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少年壮志不言愁。


    一班人像一堵厚厚的围墙抵在他们面前, 个个面色冷漠,手捏拳头,好像憋了一口恶气。


    “没带武器, 看来不是真想打架。”马光平却在对峙的紧张气氛里调侃了句。


    曲青川瞥了他眼, “你以为他们真敢?不懂法?”


    李疏梅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但她也料定村民们不会乱来, 从进这个村时她看到的是村民脸上的质朴, 听了他们的故事, 她很多次都产生了同情, 如今看来, 双方之间一定产生了什么误会。


    但她的心始终悬着,她不知道这次误会会造成什么后果,她期盼化险为夷。


    曲青川大声说:“乡亲们,你们是不是有事要和我们谈, 正好借这次机会我们谈一谈。”


    村民们依旧铁着脸,沉默不语, 几秒钟后,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终于往前走了一步, 他大概一米八左右, 身高手长,五官黝黑, 不过眼睛很亮, 他口若洪钟道:“为什么怀疑是我们村杀了人?”


    果然是因为这个,李疏梅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半,他们这趟旅程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既然挑明了,那总比没有进展好。


    曲青川也像是吁了口气, 他颇为沉稳说:“是这样的,我们是市局的刑警,调查就是我们的工作。想必大家,一定是知道了罗向松遇害的消息。去年夏天,罗向松研发的农药造成了你们村农药中毒事件,虽然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但是我们警方认为罗向松被害,你们存在嫌疑,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消除你们的嫌疑,我希望你们配合,只有配合才能让这件事……”


    “两个孩子都死了!”一个村民忽地用方言喊道,“就是他害的,他是罪有应得,他是天收的!和我们什么关系?”


    “是啊,和我们什么关系?”村民们群起响应起来,一时摩拳擦掌,充满了激愤。


    “农药超标,害人精!”


    “死了好,天收的!”


    愤怒的声音此起彼伏,犹如浪涛,一时之间把曲青川的喊话“大家听我说”淹没得没有水花。


    村民们挥舞着拳头,虽然没有动手,但是现场气氛已经上升到鼎沸,只怕有人挑一句,真有人上头动起手来。


    他们虽然是刑警,但是要是真斗殴起来,受不受伤不好说,恐怕也会产生剧烈的社会影响。


    李疏梅心里越发紧张,也伴随着渐渐滋生的绝望,要想安抚和说服这帮认定了“死理”的村民,恐怕难于登天。


    马光平和祁紫山都是无计可施的表情,何道勤和田阳反而相对冷静些,说明他们早就对村民的反应有过领教,曲青川挥动手臂大声喊道:“你们这么闹,到底想做什么?”


    “出村!”


    “出村!”


    村民态度强硬要求大家立即出村,李疏梅听清了曲青川的解释,“路断了,在修”,但是村民根本没听见似的,只一个劲要求“出村”。


    村里和外面的世界存在着太多的隔阂,这是曾经伤害他们的那些人给他们日积月累带来的,他们现在不会信任任何人,他们抵触、排斥外面的世界,他们并非封闭,他们只是不愿意有人触碰他们的伤疤。


    这些隔阂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除的,更不是靠一个人的力量可以解决的,也许这种隔阂已经根深蒂固于每个村民的心底,就像石头和野草一样顽强。


    村民们挥着拳头,齐声呐喊着“出村”,犹如驱赶一群破坏他们村落安宁的“小丑”。


    “走走,我们走,出村!”曲青川彻底妥协了,摆着手让大家上车。


    李疏梅默默跟着大家回车上,心情几乎坠落到谷底,马光平仍旧说了句顽强的笑话,“我怎么有点想老费了。”


    虽然老费在这里也可能于事无补,但他那强硬的性格估计也不会让对方占到什么便宜,不至于现在这么灰溜溜“逃走”。


    这里真的太美了,但暴雨和天寒地冻又让人疏离,李疏梅喜欢这儿,也讨厌这儿,她理解这儿,也畏怯这儿。


    “不好了——不好了——”


    在李疏梅内心彷徨冰冷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尖叫的喊声,“孩子掉河了!快救人啊!”


    李疏梅神经一滞,那叫喊声清晰传到她的耳中,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尖叫:“玲玲!玲玲……”


    是玲玲?是上午问她饿不饿的那个小女孩,李疏梅的脑海里刹那间拓印上那个可爱漂亮的模样。


    村民们听到喊声,纷纷转身朝河边望去,远处的尖叫声就像号角一样传过来,嗡!嗡!拍打着李疏梅的耳膜。


    “紫山,救人!”李疏梅什么都没想,拔腿就朝河边跑去。


    她像风一样朝那边疯跑,这次来村里,她唯一认识的名字就是玲玲,如果她淹死了,那她将有多后悔。


    风声在她耳边呼啸,她已经听不清任何嘈杂的声音,只有小女孩的声音,“姐姐,你是不是饿了”。


    这条路并不是一马平川,有田有地,也有稀疏的树林,雨后一片泥泞,泥点和小石子就像蚂蚱一样朝李疏梅身上跳,转眼间裤子以下都成了小泥人。


    泥泞路上,曲青川他们紧紧追赶着李疏梅和祁紫山的背影。


    村民们也纷纷朝河边跑去,他们的视线里,那个像风一样的女子已经离河边越来越近,她的身后,是一个外乡年轻人,跟跑着她。


    他们从未见过跑得这么快的女孩,村里的女娃娃从小就到山上割草、打柴,她们身形矫健,好似兔子,但遇到危险时也不敢上前,只有这个外乡女孩,就像猎豹一样。


    转眼之间,“扑通”一声响,那风般的女子脱了外套,跳进了河水,雨后河水湍急,许多荆棘和树枝在河面上翻滚,她拼命在水中游着,像只飞跃的鱼儿。


    河水中央,黑色皮球大小的玲玲在那里上下漂浮,河水流速快,将她往下游冲,生命垂危。


    紧接着,年轻人也脱了外套跳入了水中,待村民们赶到河岸时,女子已经将小不点玲玲从河水中央抱住了,或许因为力量不够,在河水中央打起了漩儿。


    所有人眼里都充满了担心和紧张,手心也捏攥了起来。


    年轻男人拼命朝河中央游动,很快,他游到了,他和女子一起抱住了玲玲。


    所有人都吁了口气,有些村民的眼中甚至泛起红晕。玲玲的妈妈站在岸边大声哭喊:“玲玲,玲玲……”


    李疏梅和祁紫山拽着小不点的双臂,将她一点一点游到岸边。


    曲青川正想去接人,村民们比他还着急,两个人抱住小不点,几个人去拉李疏梅和祁紫山。


    李疏梅已然筋疲力尽,软绵绵的身躯被人扶上了岸边,她全身湿漉,衣服上的水纷纷往下掉,白衬衫已经被河水染成了泥黄色,也许是刮到了河面上的荆棘,衬衫破了好几处,本来扎着的头发也散开着,湿哒哒盖在脸上。


    曲青川眼中忽地有些涩滞,他还深深记得曾和老夏抱怨,他要的人是要能干苦活、脏活、累活的。局里的宣传科、信息科,多适合李疏梅,那细皮嫩肉的,他是养起来还是当牛马使唤?


    现在看来,是他错了,李疏梅才是最好的,是最好的。


    “真是好孩子啊!大冷天的。”马光平在他耳边夸赞了一句。


    “是。”曲青川狠狠共鸣,连忙脱下外套,“给他们换了。”


    马光平正要脱外套,何道勤忙说:“曲队、马哥,脱我们衣服。”


    几个人上前要换衣服,然而村民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好几个大妈还在安排,李疏梅和祁紫山身上已经包上了村民的袄子。


    “这两孩子太冷了,快进家里烘火!”大家你一言我一嘴。


    此刻李疏梅还在关心玲玲的情况,玲玲喝水了,状态不是太好,眼睛泛白,嘴唇青紫。她母亲搂着她哭哭啼啼,顺带还骂她乱跑,死了活该。


    李疏梅喊道:“我要检查下玲玲,给孩子吐水,不然会出事。”


    现场乱成一团,终于村民里有冷静的,喊着让李疏梅给孩子吐水。


    李疏梅将玲玲平躺在早已铺了外套的地面上,跪着倾听她的呼吸,呼喊了她几声,玲玲没有反应,呼吸衰微。


    现在必须要进行人工施救!


    她在警校学习了一些给淹溺者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的方法,但当她打开玲玲的口腔,从她口中清理出浑浊的泥浆时,她的大腿忽地刺疼起来。


    方才高强度的奔跑,刺激了她原本就留下后遗症的大腿骨头,只是她在救人时顾不上痛感,现在停下来,大腿肌肉里就像钻子往里钻。她咬着牙,手指因为疼痛产生了几许微颤。


    但她现在已经没有缓解痛苦的时间,她必须尽快救玲玲。


    “疏梅?”祁紫山语气低沉,像是看出什么。


    “我没事。”她努力保持镇定。


    “疏梅,你给玲玲吹气,我做心肺复苏。”祁紫山蹲在她身旁,语气十分冷静,一瞬间给了李疏梅新的力量。


    她连忙点头,急忙俯下身按照流程给玲玲吹进两口气,祁紫山跪在玲玲身旁,单掌按压在玲玲的胸膛中心,他动作十分标准,连续且有力地按压三十次。


    他们俩交互进行,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的循环急救。


    此时的现场,几十双眼睛盯着两人的动作,村民们的脸上充满着焦急,玲玲的母亲一直在哭,但她拼命隐忍,以至于她整个瘦弱的身体都在抖动。


    “紫山,我们得快点把孩子送去医院?”李疏梅害怕玲玲出事,已经三分多钟过去了,玲玲仍旧没有反应。


    她的话说完,紫山却没有回答,她一抬头,才发现他仍然很冷静,像是对施救充满了希望,她蓦然发现紫山耳朵上的助听器不见了,他听不见她说话。


    这时,紫山完成了新的一轮三十次按压,抬颚望了望她,他眼睛里的光芒特别安静,她很少关注他,这种安静的特质,与众不同,让她顷刻间充满斗志。


    她又再次投入人工呼吸当中,祁紫山依旧有规律且有力地按压,李疏梅早已分不清额头上是水珠还是汗珠,正沿着睫毛往下流淌,视线有些模糊,而紫山眉宇之上布满的细细汗珠,她却分得清。


    不知道进行到第几回心肺复苏,疏梅紧张地注视着紫山稳稳的动作。忽然,玲玲呕地一声,一口污水从她嘴巴里喷出来,紧接着是她孱弱的咳嗽……


    现场响起一阵惊呼:“醒了,醒了!”


    喜讯奔走相告,立刻在河边传扬开来。


    玲玲得救了,这是李疏梅刹那间的意识,但是大腿还隐隐刺痛的她已经无法表达出喜悦。


    “玲玲没事了,需要送医院检查。”祁紫山提醒村民们。


    “玲玲,玲玲。”玲玲的母亲哭着抱起玲玲,又对李疏梅和祁紫山千恩万谢。


    三四名村民帮着玲玲的母亲将玲玲送医。


    他们离开后,留下来的村民们围成一团,纷纷用充满特色的口音夸赞起来,“你们真了不起。”“你们救了孩子的性命,你们是我们村的救命恩人。”


    虽然说的是方言,但李疏梅却都听懂了,这两天她没少研究这里的方言。


    她终于可以不用那么紧张,她太累了,猛地坐倒在地,双手支起自己几近虚脱的身躯,大腿却麻痹得动都不能动。


    祁紫山伸出一只手,想扶她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村民们的赞叹声中,李疏梅却特别想哭,但这多么不合时宜,她弯了弯唇,朝祁紫山轻轻笑了笑。


    紫山听不到声音,但却像是明白了她的情绪,他也微微含笑。


    少年壮志不言愁,这是他们彼此间的心声!


    紫山宽宽的手掌握起她的手,将她拉起,掌心因为一直做心肺复苏而十分温暖。


    村民们越发热心起来,吵着闹着要护送李疏梅和祁紫山去家里取暖。


    突然人群外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哭叫,曲青川钻不进人群,但对外面的情况一览无余,一个大人正罚跪打那个小男孩,手里捏着竹条鞭笞,口中骂道:“谁叫你把玲玲带河边,谁给你胆,你去死,死去!”


    这样打真要打死人,曲青川忙上前劝解,说自己是警察,这样打罚小孩是要犯法的,那大人说打自己小孩犯什么法,两人磨了半天,终于有老人上来劝解,这事才告一段落。


    闹剧过后,曲青川发现,李疏梅和祁紫山已经远远地在村民拥护下走向村屋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心里又舒坦,却又很不是滋味,百味杂陈。


    疏梅是一瘸一拐,被紫山搀扶着,回到了屋里。祁紫山担心她的伤情,被李疏梅一笑置之了。


    她大腿的疼痛缓解了许多,可以正常行走了,村民们以为她是奔跑肌肉拉伤,给她准备了膏药,但她知道,用不上,她这腿疼,是骨子里的,高强度动作就会疼,疼完一段时间也能好。


    村民家没有热水器,村民用铁锅烧了热水,李疏梅是在木桶里洗的热水澡,里里外外的衣服也是村里的女孩穿的,连穿搭也是大妈们撺掇的。


    红袄子,黑裤子,黑棉鞋,有一点像喜儿。


    “大妈,这衣服是不是你小时候穿的?”李疏梅觉得这个年代起码穿的是羽绒服。


    “是我闺女过年穿的。平时舍不得穿。”


    “噢,挺好看的。”


    她到堂屋时,才发现祁紫山已经换好了衣服,他是在隔壁家换的衣服。一身黑羽绒服,大概是衣服大了,整个身材鼓了起来。


    两人相似一笑,祁紫山说:“挺好看的。”


    “是吧,还是大妈家女儿过年才穿的衣服呢。”


    屋里来了好几位妇女,个个很热心,给他们备了火桶,问了他们名字,又自顾自介绍起自己,李疏梅听不明记不得她们名字,只能用外貌特征来区分她们。


    坐在火桶里取暖时,李疏梅终于心里暖暖的,一种雨过天晴的感觉让她想要流泪。这个火桶能坐进她整个人儿,比家里的空调还要舒服。


    “结婚了没?”一个大妈热心在问祁紫山问题,还不断递热粑粑、片糕给他吃。


    祁紫山坐在那儿有一遭没一遭地回答,他不是不回答,他好像用力在听别人说话,他助听器不在耳朵上。


    “紫山,你助听器呢?”李疏梅问。


    祁紫山望着她,像是没听清,他们就隔了一张桌子。


    李疏梅指着他的耳朵说:“我说你助听器呢?”


    “哦哦,在兜里呢。”祁紫山笑着道,“跳河时忘记取下来,进水了,回去修一修。我还能听得见。”


    李疏梅有些心疼,她记得祁紫山说过,即使没有助听器他还是能听见,只是听力没那么好,所以戴了一只助听器。


    当时她根本没多想,怎么想着叫他一起去救人呢。


    “我知道了,回去修一修吧。”


    祁紫山望着她,“你说什么?”


    她摆了摆手,笑了笑。


    不一会,曲青川和马光平来了,就好像接待英雄一样,一个劲说李疏梅和祁紫山干得好。


    马光平忽然感叹说:“疏梅,老马这次真得夸你一句,当年小看你了。”


    “当年”也不过几个月前吧。李疏梅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刚进二队时,马光平对她态度很不好,她印象很深,但是她也早就遗忘了,没想到他突然提了起来。


    “你们年轻人比我想象的强多了。”马光平又感叹道。


    李疏梅真不知怎么回应,她知道马光平是真心夸赞她和祁紫山。


    天快黑了,大妈们正在准备晚饭,说晚上做好吃的给李疏梅和祁紫山,让他们准备好肚子。


    李疏梅问曲队他们要不要留下吃饭。趁着没外人,曲青川说:“疏梅,你不见他们对我们还是爱理不理,我们就不吃饭了。”


    的确刚才曲队他们进来,没一个村民和他们说上一句话,这说明村民们依旧认定死理,分得清清楚楚的。


    他们只对李疏梅和祁紫山好。


    “那你们晚餐怎么解决?”李疏梅问。


    “没事,何队说路修好了,他和田阳送玲玲到镇医院检查,顺便回镇里买吃的。”


    “曲队,你这意思,我们待会不回镇里。”


    曲青川笑笑:“现在事情有了转机,趁晚上吃饭的时候,你和村民们好好唠唠。”


    原来曲队还惦记着任务,李疏梅笑笑:“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曲青川和马光平正欲离开,李疏梅指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铝锅说:“吃块热粑粑吧,没事的。”


    祁紫山会意,将桌上的铝锅端起来,里面是热腾腾的粑粑。


    “这是荞粑,是好东西。”马光平笑着拿起一块,提醒说,“老曲,咱们回车上吃吧。”


    “好好。”


    一天都没吃,两人兴高采烈捧着热粑粑就出了门。待曲青川和马光平离开,李疏梅就在想,怎么和村民们聊这个事,虽然现在大家对她好,但不等于在案子这件事上他们会信任她。


    这时候手机响了,李疏梅一看是家里的电话,这个点局里还没下班,肯定是李新凤打过来的。


    电话一接通,信号滋滋啦啦不太好的情况下,李新凤的温柔声音一响起,她就抹了眼泪:“妈,我掉河里了。”——


    作者有话说:快月底了,求求营养液!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本书的案子可能会曲折一些,我一定努力更新。如果喜欢稍短一些的案子,也可以关注作者的完结文《刑警本色[九零刑侦]》。


    第42章 第 42 章 “山里头有狼不知道?”……


    本来李疏梅打算报喜不报忧, 但没想到,这趟旅程太艰难了,今天淋雨了不说, 还冻得人全身发麻。


    “怎么了秀秀?”李新凤的语气担心坏了。


    听到了担心的语气, 李疏梅忽地眼眶就红了, 她把今天的遭遇三下五除二说了一遍。


    李新凤一个劲说女儿吃了苦, 她心疼死了, 一听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她又说要叫人送衣服送吃的过来。


    李疏梅说这边村民对她很好, 一会就开饭, 也有衣服穿,还是人家过年穿的新衣。


    两人絮叨了半天,信号断断续续,后面就直接断了。恰在这时, 玲玲妈妈托人回来传话,说玲玲在镇医院检查了, 没什么事,医生让住院观察一天。李疏梅也吁了口气。


    *


    曲青川和马光平捧着热粑粑回到车前, 发现前方泥路走来一个人, 天还没黑,来人身材高大魁梧, 步伐矫健, 马光平撇了撇嘴角:“是老费。”


    “老费怎么过来了?”曲青川问。


    “我也不知道啊。他没开车啊?走来的?”


