,转而向容棠道:“不知娘娘是否喜爱骑马?我斗胆想与娘娘相约,一道来此策马玩乐一番。”
容棠很爽快地道:“好,那我便等着殿下相邀了。”
她的语气太过笃定,丹阳长公主与顾琼珠下意识一愣,眼底掠过若有若无的狐疑,随即隐去。
“今日既然不得骑马,不如我们再去那边的演武场走动走动?”丹阳长公主提议道,“也瞧瞧我大燕的士兵们是怎样的骁勇。”
容棠点点头。
三人隔着围栏,隐约看见那边正在练习的士兵们。他们个个身强体健,灵活敏捷,弯弓搭箭向箭靶射去,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丹阳长公主是独身之人,看起这样的年轻男子没什么顾忌,容棠和顾琼珠则不约而同撇开了目光。容棠将头转向跑马场那边,眼波流转,不知怎的又想起那日与萧凛同乘一骑的情形来。
他手臂箍住自己腰身时那无法忽视的热意,像是一团小小的火,一旦烧了起来便再难无声无息熄灭。她摇了摇头,竭力将那些绮念赶出脑海。
恰在这时,丹阳长公主也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说道:“可惜我不曾学过射术,不然真想试一试。”
容棠抿唇一笑,说道:“长公主竟也喜欢此道吗?”
丹阳长公主似乎对她话里的疑问格外在意,说道:“虽然大燕女子一向以琴棋书画为重,只不过这女子若是太过柔弱也不大好,倘若一阵风便能吹倒了,岂不是堕了我朝的威风?因而我以为,刚柔并济才是最佳。娘娘觉得呢?”
容棠若是再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那还如何在这深宫中待下去?心想这长公主未免道行太浅,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用意暴露无遗。她心念一转,决定将计就计,立刻摆出一副不太自然的神情,柔声道:“只不过世间男子,大多还是喜欢温良柔顺的女子吧?”
丹阳长公主将她的样子尽收眼底,说道:“旁人我不知道,但陛下并不是寻常男子。他极擅骑射,常爱在这演武场与跑马场策马。我想,陛下一定也盼着这后宫之中能有人能陪他一道切磋切磋吧?”
她又状似歉疚地一笑,道:“当然了,娘娘花容月貌,陛下一定更爱重此话没有冒犯娘娘的意思。我一向在太后和陛下面前心直口快惯了,他们也都纵着我,今日在娘娘面前失礼了,勿要见怪。”
如果说起初容棠还对这位长公主的行为有些许不快,那么此刻她只觉得可笑,因为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蠢得这样清新脱俗的人了。
她笑道:“殿下这就同我见外了,我哪里会计较这点细微之事,只会伤了和气。”
丹阳长公主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碰了碰顾琼珠的手臂,笑道:“琼珠妹妹应当很擅此道吧?不知我与娘娘今日是否有眼福能一观呢?”
顾琼珠默了默,道:“长公主说笑了,我不过是幼时学过几日,粗通皮毛,要说擅长,那是远远不够的。”
“妹妹不必谦虚,你出身武将世家,此等骑射之事岂不是信手拈来?我与贵妃都是弱女子,便只能拱手认输,只一心看你一展风采了。”丹阳长公主道。顾琼珠推脱不下,只好走上前去,拿起了一把弓。
容棠本自悠闲看着,闻言讶异道:“长公主怕是对我有所误解,我并不是什么弱女子。这射艺之事嘛,也略通一二。”
丹阳长公主一愣,与顾琼珠对视了一眼,这才道:“娘娘的意思是?”
容棠微勾唇,也走上前去,取了一把不大不小的弓,象征性地掂了掂,又戴上扳指,从一旁的箭匣里取出羽箭,弯弓搭箭。
她舒展了一下身体,轻轻松松便拉开了弓,对准箭靶后一松,箭矢如流星一样飞射而出,正中靶心。
丹阳长公主目瞪口呆:“”
一旁拿着弓尚未动作的顾琼珠:“”——
作者有话说:[害羞][害羞]
第24章 暗流
容棠搁下弓,眉眼弯弯一笑。
丹阳长公主愣了片刻才勉强笑道:“想不到贵妃娘娘竟如此通晓射艺。”
容棠淡笑:“不敢,不过是略会些骑射的粗浅功夫罢了。”
顾琼珠沉默片刻,含笑道:“想不到娘娘出身文臣之家,却有这么好的武学根基。不知娘娘曾师从何人?琼珠佩服,也很想请教一番呢。”
她说得轻描淡写,语句里却暗藏机锋。一个文官家中养出的女儿却如此擅长弓马骑射,焉知是不是与什么武将有所来往或意图结交拉拢呢?
丹阳长公主有所醒悟,忙开口道:“正是,娘娘不仅擅射艺,这骑术应当也极其出挑,不知是向哪位高手讨教的?”
容棠才不会遂了她的愿掉入陷阱,当下眨了眨眼,笑眯眯道:“前几日午间,我恰好向陛下请教了一番骑术,受益匪浅。”
“”
既然萧凛都知道贵妃擅骑射之事且并无半分异样的反应,她们还妄图揣测什么呢?顾琼珠神色一暗,微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娘娘解惑。”
她看了丹阳长公主一眼,暗示可以告辞离开了,然而丹阳长公主重重呼出一口气,心有不甘,说道:“娘娘,不如我们移步那边的阁楼,略作歇息?”
容棠看出她一定另有后手,反正今日无事,她倒也很有耐心,想看看这位长公主究竟还有什么高招,便颔首:“也好。”
三人在演武场旁的一处专供休憩的屋子里坐下。丹阳长公主抿了几口茶,道:“偶然听陛下说起过,贵妃娘娘出身书香世家,令尊又身在工部,必然饱读群书,见多识广。想来娘娘也不遑多让吧。”
容棠听她贸然提起父亲,神色不变,只等着她的下文。
丹阳长公主道:“说起来,我兄长这些日子也用起功来,说是受了容大人的鼓舞,也要好生研读一些典籍,否则如何为陛下分忧解难呢?”
“尤其是此等事关江山社稷、祖宗龙脉的大事,兄长更是呕心沥血,生怕自己才疏学浅而在朝堂上失了颜面。”
丹阳长公主费力地铺垫了一番,只等着容棠按捺不住出声追问是何事,谁知她只礼貌一笑,随即便把目光转向了窗外,不知是在欣赏什么风景。
“”丹阳长公主咬唇,想起兄长的叮嘱,心下犹疑,明知不该继续多言,却还是不服气。
按说她与容棠并没有什么利害冲突,但她就是看不惯陛下竟为了旁人而舍弃了顾琼珠,甚至特意赶去启祥宫为容棠撑腰,不惜与太后争论。顾琼珠出身侯府,是太后的亲眷,又与自己相识已久,明明对陛下一片真情却不被他所喜,她实在觉得愤愤难平。
最重要的是,丹阳长公主丧夫后虽也见惯了无数男子,却没有一个合她心意的,直到一日遇见了顾琼珠的兄长,她才觉得自己死寂的心重新又活了过来。她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男子,只是她与萧凛情分淡薄,自然不敢去求他为自己赐婚;而太后虽疼爱自己,却也从未表现过想要撮合她与顾公子的意思。
丹阳长公主打定主意要扶持他的妹妹,助顾琼珠达成心愿。若顾琼珠成了皇后,萧凛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兴许便允了她的婚事。
想到这里,丹阳长公主一时冲动,便忍不住道:“娘娘久在深宫,有些事情或许不甚明了。如今我兄长正在为挑选陛下的万年吉地之事而忙碌,若我所料不错,此事正是娘娘的父亲、工部的容尚书大人主理吧?容大人劳苦功高,为了此事不辞辛劳,将舆图奉与陛下以供裁决。陛下信任兄长,特意召他入宫一同商议此事,我兄长与容大人却意见相左。兄长本着为陛下百般考虑的意图,认真选了其中一处,陛下亦觉得不错,可容大人却说兄长挑选的地方不适宜修建陵寝,两人争论不下,陛下便说择日再议。为此,兄长昼夜苦读,翻阅了不少有关风水堪舆的古籍,打算过几日再呈报陛下。”
“自然,容大人身为工部尚书,定然深谙陵寝选址之道,否则也不敢对陛下的心意加以劝阻。我兄长即便再苦读,也抵不过容大人数年来的真才实学。娘娘觉得,陛下最终会采纳谁的建议?”
容棠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矜持微笑道:“长公主说笑了,此等朝政之事,我身为妃嫔怎能晓得,又怎好过问?此事自有陛下圣心独断,旁人即便说得再滔滔不绝,也得陛下点头了才可。我想,陛下不论如何决定,都有他的道理和考量。”
丹阳长公主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也没能从容棠脸上发现一丝一毫失态的神色,不由得气闷。一旁的顾琼珠深呼吸了几下,有些绝望地转开了头,闭上了眼。
又坐了片刻,丹阳长公主腾地起身,道:“娘娘恕罪,我与琼珠还要回启祥宫侍奉太后,就先告退了。”
容棠含笑起身:“正好,我也该回长乐宫了。长公主和顾姑娘请便吧。”
她说着,施施然转身离开。
两人看着容棠的背影,面上神色各异。丹阳长公主看向顾琼珠,眉头微微蹙起:“琼珠,你从前在家中时,不曾了解过容氏的底细吗?”
她有些恼:“想不到这容氏还真有些本事。”
顾琼珠竭力保持着平静道:“我只知道数月前她曾因坠马而受过重伤,将养了好些时日不曾露面。至于其他的,我并未去了解过,她也从未在外有所显露。”
毕竟从前京中的贵女之中,容棠的家世并不算出类拔萃,她本人也并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彼时出身侯府的顾琼珠并未高看她一眼,与她也并不算多么熟悉。那时,她所交好的几人皆出身不俗,或与皇室沾亲带故,或祖上居功甚伟,远远胜过容家。因此,谁也没想到,皇帝最终却会选了她入宫。是以顾琼珠对容棠始终只有个模糊的印象,依稀记得她模样不错,出身文官之家,至于什么出挑的才艺和美名,那是没有的。
“罢了,”丹阳长公主不再看她,“琼珠你莫要着急,先让她得意着吧,日子还长,我们从长计议。”
*
容棠回到长乐宫,维持了一路的笑意消失殆尽。
从丹阳长公主口中,她意识到父亲与萧磐在皇陵择定之事上各执己见,而父亲一向严肃耿直,不知会怎样反驳萧磐的言论。她自然相信,父亲是一心为陛下着想,希望陵寝建造在一个各方面都挑不出错处的地方,这既是他的职责,也是大燕的传统。而萧磐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挑中了另外一处,两相争论,相持不下。听方才那番话,萧凛似乎本也认同萧磐的主意,却因为父亲的谏言而犹豫起来。以萧磐那样阴险的性子和狭窄的心胸,怕是已经在心中记恨起了父亲。
她努力回想着前世此时的事情,却发觉毫无线索。容肃文一向报喜不报忧,很少对她们提及朝政之事,不知这件事最终是如何解决的。但她可以确信,萧凛最终应该还是采纳了父亲的建议。因为她依稀记得前世萧凛病重时,父亲匆忙起身离京前往督办建陵之事,临行前曾随口说起过自己昔年考察此地时的见闻以及选中它的原因。
但不知,萧磐会不会怀恨在心,日后更伺机打击。
容棠忧愁地靠在榻上,长叹一声。
她可以确信,今日之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御前,萧凛肯定也会知晓她们所说的话。也不知他心中是何想法?这个时候,她还是得避一避风头,若是萧凛传召,她一言一行都得万分谨慎小心,以免引得他起了疑心。
*
福宁殿。
萧凛一言不发,正垂眸听人详细禀报着今日宫中发生的一切。
当听到“贵妃弯弓搭箭,一箭中靶,令长公主与顾氏愣怔在原地”时,他眉宇间的沟壑缓缓淡去,唇角轻勾,露出一丝浅淡而意味深长的笑。
下首的人见状立刻噤了声,小心瞧着他的神色。
萧凛抬指叩了叩桌案,示意他继续。
待听到丹阳长公主那番别有用心的话时,萧凛面色缓缓一冷。
他搁下朱笔,淡淡道:“朕这位皇姐,可真是个奇人啊。”
一旁的程良全屏息凝神,心中却也啧啧称奇。这丹阳长公主真是大胆,竟敢在宫中妄言朝政,还是当着贵妃娘娘的面说的。好在贵妃还是识大体的,并未接她的话,而是不咸不淡地绕开了话题。
明明一母所生,怎么长公主与王爷的品性才智却截然不同?