    费江河迈着大步走到车前,整个鞋子和裤脚上都是泥,他拉下冲锋衣的帽子,露出一张结实又被风吹红的脸颊,一伸手拿下背包说:“老曲, 你们也真行啊,听说陷在村里出不去,连吃的也弄不到。什么时候遭这罪!”


    “谁说没吃的,”马光平手里还拿着半块荞粑,伸手递给他,“尝尝,味道还不错。”


    费江河揶揄:“这是顺的吧,我不吃。我给你们带了面包饼干,上车。”


    三个人上了车,曲青川就问:“是不是紫山告诉你的。”


    “我要不问,都不知道你们在这吃苦。”费江河将面包递给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马光平说:“你就专门来送吃的?还是那边没有调查方向了,悬崖勒马?”


    “我说你,不骂你两句你还来劲了,我不来,你们就冻死饿死这里了。”


    马光平笑笑:“所以你千里迢迢走过来,想感动我们一把,路不是已经修好了?”


    费江河道:“我来时还没修好,我把车撂半路了,疏梅他们呢?”


    “话说回来,你来不来都没干系,疏梅他们搞定了一切。”马光平带着一丝傲娇说。


    “什么情况?”费江河来了兴趣。


    马光平兴致勃勃把下午的情况说了一遍,费江河频频点头,欣喜道:“我没说错吧,老曲,我们二队就是捡到宝了。你们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最英明,要不是我死活都要留她下来……”


    “啧啧!”马光平吃了一口面包说,“你最英明!”


    “英明英明。”曲青川吃着面包问,“有水吗?水带没?”从费江河手里接过一瓶水,他急忙喝了一口说,“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线索?”


    “有线索早就给你打电话了。但是老曲啊,我还是坚持把重心放在农药厂,大坪村摸排工作不能拖太久。”


    曲青川缓缓点头,“行啊,等今晚疏梅的消息吧,看看村民配不配合,如果配合,说不定明天就可以回去。”


    *


    下午四点多,闫岷卿刚刚回到办公室就被人唤:“闫支,夏局叫你去趟办公室。”


    闫岷卿放下工作本,快步走到局长办公室,敲了门。


    “进。”


    闫岷卿进屋,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师父,夏祖德就说:“大坪村的摸排工作了解多少?”


    “听说不太顺利。”


    “什么叫不太顺利?”


    闫岷卿发现夏祖德脸色不大好,他对夏祖德很了解,平时很和气,但关键时候也会发脾气,千万不能惹,此刻,他脸上的信号让他意识到,要顺着他。


    “村民不太配合,师父你也知道,去年大坪村农药中毒事件,中心人物就是罗向松,如今罗向松死了,村民们心里面的想法肯定是很复杂的……”


    “到现在,案子竟没有任何进展!”夏祖德冷声道,“归根结底,你们没有真正了解案子。你马上去一趟大坪村,务必把情况了解得清楚再回来,如果方向不对,得马上换。”


    “是,师父,我马上过去。”闫岷卿吞咽了下,他感觉师父有些生气,显然这件案子的进展目前就是一团雾水,他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回来。”


    他出门时,夏祖德叫住了他,他转身问:“师父还有事?”


    “我听说他们连吃的都弄不到,也不知道曲青川是怎么干活的,你给他们带点食物过去。”


    “这个曲青川,干活是不灵活。”


    “局里不是有大衣吗,给李疏梅和祁紫山捎一件。”


    “他们怎么了?”


    “掉河里了。”


    “啊?”闫岷卿咽了咽道,“放心吧师父,我都照办。”


    晚上八点,闫岷卿和同事小孙终于赶到了大坪村,这一路真不容易,路上全是泥浆,轮胎滑,车子差点陷进泥坑里出不来。


    总算是见到了人,他把一箱泡面交给了曲青川,又叮嘱将两件大衣送给李疏梅和祁紫山。


    “八点半,开个短会,就我们几个,一个都不许少。”闫岷卿下了命令,又吩咐说,“你们先吃点东西。”


    闫岷卿的车就停在前面几米远,待他进了车子,马光平就道:“没热水,整这一箱泡面来,不知道怎么想的。得了,我把衣服送给他俩。”


    马光平下车后,费江河问:“老曲,闫岷卿怎么过来了?”


    曲青川道:“我也不知道。大晚上的开会,肯定有事呗。”


    “就喜欢扯犊子,一天天的。”费江河揶揄。


    “老费,现在在外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今晚无论他说什么,咱就听着。”


    “嘿。”


    不一会,马光平回来了,把两件大衣原封不动抱了回来,曲青川问:“怎么?是没见着人?”


    马光平上车关上门说:“这两小子,屋子里暖着呢?享受着很高的待遇,还说晚上就住在村民家,让我们先回镇里。不过,也算有点良心吧,把衣服留给我们穿。晚上气温下降得太狠,来,老曲,你先披上,老费身体好,我和他轮换穿。”


    他将一件衣服递给曲青川,自己又披了一件。


    “你们穿吧,我不打紧。”费江河说道。


    曲青川说:“既然他们有机会和村民多接触,那我们就做好辅助工作吧。”


    不一会,闫岷卿过来了,他坐进了后排,后排就费江河一个人,他上车打了个寒噤,说:“想不到这里挺冷的,车上怎么不开个空调?”


    马光平坐在主驾,回过头说:“闫支,油不多了,再说,你送的大衣挺厚的,不冷。”


    这大衣是军绿大衣,里面有绒,确实很暖,马光平正得意时,闫岷卿冷下了脸:“是给你穿的?李疏梅他们呢?掉河里怎么样了?”


    马光平只得又把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闫岷卿终于点头认可:“这就是我们刑警的精神,值得表扬。”


    “对对,肯定值得表扬。”马光平笑着附和,曲青川也转着身子面对后排,只有费江河一个人望着车窗外漆黑的世界。马光平又道,“闫支也很幸苦,还亲自送衣服食物过来。”


    “恭维的话就不要说了,”闫岷卿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吗?因为夏局很重视这个案子,是非常重视。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你们还想拖多久,如果我不来,你们是不是打算在村里住个三年五载了?”


    马光平刚刚的笑脸也没了,略带委屈说:“闫支,这里的情况很复杂,你可能不知道。”


    “对,搞不定就说我不知道,我知道的不一定比你们少。”闫岷卿从厚皮衣里掏出一份叠着的报纸,打开后递给曲青川,“你们看看。”


    车厢打了顶灯,马光平也凑到报纸前一起看,费江河终于扭过头来,瞥向了报纸。


    闫岷卿趁他们看报纸时解释说:“去年报社记者对农药超标的事还进行过专访,当时磷含量超标也是记者查出来的,后来记者还对东阳农药厂原厂长王昊平做了采访,报纸上的内容并不详尽,你们可以翻翻论坛,当时王昊平在采访中夸大了罗向松在农药开发上的作用。他是厂长,项目和签字他负主要责任,但最后为什么大坪村的矛头却独独指向了罗向松呢?”


    曲青川恍然大悟,从报纸里抬眼说:“王昊平想找人背锅?他……后来卖机器贴钱给村民,都是为了博取村民的同情,同时引咎辞职,也是为了逃责?他把自己甩得一干二净,而把锅丢给了罗向松?”


    “你说的没错。”闫岷卿说,“之所以村民对罗向松存在这么大的仇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来自于王昊平的这种做法,如果他坚持原则,维护员工的利益,我敢说,大坪村根本就不可能对他抱有仇恨。”


    “我明白闫支。”曲青川说,“所以你坚持彻查大坪村。”


    闫岷卿正要点头时,费江河冷不丁地泼冷水:“这件事不代表村民有杀人动机。”


    就像是一道好菜里混进不干净的东西,闫岷卿斜眼冷觑了他一眼,“那你说什么才是杀人动机?”


    费江河说:“所有人都认为大坪村都有杀人动机,那凶手也可以这样认为?”


    “什么意思?”闫岷卿冷下声音,“那你是觉得凶手故意耍我们。”


    “混淆视听吧,专业点。”


    “啧啧。”闫岷卿像是憋了一口气,“我还没说你呢,没有一点集体意识,这几天你在哪?你把组织当什么呢?你把夏局当什么了?”


    “别夏局夏局,拿他压我也没用。”费江河横眉瞪了他一眼。


    “哎老费。”曲青川朝车厢后伸出一只手做出拉架的姿势,“现在开会,有什么话回头说吧。”


    “我还没说你呢?”闫岷卿瞪着曲青川,“做事情不灵活。李疏梅是个刚参加工作的愣头青,你还什么都听她的,从交通上排除嫌疑?很天真!村里虽然只有一条公路,但野路千条万条,他不会靠走?不会走山路?只要进了城,还不能坐车去市里?工作了十几年,自己没点判断能力!”


    闫岷卿一连串质问犹如鞭炮一样炸在曲青川的耳膜,他急忙点了点头,垂下眼皮,没做回答,他知道了,今天这个会,闫岷卿就是来批评的,他肯定在老夏那吃了瘪,正无处发作呢。


    现在说什么都是撞他枪口。幸好李疏梅不在,否则不得被他批死。


    批斗会开完了,闫岷卿语气缓和了几分:“大家也辛苦了,但辛苦归辛苦,案子得再使使力,今天晚上你们都在这里好好想想,就不要想着回宾馆睡大觉了。我会陪你们。”


    待闫岷卿一走,费江河一脸不服,曲青川和马光平两个人就像泄气的皮球,你看着我我着你都没说话。不一会,前面的车子发动了,马光平说:“老闫肯定开空调了,天这么冷,谁能熬一晚上。待在这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就是净扯淡。”费江河不屑道。


    *


    深夜,闫岷卿躺在汽车沙发上睡着了,不知不觉,身上冰了起来,他被冻醒了,整个车厢就像冰窟一样冷,他这一身皮衣根本管不了事。


    “小孙,小孙。”他把小孙叫醒。


    “怎么了闫支。”


    “空调怎么不起作用了?”


    小孙急忙启动汽车,调节空调,弄了半天,苦声说:“闫支,汽车不行了。”


    “你这到底是空调还是暖气?”


    “我都试了,可能是发动机出了问题。”


    闫岷卿气得不想说话,小孙额头上都冒了汗。


    “闫支,我出去看看。”小孙出车门打开发盖检查,半天也没检查出什么毛病。


    闫岷卿下车在发盖前站了半天,望着冰冷的发动机,浑身越发失了体温。不过一会儿,他就冻得打起了哆嗦,这里太冷了,他绝没有想到,深夜山里的温度是这么低。


    “闫支,我把外套给你?”小孙说。


    “你穿什么,你回车里。”


    他四处望望,只得朝曲青川的车走了过去。


    “他来了,来了。”马光平兴奋地望着外面踽踽走来的人影说,“肯定是发动机坏了。”


    曲青川说:“好几年前,闫岷卿参加一个夜里任务,冻了一晚上,冻出了毛病,受不得冷,他估计是冷怕了。”


    费江河强调:“那也别惯着他。”


    闫岷卿走到车窗边敲了敲窗户,马光平摇下车窗,发现闫岷卿嘴唇都冻乌了,他却强装镇定说:“老马,你们车还有多少油?”


    马光平说:“闫支,你车是不是出毛病了,明天我叫县局的何队找人来看看吧。我们这车油不多了,就回镇里一趟够。”今天何道勤原本回县里取食物,但费江河带食物来了,曲江河便让他明天再来村里。


    “还有多余的衣服没?”


    马光平缩了缩身子,装作怕冷说:“闫支,没。”


    “……”车窗外,闫岷卿紧接着打了个哆嗦。


    曲青川出主意说:“闫支,你要不去屋里吧。疏梅就在屋里,屋里暖。”


    “……”闫岷卿说,“屋在哪?谁带我过去。”


    马光平紧了紧衣服,推开车门的一刹那,天寒地冻。两人一起走在寒冷的泥泞里,闫岷卿把双手揣进腋下,抱着自己取暖,步子深一脚浅一脚。


    *


    李疏梅整晚都坐在火桶里,浑身暖和,吃着农家做的糕点,和几个大妈聊了好久,把村里的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她真诚地说明来意,四十岁的吴大妈最热心,把她看成女儿那样喜爱。


    吴大妈在村里名望很高,也是村里她这个年纪里文化程度最高的,普通话最好,她说明天带她挨家问问,保证大家都会配合。


    见大妈们没有心里负担,李疏梅不免问起一年多前的农药中毒事件,大妈们没有迟疑,都你一言我一语道了出来。


    其实事情经过和以前了解的差不多,但细节略有不同,例如最初和农药厂接触时,农药厂态度很决绝,不愿意赔付一分钱,后来村民们才走上了艰难的维权之路。


    一个大妈说,那个姓罗的不是好东西,一开始就是他假惺惺道歉,然后又说这事法律判了,他们不负任何责任。我们就说,那农药出了问题为什么就说没责任了?我们不服输,村里有人只得揪他衣服讨说法。姓罗的不好惹,当场砸杯子,急了眼,扭打起来,还说有本事把他杀了,他死了就赔钱。


    李疏梅不理解,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是时任厂长的王昊平去做工作吗?为什么是罗向松冲在前面,她很好奇,又问后来怎么样了。


    大妈说,后来村里只能集体去把厂门堵起来,时间长了,他们也受不了,王厂长终于出面了,才答应赔偿。


    李疏梅提前看了材料,继续问:“这件事,是村里一个叫高志富的村民,他的孩子,不小心打翻了农药瓶对吧?后来他去哪了?”


    大妈摇头叹息说:“一家三口去外地打工了,一直没回来嘛,过年也没回来。不就是躲起来喽。”


    “他们家赔钱了吗?”


    另一个大妈说:“赔了,他家也穷,赔那点钱有什么用。”


    “咚咚咚!”这时,门敲响了,屋里几个人都静了下来,外面的人说:“打扰了,李疏梅在里面吧?”


    李疏梅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像是闫岷卿的,他今天来了村里她是知道的,此刻的他语气低沉,甚至有几分孱弱和发颤,像是冻坏了,他什么时候这么谦卑过。


    外面的人又说:“我是闫岷卿,李疏梅,赶快把门打开。”


    李疏梅心一横,这个闫岷卿,明明是怕冷想进屋取暖,却也不知好歹,怎么到千里之外还命令她起来了。


    “疏梅,是你们单位的?”吴大妈问。


    “谁。不认识。”她故意摇了摇头。


    “噢,你放心吧。”吴大妈心领神会,走到门前,对着外面喊,“回去吧,这里不欢迎你。”


    “是案子的事,李疏梅?”闫岷卿又敲了敲门。


    李疏梅依旧摇头,吴大妈照旧拒绝。


    门外,寒风瑟瑟,传来呜呜的犹如野兽的呼啸,马光平知道那是冷风穿越山林,刮剥树枝的声音,吹在人身上犹如子弹。


    他猜想李疏梅讨厌闫岷卿,村民又防外人,这个门怕是一时半会敲不开,虽然闫岷卿死撑着冻得瑟瑟发抖,他心里解恨,但也不能真把他冻死在这,他劝说:“闫支,你就别浪费这时间了,现在村里除了李疏梅和祁紫山,没人进得了这个屋。你要实在想进去,就求求她。”


    “求求她?老马,你好好想想你在说什么?”闫岷卿虽然冻得四肢缩在一起,但仍旧带着倔强。


    “那我先回去了。”马光平裹紧大衣领子,以退为进,“闫支,要不行,晚上送你回宾馆。”


    “你图舒服你就回去!”闫岷卿瞪了他一眼。


    马光平也不顺着他,转身就走了,闫岷卿抱着自己在门口打转,这时一阵冷风吹来,他整个人就像裹上了一层霜,他深深记得那一年深夜,他带队参加行动,那晚他冻坏了身体,从此之后,遇不得冷,寒冷会让他的骨头刺痛。


    “李疏梅。”闫岷卿又喊了一声,感觉嘴巴都没知觉了,“疏梅啊。紫山呐。”他的声音竟带着些哀求,他觉得自己没了尊严。


    今天晚上这事儿肯定是他们合在一起演他!


    *


    祁紫山没戴助听器,隔着门听不太清。李疏梅告诉她,是村里闹事的酒鬼,让他别理。


    “李疏梅,你听见没有?”闫岷卿的口吻带着怨恨,语无伦次,“我是你领导。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行为……”


    “李疏梅……”


    “李……”


    “……”


    外面的声音渐渐减弱,从带着一股怨恨渐渐变成哀鸣,李疏梅已经有一会没听见外面响声,以为人回去了,她打算起身去查看。


    打开屋门,她着实吓了一跳,只见闫岷卿正蹲着地上,蜷成一团,整个人抱在一起,就像个刺猬。


    她就是不明白,这人高马大的,怎么就冻成孙子,头一遭。


    见门开了,那人颤颤巍巍抬起头来,平时的高傲和自大荡然无存。


    他嘴唇哆嗦,像是咬牙切齿:“李,李……”


    “闫支,你怎么一个人在大门口呆着?这山里头有狼你不知道?”


    “……”


    第43章 第 43 章 他暗我明。


    当晚, 闫岷卿在屋里始终黑着脸,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回镇里去了,村民的话很坚决, 家里没有多余住的地方。


    李疏梅和祁紫山住在了村民家里, 当晚她翻手机才发现曲青川早就给她发来了短信, 他简短说明了闫岷卿怕冷的经历, 让她“顾全大局”。


    李疏梅也没想到闫岷卿有这种毛病, 要不然也不会把他晾在门口。


    第二天, 吴大妈还有村里几位热心村民, 帮李疏梅和二队对整个村进行了走访摸排。


    很快, 消除了小卖铺的嫌疑。小卖铺老板老高在上周五进城上货了,但当天晚上回了村,不具备到市里做案的时间。这次走访途中,老板娘突然带着孩子离开家, 原来是因为老高在县里出了车祸。


    经过三天时间的努力,二队一共梳理出了五名嫌疑人, 五名嫌疑人于上周,特别是周六当天, 即罗向松死亡的当天, 都不在村里,需要重点排查。


    紧接着, 二队对这五名嫌疑人进行了重点排查, 其中三人已经回村,通过调查找到了他们的不在场证明。还有两名嫌疑人仍然在外,但顺利要到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和暂住地,所以曲青川决定回县里继续进行调查。


    将整个大坪村的嫌疑排查到只剩两人,这趟旅程无疑是成功的, 闫岷卿的脸色终于好了许多,他决定先回市局,临走时还吩咐说:“尽快把剩下两名嫌疑人排查完,你们的工作我会汇报夏局,大家都辛苦了。”


    闫岷卿上车后,最后看了一眼李疏梅,眼神略显复杂,嘴角动了动,一句话也没说,就叫开车走了。


    李疏梅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十有八九是因为那天晚上没第一时间放他进屋,他心里记仇。


    但曲青川看穿了闫岷卿的情绪。


    闫岷卿刚进村就否认了李疏梅提出交通为主的排查方向,但这次排查下来,却证实了大坪村的五名嫌疑人,在上周都是通过村里的五辆交通车出村的,因此李疏梅提出以交通查明嫌疑人的方向是对的。村民也说,虽然山村的路四通八达,但要出村,靠走极其艰难。


    尽管这事大家心知肚明,谁都没再提一嘴,但闫岷卿作为老刑侦,自然也明白大家不说是因为什么。


    到县里后,两名嫌疑人都没有联系上。费江河提出现在的调查方向不能只放在大坪村这边,他认为农药厂的调查不能轻易中断。


    于是曲青川决定兵分两路,由费江河带李疏梅和祁紫山回市里继续调查。他和马光平,以及县局的同事,在县里搜查两名嫌疑人。


    回到市里已经是下午,费江河让李疏梅和祁紫山回家休整一下,明天正式调查,祁紫山的助听器坏了,他也得回去修一下。


    李疏梅也好久没在家吃个饭,她好想回去尝尝李老师的手艺。


    五天后,费江河这边对于农药厂的调查仍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而曲青川那边工作也结束了。


    当天晨会,大家再次聚在一起,马光平总结说,大坪村的两名嫌疑人都找到了,在县局进行了审讯,其中一人从始至终没有去过市里,也得到了相应证明,从而消除了他的所有嫌疑。


    另一名嫌疑人在上周五去了市里,周日离开市里,符合做案时间,但在周六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之间,即罗向松死亡时间段,他都在一家名叫悠悠棋牌室的地方逗留,那家棋牌室离农药厂较远,并且有多人证实嫌疑人在当晚没有离开棋牌室,因此他的嫌疑也彻底被排除。


    曲青川不认输,又在外面跑了两天,终于找到了高志富的外市住址,高志富是大坪村农药中毒事件的“始作俑者”,后来离开村子一走了之。


    曲青川认为他带着老婆孩子背井离乡,也有一定杀人动机,但找到人后才发现,高志富的孩子来城里就得了病,高志富这一年几乎在工地和医院两头跑,生活艰辛,根本没有回过秦东市。这条线也终止了。


    至此,大坪村的嫌疑全部被排除了,也就是说,除非还有隐情,罗向松的死和大坪村已经没有直接的关联。


    曲青川拿粉笔将罪案板上的“大坪村”三字划了一个叉,这表示大坪村不应该成为今后的调查方向,除非有新的线索。


    这个叉号笔迹不重,但李疏梅却看出了所有人脸上流露出的怅然,因为到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嫌疑人需要再去排查了。


    这是案子里遇到的最大阻力,如果这种状态继续时间越久,就很可能变成悬案。


    “捋一捋啊,”费江河执拗的性格每次都会在这样的时候展露出来,他盯着罪案板说,“为什么没有嫌疑人了?真是太奇怪了。明明一个大活人死在那儿?”


    祁紫山说:“有些犯罪者智商高,反侦察能力强,他就会制造无痕迹、无目击者、无动机、无嫌疑人的假象,这也叫做完美犯罪。”


    祁紫山的话让大家进入了新的思考,李疏梅发现祁紫山很少在讨论案情时说话,然而这句话却像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引导。


    “紫山,你说的不错,”曲青川冷静地说,“犯罪嫌疑人一定通过某种高明的手段误导了我们,如今他暗我明,也许他就在暗处嘲笑我们的无能呢。当然,也有可能我们接触过嫌疑人,但是我们没有识破他,他通过伪装欺骗了我们。”


    李疏梅在心里默默认同,祁紫山提出了一个引导线,曲青川沿着这条线总结了所有可能,要么就是调查范围没有覆盖到凶手,要么就是调查力度不够深入,总之都说明现在存在的问题。


    费江河说:“老曲,按理说我们已经对罗向松的社会关系进行过最大范围排查,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在厂里,他的社会关系很简单。除非,就是我们已经接触过凶手,但他用某种方法欺骗了我们。”


    是谁呢?李疏梅越发觉得这样的调查方向是一个重大突破口,但他们调查了这么多人,到底是谁伪装了自己,并且在刑警们的火眼金睛下逃出生天,这样的人恐怕很不简单吧。


    “疏梅,把最近以农药厂为中心的调查对象都报一遍吧,”费江河提醒,“紫山你写一下。”


    李疏梅连忙打开笔记本,这是从第一天去农药厂事发地点接触的人员名单。她挨个进行介绍。为了照顾祁紫山在罪案板上写字的手速,她读得并不快。


    农药厂保安曹进,事发时就在农药厂区,也是第一发现者,报警人。平时和罗向松关系还不错。


    农药厂厂长翁爱兵,事发前和死者进行过会谈。翁爱兵对罗向松的才能欣赏有加,也一直关注罗向松主导的农药新技术的研发。


    农药厂技术员小程和小宋,是罗向松下属,是农药新技术攻坚的主要力量,周六当天和罗向松一起上班,上班地点在罗向松办公室隔壁,两人倾慕罗向松的才能,对罗向松很尊敬。当天下班后离开工厂。


    罗向松妻子方雅雯,和平常一样,周六傍晚给罗向松送餐,当天晚上参加一个定标饭局,醉酒后由同事蒋晓丽送回家。第二天向保安打电话问候罗向松,保安这才敲响罗向松的门。


    蒋晓丽,方雅雯的同事,当晚和方雅雯一起进入工厂,但没有进罗向松办公室,后随方雅雯一起去饭局,当晚送方雅雯回家,在她家呆到凌晨才回家。


    马国庆,方雅雯的公司领导,当晚和方雅雯、蒋晓丽一起参加饭局,证实了方雅雯和蒋晓丽十点左右一起离开饭店。


    农药厂销售科经理潘峰,在农药厂运营正常时期,和罗向松有一些工作上的过节,两人在会议室里进行过激烈争吵。潘峰本人反应,他和罗向松的矛盾都来自于工作内,他个人对罗向松没有任何不满,周六晚上,他一直在家,妻子作证。


    农药厂技术员查效刚,因为工作上的失职,曾经被罗向松痛批过,从罗向松的部门调走了。查效刚本人反应,他曾对罗向松心里存有芥蒂,但工厂面临倒闭后,他已经放下这种芥蒂。周六晚上,他有不在场证明。


    李疏梅又列举了一二人,表示没再有其他人的可能。


    费江河点头,“对,基本上是这些人吧。”


    曲青川两指捏住下巴,像是一直在深思熟虑,这时慢慢抬起眼皮问:“罗向松在会议室里进行过激烈争吵?我记得大家排查下来,他本人性格温和,待人谦虚,在厂里人缘极好,他为什么会和别人激烈争吵。”


    李疏梅回答道:“是这样曲队,我们向农药厂员工了解过,当时正逢农药厂的新产品,也就是那批磷含量超标的新商品上市,销量很不错,但厂里经济情况仍然不乐观,因此在大会上,潘峰提出提高农药商品价格。当时罗向松刚刚被提拔,正是壮志凌云的时机,他坚决不同意产品涨价,于是他们大吵了起来。”


    曲青川颔首道:“最后厂里的方案是什么?”


    “是由原厂长王昊平拍的板,价格不变。据厂工们反应,当时王昊平很看重罗向松,几乎什么都依着罗向松。”


    曲青川还记得闫岷卿的推测,王昊平最后把一口大锅彻底甩给了罗向松,但当时他却很器重罗向松,也许那是纯粹的喜爱和器重。或者还有一种可能,王昊平在那时候就意识到农药存在问题,但为了工厂,他却仍然坚持售卖,他可能早就有把罗向松推到最前面,保全自己的想法。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罗向松和谁存在那么大的仇恨?


    他问:“如果说你们的意思是,罗向松因为工作的事情所以性格大变,那么他本来的性格到底是什么样?”


    马光平问:“老曲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说,罗向松平时表现出来的温文尔雅都是伪装的,实际上他的性格很善变,这也是他被人记仇的原因?”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如果一个人很出色,被人妒忌我能理解,但现在厂子面临倒闭,他即使再出色,也不会危及到别人的心理安全,何况他现在做的技术攻关项目是在救厂,谁会在这个时候杀了他?所以我想了下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他曾经做过什么坏事,被人记仇;要么就是有人杀他只是掩人耳目,目的是彻底破坏农药厂。”


    曲青川的话让大家陷入了沉默,从一开始的仇杀定性,到现在的两方面原因,这说明这件案子越来越复杂,起码在李疏梅看来,破坏农药厂的这种可能性并不小,罗向松是农药厂的主心骨,他的死可谓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费江河道:“老曲,你这话不无道理,如果目的是破坏农药厂,那么这个人可能很不简单,他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组织,甚至不排除,他们就是下岗的员工们,因为不满,集体作案。他们蓄谋已久,布下这么大棋局,轻松进出农药厂就更不难理解,他们是不是收买了保安,或者保安也是其中一员,还是用更高明的办法进出厂区围墙,都有可能。”


    “对,肯定不简单,这样吧,既然现在有两条方向,我们就按两条路走,第一条,厂的利益关系,这条线我和老马去查,重点对原厂长王昊平,现厂长翁爱兵,还有保安曹进,以及这些年和厂存在竞争关系的企业。第二条线,罗向松的私人仇恨,老费你带他们俩查吧。”


    “行。”费江河点头。


    “大家还有补充的没?”曲青川问。


    李疏梅正要想说,又觉得不成熟,有些犹豫。但费江河忽地说:“疏梅,有想法直接说,要相信自己的判断,你这次在大坪村对于交通的判断很准确。老曲还压着我别在闫岷卿面前提这件事,不提就不提吧,但现在我还是要提,表扬表扬你。”


    马光平笑着说:“要说表扬,那不最应该是下河救人的事该表扬!老曲,你这为了案子,回来都不提提疏梅和紫山当时的表现,要没他们拼命,哪有那么顺利的工作。”


    “老马你说起人话来我是真爱听,这事就是老曲不厚道。”费江河也跟着调侃起来。


    曲青川笑道:“再说下去就成了批斗我的会了,表扬,那当然要大力表扬,你们俩的功劳我都会一五一十上报。”


    李疏梅耳根发烫,没想到她能再次被表扬,本来以为大坪村的事已经过去了呢,毕竟大坪村没有搜到什么有用线索。


    祁紫山说:“谢谢曲队,也谢谢大家,我那天也没做什么,都是疏梅的功劳。”


    “别了别了,再说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了。”李疏梅越发觉得燥热,忙看向本子说,“曲队,我要说的就是现场的橘子。”


    “橘子”两字一出,大家都沉静了下来,通通看向她。李疏梅说:“那天我看了橘子,把橘子画了下来。”她把本子里的一页纸递到曲青川手里,大家都围观起来。


    纸上画的是被分成六瓣的橘皮,而且六瓣橘皮很匀称。


    马光平感叹说:“这橘子皮画的真像啊,上面的皮纹都画出来了。”


    费江河揶揄:“老马,能不能分重点。”


    “以为都像你一样轻重不分,重点是六块皮吧。”


    “对,”李疏梅接过话说,“在生活中,我们很少有人这样剥橘子,而且是这样很小个的橘子,剥成这样匀称的六片,所以我认为凶手手掌不太大,他的手比较灵活,他心思细腻、沉稳,他留下这块橘皮可能还有别的目的。”


    大家的视线从纸上的橘皮再次回到李疏梅冷淡清秀的面庞上,她继续说:“这种橘子叫红橘,老马之前总结过。虽然全国种植范围多,但也并不是随处可种,这几天,我上网查了查,在秦东市,只有四个地方产这种橘子,其中一个就是大坪村。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大坪村,也许凶手就是想让我们一开始就把调查方向投向大坪村呢?”


    费江河蓦然带着几分激动说:“老曲,疏梅的话非常有意义,我早就说过,有人在混淆视听,这个橘子皮,疏梅调查得很仔细,凶手一直在故意引导我们,不管他的方法高不高明,但是他的确做到了。”


    “是,”曲青川若有所思道,“凶手一直在暗处,他做到了,他一度想把我们引向大坪村,因为他知道,我们拿大坪村没辙,但现在,大坪村被我们拿下了,他现在心里一定很慌乱,这就是我们最好的时机。疏梅,你还要深入细节,再好好想想,凶手会不会还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好。我明白。”李疏梅郑重点头。


    曲青川吩咐说:“调查方向不变,我和老马依然是调查厂,向外。你们仨调查罗向松这几年关系走得比较近的人,向内,要更加深入。”


    “好,曲队。”


    第44章 第 44 章 金蝉脱壳?


    一个星期过去了, 曲青川那边的调查,和费江河这边的调查都没有什么结果。


    下午一点多,李疏梅终于坐进一家面馆, 她的面前剥了一大堆蒜皮, 就像一堆雪片一样。她心情不太好, 吃大蒜反而有种解气的感觉, 好像这大蒜就是凶手, 一口一个解气。


    费江河也和他一样, 面还没上桌, 就开始剥大蒜吃, 不声不响的满腹心事。


    他像吃花生一样,每次“咯嘣”吃下一颗大蒜,祁紫山眉头就不自觉微微皱了皱。


    李疏梅吃蒜时说:“紫山,你不试试吗。”


    “不了, 天生不喜欢。”


    费江河终于说话了:“别叫他吃蒜了,他一股书生气, 一年前刚来的时候,就什么也不吃, 他以前连面条都不吃。吃面条快, 像我们这么跑,在外面哪有时间点菜, 吃面条省事。”


    面条终于上桌, 费江河连吃了两颗蒜,拿起筷子,做出“风卷残云”的姿态。每次他都是最后一个要面条,因为他吃得最快。


    李疏梅却听到了“一年前”三个字,祁紫山年龄应该在二十七左右, 他不可能一年前从警校毕业,那么为什么他是一年前才来市局。


    他平时看起来有几分“淡泊明志”,也不图表扬,这是她刚开始接触他时的想法,其实她慢慢发现,他也总是在思考,有时候会提出关键的想法。可能这是他的习性。


    她有意替紫山解围说:“有些人从小吃米饭,不吃面也很正常吧。”


    费江河吃面时抬头瞥了她一眼:“就你向着他。”


    我向着他?李疏梅并不觉得。祁紫山睫毛慢慢搭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吃了一大口面条。


    面条吃得差不多时,费江河喝完最后一口汤问:“紫山呢?”