回话的人离开后,萧凛阖着眼靠坐在书案后,手指不轻不重敲着,久久未语。直到暮色渐沉,有启祥宫的宫女求见,说是太后请陛下前去用晚膳。
程良全将原话回禀了陛下,却见陛下冷冷淡淡丢下一句:“告诉太后,朕忙于政事,待得了空再说。”
这便是不愿去的意思了。程良全暗自咋舌,陛下虽不是太后亲生,私下亲情也不是多么深厚,但至少明面上还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这还是头一回直截了当驳了太后的话,莫非是被今日长公主的所作所为惹恼了?
他顿了顿,轻声询问:“陛下,这会子要不要让膳房备膳?”
萧凛嗯了一声,随即继续低头看起了折子。
这一晚,福宁殿的烛火亮了很久。
与此同时,启祥宫。
太后愕然:“皇帝不来?”
前去传话的宫女低声道:“陛下说他政务繁忙,一时间不得空。”
此话一出,陪坐在太后身边的两人不约而同露出了异样的神色。丹阳长公主有些不安地低下头,顾琼珠则垂了垂眉眼,掩去其中的一丝暗淡。
“皇帝从未这样拒绝过哀家,他今日是怎么了?”太后眉头紧紧蹙起,又问道,“皇帝是不是被贵妃绊住了?”
宫女摇头:“陛下独自一人在御书房,奴婢走的时候听见福宁殿的膳房传膳,却并未见贵妃前来。”
太后挥挥手命她退下,自言自语:“好端端的,皇帝为何不肯来启祥宫?”
跳动的烛火下,丹阳长公主的神色显得愈发心虚。太后虽年岁渐长,但目力不减,加之对她一向了解,见她举止极不自然,顿时起了疑心,道:“丹阳,你今日在宫中可曾遇到皇帝或是其他人?”
丹阳长公主讷讷道:“我我与琼珠妹妹随意逛了逛御花园,并未见到陛下,只见到了贵妃。”
太后“嗯”了一声,问道:“你们说了什么话,去了哪些地方,一五一十告诉哀家。”
丹阳长公主只好如实道:“儿臣和琼珠在太清池畔遇到贵妃,一起散步去了宫中的演武场和跑马场,略松了松筋骨,后来在场下歇息片刻便各自离开了。”
太后瞧着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便知道她定隐瞒了什么,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当真?在哀家面前,你可莫要吞吞吐吐,闪烁其词了。”
丹阳长公主这会子才是真的后悔了,暗恼自己白日为何要逞一时之快而忘记了兄长的嘱托,竟当着容棠的面说了那些朝政之事。她脊背一凉,这宫中处处都是皇帝的人,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思及此,她顿时不寒而栗,面色也变得苍白起来,丝毫不见白日里那耀武扬威、傲然自得的模样。
太后见她这副样子,心中一紧,忍不住拍了拍炕桌,沉声道:“你究竟说了什么!”
丹阳长公主吓得浑身一颤,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哽咽,屈膝跪下道:“儿臣一时失言,不小心在在贵妃面前说了些不合适的话。可儿臣真的是无心之失,并非有意的。”
太后听着她这遮遮掩掩的话,心头火起,向顾琼珠道:“琼珠,你老老实实将丹阳今日所说的话交代了,不得隐瞒一字一句。”
顾琼珠微一踌躇,下意识看了丹阳长公主一眼。太后见状,愈发狐疑起来,道:“快说。”
“长公主今日与贵妃闲谈许久,并未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只是”顾琼珠咬唇,低低道,“只是后来长公主与贵妃谈论起读书之事,一时口快,不小心提及了几句朝堂之事,事涉贵妃之父与王爷。”
太后凝神:“贵妃之父若哀家记得不错的话,是工部尚书吧?”
顾琼珠道:“是。容尚书奉旨主理陛下陵寝修建之事。”
此话一出,太后顿时猜到了大概,气不打一处来,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蠢材!”
丹阳长公主浑身一抖,慌忙跪下,抱住太后的衣裳下摆:“太后息怒!”
“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宫中随意议论前朝之事?”太后抬手指着她,恨铁不成钢,“你身为宗室,又是女眷,妄言朝事那是大罪,倘若皇帝真的翻脸无情,追究起来,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
丹阳长公主这下是真的害怕了:“太后,儿臣知道错了,求您替儿臣想想办法吧。”
太后疲惫地闭了闭眼,说道:“皇帝并未明言,兴许还是在给你留一分情面,你却不能心无挂碍地继续留在宫里了。明日一早你去向皇帝请安辞行,说你身子抱恙,想出宫回府好好静养,先避一避风头再说。但愿皇帝能顾念旧情,放你一马。毕竟你只是传了话,并非与朝臣勾结,还没有那么大的罪名。”
丹阳长公主含泪道:“儿臣明白了。”
太后看着她就来气,摆手道:“你下去吧,好好反思你的过错,哀家要静一静。”
待丹阳长公主离开,太后瞧了眼静默的顾琼珠,叹气道:“哀家本以为丹阳能借着她的身份帮你一把,谁知这孩子这样蠢笨不中用。她是指望不上了,琼珠,你只能靠你自己。过几日,哀家会再请皇帝来启祥宫,那时你要好好准备,给皇帝留个好印象,明白吗?”
顾琼珠敛眉下拜:“姨母放心。”——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
感谢:
读者“柠檬微酸”,灌溉营养液+12025-07-0720:06:57
读者“柠檬微酸”,灌溉营养液+12025-07-0720:05:33
第25章 挑明
容棠从梦中惊醒时,窗外依旧是一片漆黑。
她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一颗心狂跳不止,许久才慢慢落回胸腔。入目是熟悉的内寝,那金灿灿的石榴纹床帐随着她翻身的动作,轻轻擦过身上的被子,在一片暗沉的光线中微微晃动。
她没想到自己又做了噩梦。这一会的梦没有什么身临其境般的可怖情形,自始至终只盘旋着一个画面:萧凛无声无息地躺在龙床上,无论身边人如何呼唤他都毫无反应。
他死了。这一次,他是死于一场不知名的大病。
容棠浑身发颤,紧紧攥住身上的寝衣,觉得这满屋的黑暗显得格外可怕。她艰难地撑起身子,想摸索着点亮烛火,却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动静引得外间守夜的岚月惊醒,小心唤了声“娘娘”,得了容棠应声后才推门进来,绕过屏风,点了一支蜡烛,细心地用手拢着火光,免得晃了容棠的眼睛。
“娘娘是要喝茶还是更衣?”岚月问道。
被她这么一说,容棠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顺势道:“你替我倒一盅温热的茶水来。”
岚月依言去了,容棠靠在床头,左思右想,还是从床榻最里的枕头下面寻出了一本书册。那是她入宫前从那位擅算命的大师处买来的解梦之书,只是一直没得空看。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缓缓揭开书页,循着目录一点一点找着,终于找到了一篇名为“亲近之人身死之梦”的文章,立刻翻看了起来。
岚月倒了茶回来,见自家姑娘居然就着那并不多么明亮的烛火看起了书,不由得讶异:“娘娘仔细伤眼。”
容棠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想找出这个梦代表的寓意或是预示。她的手指按在书页上,缓慢下移,见书上说,此种梦通常预示着两个可能:一是梦中之人身体不豫,或有重疾缠身;二是梦中之人身体无恙,但因某些事情而心火旺盛,喜怒无常,从而导致与做梦之人关系变得糟糕,从形影不离变得形同陌路。
形同陌路
容棠愣了愣,觉得这个词似乎不大适合她与萧凛,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形影不离过。可若不是这个可能,难道是第一个?
她盯着那“身体不豫、重疾缠身”八个字,愈发心慌意乱起来。
接下来几日,萧凛都不曾来过长乐宫,更不曾传召容棠去福宁殿,他好似全身心扑在朝政之上,对其他的事情一概不关心。
御前的人个个都如锯嘴葫芦,根本探听不到任何消息,只知道萧凛这些日子几乎闭门不出。容棠有些忧心忡忡,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次萧凛突发不适的样子,不由得担心起来。
他这么多日不露面,别是生了什么大病,万一再猝不及防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可就走投无路了啊。
虽然按照前世来说,萧凛这个时候还好好活着,不会死,可容棠不敢托大,也不敢尽信前世。若是这一世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话,她此刻就不会身在宫中了。说不定随着她的重生,这世间也阴差阳错发生了许多变故呢?
她不敢赌,决定想办法见萧凛一面,确信他一切无恙才能安心。
可无缘无故的,她以什么理由去福宁殿呢?萧凛日日忙于国事,她若是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前去叨扰,岂不是显得太不识大体了?
“娘娘,这是小厨房新做的马蹄银耳羹,您尝尝。”
容棠正发着呆时,拂云送了一样点心过来,道:“昨日听娘娘咳嗽了几声,奴婢便熬煮了这汤羹。”
马蹄脆爽,银耳软糯,汤汁粘稠甜润,容棠慢慢尝着,只觉得那甜丝丝的暖流润过喉咙,说不尽的舒服,不由自主便喝了好几碗,笑着赞道:“你的手艺是越发好了。”
拂云抿嘴一笑:“娘娘喜欢,便是奴婢的福气。如今春日燥气重,这银耳和马蹄最是滋润养生的了。”
容棠听了这话,忽而灵机一动:她可以借着给萧凛送羹汤的由头,设法见他一面啊。正好这些日子他囯事繁忙,自己身为妃子,给天子送些汤羹也是理所当然的,还能表达一下对他的关怀之情,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让人挑不出错处。
主意已定,容棠向拂云问道:“这马蹄银耳羹还有没有了?”
拂云道:“有的。娘娘还要用一些吗?”
容棠摇摇头道:“我要给陛下送一碗过去。”
“是,”拂云道,“奴婢去寻个汤盅。”
等汤羹准备好,正好也快到了午膳时候,容棠便向福宁殿去了。
“给贵妃娘娘请安。”福宁殿的内侍见她来了,忙俯身行礼。
容棠问道:“陛下在吗?这些日子陛下操劳国事,很是辛苦,我命人准备了汤羹,希望陛下能保重龙体。”
内侍有些尴尬:“回娘娘的话,陛下去太后宫里用膳了。”
启祥宫?