    “前台。”


    “这小子。面都没吃完。”


    不一会,李疏梅见祁紫山付完账回来了,他微微垂眼,像是有心事,边将钱包塞进口袋,边坐下说:“老费,疏梅,我想起一件事,为什么没有嫌疑人,我们找不到嫌疑人,会不会是因为这是随机作案?”


    随机作案,李疏梅愣了一下,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随机作案的嫌疑人,在所有案件种类里,的确是最难锁定的。她料想费江河也没有想到,因为他此刻的神色有些凝重。


    他嘴角布满油渍,李疏梅抽了一张纸递给费江河,他接过,没有擦。


    “你为什么觉得是随机作案?随机作案不可能是仇杀?凶手图什么?他不图财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再说他怎么进入厂区,保安不可能视而不见。”费江河给了一连串的反问。


    “也许这种随机作案的动机,是我们根本没有想到的?随机作案也分很多种,和无差别杀人是有区别的,很多随机案件犯罪嫌疑人也会对被害人进行选择。举例,有人因丈夫出轨而痛恨出轨的男人,那么她就有可能对任意出轨的男人进行处罚,这也是随机作案的一种。”


    李疏梅发现祁紫山“据理力争”起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坚持自己的观点。而这个观点很显然是之前从未提到的,对于李疏梅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方向。


    “随机选择?”费江河自言自语了声,像是被“说服”了,他缓缓用纸巾擦拭嘴巴,慢声说,“紫山,我不能说没这种可能。我记得有这么一句话,‘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真相。’”


    李疏梅听过这句话,兴奋道:“老费,你也看过福尔摩斯啊?”


    “那可不!我不像读过书的人?”


    “你面相就挺有才华。”


    “你夸人……真干巴。”费江河开心又无趣地摆了摆头。


    吃完面,费江河决定再回农药厂一趟,重回现场查探细节,之前几乎整个农药厂区,痕检部门都做了检查,特别是围墙周围,痕检部门重点探查了新鲜足迹和痕迹,然而并没有什么收获。


    这次他们重回农药厂区,在围墙内外重新走了一遭,踩着黄叶,三个人划分区域,一片一片地仔细观摩围墙墙壁,寻找新痕迹。


    两个小时后,三个人对围墙内外都勘察了一遍,但没有任何有价值发现,围墙上痕迹很多,都是经年累月留下的,那种新鲜的被碰撞、划割的墙粉痕迹几乎没有,这也意味着,近期没有人通过墙壁翻入。


    三个人又在厂区内到处走了走,李疏梅趁着观察的时间打算把厂里的房子一一画下来。


    她之前几乎画下了和罗向松相关的人,但是犯罪嫌疑人如何能够来去自如,她一直没明白,所以她想画下厂里的房子和建筑,画画对她来说不但可以标记信息,还能触发灵感,也许会在画画的时候发现什么呢。


    费江河和祁紫山每每看到她动笔,就会等她一会,从不打扰她。


    通过速写的方式,她画得比较快,半个小时不到,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建筑,案发地点,红墙黑瓦的技术楼。


    再次回到技术楼,已经是傍晚时分,阳光微弱,从围墙外照进来,黄叶遍地的地面上也覆盖了金色的暗光,同样也照进李疏梅些许怅然的内心。


    她心里有种空空的不适感,她掏出一颗糖果,递给祁紫山,他默默摇了摇头,没接。


    费江河正在思考,心无旁骛,她没打扰他,她自己剥了一颗糖吃。


    含着糖果终于觉得好受了些,李疏梅见费江河在长时间思考,就和祁紫山小声说:“紫山,整个下午你想到什么没?”


    祁紫山摇了摇头轻声说:“还没,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可以,金蝉脱壳!”


    “金蝉脱壳?”费江河自言自语了句。


    忽然,他转过身,声音响亮,热血沸腾:“回局里找案宗——他绝不会是第一次犯案,他心里素质高,行动谨慎,心思细腻,他甚至留下橘子皮在现场‘挑衅’,他一定犯过旧案,以绑缚为主要特征没有侦破的案件,现在回去找!”


    李疏梅激动万分,无论何时,费江河的话总是破除迷雾的利器,她相信这次也不例外,祁紫山的脸颊上也浮现久违的期盼。


    三个人立即上了车,费江河给曲青川打了电话,对方应了马上回市局。


    回到市局的一间会议室,李疏梅才发现曲青川已经提前召集了六七名民警,这些民警主要来自于技术科,在追踪案宗时,他们是主力军。


    曲青川和马光平都在会议室里,见费江河进门,就招呼道:“老费,你来说下特征吧。”


    “行。”费江河走到众人面前,声如洪钟,“各位,我们搜查的第一轮,五年以内,秦东市,还没有结案的凶杀案、伤害案、抢劫案等等,作案特征是用绳子绑缚死者手腕或其他部位,绳子材料和绳结不要细究,主要看绑绳结处绑了几道,绑了两道以上优先筛选出来,如果现场还有例如水果皮这样的显眼特征,也可作为筛选对象。大家听明白没有?”


    费江河扫视了大家一眼,不等大家回答,又强调:“五年以内,秦东市,绳结两道以上,行动起来!”


    曲青川接过话头:“行动吧,大家都努努力,我们要尽快找到有用的线索。紫山,你组织下吧,先把五年里秦东发生的未结案卷都搬到会议室。”


    “好。”众人纷纷响应。祁紫山也点了点头。


    待大家搬运案卷时,李疏梅说:“曲队,老费,我们也一起查案卷吗。”


    “对,”曲青川回答,“现在没有任何方向,大家一起上吧。这可能是突破口。”


    李疏梅郑重点头,心知任务重大,因为今天费江河说的是“第一轮”,这意味着“五年以内、秦东市”未必是精确范围,所以如果第一轮没有找到方向,还可能有第二轮第三轮。


    不到半小时,在大家的忙碌下,局里未结的案子几乎都搬到了会议室,李疏梅有些震惊,会议桌尺寸不小,然而竟然被这些陈年旧案铺满了。


    李疏梅原本是了解过的,秦东市的破案率在海江省属于中游,这说明还有许多案件没有得到侦破,秦东市不算大市,但下面也有四区八县,各地各区的大案多数会抵达市局,这也就是现在所看到的。


    这些案件有些已经积灰了,有些或许还在侦破当中,谁也料不定它们的“天日”在哪,它们牵动着无数家庭的命运,只有侦破才是最好的归宿,但这并不像一部电影,用时长就能换取结局。


    有的案件可能几十年都无法侦破,这并非说明刑警们不努力,也不能说明凶手智商高明,可能因为天气原因、环境变化、科技局限性等等种种的原因导致案件搁浅。


    李疏梅还记得大坪村那个十二岁小女孩,去市里走亲时被人偷了,至今杳无音讯,然而那件案子过去了多年,如今依旧没有找到犯罪嫌疑人,小女孩是生是死并不知晓,像这样生死未料的的案子,并不在市局档案馆保存的,又不知道有多少。


    唏嘘之余,李疏梅和大家翻查起卷宗,查到七点多,马光平带来了一些吃的,吩咐大家吃的时候小心别污染卷宗。


    技术科同事有的已经吃过晚饭,有的还没吃,李疏梅他们是一口都没吃,她这时才觉得饥肠辘辘,从马光平手里接过一份米线外卖,一边翻卷宗一边吃起来。


    担心卷宗被油水玷污,她特意在上面垫了报纸,等她吃完米线已经翻完了三份卷宗。


    祁紫山收她的外卖空盒时问她:“一个小时,眼睛就需要休息一会。”


    “我不要紧,我眼睛好着呢。”李疏梅没停手,继续翻下一份卷宗。


    她突然被卷宗封面上面的字刺到,她连忙仔细阅读起来。封面上写着:


    刑事侦查卷宗。


    案件名称:地下室绑缚强.奸杀人案(又称:地下室女尸案)。


    立案时间:1999年5月12日。


    结案时间:未填。


    侦查单位:秦东市公安局。


    立卷人:贾向东。


    贾向东就是老贾,是市刑侦支队一队队长,说明这件案子一队在负责。


    卷宗里面是刑事案件立案报告表,刑事现场勘察报告,嫌疑人调查报告,尸检报告,痕检报告等等多份材料。


    李疏梅只觉心脏在慢慢收缩,渐渐有些紧张,她没有翻开尸检报告,而是直接打开了刑事现场勘察报告,直接翻到了最后的总结术语处,看看有没有提到绳子等细节。


    绳子细节没有说明,她又马上翻开尸检报告,一张现场绑缚的照片映入眼帘。


    照片里是一个趴在梯子上的女人,是侧身照。


    李疏梅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奇怪的捆绑姿势,女人是整个身体穿过人字形双侧木梯的两个口子,腹部搭在梯子横档上,头部、上半身搭在梯子的一侧,腿部搭在梯子的另一侧,就像一个人正弯着腰,做出四肢伏地的动作。


    她的双臂被绑在一侧两只梯脚上,两条大腿被绑在另一侧两只梯脚上,按理说梯子是可以折叠的,但女人身体的弯曲将梯子硬生生撑开,女人生前应该经历了不少折磨。


    她的四肢都被绳子绑缚多道在梯子上,这符合费江河所说的绑缚两道以上。


    这是不是就是杀害罗向松的凶手的上一起案子,时间在半年之隔,符合连环作案的蛰伏时间。


    她马上朝费江河招手:“老费!”


    费江河正在翻卷宗,见她有发现,立刻放下手头的文件,兴奋地走了过来,接过李疏梅手里的尸检报告,他就仔细阅读起来。


    李疏梅一直紧张地观察他的情绪,等待一个结果。祁紫山翻着翻着手里的卷宗,也望向了两人,他的眼神里也含着期待。


    不过,等了两三分钟,李疏梅逐渐发现费江河脸上的兴奋慢慢消失了,变得很平静。


    费江河指着尸检报告照片对李疏梅解释说:“疏梅你看,这个照片里,凶手绑缚时就是为了将受害者固定在梯子上,从根本上,凶手只是为了享受折磨死者的过程,这和罗向松案是不同的。”


    经费江河这一解释,李疏梅也明白了,这里面有一个实质性的区别,罗向松案更像是“仇恨式”的绑缚,可能凶手力量比罗向松小,所以在绑缚时才呈现了这种多道绑缚的方式。而这份卷宗里的绑缚手法,更像是凶手对死者的绝对掌控。


    虽然有些失望,但她也明白了费江河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合上卷宗后,不知为何,她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就像是心脏少了一小块。


    那无疑是卷宗里的女性死者,她很年轻,以这种方式死去,的确令人心疼,这件案子目前由老贾那边负责,她希望早早结案,还受害者和家属一个公道。


    把卷宗放到已经阅览过的区域,她重新拿起了一份新的卷宗,这是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新婚夫妻双双遇害,手段残忍,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她翻起里面的材料,长吁了口气,强行让自己仔细阅读起来。


    晚上八点多,马光平买来了眼药水,叫大家注意眼睛休息。九点多,曲青川让家里有孩子老人需要照顾的同志先回家。


    十一点,会议室剩下整个二队和两位技术科同志,曲青川说:“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明天继续。”


    费江河站起身,活动起筋骨,吩咐道:“紫山,你辛苦下,送疏梅回去吧。”


    “不辛苦。”祁紫山合上卷宗,抬头说,“疏梅,收拾收拾,咱们走吧。”


    “好。”李疏梅平时都是骑车上班,今儿太晚了,只能搭便车。


    路上,祁紫山见她一直不说话,脸庞冷漠,便笑着问:“是不是没找到线索,心里有压力。”


    “没有。”李疏梅恍然瞥了他眼,想笑一下又没笑出来。


    “做这份工作,就是这样,或许会遇到很多不顺心的事,所以要看平淡。”


    祁紫山好像看出了她心里想什么,她笑了笑:“我很好奇,你是经历了什么大风大浪,才有这些感悟。”


    祁紫山抿了下唇,嘴角露出似有似无的微笑,却没有回答她——


    作者有话说:本章提到的地下室绑缚强.奸杀人案(又称:地下室女尸案)。在本书中最后会由李疏梅破案。


    *


    原文:When you have eliminated the impossibles , whatever remains , however improbable , must be the truth.


    译文: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真相。


    出自《福尔摩斯探案集》中《四签名》第一章。


    第45章 第 45 章 “找到了找到了。”……


    当晚李疏梅辗转难眠, 一闭眼就是那些鲜血与利刃构成的惨烈画面,在睡梦里,她又一次梦见一把刀划过妈妈的喉咙, 鲜血沿着她白皙的锁骨往下慢慢流淌……


    她吓得醒了过来, 天色依旧朦胧灰暗, 距天亮还久, 她睡不着, 打开灯, 披上衣服, 拿起了画板, 跟随内心画下一丛鲜花。画画能让她平静,或者说,画画能占用她的大脑,让她不会乱想。


    特意等到七点多起床, 她梳洗时照样问:“李老师,老夏出门了。”


    李新凤将早点送到餐厅桌上, 回答道:“你爸不就是这样,整天把自己装得很忙的样子, 比你还忙。”


    李疏梅听得出来, 李新凤在埋怨夏祖德。昨晚她凌晨才到家,李新凤竟然一直没睡在等她。


    洗完脸, 对着镜子正准备涂面霜时, 李新凤走到她身后,捏住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轻轻拨过她的脸颊,担心问:“秀秀,你是不是又没睡好?都有黑眼圈了。”


    “没吧我一觉睡到天亮。”


    “你这孩子, 还骗妈妈,三更半夜才睡,凭谁也睡不好啊。”


    “还好吧,成年人睡六个小时绰绰有余。”


    “就你会科普。”李新凤接过她手里的面霜,用手指捻了一块,给她左右脸颊和额头都点上了,“要这么说,那晚睡和早睡就没区别了?为什么医生总提醒我们,要早睡……”


    李疏梅小时候就是这样,李新凤总是给她抹面霜,那时候姐姐夏忍冬总说李新凤偏心妹妹,李新凤每次都说,谁叫她是妹妹呢,小的难道就不该受偏爱,有本事你也变小,夏忍冬每次都说,是是,就嫌弃我大,我早晚要离开这个家。


    现在姐姐经常不归家,李新凤又经常说,这孩子心思真大,一点也不理解妈妈,也不回家看看爸妈,打电话光听个声音能一样吗,何况她三天两头也不打电话,有时候打过去还要求留言,好像在国家指挥部工作一样忙碌。


    时间过得很快,李疏梅感慨,她现在和李新凤一般高,甚至比她还高一丢丢。


    “这里再抹一点,你看,就匀称了。”李新凤一边唠叨一边给她抹完面霜,又仔细观察她脸上的面霜匀不匀称。


    她忽然发现,李新凤额头上生出了皱纹。


    原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也是会老的,她刚来这个家时,不过六岁,如今她二十一了,李新凤的外貌也发生了变化。


    “快吃早餐吧。”李新凤催促。


    “好。”李疏梅没再多想,坐进椅子里,拿起温热的牛奶。


    回到局里,李疏梅又加入了“浩浩荡荡”的翻越案卷工作。


    虽然她准备了糖果,但是长时间沉浸在翻阅工作当中,还是叫她身心俱疲。会议室里和她一起工作的有八九个人,除了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响,再无别的声音,疲惫在每个人的脸上已经显而易见。


    下午四点多,有几位同志,眼皮已经倦了,眼睛眯了起来,大概率是眼花了,还在坚持。


    “哎,我找到了。”有人忽地喊了起来。


    就像有人丢下一颗炸弹,所有人的神情瞬间进入紧张状态,李疏梅更是紧张地屏息凝神,望着那人的方向,那位同志满脸憔悴,但脸上却洋溢着喜悦。


    费江河和曲青川第一时间赶了过去,费江河接过卷宗,翻了起来,那位同志指着里面的文字激动说:“费哥你看,这里,这里……”


    李疏梅紧张地看着费江河,就等他作答。曲青川问:“老费,你说说你的看法。”


    “不好说。”费江河脸上的兴奋冷淡了下来,“虽然死者被绑缚,而且绳结是多道,但是现场太乱了,死者和凶手经历过搏斗,也经历了非常惨烈的挣扎。这和农药厂的现场完全不一样,更确切地说,两个案子的气质差别很大。”


    这是李疏梅第一次听到“气质”一词,但她很快悟出费江河口中的“气质”是什么含义,农药厂的案子虽然死者在生前也经历过挣扎,但明显看得出来,当时凶手已经完全控制了全场,他很冷静观察死者死亡,就像观察小白鼠毒死实验一样冷静。


    曲青川问:“会不会是凶手第一次犯案,心里素质还不够冷静。”


    费江河道:“这不能否定,所以这件案子我们可以查一查。”


    那位同志一直竖着耳朵,面色紧绷听曲青川和费江河谈话,直到费江河说“可以查一查”,他才松了口气。


    曲青川拍了拍那位同志的肩膀,夸赞道:“非常好,再接再厉!大家再努努力,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案子。”


    傍晚,有人又发现了一起相似的案子,但再次被费江河以“气质不符”、“再查一查”否认了。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已经跌落到了低谷,到了晚上大家几乎没什么激情了,曲青川让大家提前回去休息,明天再努力查找剩下的卷宗。


    技术科同事和李疏梅他们走后,会议室只剩下曲青川和费江河两人。


    曲青川陷入了自我怀疑:“老费,现在卷宗已经查了一大半了,如果剩下的卷宗再找不到线索,我们的方向就完全没了。你不会真想再查第二轮,把范围扩充到别的市,还有十年内。”


    “说实话,我也没底。”费江河语气低沉,“明天把剩下的查完再说吧。对了今天老夏叫你去做什么?”


    “没什么。”曲青川语气淡淡,“闫岷卿也在,他当着老夏的面,指出我工作方法很僵硬,需要改进。”


    “你听他胡说八道!”费江河怒道,“把他的话当放屁。”


    “话虽如此,但当时老夏可没说什么,他好像认同了。”曲青川语气里仿佛带着点成年人的无奈和委屈,“案子快调查一个月了,一个嫌疑人都没找到,闫岷卿今天说,我第一次见过没任何嫌疑人的案子,一个月了,没找到任何可疑的人,这权当是一个笑话,他问我‘是不是想带着案子过春节’。你猜当时夏局怎么说,他说‘青川,做事情要有方向,认准方向才是对的’。他可能认为我们一直以来的努力是无头苍蝇,没有目的,所以我今天就让大家早点回去休息,休息好再干活。”


    “他是不喜欢大家漫无目的地干活!”费江河道,“这老头总是这样,他对闫岷卿太偏心。但老曲,我们不能放弃,也许明天就打脸了呢!我们上个案子不就坚持了下来,要打脸那就接着打,打得他们面色难看!叫爹喊娘!”


    “嘿嘿。”曲青川一笑置之,“回去休息吧,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看看结果吧。”


    “老曲你别多想,你这样活着多累!闫岷卿这样的人在电视剧里就是个反派,他顶多活三集,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主人公的人格伟大。”


    “还伟大。”曲青川终于笑出了声,“整天想拔高自己人格了。”


    *


    李疏梅今天回家时刚刚过九点半,还是夏祖德给她开的门,夏祖德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李疏梅明显听得出来夏祖德带着了点调侃和反讽的意思,昨天深夜回来,李新凤就讽刺夏祖德,现在局里是不是没有能干活的人,需要咱们家女儿一人分三份用。


    在家里,李新凤一言九鼎,她虽然始终支持老夏的工作,但在口头上一定要“占点便宜”。


    受了李新凤影响,李疏梅从小就在口头上不让着夏祖德,她一边换鞋一边说:“老夏,我也得提醒你,我们成天成夜地忙,你可一次没到会议室慰问大伙?你要反省一下吧。”


    “看来秀秀对我有意见了,你为什么不思考一下,为什么你们一直在忙,却没有成绩呢?”


    这句话李疏梅怎么听不明白,这是讽刺二队办案不力呢,如果说她不在二队,他怎么说都行,现在她都是二队的一份子了,可不能让他随口批评,她换完鞋,站得笔直的,坚定道:“老夏,你明显就是不看好我们,我相信,只要努力总会有成绩,而且很快,你就等着瞧吧。”


    “嘿嘿,女儿有这份心,我比什么都高兴……”


    “我说你们爷俩在嘀咕啥呢?”李新凤走进客厅,揶揄道,“老夏,你把女儿抵在门口,你是不是嫌她回来得不够早!”


    夏祖德撇了下嘴,轻轻拍了拍李疏梅臂膀,“赶快去洗漱睡吧,别让你妈妈担心。”


    晚上李疏梅总算睡了一个笼统觉,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床了,还和夏祖德一起吃了早餐,夏祖德走的时候问:“秀秀,要不要和爸爸一起骑车走。”


    “再见吧老夏,我还要陪妈妈吃一会呢。”


    李新凤朝夏祖德摆了摆手,“快走吧,别磨磨蹭蹭的,女儿还没吃完。”


    八点整,李疏梅回到了会议室,再次和大家一起查起了卷宗,今天上午,剩下的卷宗一定能查出个结果,她心里坚定着巨大的信心。


    九点多,她听见会议室里传来稀稀落落的声音,有人站起叫“夏局。”


    她一抬头,果然发现夏祖德走进了会议室,大家都纷纷站了起来,曲青川迎上去,受宠若惊地说:“夏局怎么过来了。”


    李疏梅总觉得夏祖德这是来演给她看,她也站起,看他想做什么。夏祖德负着手,瞟了她一眼,又问曲青川:“青川,现在案子进展怎么样?”


    “噢。”曲青川一头雾水,昨天不是刚问了进展吗?他照旧回答,“卷宗快接近尾声了,但现在还不知道结果。”


    “好。大家都辛苦了,我希望你们继续保持这样的热情。还有,青川,一定要找准方向,找准了方向,就坚定走下去,我是一定会支持你们。”


    夏祖德又抚着他臂膀,低声说:“今天如果还没结果,我亲自来给你们捋一捋,好吗?”


    “好,好。”曲青川忽地激动万分,觉得浑身有了十足的干劲。


    “行了,大家都忙吧。另外,注意眼睛的保护。”


    “好,夏局。”大家纷纷响应起来。


    待夏祖德走后,曲青川和费江河互相觑了一眼,都莫名其妙地笑了,曲青川心里明白,这是昨天赏一棍,今天给一枣,不过这颗枣可把他心里甜起来了,他立刻大声喊:“大家听到了,夏局很支持我们,我们加油干,今天一定有结果!”


    上午十一点,李疏梅目眩眼花,那种绝望的感觉慢慢在心里滋生,她昨晚可是亲口和老夏打包票的,要相信他们,努力一定会得到回报。


    其实她知道,努力并不一定得到回报。


    忽然,一个女同志喊:“找到了,曲队,你快看看。”


    李疏梅仿佛一瞬间精力百倍,伸长脖颈望过去,曲青川和费江河比她还激动,立即飞快跑了过去,喊着“我看看,我看看”。


    不一会就传来费江河惊喜的声音:“对,对,很像,气质很像,老曲,我们可能真的找到了。”


    李疏梅猛地站起,跑过去看。


    是什么案子,竟可以气质很像呢?


    第46章 第 46 章 五十步笑百步。


    李疏梅跟着费江河对案卷看了大概, 卷宗显示案件发生在今年春节后的三月份,也就是约九个月之前,一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 被搁置了一天时间。


    警方赶到的时候, 发现中年男性死者被绑缚在主驾座椅上, 绑缚的绳子环绕他上半身, 绳结处绑缚了三道, 非常结实。


    死者被绑缚后遭绳索勒脖而死, 尸检结果显示, 死者是被绑缚后再遭勒脖, 那时候凶手完全控制了死者,勒脖的动作好像只是为了享受那种致人死亡的乐趣。


    在面包车副驾的地面上,有一袋散落的橘子,不是红橘, 而是个头较大的蜜橘,橘子没有被剥开和食用, 而是洒落在车厢地毯上。


    现场没有其他引起怀疑的细节,这件案子现在还在侦破之中, 截至目前没有找到任何嫌疑人。


    曲青川终于吁了口气, 朝大家行谢拳礼说:“我们找到了,这次是真的。谢谢大家, 你们都很辛苦。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吧, 剩下的工作我们来。”


    一时之间,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骄傲。


    大家陆续离开时,费江河依旧在翻看报告,李疏梅知道, 他这时候应该会全身心投进这个案件里了,祁紫山和马光平都站在他身后认真观看,李疏梅站得最近,她也仔细阅读着里面的内容。


    她在字里行间里发现了新的信息,这个案件的立卷人是邓欣龙,也就是三队副队长。闫岷卿在升为支队长之前就是三队队长,今年升任副处、支队队长,主要分管三队。三队一直没有正队长,所以一直由闫岷卿主抓三队。


    果然在很多地方都有闫岷卿作为审核人的标注,这件案子就是闫岷卿主持工作,由三队主办的案子,也称作“三·零七面包车勒死案”。


    费江河无疑也看清了这些信息,他的嘴角微微弯曲,像是在“嘲讽”对手,毕竟三·零七案已经过去九个月了,还没有找到任何嫌疑人的影子。


    费江河特意把闫岷卿和邓欣龙的名字指给曲青川看,曲青川会意,摇头笑了笑,这笑意就像在说,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了。


    忽在这时,门口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听说你们找到了线索。”


    这人正是闫岷卿,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李疏梅都忍不住想,看他怎么来面对他自己的问题。


    闫岷卿身后还跟着三五个人,其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高大青年人,她认识,就是邓欣龙,闫岷卿不是一个人来,他是把整个三队都带了过来。


    李疏梅心里打鼓,这个时候,兴师动众的,他是要做什么?


    闫岷卿三脚并着两步走到跟前,伸手拿过了费江河手里的卷宗,说道:“老曲,三·零七案是三队在今年初办理的案子,但这案子很复杂,一直都没有破……”


    曲青川、马光平他们就看着他,满脸憋着笑意,一副“看你能说出花来”的表情,费江河依旧是一副不屑的表情。


    “我刚才听说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个人所为,说说吧,说说你们的想法。”闫岷卿问。


    曲青川做了回答,把绳结的细节,和凶手冷静控制现场的细节,着重进行了描述,然后说:“闫支,你觉得这两个案子不相像吗?”


    闫岷卿认可道:“的确符合同一个人作案的习惯,但是还是有些地方不像。”


    “什么地方?”费江河觑向他。


    “从两个案子看,死者身形差不多,但为什么一个绳结绑了三道,一个绑了两道?”


    李疏梅忽然觉得闫岷卿有些钻牛角尖,费江河立马反驳:“如果这是凶手第一次作案,为保谨慎,这不难理解吧。”


    “好,就按你说的谨慎吧,那为什么农药厂的死者嘴巴被胶条封住,但面包车上的死者却没有被封住?”


    这句话一下子把大家问倒了,大家都无从作答,李疏梅又觉得闫岷卿也不全然是钻牛角尖,就是有点烦。


    沉默半晌,费江河说:“这些细枝末节并不是关键吧,我觉得有些差异很正常,即使一个人做同一件事,也有差别。”


    费江河反将一军,闫岷卿却意味深长地笑道:“好,那就按并案处理吧。既然并案,那青川,你把这个月查获的所有线索交接给三队,这个案子就由三队办理。欣龙,你马上组织一个专案会……”


    “闫支,”曲青川面露难色,打断了闫岷卿的话,“这个案子我们已经忙了一个月……”


    实际上说这句话时曲青川却有些气短,虽然局里没有明文规定,但也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两个队办理的案子如果并案处理,责任人会落到最早立案的队伍,在这次案件中,三队的案子在前,并案后责任人就会变更成三队。


    但曲青川不想将案子交出去,这个案子调查了太长时间,大家付出的努力和心血他都历历在目,也许很快就能锁定犯罪嫌疑人,他并不甘心。


    他感叹说:“闫支,你也参加了大坪村的调查,你都看到了这次有多么不容易。”


    李疏梅心里一阵唏嘘,合着这案子才刚有点眉目,闫岷卿就来要案子了。让二队撤出本案,前功尽弃,真是好手段啊。


    无名怒火在她胸腔里燃烧了起来,小小的手掌也捏了起来。


    此时的费江河眉心已然拧成一团,额角阴云密布,就像是随时要爆发一般。马光平情绪没那么明显,但额头皱得铁实。祁紫山平时总不是那么心急,此刻眼睛里却闪过不甘。


    “曲青川,”闫岷卿铁着脸,“你们忙了一个月才找到一点并案的线索,这个我就不说你了,你现在是不想并案了?那我是不是要和夏局说一声,你想单干哪!”


    “我没有这个意思……”曲青川一时有口难辩。


    闫岷卿这是偷换概念,什么叫不想并案,明明是找到了并案的关键线索,现在应由二队主办案件,怎么还轮到三队主办?李疏梅恨不得破口大骂。


    闫岷卿咄咄逼人:“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们是忙了一个月,那三队不也忙了半年,孰轻孰重,你分得清?”


    “你又分得清!”费江河忽地大声压过去,“闫岷卿,你也好意思说三队忙了半年,那案子你不也参与了?半年了,你找到几个嫌疑人?”


    闫岷卿的一张脸轰然倒塌,阴黑了下来。


    李疏梅舔了舔唇,对费江河的忽然反击深表折服,她暗自喜悦,太喜欢他这个脾气了。


    空气瞬间跌倒谷底,邓欣龙替闫岷卿解围道:“老费,你这个话我听得不舒服,案子是我办的,你骂我不要紧,你针对闫支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你有什么资格叫我骂!”


    邓欣龙刹那间噎住了,满脸通红。


    李疏梅心里面一整个哈哈大笑,这幅笑又不能笑的表情似乎被祁紫山捕捉到了,他嘴角也露出微微的笑意。


    半晌,闫岷卿就像是故作表演,猛地将卷宗往三队同志身上一扔,吼道:“费江河,你什么意思!你这是破坏团结,破坏团结知道?行,那就不并案,我和夏局说去,都各干各的,我管不了你们了。”他气愤地转身要走。


    “闫支,怎么你还生气了。”马光平往前挪了两步,伸臂做出拦住的姿势,“你消消气,我们没说不并案,这案子肯定要并,现在难得找到线索,并案是必须的。我们可以谈谈。”


    闫岷卿不明所以地笑了一下,一副“又不是菜市场买菜,还谈谈”的味道。


    曲青川抓住时机说:“闫支,并案肯定要并案,但我也有句话要说,这个月,我们同志很辛苦,你也看到了我们在大坪村的遭遇,要不是李疏梅和祁紫山跳河救了村里孩子,现在可能还在那儿折腾。现在说交出去就交出去,大家都很心寒,我向局里申请,由我们两队共同办理此案。”


    “对啊闫支,”马光平紧接着说,“我们知道三队的同志这半年来付出了很多艰辛。但,大坪村你也去过啊,你不会忘记,当时李疏梅和祁紫山跳到冰冷的河水里,救上那个小女孩,你知道那里的天气有多冷,那里条件有多恶劣,你在山里的深夜,待过的,有多冷……”


    闫岷卿眼光微动,似乎想起了大坪村的一些经历,马光平不停地说:“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吧,你冻得全身发抖,舌头冻得话都说不转……那天晚上……”


    正当这时,闫岷卿伸手打断了马光平的话,“老马,老马,就说到这里。”见老马还在说,他大声压过去,“老马,我说可以了。”


    “哦哦,那天晚上的事情您应该记得清清楚楚吧。”


    闫岷卿刀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老年痴呆,怎么会不记得。”他的目光又躲闪地在李疏梅脸上扫了一下,一副有些晦气的意味。


    李疏梅别过了脸,她都懒得瞧他一眼,早知道那天晚上就该冻死他。


    闫岷卿终于缓和了语气:“没人敢说你们没有功劳,每个人都在这个案子里付出了努力,三队也不例外,那这样吧,从此刻起,案子由我主持,二队三队联合办案,我会马上和夏局请示。关于本案,谁找到关键线索和凶手,功劳就属谁,我一视同仁。欣龙,下午一点半,就在这个会议室,把两个案子的线索都收集起来,开个会。案子共享,大家不要再有私心了,如果有人私藏线索,回头处分。”


    “行。”邓欣龙和三队成员响应了起来。


    曲青川和马光平也微微回应了声“行”。


    闫岷卿一走,曲青川吩咐大家把卷宗都抱回档案室,在收拾时,他劝道:“联合办案,大家也不要带有情绪,我们该上上,不要掉了二队的精神。”


    李疏梅还在想二队是什么精神时,费江河冷笑道:“以为并案了,线索多了,案子就能破了,这两个案子条件都不行,他以为,他行。”


    “哎老费,”曲青川劝道,“不是说好的不要带着情绪。”


    马光平笑笑:“你就让老费发两句牢骚吧,接下来闫岷卿针对他的地方多着呢。”


    李疏梅一直很好奇,闫岷卿为什么总是针对费江河,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费江河脾气差,喜欢顶嘴,让闫岷卿不高兴,后来她发现闫岷卿就是喜欢针对费江河,所以她也明白“事理”了,学会“避其锋芒”。


    这个疑问在心里好久了,她抱起卷宗时问:“老马,闫岷卿为什么针对老费?”


    马光平蓦然看向她,曲青川和费江河也是一愣,望向她。


    马光平笑了笑:“都是陈年烂谷子的事儿,和你没关系,你别管他们,只当吃瓜。”


    吃瓜的代价也挺大的,李疏梅只觉手里有些重,祁紫山提醒:“走疏梅。”


    她才发现手里抱着一大堆卷宗,她马上跟着祁紫山送去档案室。


    会议室很快收拾干净,李疏梅和祁紫山匆匆吃了午饭,她又问祁紫山:“你知道他们的事儿没?”