容棠忽然想起,那位顾姑娘似乎还在太后宫里,因此太后才会请萧凛前去用膳,意欲撮合他二人吧。
难道萧凛对顾琼珠其实并不反感,所以才会在明知她在的情形下依然前去?日后他不会真的同意册立顾琼珠为皇后吧,到那时自己的清净日子可就烟消云散了。
容棠怔在原地,若有所思。既然萧凛不在,她只能回长乐宫去了,但这汤羹还是得留下。她有些可惜,早知如此还不如自个留着品尝呢。待萧凛回来已经酒足饭饱了,想来根本不会多看这汤羹一眼吧。
她暗自摇头,转身便离开了。
这副样子落在内侍眼里,便是贵妃娘娘“满心欢喜”地来福宁殿寻陛下却扑了个空,“失魂落魄”地呆立了一会,“黯然神伤”地转身离开,临走时还不忘“温柔体贴”地嘱咐他将汤羹送给陛下。
内侍心想,贵妃娘娘果然对陛下一往情深,真是让人感动啊。
*
启祥宫。
萧凛甫一踏进殿内,余光便瞥见一个少女袅袅婷婷迎了过来。他面色淡淡,只抬了抬手免了她的行礼,便在膳桌旁坐了下来,完全没有要同她客套几句的意思。
顾琼珠举止落落大方,并无半分羞怯。她亲自斟了一盏茶奉于萧凛,道:“陛下请用茶。”
萧凛接了过来,缓缓抿了一口。
顾琼珠立在原地,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位陛下。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上一次见面是在宫宴上,隔着那么多人,她压根没能仔细看清他的眉眼和气度,而今日则大不相同了。
她很快收回目光,心中却很是满意,这通身的气度和风华果然非寻常男子可比,不愧是天潢贵胄。只有他身边的位置,才值得自己为之争取。
顾琼珠想起某些人,忍不住厌烦地皱了皱眉。
不多时,宫人便将午膳一样样摆上了桌。很快,里间的帘子一掀,太后缓步而出,看见萧凛后含笑道:“皇帝来了。”
“母后。”萧凛起身请安。
“这些日子你一直把自己关在福宁殿,哀家知道前朝的事情要紧,但皇帝也得当心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要累着了。”太后关切地道。
萧凛一笑:“母后放心,朕明白。”他拿起银筷,一旁侍立的程良全见状,便麻利地准备替他夹菜,却见太后轻轻挥了挥手,道:“今日不过是哀家想念皇帝了,权当是家宴,何必这般严守规矩?”
她和声道:“琼珠,你陪陛下好好用膳。”
顾琼珠会意,很快移步到了萧凛身畔,柔声问道:“陛下要不要尝尝这道鸭花汤饼?”
“或是这道茯苓鸡汤,最是温补。陛下平日操劳国事,须得当心龙体。”
她嗓音柔婉,举止娴雅,语气既处处透着体贴关切,又不会显得逾越失礼,见萧凛默然不语,便亲自盛了一碗鸡汤,双手奉上。
这么一个绝色佳人在身边柔声软语服侍着,萧凛却将不解风情表现到了极致。他没有去接那碗鸡汤,只是放下了筷子,淡淡道:“这一向侍膳的都是朕身边的宫人。顾姑娘既然是母后的外甥女,暂住宫中便是客人,只安心坐着用膳便是。”
顾琼珠忙道:“臣女只是想陪陛下一道用膳,尽力让陛下用得舒心,盼着陛下能进膳更香一些。若是陛下不喜,臣女便不再出声打扰。”
太后笑道:“皇帝,论起来,琼珠也是你的表妹,虽说皇家先君臣后亲眷,但今日既是家常小聚,便不必这般拘束吧。琼珠初来乍到,皇帝别一味严肃,吓着她了。”
萧凛却并未顺着太后这状似轻松的话说下去。他道:“朕与顾姑娘皆非无知稚童,顾姑娘又是闺中女子,自然得顾着男女大防,不可这般随意地同坐一处。若朕身为天子都视礼仪体统于不顾,又如何约束天下臣民?”
“顾姑娘一非宫人,二非妃嫔,母后疼爱她却也不可坏了规矩。”
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皇帝,你此话何意?”
萧凛道:“顾姑娘身为未嫁之女,即便是母后的亲眷,也不可在宫中长住,否则于她名声有损。”
他停了停,又道:“朕也不想让旁人误解。”
顾琼珠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颤,轻声道:“陛下——”
“自然,”萧凛扯了扯唇,似笑非笑,“顾姑娘出身侯府,乃是大家闺秀,一向最是知书达礼,懂得分寸规矩,此次入宫也只是为了孝敬母后而已,断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念头。朕如此做,正是为了侯府和你的名声着想,岂不知‘人言可畏’的道理?”
顾琼珠面色微微发白,垂头不语。
太后心头不快。皇帝什么时候是这样束手束脚、畏惧人言的人了?真是荒唐!
她重重喘了口气道:“皇帝,哀家今日不过请你来简单用个膳,并无别的意思,你何必——”
“母后,”萧凛打断她,眼眸之中如浸了冰,“有些话,朕只是顾念着母后和侯府不欲明言罢了。”
“顾姑娘身为母后外甥女,又是忠远侯嫡女,将来若是得遇如意郎君,朕会亲自下旨赐婚,必然不会辜负了母后对她的一片疼爱之心。”
他抬了抬手吩咐内侍:“午后便送顾姑娘出宫。”
萧凛顿了顿又道:“为了母后能专心礼佛,往后朕不会轻易让外人进宫来搅扰您。您既然一心向佛,那么就不要再记挂红尘俗事了。”
最后一句话已然没有多少孺慕之情,尾音冰冷,激得太后面色变了变,想到前几日皇帝下了旨,命丹阳长公主往后无圣旨不可入宫,平日也不要随意去王府走动,好好待在公主府上静修,多读几本圣贤书,好好学一学为人处事的道理。
往后,她最亲近的两个人都没法再如从前一样进宫来陪伴她了。太后胸口起伏不定,好个皇帝,难道他为了一个贵妃,竟还要守身如玉不成?
顾琼珠却已收敛好神色,屈膝道:“多谢陛下,臣女明白。往后臣女会恪守规矩,谨遵礼仪。”
她虽然是俯身行礼,但脖颈和脊背依旧是挺直的。顾琼珠自恃身份,得了萧凛那样直截了当的话,她已知道自己没有入宫的可能。而多年来所受的教导和自幼的秉性也让她做不出低声下气邀宠讨好的事,不如体面离开,如此才不会堕了百年侯府的风范。
言罢,顾琼珠起身,恭顺告退。
待她离开,太后平复了一下情绪,缓和了语气道:“皇帝,哀家知道贵妃入宫不久,你对她眷顾多些也是情理之中,但自来天子,哪有集宠于一人的?后宫人多热闹,只要大家和和气气的,对皇帝来说也是好事。哀家只是希望你身边能多些知冷知热的可心人罢了。”
萧凛笑了笑:“母后多虑了,朕就喜欢清静。”
太后:“……”
“贵妃是朕亲自下旨礼聘入宫的,朕绝不会委屈了她,也不会让一些莫须有的流言和不知轻重的人屡屡出现在她身边,”萧凛起身,没什么感情地看了太后一眼,“这后宫,始终还是朕说了算。”
他果然还是为了那日的事情。不论是发落丹阳,还是遣走琼珠,都与那件事脱不了干系。太后气得嘴唇有些发抖,正要说话,却听萧凛道:“母后不必猜疑旁人,难道这宫中发生的每一件事,还能瞒得过朕?”
太后当然知道贵妃并没有蓄意告状,毕竟这些日子皇帝并未去长乐宫,也没有召见过贵妃。她心中在意的不是萧凛一味偏宠贵妃,而是他是不是借着此事在暗中警告自己这个皇太后,告诫她从此只能做一个享受荣华富贵的闲人。
想起旧事,太后忽然有些懊悔,沉默良久才道:“皇帝,其实哀家……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儿子。”
萧凛冷冷勾唇,不轻不重哂笑了一声,利落地转身离开。
太后对着一桌子尚且冒着热气的丰盛午膳,刹那间只觉得胃口全无。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忽然觉得周身是从未有过的疲惫——
作者有话说:来啦[墨镜][墨镜]
第26章 下厨
回福宁殿的路上,萧凛坐在御辇上,神色沉沉。
程良全悄悄看了眼陛下的神模样,便知他此刻必然心情极其不悦,只不过在极力克制着,可想而知,这福宁殿又是阴云密布,山雨欲来了。
正这样想着时,御驾已经在殿前停稳。程良全亦步亦趋跟着萧凛快步进了殿,正要往御书房去,却见一个内侍提着一物上前行礼。
萧凛有些不耐地扫了一眼:“何事?”
“陛下,”内侍犹豫着将手中的汤盅递了过去,“这是方才贵妃娘娘亲自前来送给陛下的汤饮。娘娘说陛下这些日子劳累了,特意准备了些滋补汤羹,望陛下能保重龙体。”
贵妃娘娘送来的?
程良全忽然觉得陛下身上原本阴沉的气息陡然一松,呼吸也变得平缓了些,整个福宁殿好似雨过天晴了。
萧凛垂眸,似乎透过那汤盅看到了容棠情真意切的模样,心头的烦躁好像不知不觉被抚平了。许久,他缓缓开口:“贵妃何时来的?”
内侍忙回话道:“陛下起驾去启祥宫不久,娘娘便来了。”
萧凛默了默,问道:“她……可曾说了什么?”
内侍如实道:“娘娘来时心情很好,得知陛下不在后似乎有些低落,但依然叮嘱奴婢转告陛下,请陛下珍重身体,勿要劳累。”
萧凛伸手揭开盖子,轻抬手虚覆在上方,感受到了那很微弱的温热。算算时辰,想来已经送来很久了。
他闻到了一股清清淡淡的甜香味,想象着贵妃是如何提着这汤盅从长乐宫一路来到福宁殿,得知自己不在时露出黯然的神情。算起来,他已经好几日不曾见过她了。
萧凛闭了闭眼,深呼吸了几下,再度睁眼时,眼底已经一片平静,心无杂念。
*
“娘娘,尚宫局的人前来回话,说顾姑娘已经出宫了。”烟雨一边揭开床帐,一边道。
容棠午睡方醒,尚有些迷糊,下意识反问:“谁?”
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顾琼珠?”
烟雨点头:“是。”
“今日陛下不是才去了启祥宫用午膳?顾姑娘应当也在,怎么这么快就离宫了?”容棠觉得有些意外,看来萧凛这顿饭用得不大愉快啊。
不过这都与她没什么干系了。容棠自在地伸了个懒腰,拂云已将今日的茶点奉了上来。
容棠看到点心,想起什么,问她道:“这个时节有什么可以吃的点心?”
拂云道:“快到端午了,可以酿菖蒲酒、做角黍和艾草茯苓糕。”
容棠算了算日子,悠然叹道:“转眼间都快要端午了,这日子过得可真是越来越快了,不知你们从前在宫中都是如何过的?”
飞雪恰好端了茶进来,闻言笑道:“奴婢们会将内廷分发的艾草、石榴花和菖蒲安放在各自负责的宫室门口,再在手臂上缠上五色丝线求个祥瑞,若是手巧的还可以自己做些香囊香袋的互相交换。”
拂云续道:“奴婢们还会制作些粉团和角黍,盛在盘中,用牛角做成的小弓搭箭来射,射中了便可以吃。宫中也会赏赐各种糕点和果子。”
“射团吗?”容棠来了兴趣,“恰好我也略会一些,到那时不妨比试比试。”
飞雪和拂云有些惶恐:“奴婢们怎敢和娘娘比试?”
容棠摆摆手:“大过节的,何必在这个时候闹这么多规矩?到那时,长乐宫上下都不必拘束,大家开开心心在一处,热热闹闹过个节。”
两人心中感念,连忙道:“多谢娘娘。”
容棠将目光投向拂云端来的白瓷盘上,伸手拈起一块软糯的糕点放入口中,顿觉浓郁的奶香混合着清甜的米香味,争先恐后钻入唇齿间。
她赞了一声道:“这是牛乳糕?不知做起来是否繁琐?”
拂云笑道:“正是。这糕点做起来并不难,只是需要略多花些时间,奴婢做惯了,因此不觉得繁琐,反倒觉得颇有趣味。”
容棠有些好奇:“我记得诗书古籍中有许多文人墨客都爱找寻各种膳食单子,尔后加以尝试,倒也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
她一边说,一边慢慢咀嚼着那糕点。拂云又准备了清香扑鼻的茉莉花茶,正好可以解糕点的甜腻。殿内暗香流动,薄如轻纱的日光撒落进来,落在容棠身上,她只觉得浑身都慵懒了起来,不由得想,这宫中的日子还真是有些冗长而寂寞。
她随手翻开一本书,却发现是一本前朝文人所写的杂记。这位文人用了大量笔墨描写他对于各类吃食的研究和尝试,读起来只觉得口齿噙香,颇有
意趣。
容棠看得有些着迷,心念一转,忽然有了个想法。反正每日也无事可做,不如她也学一学那些高雅出尘的前人,来体验一回下厨备膳的生活情趣。
从前在家中时,她每日除了看一看书写一写字,偶尔出门去走走,余下的消遣少之又少。至于下厨之事,那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她想想便觉得此事一定很有趣,便立刻向拂云说了自己的打算。
拂云吓了一跳,忙道:“娘娘千金贵体,怎可去膳房那种地方?娘娘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嘱咐奴婢便是。”
容棠略一思索,决定换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我想亲手为陛下做些点心,如此才显心诚。”
拂云道:“娘娘若是要给陛下送膳,可以交给奴婢来做,实在不需劳烦娘娘亲自动手,若是不小心被烟熏到或是被烫到了该如何是好,那么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啊。”
容棠看着她慌乱的样子,轻叹一声,伸手扶起她,柔声道:“你不用怕,我自个儿会当心的。虽说我从前在闺中时并不曾做过此事,但我自认为也算得上灵巧。”
她又把萧凛搬了出来作为最有说服力的理由:“我挂念陛下的身体,盼着他能按时用膳,胃口好了心情才佳,因此我非得亲手为他做点心,心中才觉得舒畅。”
拂云眨了眨眼,由衷道:“娘娘对陛下真是一往情深。”
“所以,你不必心有顾虑,好好教一教我便好。”容棠笑着道。
拂云无奈,只好道:“是。但娘娘千万要小心,先远远看着奴婢动手吧,待熟悉了再上前。”
“放心吧。”
烟雨和岚月见容棠执意如此,自知劝不住自家姑娘,索性加入其中,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小厨房,倒把素日在此干活的宫人惊到了,纷纷跪了一地。
“不必拘礼,”容棠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拂云留下便是。”
宫人们很快离开。拂云问道:“娘娘想做些什么?不如先从最简单的做起吧。”
容棠颔首:“好。”
无论是淘澄米面还是摘菜切瓜,对于容棠来说都是十分新奇的体验。她想起古人曾说“人间有味是清欢”,那么今日之自己,也算是效仿一番古人的雅趣了吧!
这一不小心走了神,容棠的动作便慢了一步,眼看着便要碰上那滚烫的锅壁,拂云连忙抢上前挡住她的手,自己却不小心被滚热的水汽烫到。
“拂云!”容棠一惊,连忙去看她的手,却发现手背上红肿了一片,不由得歉疚道:“原是我走了神,才致使你被烫伤了。”
岚月去找了药膏,容棠用指尖挑起一团清凉的膏体,缓缓涂在拂云手上。
“娘娘,奴婢自己来——”拂云惊慌不已,连忙要推拒,哪里有贵妃给宫女上药的道理?然而容棠却不由分说替她涂好了药。
“娘娘”拂云眼圈一红。
“怎么了?是疼的吗?”容棠问道。
拂云用力摇摇头,有些哽咽:“娘娘待奴婢们真好。”
一旁的飞雪亦是如此想的。
飞雪和拂云在宫中待了多年,初被拨到长乐宫时心中还颇有些忐忑,不知这位新主子是个什么性子。那时她们想,这位娘娘是唯一一位册封入宫的,又是贵妃,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想来一定是高高在上、不容冒犯的,她们必得打起精神小心侍奉,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然而见到容棠的第一眼,两人紧张的情绪便不约而同地散了散。倒不是因为觉得她没什么威严,而是这位年轻的贵妃娘娘一看便知是通情达理而非跋扈暴戾之人。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两人都意识到,跟在容棠身边,不用绞尽脑汁去谄媚邀宠,也不用甜言蜜语去阿谀逢迎,只需要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活,便足够了。
为婢多年,她们早已习惯了人情冷暖,可贵妃娘娘却把她们当做普普通通的人看待,从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轻蔑和不屑,甚至愿意纡尊降贵,亲自替她们上药。
拂云忽然跪倒在地,说道:“奴婢愿肝脑涂地为娘娘效劳,只愿娘娘不嫌弃奴婢粗笨,奴婢要一辈子留在娘娘身边!”
容棠一怔,随即莞尔一笑道:“好了,起来吧,不必行这样的大礼。你们个个都很伶俐,我也舍不得放你们走啊。”
所幸拂云的烫伤并不严重,在冷水里冲洗后又上了药,很快便没什么大碍了。而容棠亲手煮的紫苏陈皮水和略显手忙脚乱但还是蒸出来了的一小碟牛乳糕,也大功告成了。
紫苏叶煮出水后再滴了几滴黎朦子的汁水,便使得汤饮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粉红色,轻轻一嗅便可闻见芳香清甜的气味,喝起来清新润喉。而牛乳糕虽然蒸的火候略有些老,但口感尚佳。容棠瞧着眼前勉强算得上色香味俱全的茶点,心情十分愉悦,觉得自己此刻便也如那书中的古人一样,体会到了别样的“清欢”。
她尝到了近庖厨的甜头和趣味,便有些一发不可收拾,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品尝自己亲手烹调的茶点更幸福美好的事情呢?
容棠将最后一块牛乳糕放进口中,感受着舌尖的软糯香甜,满足地眯了眯眼,觉得这漫长而没有盼头的宫中生活好似也多了些意趣。
“娘娘,这余下的汤饮和糕点该如何处置?”烟雨问道。
容棠这才想起此事,便道:“送去福宁殿,给陛下尝尝吧。”
烟雨:“……”——
作者有话说:萧:吃剩的才轮得到我,所以爱会消失,对吗?[小丑]
关于更新[爆哭]宝宝们,因为一直没有榜单,迟迟没有办法入v,所以为了能上榜得压一下字数,所以接下来还是恢复隔日更[爆哭]等v后一定日更[可怜]希望宝宝们可以理解
第27章 感动
暮色四合,福宁殿也亮起了灯火。
萧凛将阅批后的奏折搁在一旁,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整整一日,他除却用膳,几乎没有离开御书房。
他闭上眼,一时间有些出神。前世的自己亦是如此宵衣旰食,却不知到头来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真是可笑啊。且不知那人百年之后究竟是何名声,他只知道自己留在史书上的记录只有寥寥数笔,且后人提起他,大多都只是慨叹一句“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前世的他着实不甘心,还有许多事情没来得及做,许多新政还不曾推行下去,就心有不甘地随棺材葬入了黄土之中。而这一切,都是拜
萧凛霍然睁开眼。程良全恰好进来,恭声道:“陛下,陆统领求见,说是要向陛下回禀苏将军找的那位医者之事。”
“传。”
他抿了口茶,深深吐出一口气。
当日萧凛微服出宫,藏身于京城一家平平无奇的食肆中,为的便是去见昔日的至交好友苏衡,请他替自己暗中寻访一位江湖名医,同时也是一位知根知底的长辈,请其设法解自己的陈年旧疾。
萧凛为皇子时,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同窗伴读便是苏衡与如今的禁军统领陆豫。
苏衡的父辈曾是为大燕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然而后来因为被奸人所构陷而招致了先帝的猜忌。苏父敏锐觉察到风波,便借机解甲归田,以此打消先帝的疑心,也让虎视眈眈的政敌彻底放心。从此,苏家便远离京城,化身江湖人,终日四处漂泊,这么多年来,朝中已无苏家的势力。
直到萧凛登基后,身为苏家幼子的苏衡才偕妻子回了京城,借着一家食肆的遮掩,从而与睽别已久的旧友见上了面。苏衡身为江湖人不便入宫,因此陆豫便负责传递一些不甚要紧的讯息。
萧凛想起往事,情不自禁露出一抹含着冷意的笑。此时,外间的帘子被掀开,禁军统领陆豫迈步进来,俯身请安。
“如何?”
陆豫颔首,低声道:“人已寻到。”
萧凛面上显出一丝怅然,问道:“朕已经多年未见他了。还记得上一回与伍叔一处叙话,已是五年前。这些年,老人家过得如何?”
陆豫道:“陛下放心。伍大夫身子硬朗,一切安好。前些日子他带着膝下亲传弟子去了北地,说是要在那里寻访当地药草,从而编纂药典。如今得了子平的讯息,他日夜兼程赶了过来,只留其弟子在北地继续做余下的事情。”
“不知陛下要如何请他诊治?”陆豫问道,“是暗中请进宫里,还是陛下设法微服出宫见他一面?”
萧凛道:“眼下快到夏日,朕打算去京外行宫避暑长住,同时借此机会微服体察民情。身在行宫,许多事情做起来便更加合适了。”
陆豫会意:“陛下放心,臣会打点好一切。”
此事一定,萧凛缓缓吐出一口气,却见陆豫有些欲言又止。
“陛下,臣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陆豫道。
萧凛懒懒地斜了他一眼:“不当讲。”
陆豫:“……”
他道:“陛下此次去行宫避暑,会带哪些人同去?”
“朝臣名单朕会亲自拟定。”
陆豫问道:“那后宫是否有人随行?”
“你何时这么关心起朕的家事了?”萧凛似笑非笑道。
陆豫道:“朝臣们如无传召,自然不会贸然出现打扰陛下;但贵妃身为妃嫔,却有所不同。陛下需要秘密请医者诊治,若贵妃常伴在侧,未免有走漏消息的风险。”
萧凛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谁说朕要带贵妃同去了?”
“兹事体大,朕不会冒这个险,只会将知根知底的人留在身边。”
陆豫笑问道:“若是贵妃恳求陛下带她同去呢?毕竟她对你一往情深,定然想时时刻刻与你待在一处。况且此次你在行宫并非只停留一朝一夕,而至少月余。”
萧凛觉得他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她纵然想去,难道朕就一定要答应吗?”