    祁紫山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应该是不知道,因为费江河说,他是去年才来的市局,她又故意问:“你来市局几年了?”


    “去年。”


    “你看着不像新人啊。”


    “我不像嘛。”


    李疏梅觉得还是不要寻根究底,笑笑:“是挺像的。”


    祁紫山也笑了笑。吃完饭送空餐盘的时候他说:“疏梅,回去休息下吧,马上要去开会了。”


    是啊,都快一点钟了,她希望下午一点半的联合会议能给案子带来新的突破,如果顺利地话,挖掘出犯罪嫌疑人的真实身份,就更好了。


    这件案子终于看到曙光了。


    第47章 第 47 章 疏梅完美画像。


    三队副队长邓欣龙趁着中午休息时间, 把两个案子的线索重新收集了,三队成员提前在会议室里进行现场布置。


    李疏梅和祁紫山进会议室时,发现闫岷卿早已坐在里面, 见他们进来, 目光一动不动, 又似在打量她。


    不一会, 曲青川他们都到了, 时间刚好到一点半。闫岷卿说:“开始吧。老曲你们先说说罗向松的案子吧。”


    “好, ”曲青川站起身, 拿着本子走到会议室幻灯布旁。


    此时, 幻灯布上亮起第一张照片,是农药厂厂区的技术楼照片。


    接下来,曲青川详略得当将整个案子进行了介绍,案件进程、现场情况、尸检痕检情况, 还有这段时间的摸排情况都进行了阐述。


    介绍完,他回到座位说:“演示部分已经讲完了, 大家还有想了解的吗?”


    显然他是在询问三队成员,三队成员是第一次接触罗向松案。


    邓欣龙问:“曲队, 实话实说, 你们一个嫌疑人都没有锁定?”


    “……对,是这样吧。”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曲青川回答的语气也有些低落。


    曲青川话语刚落, 闫岷卿就抑扬顿挫地说:“老曲,我还是要强调夏局老生常谈的话,方向,侦破的方向一定要准确。你们一直把这个案子定性为仇杀,现在又说是随机杀人, 那么案子的性质到底是什么?随机杀人和仇杀可相差太大了,破案不是下厨做菜,想一出是一出。”


    这话真叫李疏梅心里不是滋味,明明这件案子现在取得了进展,闫岷卿这才是没事找事,想一出是一出。


    曲青川和马光平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委屈,费江则是一脸的不屑,只有祁紫山稍微平静点,但眉眼间也略显不甘。


    曲青川解释说:“闫支,仇杀也是最初定性的,现在是不是随机杀人也不好说。”


    “行行。”闫岷卿敷衍地摆了下手。


    费江河冷冷道:“老邓,那你们的工作呢?你们这九个月的工作是不是有定性了?”


    邓欣龙马上龇牙笑着说:“老费,我们还真找到了嫌疑人,你不也看了卷宗?”


    “行了,别废话了,”闫岷卿转向邓欣龙道,“讲案子吧。”


    “好,闫支。”邓欣龙站起,走到会议室幻灯布旁。


    幻灯布上旋即亮起一张新的照片,是停在马路边的一辆白色面包车近景。


    邓欣龙望了眼照片,对着在场的人说:“今年三月八号上午九点左右,东阳区花岗路派出所接到了一位叫谭玲的女士报案,声称丈夫外出跑车,一夜未归,怎么都联系不上人,于是到派出所报了失踪案,派出所同志接案后,在三个小时以后通过面包车信息找到了报警人丈夫,也就是三·零七案的死者。”


    幻灯布上,一张新的照片替换了第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死者在汽车内被绑缚的死亡状态,是当时拍下的现场照片。这些现场照片,李疏梅之前也从卷宗里看到过。


    邓欣龙继续介绍:“死者名叫褚前忠,是一名面包车司机,他常年开车挣活,行话叫黑车司机,据他妻子谭玲声称,他是三月七号中午在家吃完饭午休后,两点钟前离开了家,他虽然常年在外跑车,但每晚九点钟前会回家,如果临时有事,也会和家里通个电话。”


    幻灯布上又换了一张照片,是死者的尸检报告,邓欣龙简单说明了尸检结果,表明死者属于勒脖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是在三月七号下午三点到六点之间,面包车就是第一现场。


    紧接着又一张照片亮起,是车内所有物品摆放整齐的照片,分别有茶杯、绳子、小灵通、橘子、餐巾纸、若干名片和发票等。


    邓欣龙说:“通过整理死者车内物品,我们发现,车上有一个大口径为11厘米的茶杯,茶杯上留下了死者和谭玲的指纹,谭玲说,这是丈夫一直使用的茶杯,每天出车前,她都会给茶杯换水。在茶杯里还有大半瓶茶水,经检测,成分正常,但出现一个奇怪的事,茶杯里混有食盐,谭玲说她并不知道食盐来自于哪,也可能是褚前忠自己加的,因为有些人喜欢喝咸盐水。”


    “除了茶杯,现场绑缚死者的绳子是非常普通的绿色家用尼龙绳,粗细大概是10毫米,我们经过调查,没有找到绳子的来源……”


    在邓欣龙介绍时,李疏梅也回想起罗向松案的绳子,虽然两者都使用了尼龙绳,但粗细、颜色、质感都略有不同,应该不是同一批绳子,绑缚罗向松的绳子明显就是使用过弃置在某处的,而绑缚褚前忠的绳子比较新,像是新买的。


    邓欣龙说:“死者的小灵通内有客户联系叫车的电话,死者平时有发名片的习惯,大多数客户都是你介绍给我,我介绍给他,这样积累起来的。我们检查过小灵通通话记录,在三月七号前的一周内,一共有十六位客户联系他,对这十六位客户我们都做了调查,可以确认在三月七号下午不可能和死者在一起,基本上全部排除了。担心遗漏,光客户的工作我们就花了大量时间、耗费大量精力做摸排……”邓欣龙的语气也低落了几许,但又像是在诉说劳苦功劳。


    “好了,”闫岷卿忽地制止道,“吃苦的事就不要说了,谁没吃过苦……”


    邓欣龙立马收回正要诉苦的表情,舔了舔唇继续说:“死者家住在东阳区,而事发地在新北区的一条公路边上,两地相距四十公里左右,这段距离没有高速,车跑不快,推算起来也要将近一个小时时间。死者是下午两点从家离开,据他妻子谭玲说,不知道他平时跑车路线,但会去人多的地方碰运气。”


    “于是我们在东阳区大小汽车站、公交站附近进行走访调查,经过大量调查,花费大量精力……”邓欣龙忽地意识到什么,换成一锤定音的语气,“终于我们找到了第一个关键线索。”


    邓欣龙再次扭头看向幻灯布,幻灯布上也很快闪出一张新照片,照片里的背景是一个商场门口,马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路边,就是褚前忠的车。


    而一个穿着宽大黑色冲锋衣,身高一米七左右的人,一只手伸出,正要握向面包车门把手,准备上车。


    李疏梅很好奇,难道这个黑色冲锋衣的人就是犯罪嫌疑人?


    邓欣龙很快给出了答案:“照片里你们看到的面包车,就是死者的面包车,当时就停在一家电器门店的斜对面,也正是天意,在三月七号那天下午,有一个顾客正好来店里试相机,看中了一款品牌相机,当时就拿着样机对门口拍了三张照片,其中一张照片很清晰地捕捉到了面包车,而正开车上门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嫌疑人。”


    邓欣龙说这番话时语气激动,但很快他就压抑了自己的情绪:“虽然我们找到了嫌疑人,但是我们无法分辩嫌疑人特征,你们可以看到,嫌疑人穿着黑色冲锋衣,用冲锋衣帽盖住了头,穿着一条黑色西装裤,黑色运动鞋,我们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以及左手。我们唯一可以判断的是这个人身材偏瘦,身高在一米七左右。”


    费江河道:“老邓,这个人能不能再放大点。”


    邓欣龙立即提示正在操作电脑的三队队员。三队队员马上将照片里的嫌疑人放大到屏幕中心。


    照片放大后,这个人却有些失真了。这张照片当时拍得并不专业,嫌疑人的身影轮廓也不是很清晰,只能大致判断嫌疑人穿着的衣服比较宽大,比较中性,从静态的背影上看,连性别也很难区分。


    所有人都在端详这个嫌疑人,他真的太神秘了,就像城市里一个匆匆过客,他的真容到底是谁呢?


    费江河缓缓道:“这只手看着像一个女人的手。”


    李疏梅也凝聚目光,这只手并不大,颜色偏白,应该是女性的,但也不排除是瘦削男性。因为照片模糊,根本看不出手的准确形状。


    邓欣龙接过话说:“对,我们当时也判断是女性,或者比较偏瘦的男性,结合照片里的背影,我们初步估算嫌疑人身高一七零,身材偏瘦。拿着这张照片的复印件,我们走访了附近五公里以内的所有商店、住户,甚至行人,但没人说见过这个人,由此我们认为,这个人很可能当时出现在这条路上的时间很短暂,他进行了伪装,他的目的就是直奔死者的面包车,目标很明确,另外,虽然这个地点人比较多,但我们走访时已经是事发的三个月后,就算当时有人看见了嫌疑人,也早就遗忘了。”


    “所以你们从六月份找到这张照片,到现在一直在查这个人?”费江河带着一种复杂的语气问。


    “啊,”邓欣龙瞥了一眼闫岷卿,才回答,“算是吧。”


    闫岷卿慢慢从幻灯布转向费江河,说:“老费,有什么想法直接说。”


    费江河道:“除了这条线索,还有其他线索没?”


    邓欣龙说:“我们也对嫌疑人的衣服、鞋子进行了类比排查,没有结果。”


    “当时在现场,也没有查到他的任何指纹?”


    “对,我们怀疑犯罪嫌疑人具有反侦察意识,他离开案发现场时应该处理过门把手和车上留下的指纹。”


    “所以这几个月,你们一直在这个地方卡住了?”费江河眼尾挑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邓欣龙有些难为情地说:“老费,这是正常工作,什么叫卡住了?”


    “对对,就是这个坎,永远走不出去呗!”费江河又强调了一遍。


    邓欣龙一时语塞,没有吭声,满脸通红。


    “费江河,”闫岷卿斥责,“你阴阳怪气什么?这是开会,说话正常点。”


    “我不正常嘛?”费江河懒懒回了一句。


    “这叫正常?”闫岷卿冷声道,“你看看你们的案子,一个月了,又找到什么线索?”


    费江河马上反驳:“这不是找到了并案的线索。”


    “……”闫岷卿瞬间被他的话噎住。


    曲青川就坐在费江河旁边,提了一下他袖子,意思是别再说了。


    半晌,闫岷卿像是控制了情绪,语气依旧冷冷地对费江河说:“那行,你来说说,怎么破,既然你这么能,你来说说。”


    费江河没说话,就昂着头望着前方,满脸不屑。


    “总以为自己了不起,也不拿着镜子照照。”闫岷卿又埋汰了一句。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之时,李疏梅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幻灯布上的照片,嫌疑人的背影虽然无迹可寻,但那只手却格外显眼,有那么一刻,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只手。


    正当她产生无限的疑问时,一道金色流光忽地飞跃在照片里的手部上,快速勾勒着模糊的手型。


    手型越发清晰,连手背的纹路和指节长度粗细都勾勒得分毫不差,李疏梅只觉这张很模糊的手已经清晰无比展现在她面前。


    但随之而来的,是难受的窒息感从体内滋生。她特别想吐,弯着腰拼命压抑那种难受的感觉。


    她坐在倒数第二的座位,正好坐在祁紫山靠前位置。他好像意识到什么,抚了抚她的臂膀,轻声问:“怎么了疏梅?”


    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缓了几秒钟,终于好受了些。


    “要不要给你拿杯水?”


    “不用,我真的没事。”


    “要不……”


    这时,坐在对面,还在气头上的闫岷卿终于被他们的声音吵到,转过头就斥责:“怎么回事,开会的时候,还开小差。要不你们俩先出去说。”


    祁紫山正要开口说明情况,李疏梅从桌子下一把按住他的手,拼命摇头让他不用说,紫山这才抿了口。她只觉气有些短,不太想说话,但也不想在会议上让别人刻意关心她。


    闫岷卿挥了下手,示意邓欣龙:“继续吧。”


    “等一下。”李疏梅用力喊了声。


    所有人再次看向她,闫岷卿有些气急败坏:“到底怎么了!”


    “给我点时间,我想画下来。”李疏梅喘着气说。


    费江河似乎看出什么:“疏梅,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费江河他们就坐在办公桌她同侧的前方,扭过头见她额头布满细汗,不免担心地问了声。


    “我没事老费,这只手我可以画下来。”


    “李疏梅同志,”闫岷卿冷冷道,“现在不是你练画的时候,要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别在这里耽误大家时间了。”


    “闫支,我真的可以画下来,你给我点时间。”李疏梅很害怕幻灯布里的金线马上消失。她立即拿起笔。


    闫岷卿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荒唐!”


    费江河却严肃命令操作电脑的同志:“不要动电脑。”


    那位同志不知所措,看了眼邓欣龙,邓欣龙却又看了眼闫岷卿。闫岷卿无趣笑道:“画吧,让她画吧,都休息一会。”


    李疏梅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她必须快速画下来,她拿起笔的时候,只觉手指有些抖动,她努力镇定,一笔一划,在大家的注视下,将那只手慢慢画下。


    他们的眼神里,有期待有担心,但也有嘲讽和看戏。


    在正式开会过程中,她这一出操作或许令人费解。很多人会认为,模拟画像就是画人的肖像,手没有意义。


    闫岷卿打开茶杯,喝了口茶,又抿了抿茶叶,偶尔睃她一眼,满脸无奈。


    几分钟后,当这只手落在纸上的时候,李疏梅越发感觉紧张,她猛地一怔,连忙翻开之前画下的肖像,因为琢磨橘子这条线索,她几乎画下了走访以来所有人的手型,她拼命地往前翻,终于有一个人的手再次浮现在她的视野。


    这个人的手型,她当时画得很仔细,和照片里嫌疑人的手型很像。


    那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兴奋感冲击着她的脑海,她好像找到了嫌疑人真正的身份。


    为了让细节变得更准确,她快速把嫌疑人握曲的那只手进行展开变换,画成平放、五指并拢的手掌。


    她将两张纸撕下来,交给祁紫山,“紫山,麻烦你将两张纸叠在幻灯机前。”她又对操作电脑的同事说,“麻烦换一张白底图。”


    祁紫山会意,立即带着纸走到幻灯机前,在那位同志说了声“好了”以后,祁紫山将一张纸贴在了幻灯机灯泡前,由于强光,纸上的手掌线条立即拓印到幻灯布上。


    手被放大,但轮廓纹路依旧很清晰,李疏梅说:“大家看到的,是前一段时间我们二队走访的一个证人,我曾经把她的手掌画了下来。”


    祁紫山又在那张纸上,覆上另一张纸,另一张纸同样也在幻灯布上拓印了图像。两张图像没有对齐,叠在一起的图像像一团黑影,看不出什么。


    李疏梅说:“第二张图,是三·零七犯罪嫌疑人的手掌,经过变换展开得到的一比一模拟。现在我们将两只手叠在一起。”


    在李疏梅描述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闫岷卿不知不觉放下了茶杯,若有所思又好奇地望着屏幕。


    祁紫山慢慢移动纸张,很快两张图像快速重叠,几近完美地合在一起。


    这足以说明两只手属于同一个人。


    邓欣龙和三队成员一时瞠口结舌,闫岷卿蓦然摇晃了下脑袋,眼球就像被定住一般,整张脸都透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第48章 第 48 章 降维打击。


    费江河兴奋问:“疏梅, 嫌疑人到底是谁?”


    “是方雅雯。”李疏梅回答。


    “方雅雯?”几乎同时,所有人脸上的情绪又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一个个惊讶不已。


    九个月前, 方雅雯出现在商场附近, 上了褚前忠的面包车, 杀了他?


    九个月后, 她又再次出现在农药厂, 杀了自己丈夫罗向松, 不不, 明明那晚她有完美不在场证明。


    怎么会是方雅雯, 其实李疏梅自己也不敢相信。


    但她坚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方雅雯的手掌她印象深刻。


    在百般凝重的气氛里,每个人脸上都充满着疑惑,直到邓欣龙后知后觉地说:“可是方雅雯是罗向松的妻子啊, 而且她不是有农药厂案的完美不在场证明?她怎么可能是连环杀手?”


    就像是皇帝的新装里,一个小孩子打破了沉寂, 所有人只是睃了他一眼,就没再说话。


    李疏梅知道大家会质疑她, 因为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方雅雯会是犯罪嫌疑人。


    方雅雯是罗向松的妻子, 她亲眼见过她,也和她交流过, 她知性优雅, 富有同情心,而且走访中大家都对她和罗向松的夫妻关系定义为“恩爱”,方雅雯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丈夫,何况她的完美不在场证明又作何解释。


    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疑点,邓欣龙见没人回应, 半晌后又问:“画像也包括画手吗?”


    问到自己熟知的领域,李疏梅不做思考就回答道:“当然包括,刑侦画像不仅仅是肖像,它包含人体上所有特征,同样也包含人的形态、表情等,这些都是辅助破案的手段。”


    邓欣龙立刻道:“我们知道,人手上的指纹各不相同,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相同的指纹,因此指纹可以作为直接证据,但是手真的没有一模一样的?”


    邓欣龙气势如虹,几乎没给李疏梅思考的时间,如审讯般给出新的质问。


    现场的气氛越发有些紧张,曲青川他们都皱着眉宇望着她,似乎都为她捏了把汗,坐在对面位子里的三队同事们好像也在认真等她回答。


    手和指纹并不一样,正是因为指纹有不可取代性,而手并不是。如果她的回答走进死胡同,今天她画出的画像几乎等同于不被认同。


    她只觉背脊上慢慢爬上了细细的冷汗,就像曾经参加警校备考时那样紧张。


    但她并没有慌乱。关于手,她在高中学美术时,以及进入警校时,都做了一些研究,今天她只要做好回答就行。


    她略做思考,带着自信回答道:“邓队,你的问题非常好,这也是每个美术学校新生问过的问题。”


    那一瞬间,三队同志都浮现了笑容,现场发生了微微的骚动。曲青川他们脸上的表情忽然轻松了下来,费江河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窃笑。只有闫岷卿仍旧保持着冷漠的眼神,审视着李疏梅。


    邓欣龙似乎感受到现场的变化,眉宇间的锋芒一点点被剥去,留下一层红晕。


    李疏梅用“降维打击”的方法给予了回击。


    她说:“在中国,通常会将人的手型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手型,这是一种手相学,也是划分手型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在这五种类型当中,又有更为详细的划分,像方雅雯的手掌,就是木掌手型里的一类,她的手指秀长瘦直,骨相很美。我记得第一次学美术时,老师告诉我们,人的手是最难画的部分,人手上的细节并不少,人的手掌有十四个骨点,也就是关节,每个关节尺寸、比例都不相同,除此之外,手背手心的结构和纹路也千差万别,这些都决定了人手差异极大,甚至左右手都不尽相同。人手和指纹不一样在于,它不具备唯一性和稳定性,因为人总是不断生长,手掌也可能发生变化,但是在一定时间范围内,手掌完全具有参考价值。我的回答完毕,邓队你还满意吗?”


    “好,讲得太好了!”费江河率先鼓起掌来,曲青川马光平和祁紫山紧跟着鼓掌,三队的同事也被这种氛围感染了,纷纷鼓掌表示认可。


    闫岷卿严肃的面孔缓缓松开,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笑容,反正李疏梅没看懂的笑容。


    只有邓欣龙脸上带着几分假笑,他也鼓起了掌。


    掌声结束,邓欣龙脸面泛红,眼中仍显不甘。


    马光平打趣道:“老邓,有没点高级的问题。”


    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结束了,邓欣龙却“义无反顾”地亮起了嗓子。


    “我还是有一点没明白,李疏梅同志,你画像的本领我不否认,但实话说,这只手很模糊,你不但画下来,而且还打开还原了手掌。我说这么多啊,也是因为我懂得画画里的一点透视原理,有没有可能你在画下手掌的时候代入了方雅雯的手掌。”


    李疏梅仔细聆听了邓欣龙的问题,他问的问题和曾经她参与的第一个案子姜琴玉案,闫岷卿问的问题很像。当时她也通过火车站模糊的图像画下了顾笙的画像,而被闫岷卿质疑为代入了顾笙的印象。


    后来这件事被证实她是对的,和那时候一样,李疏梅无法解释邓欣龙的问题,但她确实没有代入任何印象,她可以确信。


    至于画像透视的本领,其实很多画家都有这种能力,通过一个握拳的手掌,很多人能展开成打开的手掌,这种能力也是李疏梅在那次公交车爆炸案后,不知不觉掌握和加强的。


    邓欣龙直勾勾盯着她,想要等她回答,然而这对她很为难,她也不可能将那些金色流光的信息透露出去。


    她理解邓欣龙的“专业精神”,但又觉得他更像是刁难她。


    正在她左右为难时,闫岷卿突然冷了邓欣龙一眼:“你就别说话了。显得你多能耐!”


    被闫岷卿一个眼神摁下去,邓欣龙脸红不堪,缩了缩脖子没再说话。


    李疏梅没想到闫岷卿第一次帮她说话,也许他想起了曾经问过类似问题,不愿回想尴尬。


    费江河终于开口道:“我说一句啊,我对疏梅的画像很认同,如果说出现在面包车前的嫌疑人是方雅雯,那么这就已经说明了面包车案和农药厂案是有关联的,至于方雅雯有没有杀害罗向松,这个只要继续调查就可以了。”


    费江河的话无疑是在反证李疏梅的画像是对的,作为并案,两个案子里都出现同一个人,那么已经说明了画像的正确性,李疏梅很感激费江河能替她解释。


    “美术学院教授都画不了这么像!”马光平紧接着说,“面包车案嫌疑人身高一米七,身材偏瘦,大家也认为是一个女人。而方雅雯也很高,她有一米六七,如果鞋子里稍微垫高一点,完全可以达到一米七身高,这些基本都是符合方雅雯的特征,我没说错吧。”


    曲青川说:“没错,现在足以断定方雅雯和这个案子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所有的声音都在试图证明李疏梅是对的,她很感激,然而本案的负责人是闫岷卿,必须得他点头,李疏梅知道闫岷卿可能会为难她,她做好了迎接困难的准备。


    闫岷卿右手食指点了两下桌子,看向李疏梅道:“就算你们说的都是对的,但是我仍旧持怀疑态度……”


    李疏梅就知道他会这样,他每次都这样。


    费江河立即反驳:“怀疑?你不记得以前你也怀疑过。”


    “你先能不别说话?”闫岷卿冷了他一眼,“我没有怀疑李疏梅的画,我只是希望,把这件工作做扎实点。李疏梅,你说你画对了,我相信,但是能不能再去核实下。”


    李疏梅终于吁了口气,原来闫岷卿并非是怀疑她画像的正确性,而是担心工作做得不扎实。


    曲青川接过话说:“我同意闫支的意见,这样吧,我也提个建议,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找个合适理由,到方雅雯家去一趟,李疏梅可以近距离观察方雅雯的手。”


    李疏梅觉得这样可行,虽然曾经在农药厂见过方雅雯,后来又去她家取过一次证,但是当时她没有特别强烈的目的性描摹方雅雯的手,如今来看,她的确可以近距离再接触一下。


    闫岷卿终于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既然方雅雯当时是你们接触的,那就李疏梅,还有祁紫山吧,你们俩一起去,记住,走访过程里不要提及三·零七案,就当再次对农药厂案取一次证。”


    虽然看着闫岷卿不太顺眼,但这回安排,李疏梅倒是认同的,她和祁紫山都答应了。费江河也没说话,表情很平淡,说明他也认可这样的安排。


    最后,闫岷卿总结道:“我有必要说一句啊,现在案子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大家也不要有争攻抢赢的心理,我们要合力把案子办好,功劳是属于大家的。”


    李疏梅刚刚还说认同闫岷卿呢,才一眨眼,人家就暴露本性,明明并案前说要论功行赏,当她取得了突破,却又说不要贪功,功劳平分。


    这时候她也不好说什么,费江河却替她说了:“等案子破了再说功劳的事吧。急个什么。”


    闫岷卿白了他一眼,对邓欣龙说:“欣龙,你现在就得把方雅雯控制起来,如果疏梅对方雅雯确认无误,可以把方雅雯带回局里问话。”


    “好,闫支。”


    闫岷卿又说:“还有个问题,我们现在还没有掌握方雅雯的任何证据,接下来大家必须尽快调查取证,想办法把她摸透,包括她和褚前忠的关系,她和罗向松的真实关系,只要把这些都摸透了,我们才有把握对付她。”


    “好,闫支。”三队的人异口同声。


    虽然二队没有响起令人满意的回应声,但这个调查方向,李疏梅没有异议。


    会议结束了,李疏梅和祁紫山准备在下班时赶去方雅雯家一趟,这个点,方雅雯也可能刚刚下班回家。两人上车匆匆忙忙出发了。


    路上,祁紫山开车时不惜夸赞说:“疏梅,你把三队找了九个月的嫌疑人搞定了。”


    李疏梅不好意思道:“都不确定对不对呢。”


    “你画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对了。”


    李疏梅嘴角弯了弯,从心底里感激祁紫山一直支持她。


    祁紫山道:“对了,你打算今天怎么和方雅雯沟通?”


    “要不你和她聊聊吧,我假装做笔记,仔细观察她的手掌,试着画下来。”


    “也行,那我问一些罗向松的生活习惯,你觉得呢。”


    “挺好的,你就别让她产生怀疑就行。”


    其实这趟路程李疏梅心理很忐忑,曾经她两次接触方雅雯,但那时她的心理不一样,她本质上认定方雅雯是无辜的,但今天,她心里对她已经存在巨大的怀疑,甚至说,她这次走访,是和真正的嫌疑人接触,她的忐忑在于,她不知道怎么隐藏内心的不安,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复杂的女人。


    她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但是又强烈希望案子早日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说: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感谢你们的营养液灌溉,今天还有一章。


    第49章 第 49 章 “凶手能找到吗?”……


    六点钟左右, 李疏梅和祁紫山赶到了方雅雯的名都小区,方雅雯和她的女儿罗小小两人住在这里,上次来走访时方雅雯一个人在家, 特意等候他们来取证, 这次来的路上, 李疏梅也提前和方雅雯打了电话, 她希望小孩能够回避。


    两人在方雅雯楼下等待, 天已经黑了下来, 小区内还有孩童耍闹的声音。


    李疏梅看了看手表, 对祁紫山说:“她应该已经将小小送到母亲家了吧。”


    “应该是吧。”


    李疏梅记得电话里方雅雯说接完小孩放学就回家, 希望他们等一等。


    大人纷纷喊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们回家吃饭,在原地站久了,李疏梅渐渐感到了寒冷,她抱着自己掂了掂脚。


    望着远处的夜色, 她轻轻叹息一声:“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她担心方雅雯有所察觉。


    祁紫山听出了她的意思, 安慰她道:“不会的。别担心。”


    转念一想,邓欣龙已经控制了方雅雯的行踪, 方雅雯现在还只是待调查的嫌疑人, 应该不会有什么异动。她也朝祁紫山点了点头。


    两人翘首等待时,夜色里传来高跟鞋急促的声音, 很快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出现在李疏梅的视野里, 即便夜色里看不清来人面容,但李疏梅依旧一眼认出那是方雅雯。


    她把孩子从怀里放下,气喘吁吁地说:“不好意思啊,李警官,祁警官, 我手机没电了。”


    李疏梅的眼前是扎着两个小马尾的三四岁小女孩,虽然夜色里看不清五官,但仍旧能感受她眼睛里的灵动可爱。


    “快叫叔叔阿姨。”方雅雯摸了摸小小的头发。


    小小有些腼腆地说:“叔叔阿姨好。”


    “你好啊小小。”祁紫山笑着回应。


    李疏梅也笑着说:“小小真乖。对了怎么……”她又看向方雅雯。


    “噢,李警官,”方雅雯急忙解释,“我爸爸病了,我刚送他到医院,我怕妈妈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只能把孩子带回来了。”


    李疏梅能感受一个女儿和母亲的心情,方雅雯仍然带着微喘,刚才她一定经历了许多紧张的时刻,她父亲生病还在医院,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其实李疏梅的心情很复杂,她决定早些把工作做完,不耽误她家里的事情,在没完全确认嫌疑之前,她要保持这种平和的心态。


    “不好意思,叔叔的病情严不严重?”李疏梅歉意道。


    “没事,老人吗就是这样。”


    “外面冷,我们进屋看看,马上就走。”李疏梅提议。


    “不要紧。”方雅雯重又抱起小小。


    “要不我来抱吧。”祁紫山说。


    “小小怕生,没事儿。”方雅雯抱着小小走向上楼的楼梯口。


    李疏梅跟着上了二楼,方雅雯开门后打开了客厅的灯,将大家引进屋内,她快速换了高跟鞋,让大家不用换鞋。


    进门后,李疏梅的心态谨慎了几许,她试着寻找一些关于罗向松的信息。


    在客厅的墙上,挂着三口之家的大尺寸全家福相框,三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一家三口颜值都很高,无论谁看了都会羡慕。在全家福周围,还有许多小小成长过程中的小相框照片。小相框围绕大相框,布置成了一个“心”型。


    在照片墙旁边,挂着一对紫色超薄型拳击手套,右手手套皮面磨损严重,应该是长期使用导致的。这应该是罗向松的个人爱好。


    李疏梅收回视线,发现小小始终站在方雅雯的身旁,精致小巧的五官,一对红扑扑的脸颊,特别可爱,大大的眼睛里有些怯生。


    她快四岁了,应该知道警察上门意味着什么,因为她的爸爸被人害了,也许她的心理也受到了很大创伤。


    正是因为小小在,今天的场合,她决定绝口不提罗向松的事,和案子的情况,她特意蹲下来,努力做出亲和的表情,笑着道:“小小,你多大了,和阿姨说说。”


    也许她的脸天生具有疏离感,小女孩往后退了一步,立即抱住了方雅雯的大腿,糯糯地说:“妈妈……”


    “这是保护你的警察姐姐,老师不都教过你吗?”方雅雯温和地劝解小小。


    “妈妈,”小小始终注视着李疏梅,怯生生地说,“妈妈我饿了。”


    那一定放学后一口吃的都没有,李疏梅顿觉有些愧疚,忙说:“是不是没吃晚餐,快给小小弄点吃的吧。”


    “接女儿放学后,事情太多了,也顾不上吃什么,我给你们倒杯热水。”


    “不用了,真的不用。”李疏梅赶忙拒绝,“先给小小弄吃的吧,我们马上就走了。”


    方雅雯犹豫了下才说:“那好,我忙完就配合你们调查。”


    “没事,我们今天不调查,是吧紫山,我们今天随便看看。”


    祁紫山忙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忙了,你们坐一会。”方雅雯打开了电视,叮嘱了小小几句,就去了厨房。


    小小怯生生坐进了沙发里,才慢慢将对陌生人的防备转换到了动画片里。


    李疏梅感觉有些心情难受,她不知道这个案子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方雅雯为什么成了犯罪嫌疑人?一种未知的不安感让她手心攥紧。


    祁紫山捡起了沙发旁边的一只魔方玩具,小小很在意:“那是我的。”


    “叔叔给你拾起来。”祁紫山微笑看着她,手里却快速地翻动起来,一转眼将完整还原的魔方递给小小。


    小小从怯生生的表情忽地变成满眼崇敬,“你是怎么做到的?”


    “就是这样做到的。”


    “你比我爸爸还要快。”


    祁紫山顿了一下,慢慢在她旁边坐下,“我也可以教你,你也可以和我一样快。”


    “真的吗?”


    “真的。”


    小小脸上浮现了满满的喜悦,憧憬地望着祁紫山。祁紫山手指纤长,骨节很漂亮,李疏梅一边听着他耐心和小小讲解一边欣慰地笑了。


    两人互动时,小小眼睛很尖,盯着祁紫山耳朵上的助听器问:“叔叔你耳朵上戴的是什么?”


    “是……联系外星人的。”


    “外星人?”


    “是啊。”


    “你也抓外星人吗?”


    “抓啊,只要犯了法我们就会抓。”


    李疏梅忍不住笑了笑,突然厨房里传来锅盖的声音,她神经一滞,想起这一趟来的目的,也不知道她看到的这一切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方雅雯的伪装,她越发觉得不敢细思。


    她慢慢走到厨房门口,方雅雯正用筷子搅拌鸡蛋,碗里的鸡蛋随着她匀称的动作渐渐散开。


    白皙如笋的手指在她的眼里越发的清晰,她职业性地拿起本子,想把她画下来,然而她又觉得不太好,她犹豫地唤了一声:“方雅雯,我能将你画下来吗?”


    方雅雯突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她缓缓地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犹疑警惕的目光,那是很淡很淡的情绪,李疏梅却觉察到了,她感觉方雅雯骨子里有不一样的性格。


    方雅雯的红唇缓缓噙起一丝微笑:“李警官,你学过画?你随意吧。”


    “噢,以前学过一些,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就画了。”


    “当然不介意。对了李警官,你们吃了吧。”


    “吃了,不用管我们。”


    李疏梅立即拾起纸笔,将她的手掌从不同角度快速画下,这个过程,方雅雯始终保持着非常平静的姿态,她好像刻意让李疏梅画得更确切。


    不得不说,这样的一只手是很美的,骨相极好,手指灵动,它在厨房的氤氲热气里“跳舞”,让李疏梅产生错觉,这样的手怎么可能和杀人联系起来。


    蒸鸡蛋煮好时,小馒头也蒸热了,方雅雯用夹子一只一只夹进盘子里。


    李疏梅画完了画,准备回客厅,方雅雯端起盘子时,竟直直地看着她,李疏梅一时觉得她就像在审视什么,直到她缓缓开口:“李警官,凶手能找到吗?”