陆豫颇为诧异道:“我还以为……贵妃对你来说略有不同。”
“不过是一介妃子罢了,她还没有那么重的分量能让朕为她而破例。”萧凛很快否认,他的声音很淡,不带任何感情。
陆豫没再多说,只拱手告退。
福宁殿重又安静了下来,可萧凛却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他缓缓起身,透过窗子看向殿外。天色已然黑沉了,浅黄的弯月徐徐爬上夜空,那柔和的光晕映在他眼底,愈发有种对影成三人的寂寥。
陆豫与他相识多年,最是了解彼此的脾性,却也问出了那句话。难道,自己对容棠当真有什么不同于他人的态度和举动吗?
他顿住身形,转头看了眼桌案,那儿放着方才从长乐宫送来的汤饮和点心。贵妃的细心体贴,阖宫都看在眼里,他也不可能不为之动容。
幽微的光影落在他的侧脸上,沿着脸颊的轮廓一路滑向颈处,最后隐没在衣领后,随着他微微滚动的喉结消弭于无形。
心头好似有野草在悄无声息漫长。萧凛撇开那些纷乱的思绪,静静叩问自己。
他不过是怜惜贵妃前世惨死,又不忍让她这一世再抱憾终身,才让她入宫的。反正,他本就无意册立任何女子,与其随意挑选别人,不如借此全了她的痴心,也让后宫有个主人。从此,他便可以堵住太后的絮叨,安心处理前朝诸事。
容棠入宫后,他也只是不想表现得太过冷血无情,让一个痴恋自己的女子黯然神伤。他既然选了她入宫,即便对她没有情意,却也不能冷待她。况且,他不过就是以一个皇帝对待妃嫔的正常态度对她的,并无半点优待和偏心。
他是自小读圣贤书长大的,断不会做出刻薄寡恩之事,也不会苛待任何一个并无过错的妃子。
一定是这样。
萧凛很快说服了自己,长舒了一口气。
“陛下?”程良全端了茶进来,见萧凛伫立原地犹如石柱,便轻唤了一声。
萧凛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又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日他出宫时,在食肆与容棠不期而遇的情形。
几乎是在她慌不择路掀开帘子的那一瞬,他便立刻认出了这个少女。那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她是如何得知自己在此的消息的?莫不是受了谁的授意或是指使?
因此,当她的额头撞上自己胸膛的下一刻,他很快扬起衣袖,遮住了她的视线,同时迅速闪身进了里间。
一墙之隔的地方,他静静听着她与苏衡的对话,暗自佩服她的敏锐和细心,同时心头那点细微的怀疑也随着她的一言一行而消散。她都不曾认出自己,自然不会知晓他身在此处。否则,她又怎能如此淡然平静呢?
萧凛抬袖,似乎还能闻到沾染在自己身上淡如飞花的气息,挥之不去。奇怪的是,他并不厌烦这样陌生的香气,反而任由那幽香侵入了自己的呼吸之间。
而此刻,他忽然有种莫名的迫切,想要去触碰那气息,将那香气收拢在掌心,仿佛那样便可以在自己枯寂的心中点亮一盏灯火。
“去长乐宫。”萧凛很快出声。
程良全忙道:“是。”
*
远远的,萧凛便看见长乐宫灯火通明,仿佛是得知了他要来的消息而特意点起的光华。他原本烦闷的心倏然静了下来,缓步进了院子,穿过甬道来到了后殿,却在廊下发觉这殿内似乎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人在一样。
正是晚膳时候,这满宫的人能去哪儿?
萧凛好奇心起,便斥退众人,独自拂开帘子进了内室,却见一个宫女模样的人匆忙迎上来,道:“奴婢参见陛下!”
他依稀记得这似乎是容棠的陪嫁侍女,当下抬了抬手道:“起来吧,你家娘娘呢?”
烟雨有些紧张,磕巴了一下道:“回陛下,娘娘正在小厨房,奴婢这就前去禀报。”
萧凛微怔,旋即道:“不必,朕自行前去就是。”
他本以为所谓送膳不过是她嘱咐宫人做了,再亲手送去福宁殿,可听那宫女的意思,容棠竟是亲自动手下厨?
萧凛既觉得惊讶,又觉得新鲜。他按捺住心底情绪,一路穿过廊庑,来到了膳房外。
尚未走近,他便听见一阵笑语声,仔细辨别,容棠兴致盎然的声音在其中格外明显。
“拂云,这火候到底该怎么掌握?”
“这该放多少盐?”
“诸如此类的汤羹,烹煮多久为宜?”
门外,萧凛怔怔而立,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自来后宫妃嫔为天子送点心羹汤,都是由宫中的小厨房做好了再拿过去,何曾会有人这样亲力亲为?
她是贵妃,这样尊贵的身份,却甘愿放下身段去做宫人们做的事情,只为了给自己准备一样可口的茶点。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去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走进去,而是静静停在了屋外,耳边听着那笑语声夹杂着灶火燃烧时的噼啪声,恍然有了种错觉,仿佛他不是皇帝,而只是一个寻常男子,家中有一盏永远等着自己的灯火,有淡淡的人间烟火气,还有全心全意钟情于自己的
萧凛没有再想下去。他鬼使神差地转过了身,离开了那间膳房。
“陛下?您这是——”程良全愕然看着萧凛走出来,身后却并未跟着贵妃娘娘。
萧凛低低咳嗽了一声,说道:“回福宁殿。”
烟雨慌得手脚仿佛都无处放了,不知道陛下这是闹得哪一出啊?他不让人禀报,悄无声息地进了膳房,不知看到了或是听到了什么,竟就这样走了?娘娘娘娘知晓此事吗?
她见萧凛离开,立刻快步往膳房赶了过去。
对于此事,程良全亦是没想到。他见陛下独自一人离开,本以为是贵妃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热闹了陛下,可观陛下神态,只有几分怔
忡,并无半分不悦,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啊。他不敢深思,忙吩咐内侍抬起御辇,稳稳地向福宁殿去了——
作者有话说:萧:“不过是一介妃子罢了。”
棠:“你确定?”
萧:“”
第28章 心意
“你说什么?”容棠惊讶地放下银匙,“陛下来过?”
烟雨连连点头:“陛下见娘娘不在寝殿,便问奴婢您去哪了,奴婢照实说了后,陛下便不许人通传,也不许奴婢跟着,独自往小厨房去了,在那边待了片刻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奴婢瞧着陛下的神色倒还正常,却也不明白陛下心中是如何想的。”
容棠面前正摆着一碗银耳莲子百合汤,是她晚间再度尝试做出的汤饮。她满意地抿了抿,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清香和微甜,暗自欣喜于自己的长进。
她听了烟雨的话,握着银匙若有所思:“陛下是听到了我们在小厨房内说话的声音吗?可我们并未说什么不妥当的话,我只不过是在向拂云请教问题罢了。”
烟雨忧心忡忡:“陛下会不会不喜娘娘亲自下厨,觉得觉得有失体统和规矩?”
容棠神色微微一滞。皇家最重视规矩和等级,萧凛是不是觉得她这样做太失身份,哪里像一个贵妃该做的事情,因此心中不悦才拂袖而去的?
其实她并没有觉得入庖厨之事便一定是为奴仆者才能做的,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隐士不也都乐于此事?况且京中不少大家府第,女儿家私下小聚,也会有心灵手巧者亲自做些精致点心分与众人。
但是对萧凛来说或许就不一样了吧。毕竟他自小养尊处优,又受皇家礼教管束,上下尊卑之分一定很是鲜明而森严,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泾渭分明,皇权不可逾越。那么在他眼中,怕是觉得自己入了宫却丝毫不遵守宫中的规矩,做事太过随心所欲?
她顿时觉得碗中的汤饮也不香了,恹恹地放下了银匙:“陛下不会已经在心里默默给我记上了一笔吧?”
烟雨道:“但陛下其实并未有动怒的迹象。”
“为君者大多喜怒不形于色,陛下即便真的生气了,也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便大发雷霆的,”容棠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得亲自去一趟福宁殿试探试探他的态度,瞧瞧他是不是对我不满了。”
“眼下天色已晚,娘娘不如明日再去吧。”岚月道。
容棠点点头,将碗中剩下的汤饮喝完,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陛下但凡多留一会,便能享此口福了。”
烟雨:“”
*
第二日,容棠依样葫芦用汤盅装了些汤饮,又备了一小碟艾草茯苓糕,装在食盒中,怀揣着心事去了福宁殿。
内侍进去禀报时,容棠站在廊下,思索着待会该用什么话术对萧凛解释自己不请自来的缘故。
她左思右想,决定还是以真情打动他。这样萧凛即便有什么不满,应该也能看在自己一片心意的份上,转怒为喜吧?
“娘娘,陛下请您进去。”程良全笑呵呵地迎了出来,向里间比了比手。
容棠深吸一口气,提着食盒迈步进了内室。
这是萧凛素日读书休憩的西次间,她举目一望,便见萧凛正盘膝坐在窗边榻上,翻着案几上的书。听见她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
“贵妃怎么忽然来了?”萧凛不动声色地看向她,“有何事要见朕?”
容棠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佯作羞涩地低下头去,低声道:“臣妾只是想陛下了。”
萧凛正端起茶盏,刚咽下一口茶,冷不防听见她这样直白的话,饶是心中有所准备,还是忍不住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
“陛下怎么了?”容棠一慌神,连忙快步上前,替他拍着背顺气。只是她甚少做这样的事情,加之一时间没有控制好力道,掌心接触到萧凛后背时发出了清晰的闷响声。
萧凛只觉得后背一阵麻木,那力道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肺都拍出来了。他暗自咬牙,倏而侧过身,一把抓住了容棠正欲再度落下的手,哑声道:“别动。”
她的手腕莹白柔软,他握上去时情不自禁心神一荡,指腹下意识轻轻按压着那里,只觉得触手处温软如凝脂,又如璞玉。
容棠身形僵住,呆呆地看着他。
萧凛很快回神,仓促地咳嗽了一声,移开目光道:“有何事?”
容棠努力忽视面上泛起的微热,说道:“臣妾为陛下准备了点心和汤饮。天渐渐热了,不知陛下胃口如何?”
她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取了出来:“这是银耳莲子百合汤,养心安神,润肺止咳——方才听陛下咳了几声,不知是不是着了凉?这是艾草茯苓糕,快到端午了,臣妾便借了这股东风做了应季的点心,能安神养胃,助陛下夜夜好眠。”
容棠一口气说完,这才有些忐忑地看向萧凛,观察着他的反应,不错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萧凛望着面前的点心,眸光微闪,半晌没作声。许久,他意识到身畔的人正略有些紧张不安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软,伸手拈起了一块糕点慢慢咀嚼了起来。
浓郁的艾草清香扑鼻而来,糕点松软,口感绵密,清甜而又不会让人觉得腻味。
“陛下,好吃吗?”容棠期盼地看着他。
萧凛对上那双似水般澄明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容棠见他眉眼舒展,并无半分不悦,甚至可以说是吃得很满意,这才放下心来,笑盈盈道:“陛下喜欢,那便证明臣妾没有来错。”她说着,便动手将汤盅端了过来,揭开盖子,同时递上了银匙。
银耳炖得极软烂,莲子和百合的香气融在汤饮之中,丝丝缕缕钻入鼻间。然而萧凛却没有去接,而是定定抬眸,盯住了容棠掩在衣袖下的手背。
莹白如玉的皮肤上有一小块淡淡的红肿,并不显眼,但却还是被萧凛敏锐地发现了。
他眸光微凝,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抬手抚了上去。
容棠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手中的银匙叮当一声落在了桌上,身子也随之一晃。
她惊讶道:“陛下——”
“怎么回事?”萧凛神色微沉。
容棠下意识想遮掩:“臣妾没事……”
他转念一想,很快明白过来:“是在厨下时烫伤了?”
容棠解释道:“只是一时不慎而已,没有大碍。”她自认为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伤,也已第一时间涂了药,若他再晚几日看见,兴许已经痊愈了。然而萧凛却垂眸盯着那里,久久不曾说话。
她轻唤道:“陛下?”
“往后,你莫要再做这些事情了。”萧凛吩咐程良全去取一瓶膏药来,随即对容棠道。
容棠心一颤,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他修长的手指握住小瓷瓶,指尖挑起一团药,按压在她手背上。
萧凛从未为旁人上过药,因此动作有些笨拙,但好在还是顺利地将药膏涂上了。只是他错误估计了容棠的伤势,以至于在她手背上留下了一大团药,揉了许久都不曾彻底融入皮肤,以至于原本清凉的药被他不断重复的动作渐渐按揉得温热起来。
容棠没想到他会亲自为自己涂药,本能地想要躲开,却拗不过他的力道。她抿唇,轻声道:“多谢陛下。”
那团药彻底揉开了后,萧凛不动声色弯了弯略有些酸的手指,这才重新看向她,温声道:“你是贵妃,实在不必为了朕做这些又苦又累的事情,甚至还受了伤。”
他浓黑的眼睫轻轻一闪,眸光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柔和的怜意,道:“你的心意,朕明白。”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容棠张了张口,却还是把解释的话吞了回去。
她其实想说,她兴冲冲地琢磨这些饮食烹调之事并不是为了他只是想让自己在宫中的日子不那么单调无趣,也希望自己即便入了宫,却还是能享受到闺中时那常常向往的意趣。
但既然天子发了话,她又何必去反驳?索性就将错就错,让他觉得自己对他的真心苍天可鉴,总归是没有坏处的。况且,这和自己入宫的筹谋也不冲突,对天子来说,只要自己表现得对他一往情深,他总归还是会有所触动,从而对自己也多几分眷顾吧?这样,她才能更加顺理成章多多与他接触,对他的起居饮食、心绪身体更加了解。否则若只是她一厢情愿地贴上去,他不理不睬,不为所动,那么自己的目的便也达不到了。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意识到萧凛并不是个毫无人情味、冷若寒霜的皇帝,他也有温和柔软的一面。这样的君主,若是以真情打动他,应当还是颇有胜算的吧?
容棠想到这里,愈发坚定了自己日后的目标和打算。她微低了头,从萧凛的这个角度看过来,便以为她是在害羞,因而不好意思说话。
他的心好似被什么轻轻撞了撞,又酸又软,却又隐约有一丝甜意。
容棠轻轻挣了挣,道:“陛下,先尝尝这百合汤吧?”
她这么一动作,萧凛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腕,连忙松手放开,轻咳一声,拿起了银匙,舀起汤饮。
殿内静悄悄的,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许久,萧凛将汤盅中的汤饮尽数喝完,这才搁下银匙。侍立在外的程良全很快捧来茶水,服侍他漱了口净了手,这才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陛下,臣妾今日来还有一事,便是关于端阳那日的阖宫赏赐。臣妾翻找了从前的旧档,拟了今年的节礼单子,请陛下过目。”
她又道:“臣妾查阅了近年的端阳旧例,特来请陛下的示下:不知今年是否要在宫中设宴,请皇室宗亲入宫?”
尚宫局和尚仪局的人前来禀报此事时,容棠也拿不定主意。先帝在时并非年年端阳都有宫宴,而萧凛登基至今,尚未设过一次。
萧凛微蹙眉,说道:“不必了。若是设宴,难免又大张旗鼓,形形色色的人皆入宫来了,吵闹得很。循例赏赐些物件下去便是。”
容棠应了声是。
萧凛看着她肃容回禀正事的样子,忽然问道:“贵妃尚未入宫时,这端阳之节都是如何过的?”
容棠一愣,说道:“臣妾会和家父家母一道用蒲艾簪门,虎符系臂【1】,在家中一同吃粽子,或是出门走动,买些精巧物件,偶尔去京郊看看划龙舟。”
大燕朝的商贩和手艺人们会在端阳当日售卖一些五色丝线编成的香囊香袋,大街小巷也会卖各式各样的粽子,除却传统的黍米馅,还有火腿、猪肉、核桃、蜜枣,甚至还有各类蜜饯,形态各异,玲珑可爱。亦有些店铺会邀请大伙儿来比试,看谁能仅吃几口便猜出粽子是什么馅的。若是粽子吃絮了,还可以饮些雄黄酒,再吃些樱桃桑葚等果子,既能祛毒辟邪,又能解腻。
她想到从前在家中过节的情形,面上显出神往之色,不由得又是怀念,又是不舍。
萧凛看着容棠笑意盈盈的模样,却从她眼底捕捉到了几分别样的情绪。尤其是她说起外出四处游玩的情形时,那雀跃和欣喜的模样,生动又俏皮。
他心神一晃,想起贵妃毕竟也只是个青春年少的女儿家,在宫里待久了,或许也盼着能出宫走走。待端阳一过,他便预备着要去行宫,此行虽以避暑为名,但实则别有用意,需要在外待一些时日,怕是不方便带着她一道,如此一来,她岂不是会闷坏了?
左右端阳那日宫中没有什么宴饮之事,不如
萧凛喉头一动,开口道:“说起来,朕登基至今,还未多多去民间走走,探访一番,不知百姓们都是如何过节的,将来如何与民同乐?”
容棠不解其意,微觉疑惑地看着他。
“‘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2】’,朕思来想去,觉得为君者不该总是高高在上,而应该走出庙堂,如此才能听一听百姓们的想法,从而更好施政,”萧凛说道,“朕想借着端阳之节微服出宫四处走走。”
“贵妃”他轻咳了一声,“随驾。”——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
注:
【1】出自《红楼梦》
【2】出自汉朝王充《论衡》
第29章 端阳
萧凛的话一出,容棠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居然允她出宫?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片刻后才在萧凛庄重的神情之中回过神来,心头涌起无尽的欢喜,忍不住眉眼舒展,唇角含笑,盈盈屈膝道:“臣妾明白。多谢陛下!”
萧凛瞧着她欢天喜地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颇为满足,淡淡勾了勾唇。
接下来几日,容棠的心情一直都极为舒畅,满心欢喜期待着五月初五的到来。
进入五月后,宫中便开始陆陆续续有了过节的样子。宫人们在各宫门前都摆上艾草与菖蒲,门上悬挂各类挂屏,每个人的手臂上都绑上“续命缕”,以此祈求避开灾祸和病患。
长乐宫内,容棠正将石榴、葵花、菖蒲、艾叶和黄栀花插进瓶子中,这便是端阳的“插五瑞”,可以辟除邪祟与不祥。【1】
她端详了一番,这才满意地揉了揉手腕。
炕桌上摆了满满一大盘粽子,几乎堆成了小山。容棠这会子抱了,并没什么胃口,便起身去了院子里,见飞雪等人正喜滋滋地在准备射团所需的东西。
院中放置了一张宽大的桌子,金盘里盛着粉团和粽子,再用牛角小弓搭箭而射。容棠试着几次,发觉粉团太过光滑柔腻,想要射中并非易事,即便如此,大家热热闹闹在一处玩着还是颇有意思。
容棠略玩了几轮,便在一旁坐下,笑吟吟看着长乐宫的宫女内侍们纷纷比试起来,寥寥胜者才能够品尝到那作为战利品的食物。
待午膳后,容棠起身前往昭阳殿,尚宫局的人将在那里以她的名义为阖宫上下分发粽子、香囊、蒲艾等节礼,宫人们领赏后一齐叩首谢恩。这一切结束后,容棠彻底长舒了一口气。她只需再等几个时辰,便可以和萧凛一道出宫了。
她一路慢悠悠地走着,经过御花园时,恰好路过太清池,不期然又想到了那日在此与丹阳长公主和顾琼珠等人的“交锋”,正暗自发笑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轻盈而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容棠抬头,恰好与一穿杏粉色衣裙的少女四目相对。少女正提着裙角从水边奔了过来,毫不在意绣鞋缎面上落的污泥,一旁跟着的婢女愁眉苦脸,连声道:“郡主,您慢些,莫要摔着了。”
少女的笑容明灿如星,颊边梨涡若隐若现。她道:“我好不容易进宫一回,自然得好好逛一逛这御花园了。只可惜”
她苦恼地看一眼自己的裙角,那里有一大片濡湿,湿漉漉的十分难受。
容棠打量许久,心想今日入宫来的只会是宗室的人,瞧她年岁尚小,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孩子般的娇憨,定是萧凛的堂妹。
萧凛这些或远或近的姊妹中,除却丹阳长公主是个例外,其他的依例都只会封为郡主,只是不知这个少女是何人?
她瞧着少女皱成一团的脸,心中一软,出声道:“郡主若有不便,可以去我宫中换身衣裳,免得被这湿漉漉的衣裳惹得心烦意乱。”
少女闻声讶异地看了过来,不由得微微一愣,目光克制地扫过她,似乎在思索她的身份。
一旁的婢女有些惶恐,俯身问道:“不知是哪一位贵人?”
容棠正欲开口,却见少女骤然间眼眸一亮,几步走上前来。
“这位姊姊一定是……皇嫂吧!”少女惊喜道。
容棠呆了呆,这才将“皇嫂”一词和自己联系起来,本能地想要纠正她。论
礼,只有皇后才担得起一句“皇嫂”,她最多被称一句“贵妃嫂嫂”。然而这少女却不容她解释,颇有些兴奋地挽住了她的手臂,十分自来熟地道:“皇嫂,你生得可真好看。”
容棠:“”
她虽对自己的容貌心中有数,自小到大也听过许多长辈亲眷的夸赞之词,但还是头一回听着与自己年岁相仿之人这样直白而爽快地当面赞美。
眼前的少女生得眉目如画,一张娇俏可人的脸孔尚存几分稚气。她语气真挚,一听并不是刻意谄媚。
“皇嫂也是来游御花园的吗?我正好也是从太清池那边过来。”
容棠面对她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艰难地道:“郡主,您应当唤我……”
两边的宫人心惊肉跳,连忙上前劝阻,这才将容棠的衣袖从少女手中解救出来。少女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连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皇嫂莫怪。”
飞雪忙上前介绍道:“娘娘,这位是嘉平郡主。”
“郡主,这位是长乐宫的贵妃娘娘。”
容棠恍然。嘉平郡主名唤萧娆,父亲是先帝的堂弟,是个远离朝局只爱风雅之人,因此在一众王爷中并不惹人注意。到了她这一辈,与皇室的血缘便愈发远了,直到萧凛登基那年,才依礼封了郡主。论起权势地位,自然不能与丹阳长公主相较。但萧凛这一辈大多都是男子,女孩儿家少之又少,因此他对这位远房堂妹倒也很是照顾。加之郡主之父是个风清气正的臣子,很得萧凛器重,因此这一家比之先帝时更受重视了。
她记得,萧凛曾说过,嘉平郡主不仅家风清正,本人也天真烂漫,是个可以结交之人。
容棠还记得萧凛说起这话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在竭力暗示着她什么。那时她不甚明了,此刻却忽然意识到了,这位郡主是和丹阳长公主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这最大的不同,便落在那“天真烂漫”四个字上。
“皇嫂”萧娆刚唤了一声,便被略微尴尬的容棠阻止了,“郡主,我非正宫皇后,担不起这句称呼,于礼不合。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众人会觉得我不懂规矩。”
萧娆愣了愣,求助般看了眼身边的婢女,这才讷讷改口:“那贵妃嫂嫂?”