    李疏梅忽然觉得有些不自觉的紧张,明明方雅雯只是很平常地关心丈夫的事,然而她却觉得她在试探她。


    微微荡漾着暖光的眼睛里,却仿佛暗含着一种莫名的锋利。


    李疏梅努力保持平静,她记得今天下午联系方雅雯,说要再见一面时,方雅雯第一时间就问“是不是案子有消息了”,她一直很关心罗向松被害的真相。


    然而此刻,李疏梅却觉得她“别有用心”,她只得职业性地回道:“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你放心。”


    “谢谢李警官。”方雅雯说完,又略带悲沉的语气说,“我相信向松不会枉死。”


    她端起盘子,慢慢朝李疏梅走来,柔软而又炽烈的目光在李疏梅脸上划过,李疏梅内心打了一下鼓,向后退了一步。


    方雅雯特意在李疏梅面前站定,提醒她:“李警官,你快坐啊。”


    “没事,你快给小小弄吃的。”


    方雅雯走到沙发前,笑着对祁紫山说:“谢谢祁警官。”


    祁紫山顺势站了起来,将沙发让给了方雅雯。


    小小很开心地说:“妈妈,叔叔好厉害。”


    “叔叔当然厉害,他是警察,警察抓的都是大坏人。乖,先把东西吃了再玩吧。”


    小小一边拿着玩具,一边应着妈妈。


    方雅雯一勺一勺地喂给小小吃饭。李疏梅朝祁紫山使了个眼色,然后说:“方雅雯,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拜访吧。”


    方雅雯起身,“你们连一口水都没喝。”


    “你忙吧,我们先走了。”李疏梅慢慢走到门口。


    祁紫山跟了上来,然而小小却突然从沙发上跑了下来,喊着“叔叔还没教会我。”


    祁紫山弯起身子,温和道:“小小乖,叔叔下次教你。”


    “下次是什么时候?”


    “嗯……”


    “小小,鸡蛋一会冷了,”方雅雯唤了声,“叔叔说下次,那一定很快啊。”


    祁紫山忙说了声:“小小再见,好好吃饭。”


    “慢走啊。”方雅雯将二人送出门,“如果有消息麻烦李警官通知我。”


    “你放心。”李疏梅回答。


    “叔叔再见。”小小在屋里大声喊。


    李疏梅觉得小孩子真的是“爱憎分明”,连对她说声再见都没有。


    “小小和阿姨也说再见。”


    “阿姨再见。”在方雅雯提醒下,小小这才说了声。


    回到夜色里,李疏梅百味杂陈,这趟旅程让她心里生出说不出来的滋味,祁紫山仿佛感受到她的情绪,始终没有说话。


    到了车上,祁紫山才说:“疏梅,是她吗?”


    “是,但又不是。”


    “什么意思。”


    “我,我不敢相信是她。”


    “那就是她了。”祁紫山特意顿了一下才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也说了嘛,手不具有唯一性和稳定性,不能作为直接证据,我们只是锁定了她是嫌疑人,毕竟还需要经过严格调查。”


    李疏梅顿觉心情轻松了几许,犯罪嫌疑人不代表就是凶手,她更应该关注真相才是。


    “谢谢你紫山,你今天表现得格外优秀。”


    “你说陪小小玩?”


    “是啊,你那么厉害。”


    “这算什么。”


    “可她都不喜欢我。”李疏梅故作委屈道。


    “呵……”祁紫山浅笑一声,启动车子,淡淡地说,“那么在意干嘛,反正以后也未必见面。”


    “我就很在意。”


    第50章 第 50 章 他变得更加恐怖。


    元旦这天, 正是千禧年的第一天,夏忍冬回了一趟家,李疏梅是下班后才得知姐姐回来了, 她吃了一顿午饭就走了, 还给疏梅带了一大袋糖果。


    李疏梅这两天一直和费江河在外参与调查, 元旦本来是有一天假的, 她并没时间休息, 一定是姐姐让妈妈不要联系她, 怕耽误她的工作, 但她还是有些不高兴。


    虽然她一句话也没说, 李新凤却看了出来,安慰说:“秀秀,你姐姐还说你肯定会理解她。”


    “她怎么知道我会理解她,我回家和她吃顿饭, 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可你姐姐不这么想,你现在是人民警察, 又不是小孩子。”


    “那人民警察不也要吃饭。”


    李新凤就是那样的人,每次只会哄着她, 这次也不例外, 特意给她剥了一粒糖果,打算塞进她嘴巴里, 李疏梅紧闭嘴唇, 硬撑着不吃,糖果就抵在她嘴唇上。


    李新凤笑着说:“你姐姐说,春节回来多住几天。”


    “真的。”李疏梅一开口,李新凤将糖果塞进了她嘴巴里。


    李疏梅咬着糖觉得特别甜,心里想着春节和姐姐去哪儿玩。


    “你呀, 机灵鬼。”李新凤掐了掐她的鼻子。


    “嘻嘻。”


    三天后的市局会议室,下午一点半,二队和三队同事再次聚在一起,二队坐在会议桌右侧,闫岷卿和三队都坐在会议室左侧。


    所有人都出席了,唯独费江河不在。李疏梅记得昨天和老费外出调查时,老费就说,“整天开会开会,一点进展都没有,屁大的事儿就开会。”


    他埋怨的是闫岷卿,因为闫岷卿三天两头说要召开会议,好像案子进展必须开会才能推进。


    “那个费江河呢?”闫岷卿看着手表,问曲青川。


    “老费今天有点不舒服,请了半天假。”


    李疏梅猜想曲青川是打算护着费江河,毕竟无辜缺席会议,很可能被闫岷卿给予处分。


    “就他事最多。”闫岷卿抱怨了声,环视会场,半晌才说,“大家都说说进展吧。”


    邓欣龙打开笔记本说:“闫支,各位同事,我首先讲几句吧,也是很奇怪,这几天我们一直在调查方雅雯和死者褚前忠的关系,但两人毫无关系,我们又调查方雅雯和褚前忠妻子谭玲的关系,发现两人也没有任何交集,于是我们又调查了方雅雯和褚前忠、谭玲身边人的关系,结果也是一样的。”


    邓欣龙舔了下嘴唇继续说:“方雅雯和罗向松住在名都小区,褚前忠和谭玲住在和昌小区,虽然都在东阳区,但两地相距也有十几公里,褚前忠是面包车司机,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没有方雅雯的影子,谭玲呢,是家庭主妇,她更不可能和方雅雯有交集。而方雅雯呢,她的公司业务是和房地产相关的,和褚前忠、谭玲都不可能有关系,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罗向松,我就不说了,你们二队对他的社会关系调查得很仔细。简单来说,这两个家庭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此外,方雅雯那天上了褚前忠的车,去的是新北区,或者是通过新北区,去另一个地方,我们调查了,方雅雯和罗向松没有那个方向的亲朋好友,也没有公司业务往来,所以还是搞不清为什么褚前忠会在新北区遇害。”


    对于这样的结果,李疏梅也陷入了沉思,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为何会变成一桩凶杀案,难道是她的画像出了问题吗?


    她在自我怀疑时,闫岷卿问邓欣龙:“谭玲家不是有个小孩嘛?”


    邓欣龙说:“对,谭玲和褚前忠有一个九岁的女儿。”


    “他们两家的孩子现在都在哪念书?”


    李疏梅一下子理解到闫岷卿的思路,他试图从两个家庭的孩子身上制造联系。


    邓欣龙说:“不在同一个学校,方雅雯的女儿在家附近的幼儿园上学,谭玲的女儿在东小上学。”


    闫岷卿又问曲青川:“你那边的情况呢?”


    曲青川回答:“闫支,我们也全面走访了方雅雯的社会关系,主要了解了她和罗向松的夫妻关系,经调查,在很多同事朋友亲人的眼里,两人的感情很不错,称得上是模范夫妻。”


    闫岷卿说:“夫妻感情从亲人朋友眼里是调查不出什么的,她家楼上楼下呢,邻里没调查吗?”


    “调查了。”曲青川说,“说法是一致的,都说他们俩感情很好。两个人从来不吵架,而且方雅雯和罗向松在小区里给人的印象都不错,两个人都很有礼貌。”


    闫岷卿若有所思,没有说话,会议室的气氛渐渐凝固起来。


    李疏梅越发觉得这件案子好像走进了死胡同,即便有了嫌疑人的影子,但一点脉络都没有。


    摆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一道没有答案的方程题,无论你怎么努力,它就是没有解。


    闫岷卿自言自语:“到底哪里出错了?到底哪里……”


    闫岷卿不发话,大家都不敢发话,现场的气氛更加沉重起来,迷茫笼罩着所有人的思绪。


    半个小时过去了,闫岷卿好像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情绪,他半声不吭,似在思索,又似在自我怀疑。


    直到一道电话铃打破了沉寂,几乎所有人都在查探身上的手机,最后是曲青川拿出了手机,接通电话:“对,老费是吧,在家休息的还好吧……什么……你再说一遍……找到线索了?好好,你别走,我们马上过来……”


    所有目光都紧张地看着他,曲青川声音十分激动,一放下电话,就连忙说:“老费在一家律师事务所找到了一条线索,一年前,方雅雯曾经在那咨询过离婚的事。”


    离婚?李疏梅心里一沉,难道方雅雯和罗向松的感情都是伪装的,他们曾经闹过离婚?看来这件事另有隐情,费江河果然是在最无助的时候为案件带来了明亮。


    “走,过去看看。”闫岷卿站起,带着几分兴奋说,“老曲,二队现在和我一起过去。欣龙,你们就不要过去了,务必盯紧方雅雯的行踪。”


    “好,闫支。”


    吩咐完,大家紧急出发,闫岷卿在下楼梯时问:“老费不是病了吗?”


    曲青川一下子愣住了。


    马光平马上解围道:“肯定是带病上班,这老费,也不注意身体。”


    闫岷卿煞有其事地说:“下次再拿这种理由搪塞我,信不信我给你们都处分。”


    马光平立即闭口了,没说话。


    两辆警车疾驰开出市局,一路畅行,很快抵达立斌事务所,立斌事务所是一家私人律师事务所,在东阳区也算是比较大的一家事务所。


    闫岷卿带着一群人走进门的时候,里面的工作人员纷纷抬头,除了工作人员,还有几个客户不知情地露出满脸不解。


    “老费呢?费江河呢?”闫岷卿问。


    “是费警官吧,在里面。”一个女律师指引了下。


    费江河从一间办公室里走出来,满脸兴奋,招手道:“快来吧。”


    李疏梅跟着大家进了办公室的门,这是一间私人办公室,门上有个标牌,写着付立斌律师。


    办公室内空间比较大,李疏梅看到了两个人,一位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笔挺西装套装,头发工整,应该就是付立斌。


    另一位是二十六七岁的女人,短发,一身黑色西装,整个人非常清爽,李疏梅猜想她也是事务所律师。


    付立斌很热情,招呼大家坐,女律师帮他给大家倒了热茶。


    待大家都在沙发上坐好,费江河直接说:“这位女同志就是当时接待方雅雯的律师石云舒律师。”


    石云舒朝大家行礼:“大家好。”


    闫岷卿招呼:“石律师你坐,我们来了解下情况。”


    “好。”石云舒坐在大家对面。


    付立斌又来给大家发烟,被拒绝后,他就说有点事情,到外面忙一下。


    李疏梅懂得付立斌是做回避,干律师这一行的,在某种程度上,和刑警也是有相通的地方。


    付立斌走后,石云舒就说道了起来,那还是一年前,大概是1998年四月份的一天清晨,律师事务所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那天很早,石云舒是第一个到达事务所的,她有钥匙,开门时就忍不住朝那个女人打量,她记得她长得很漂亮,身材特别好,穿着一身长袖白衬衫,长裙子,一直盖住脚踝,脚下是一双白色运动鞋,看年纪大概二十六岁左右。


    石云舒当律师时间不长,但是她也见过不少人,她也擅于记住每个人的特点,这个女人给她的印象就是很知性,很漂亮,但眉宇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忧伤,她会来事务所咨询什么业务呢?


    她来得这么早,孤身一人,面带忧愁,难道是因为离婚而选择律师咨询吗?


    石云舒最怕接手离婚官司,特别是家庭暴力导致离婚诉讼的官司,因为这种案子费时费神,而且大部分没有好的结果,她打开门以后还是唤了一声,“进来吧。”


    她希望这个女人是有别的事咨询,她觉得没有哪个丈夫会对这样的女人实行家暴吧。


    可是事与愿违,女人进屋后,在打量了一番后,就直接表明了来意,她说她叫方雅雯,问石云舒,在丈夫不同意的情况下,怎么才能把婚离了。


    石云舒有种不好的感觉,她职业性地问:“是哪方面原因想离婚?”


    如果是家暴,这个婚大概率离不了,因为个中原因太复杂了,不但她,就算业界有名的付立斌律师也不太敢接家暴案。


    方雅雯眼睛有些微红,双手放在膝盖上,犹豫了半天才说:“昨天晚上我又被他打了,我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


    石云舒很触动,但她在那一刻却做出了抵触的情绪,她不太想接这种案子,她的工资不高,需要每个月冲业绩,这种案子她觉得会把自己耗进去。


    于是她友好地提醒:“如果要百分百离婚,光靠打官司是不行的,你必须收集家暴的证据。”


    “家暴的证据?”


    “是啊,可能你不太了解家暴的性质,因为在法律上,你的口头陈述,是不可能让法律倾向于你的。你的丈夫同样可以做辩解。”


    石云舒深深记得,她第一年进事务所,因为不懂事,被老同事给她推了一个家暴案,她磨了一年,头发掉了一大把,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可笑的是,是很久以后,那个女人最后离婚的原因,竟然是跳楼后摔进了ICU(重症监护室),丈夫怕拖累,把婚才离了。


    “可是,我怎么才能收集证据呢?”方雅雯像是很急切地等她的答案,也许在当时,她一定认为,石云舒可以解救她。


    “通常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视频,还有音频,你必须取得当时他家暴时的证据。”


    石云舒很决绝,她不想接这个案子,她希望方雅雯另找他人,或自己想办法解救自己,当然如果她真的取到了视频和音频,那么她倒是可以帮忙的。


    这时候,事务所的同事陆陆续续进来了,大家对这个陌生的漂亮女人产生了兴趣,但只要听几句,就知道是什么案子,所有人又带着无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和方雅雯聊了一会后,石云舒想送她离开,然而方雅雯却很倔强:“石律师,你是不是不想帮助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做?”


    “我说了。”


    “怎么拍视频?是不是要照相机?”


    “照相机不能拍视频吧。”


    “那是什么,我要买一台电视台的摄像机吗?我把摄像机放在哪呢,这个家又不全是我的……”方雅雯忽然就用手背贴着自己的脸哭了起来。


    石云舒一下子慌了,她不想留下她欺负客户的名声,立即把她拉到一间会议室。


    她安慰几句方雅雯后问:“你身上有伤没?能不能让我看看,他打你哪了?”


    方雅雯脸上、脖子和手上都没有伤痕,石云舒猜测,这个男人很可能有些手段,将伤留在她身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方雅雯说,“你可以帮我看看吗?”


    方雅雯说着就脱衣服,她双手打颤,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石云舒在那一刻,有些犹豫了,她不知所措,又不知如何阻止她。


    她赤身裸体站在她的面前,指出男人打她哪里打她哪里,说得事无巨细,然而她的每句话都像是重复那个过程,嘴唇一直都是打着哆嗦。


    石云舒问:“他是用什么打你的,这些伤不明显。”


    “拳头,他每次都戴着拳击手套……”


    “拳击手套?”石云舒还是第一次听说丈夫用拳击手套打妻子,“他是练拳击的?”


    “不是,他专门买的,那种超薄全指的拳击手套,打人很痛每次,直到打得我爬不起来,我记得有一次我内脏出血……”


    “那一次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石云舒恨铁不成钢。她担心她生病,又把她的衣服拾起来,给她穿上。


    “我说了,”方雅雯一边穿衣服一边哭道,“出院后,我坚持和我爸妈说我要离婚。那段时间,他跑到我家,跪了好几天,为了这事,我爸妈差点把房子换了。”


    “我们分居了好几个月,但是我当时很想我女儿。罗向松的亲戚朋友一天天来求情,罗向松总是打电话给我,小小每次都求我回家,罗向松对小小还好,每次都是趁着小小睡着才打我,小小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爸爸是个恶魔。”


    “后来,我心软了,我爸妈也心软了,我爸说罗向松改了,他都写了保证书,为了小孩,也为了这个家,不能离。”


    石云舒听了这句话很生气:“你爸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这么离谱?”


    “我爸是一个老教师,快要退休了。”


    “为了自己的名声吧,女儿离婚对他是不是不太好。”


    见方雅雯不回话,石云舒又问:“后来呢,他没有改吧?”


    方雅雯摇了摇头:“没有,有过这次经历,罗向松变了,他变得更加恐怖了,他每次打我以后,都告诉我,以后你要再告诉你爸妈,我就把你全家还有小小都杀了,我也会自杀。他做得出,他用刀子在我面前,亲手插进自己的身体。”


    鲜血沿着男人的皮肤往下流淌,方雅雯满眼都是血色,她惊恐地望着石云舒,整个身体都在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