见容棠眉眼一舒,她这才悄悄松了口气,笑眯眯道:“贵妃嫂嫂不必唤我郡主,太过生分,只唤我的名便是。”
容棠试探着道:“阿娆?”
萧娆立刻喜滋滋应了一声。
两人互相见了,便并肩在御花园内散起了步。
萧娆道:“今年端阳宫中没有宴会,但皇兄说我还是可以入宫,顺便拜访一下贵妃嫂嫂,也是全了礼数。”
容棠笑道:“何必如此客气?当日册封礼时,我们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我若是说出实话来,嫂嫂可莫要恼我,”萧娆有些窘迫地拂了拂鬓发,“那日我虽前去拜见了嫂嫂,但一则四周全是人,二则那日我只匆匆忙忙看了几眼,并未来得及记住嫂嫂的模样。”
她尴尬地攥了攥衣袖,小声道:“我这人打小就有一个毛病,凡是见了生人,必得打上两回以上照面,才能勉强记住这人的眉眼。若是长久未见,兴许又会忘了个干净,只记得名号身份,却没法与模样对上。”
容棠好奇道:“那方才你怎么会一眼认出我的身份?”
萧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来之前特意去给皇兄请安,问清了嫂嫂的眉眼特征,便是怕若在宫中遇上了却认不出来。”
容棠眸子一转,笑吟吟问道:“不知陛下是如何说的?”
她这么一问,一是想要玩笑几句,二也是真的好奇萧凛会怎样形容。
萧娆左看右看,示意婢女们退开些,这才悄声道:“皇兄起初说:‘这皇宫中没有其他妃子,你若是遇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看起来大方又尊贵的,便是贵妃了。’”
容棠点了点头,却觉得这种形容一点也不真诚,根本没有充分概括出她的特点嘛。她正欲说话,却见萧娆又续道:“‘我问皇兄,难道就没有具体些的词吗?’”
“皇兄沉默许久,说:‘你若是记得崇光苑的海棠盛开时的样子,便只管照着那般情状去认人便是。’”
容棠茫然:“崇光苑?”
萧娆道:“崇光苑是京外避暑行宫里的一处景致,那儿遍植各色海棠,花开时明艳夺目,极是好看。”
她望着容棠,笑嘻嘻道:“皇兄的话我一知半解,但贵妃嫂嫂确实如不,是比那海棠花还要好看。只可惜这个时候海棠盛景不再,只能等来年再一饱眼福了。”
容棠问道:“陛下每年都会前去行宫避暑吗?”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问得不大妥当,毕竟萧凛才登基一年多,何来的“每年”?不过萧娆很快开口道:“皇兄去岁夏日曾去行宫待了月余,直到七月初才回宫,不知今年会不会循旧例。皇兄喜静,一般去行宫也不会准太多人随行,我上一回去那里,还是先帝在时呢,不知这些年过去,行宫的风光是不是依旧那样好。”
“那行宫虽不比皇宫这么阔大,各色景致却也应有尽有。假山怪石、野芳佳木、亭台轩榭、清泉飞流”萧娆说起这等玩乐赏景之事便滔滔不绝起来,“我虽只去过寥寥几次,却至今难忘。”
容棠抿唇,情不自禁有些向往。不知今年萧凛会不会再去行宫避暑,能不能带上自己?
萧娆挽着她的手臂道:“先帝在时,每年夏日都会带上宫中部分妃嫔前去避暑,而皇兄的后宫只有你一人,他又这么喜欢你,一定会带你一同去的。”
容棠微赧:“为何这样说?”
萧娆奇怪地看着她:“皇兄若是不喜欢嫂嫂,怎么会只选了你一人入宫,还封你为贵妃?皇兄可不是做事随心所欲的人,他的一举一动一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绝不会意气用事。”
“皇兄登基这么久,不知多少人劝过他立后册妃,可他从来都是不闻不问,”萧娆颇为感慨,“直到遇见了贵妃嫂嫂,皇兄才破了例,铁树总算是开花了。”
真的是这样吗?容棠不由得陷入沉思。
说实话,她觉得萧凛待自己确实不错,但若是说多么喜欢,好像也不至于。正因如此,她才愈发摸不着头脑,不知萧凛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和想法。
两人又走了片刻,容棠见萧娆似乎有些累了,便道:“郡主阿娆,不如去长乐宫歇息片刻,用些茶点?”
“好。”萧娆正巧也饿了,便高高兴兴跟着容棠走了。
长乐宫内,萧娆兴致勃勃地玩了会射团,又拣了几个粽子吃了,心满意足地坐在炕上摸着肚子,说道:“贵妃嫂嫂宫中小厨房的手艺果真不错。”
容棠笑着替她斟了杯茶。
她道:“其实,我本以为皇兄不准我进宫来玩呢。”
“为何?”容棠问道。
萧娆小声道:“先前丹阳堂姐便是在宫中触怒了皇兄,被罚在自己府上闭门思过,往后不准再随意进宫来了。这事传出来时,我当真有些害怕呢,生怕我这哪里做得不妥,错了规矩,也会被皇兄呵斥。”
丹阳长公主?容棠微愕:“她”
萧娆心有戚戚:“我问皇兄,堂姐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也好引以为鉴,他却让我莫要多问,只管像从前一样便是。”
容棠心想,丹阳长公主在宫内妄议朝政,便是触了萧凛最大的逆鳞。而萧娆虽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却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自然不会像丹阳长公主那样费尽心思想要达成某种目的。
这么一来,她以后岂不是不用见到丹阳长公主了?容棠心中缓缓一喜,不用和蠢人打交道,真好啊。
两人又坐了片刻,福宁殿来人,请贵妃梳洗后前去见驾。容棠知晓应当是可以出宫了,便去换了身素雅的衣裙,也好混迹人群之中。
萧娆闻言,便道:“正好,我与贵妃嫂嫂同去,向
皇兄告个退后便离宫回府。”
容棠点点头,心想郡主对萧凛这位兄长的感情倒是挺深的。
两人便一起去了福宁殿。萧凛正在内室坐着翻书,身边站着个身姿挺拔、高大俊朗的青年,正是禁军统领陆豫。
容棠屈膝向萧凛请安,起身后却见萧娆眼眸一亮,立刻绽出一个笑,颊边漾起梨涡。她一愣,讶异于萧娆见到萧凛竟这么激动,他们白日不是才见过吗?怎么好像是久别重逢一样。
下一刻,萧娆笑眯眯地向着萧凛身畔眨了眨眼,唤道:“陆大统领,好巧啊,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陆豫:“”巧什么,难道她是第一日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他躬身:“见过郡主。”
容棠看看这两人,有些意外。
萧娆解释道:“我从小在宫中读书,而陆大统领又是皇兄的伴读,因此我们一早便相识。”
容棠恍然点头。
萧娆看向萧凛身上那不同以往的衣裳,纳闷道:“皇兄为何这般穿着?”
陆豫看了眼萧凛,见他默许,便开口解释道:“郡主,陛下和贵妃要微服出宫。”
萧娆问道:“你也要去吗?”
陆豫颔首:“当然,臣的职责便是护卫陛下和贵妃的安全。”
萧娆转了转眼睛,不作声。直到萧凛重新出现时,她才可怜兮兮地凑上前道:“皇兄,我正好也要出宫,能不能让我和你们一道走走?”
萧凛看了眼陆豫,不知想到了什么,挑唇一笑:“也好,正好让子安送你回府,朕也放心些。”
陆豫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躬身道:“臣遵旨。”
萧娆喜不自胜,一双眼睛只盯着陆豫不放。
“只是在宫外,你须得当心,莫要说漏了嘴,”萧凛叮嘱道,“不可泄露我们的身份。”
萧娆一口答应:“皇兄放心。待出了宫,我便唤你哥哥,唤贵妃嫂嫂。”
萧凛垂眸,心中默默品咂了一下那两个同时出现的称呼,没有多言——
作者有话说:[害羞][害羞]
注:【1】以上端午风俗引自《开元天宝遗事》、刘若愚《酌中志》、张岱《夜航船》
第30章 出宫
事关重大,陆豫很快打点好了福宁殿上下,确保不会泄露消息。随即,四人分别乘上马车,不声不响地出了宫。
容棠与萧凛同坐一辆马车。她自上车后便有些兴奋,心中怦怦直跳,好像被关了多日的鸟儿终于得以重归蓝天。一旁的萧凛面色如常,只倚靠在车壁上,静静闭目养神。
他今日穿了身茶白色锦袍,看起来很像个清俊温雅的世家公子。容棠百无聊赖坐着,忍不住悄悄打量着他。
萧凛闭着眼时,那双锋芒毕露的眸子便收拢了起来,眼睫温顺地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眉头舒展,唇角微微抿着,呼吸轻缓而绵长。
平心而论,萧凛的确是容棠见过容貌最出众的男人。容棠可以想象到,即便他穿上最破烂的衣裳,那周身的贵气也是掩盖不住的。
她正天马行空地想着,却见坐着的那人陡然睁开了眼,正撞上她毫不掩饰直勾勾的眼神。
萧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为何盯着朕看?”
容棠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闻言下意识回答道:“因为陛下生得好看。”
马车内静默了一瞬。容棠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双颊通红,结结巴巴道:“陛下,臣妾失言。”
“无妨。”萧凛低低咳了一声,将头转了过去,觉得心口的跳动好似快了一些。
这等出自她真心的话,他怎会怪罪?
萧凛自认为对贵妃已经很了解了。她从不是忸怩作态的人,心中有什么想法或是情愫便会直截了当地说出口,从不吝啬于对自己表达她的爱意。虽然最初,他有些不习惯她这样直白的陈情,但时至今日,他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接受那些话了。
不论是“臣妾想陛下了”还是“臣妾想和陛下待在一处”,那都彰显着贵妃对他的深情,即便大胆了些又有何妨?萧凛想,比起那些暗藏心思、迂回试探的人,还是贵妃这样率真恳切、不加掩饰的性子更得他的心。
虽然他感受着耳根处微微腾起的热意,生怕被瞧出什么端倪,因此一直拧着身子,不肯回头。
容棠不明白他为何要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明明车帘是垂落而非揭开的,他那般坐着又看不见外头的风景。她诧异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见他的脖子似乎有些僵直,便小心问道:“陛下,您的头颈不舒服吗?”否则为何要一直拗着脖子?难不成是落枕了?
萧凛:“”
他缓缓转过头,说道:“不曾。贵妃多虑了。”
两人在这样异常安静的马车里坐了许久,萧凛才开口:“今日和常宁相处得如何?”
容棠想起那个笑起来很甜的少女,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笑,说道:“郡主性情活泼烂漫,臣妾很喜欢她。与她在一处说话会很轻松自在,不必顾忌或是提防什么。”
萧凛微颔首:“常宁自小便是这样性子,没什么心眼,至纯至诚。”
“可惜今日与郡主只匆匆一面,不知下次又能何时见到她。”容棠说的是真心话,和萧娆说话让她觉得很舒心。她实在不喜应付丹阳长公主和顾琼珠的暗藏机锋,虽然不惧不怵,却觉得实在没意思。
萧凛看了她一眼,沉默半晌道:“你和常宁看起来很是投缘,脾性相合。”
容棠笑盈盈道:“臣妾在宫中素日也没什么说话的人,因此今日见了郡主,可以说是一见如故。”
萧凛望着她的笑靥,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闷。他平日忙于政事,自然觉得每一日都无比充实,可贵妃却不同。若是自己不陪她,她也确实无什么事可以做,只能闷在宫里,或是去御花园四下走走聊以消遣。
那日她和丹阳以及顾氏在一处待了许久,明知道她们别有用心,却还是愿意耐着性子与她们周旋许久,是不是因为素日实在太过孤单?萧凛想到这里,忽然开口:“往后,朕可以准常宁多入宫与你做个伴。”
容棠一怔:“可今日郡主说,往后似乎入宫并不是那么容易。”
萧凛淡淡勾起唇角,笑容有些发冷:“朕只是不准那些不知深浅、不懂规矩的人随意入宫,否则岂不是置皇宫规矩法度于无物?”
他看着容棠,缓缓道:“往后你不必为那两人烦心了。”
容棠愣愣地瞧着他:“陛下”
“朕不会纳顾氏入宫的,”他道,“至于丹阳,没有朕的旨意,她也休想踏进宫门半步。”
容棠不由得暗暗感叹:“看来她的一片痴心注定是落空了。”她可是亲耳听见顾琼珠那番话的,作不了假。
她声音虽轻,然而萧凛还是听见了,不由得拧眉。
他只知道,顾琼珠与文国公家的崔渤似有来往,却又在选秀前夕和他断绝了关系。正因如此,萧凛更不会纳顾琼珠了,他可不愿意娶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
他诧异问道:“你如何知晓她的心思?”
容棠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她犹豫不语,若是说自己在御花园偷听到的,是不是不大妥当?她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一时口快,将此事说出来。
正在此时,马车外传来陆豫的声音:“到了。”
萧凛嗯了一声,道:“下车吧。”
车帘掀开,容棠小心地弯下腰,提起裙角,踩着马凳缓缓步下马车。她展目一望,发觉他们正身处一条僻静的小巷,隐约能听见主街上鼎沸的人声。
陆豫道:“这条街是京城最热闹的所在,这会子有不少店铺与商贩。”
萧凛点头:“走吧。”
容棠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落在地上,紧紧依偎在一起。
陆豫和萧娆对视一眼,后者早已按捺不住兴奋,加快了步伐赶了上去。他淡淡掀唇,很快也跟了过去。
容棠久不曾出宫,见了什么都觉得恍若隔世,很是新鲜。她一路看过去,面上始终挂着满足的笑。
她停在一处摊位前,好奇地拿起一把团扇,仔细打量着上面的题字与绘画。大燕百姓喜欢在端阳之日互赠些精巧物件,绘着各种鲜妍花卉的扇子便是其中一种。
说来也巧,容棠随手拿起的扇子上正巧画的是海棠花,旁边还题了一阕词,词曰:
“海棠珠缀一重重。清晓近帘栊。胭脂谁与匀淡,偏向脸边浓。
看叶嫩,惜花红。意无穷。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1】
她想起萧娆所言,忽然起了玩笑的心思,握着团扇半遮了面,笑盈盈看着萧凛:“好看吗?”
萧凛微怔,目光落在那团扇上。
海棠盛放,娇而不弱,艳而不俗,生机勃勃,春意正浓。他目光下移,盯着那词句,最终看向了那最后一句。
岁岁年年
团扇上方是她浅笑盈盈的模样,被四下的灯火映照得无比明晰。如玉的脸庞,远山般的眉,美目流盼,弯成了浅笑的弧度。纤长的睫毛随着她眨眼的动作颤动着,好像一根羽毛搔过他心尖。
那画上的海棠花确实栩栩如生,仿佛从扇面上长了出来一样。然而萧凛看着看着,却不期然想到了行宫崇光苑每年春日海棠怒放的盛景,那样蓬勃的生命力,干净而旺盛,带着春日特有的气息,即便是心中枯寂的人看了,也情不自禁泛起一股暖流。
便如她一样。
萧凛愣怔的当头,一旁的小贩笑呵呵道:“这扇子与夫人极是相配呢。”
夫人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红了脸,只不过没敢对上彼此的眼神,是以并不知晓对方的样子。那小贩看看容棠,笑道:“夫人若是喜欢,便让您夫君送您吧。”
夫君容棠涨红着脸,想要纠正,却又知道不能暴露身份,一时间讷讷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陆豫正一眨不眨盯着那边,见萧凛久久不出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正欲提步上前,却被一旁的萧娆扯住了衣袖。
“郡主,怎么了?”他转头不解道。
萧娆说道:“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皇哥哥和嫂嫂在一处正郎情妾意呢,你为何要去打扰他们?亏你还是大统领呢,怎么如此没有眼力见?”
她小声道:“不解风情的木头。”
陆豫:“”
那边,萧凛很快恢复神智,问道:“这团扇索价几何?”
小贩笑着指着身后:“两位若是能够心有灵犀赢下这一局,便可拿到彩头,不需要花费任何银钱,就可以在这些物件里任选四样。”
“如何赢?”容棠问道。
小贩指着身后一处空地,那儿竖着一块不大的箭靶,旁边地上还放了一只铜壶并一些箭矢。
“射箭,还是投壶?”
小贩笑呵呵道:“方才我说‘心有灵犀’,便是因为这规则是您夫妻二人各自选择一种,同时出手,把相同数目的箭射中或投中便算是赢了。”
那便是说,他们两人要确保同时射中箭靶、投中铜壶,若是一方出了差错没能中,那便赢不回那几样物件。容棠忍不住腹诽,这小贩定不是诚心的,这岂不是破坏节日氛围、伤害夫妻感情嘛!若是遇上脾气急躁或是易怒不耐之人,说不定会因为另一人的失误而迁怒,从而没了过节的心情。
她打量着那弓箭,发现都是特制的,并不需要太大力气才能拉开,权当是个有趣的玩法罢了,但即便如此,若是毫无射术根基的人,怕是也很难保证百发百中。
那小贩见这两人半晌不曾言语,便道:“二位贵客若是有难处,也可直接付钱买下。”
容棠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踮起脚尖凑到萧凛耳边,悄声道:“陛下,我们走吧?我瞧他根本不是诚心想让人赢下,像是在刻意为难人。”
况且,她觉得以萧凛的自恃身份,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展示他的射术呢,与其等着他皱眉出声拒绝,不如她善解人意一些,率先说出提议。
容棠为了靠近他,双手不得不搂住他的手臂,如兰似麝的气息热热地落在耳畔,惹得萧凛只觉得耳根处一阵酥麻,心跳也快了几分。他闭了闭眼,竭力忽视掉心头的异样悸动,转头看着她,低声问道:“投壶之技,你是否有把握?”
“投壶?”容棠一愣,下意识回答道,“十之八九吧。”
他的意思是,愿意纡尊降贵在这小摊上露一手?容棠惊讶地看着他。
萧凛对她满含疑惑的目光恍若未觉,只颔首道:“好,我来射箭。”
“这是不是不大妥当?”容棠迟疑问道。
“无妨,”萧凛道,“既然出宫,自然也要与民同乐。”
他们在这里低声商议,那边的小贩忍不住催促道:“两位贵客,是否有为难之处?若无胜算,实在不必强求。”
容棠的好胜心被他的话勾了起来,当下淡然一笑,不再多言,只弯腰从一旁的箭筒里取了十支箭,走了几步,站在了铜壶远处,举起手臂比了比距离,心中大概有了数。
萧凛亦拿起了弓箭。
容棠想这等游戏还能难得住弓马娴熟的天子吗?必然不能。
她并未急着开始,而是想亲眼看看萧凛弯弓搭箭的模样。
因着这两人格外出众的外形,这摊位附近聚起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容棠有些无措,生怕人群里混了哪家的臣子,若是认出了他们该如何是好?却见萧凛神情自若,竟对周围的人视而不见,只不紧不慢地拿起弓,搭好箭,对准不远处的靶子。
嗤嗤几声轻响,箭矢接二连三破空而出,稳稳命中靶子中央。
他的动作沉稳端凝,面上神色自始至终淡淡的,却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傲然。容棠静静看着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见到了萧凛的另一面。
他放下弓,静静看向她,眉梢轻轻扬起,面上有种孩子般的得意。
见萧凛发十矢中十矢,容棠忽然有些紧张,深感重任在肩。她拿起一支箭,慢慢抬起手臂,对准地上的铜壶。
若是投不进去,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萧凛的一番努力?她用力咬住唇瓣,从前京中贵女们聚会宴饮时投壶的情形在眼前浮现,那时的她闲适自在,轻轻松松便能投中,可今日
围观的众人紧紧盯着她的动作。容棠正欲发力,忽然感到身后一热,却是萧凛走上前来,双手轻轻按在她肩头,微微俯首,附唇在她耳畔,轻声宽慰:“莫怕,只当这是寻常玩乐,不必心有负担。”
他的声音清润如涓涓溪流,无形间抚平了容棠心底的紧张。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时已然平静下来。
她对准壶口比了比,随即扬手将箭矢掷出。
那支箭迅疾无比地自半空划过,稳稳当当地落入铜壶之中,发出铮的一声轻响。
万事开头难。容棠一鼓作气,心如止水,很快将剩下九支箭一一投进了铜壶。
“好!”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容棠心中一松,随即涌上无尽的喜悦。她眉眼弯弯,转头看向萧凛,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尾音轻扬:“我们赢了!”
她说的是“我们”。萧凛心尖一热,亦被她的神情感染,慢慢露出一抹笑意,点了点头道:“嗯,我们
赢了。”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皇帝和贵妃,也没有什么体统规矩。萧凛静静看着容棠眉飞色舞的模样,颇有些留恋地盯了许久。
比起在宫中时那恭谨守礼、谨慎小心的举止,他果然还是更愿意看到她毫无顾忌、率真轻松的样子。
这样的容棠,有种无可取代、无人可比的蓬勃活力。
小贩心服口服,笑呵呵道:“请两位贵客在这边挑选四样物件吧。”
那把绘着海棠花的团扇自然要选,余下三样,容棠有些拿不准,便向萧凛问道:“陛下想选什么?”
萧凛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光,摇了摇头道:“选你喜欢的便是。”
容棠想了想,挑了一把绣着蜀葵、石榴花和栀子花的扇子。互赠扇子原是大燕端阳节的习俗,这样的扇子叫做“避瘟扇”,寄托着人们的美好祈望与祝愿。
至于另两样东西,她略微思索片刻,轻声向萧凛道:“要不要给郡主和陆统领各送一物?如此才算是过节了。”
萧凛扫了一眼那堆供挑选的物件,从中挑了两只绣着五毒图案的香囊,里面装了些艾草、雄黄粉等用来祈求平安的辟邪之物。香囊做工精巧,绣艺逼真,作为佩饰再合适不过了。
他将香囊给了不知从何处闪身出来的萧娆与陆豫。萧娆喜不自胜,挽住容棠的手臂说个不停,陆豫则矜持一笑,默默收好。
容棠将另一把扇子递了过去,浅笑盈盈:“愿陛下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朦胧暮色之中,沿街的点点灯火映在她眼底,漾起熠熠生辉的光华。萧凛已听不清周遭的任何动静,只听得见眼前人一字一句、语气虔诚地说出了对自己的祈愿。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人——
作者有话说:这周有榜单,所以从今天到下周二都是日更~[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