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以身入局,胜天半子。……
李疏梅越发有了信心, 她觉得这张图一定有什么秘密,只不过她暂时还不知道,她问:“郑奕, 请你仔细观察这张图, 哪个地方有不对吗?”
郑奕点头, 低着头观察起画, 他似乎在隐藏刚才的情绪变化, 因此眉眼也一直低了下去。
不一会, 他说:“沈觉和何炜川的位置应该换一下, 其他没错。李警官画得真好, 好像亲眼见过。”
李疏梅滤过他的夸赞问:“沈觉不是不喜欢孟申韬吗,可她坐的位置,和孟申韬离得反而近?”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就记得当时是这么坐的。”郑奕的语气也低调了许多,没有之前那种自信。
“除了人, 你再仔细观察物品有没有画错的地方。一定仔细看看,这对我们破案有帮助。”
郑奕再次点了点头, 双手拿起画纸两角,喉结处慢慢在滚动, 李疏梅发现他的额角微微渗出细汗。
不一会, 他抬起头,右手食指在几个物品上点了点, 指正了更具体的位置。
祁紫山内心也轻松了几许, 因为此刻谁都能发现,这场对弈,李疏梅已经占据了上风,也许郑奕根本没有意识到李疏梅能画出一张现场图,这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测, 所以他出现了紧张,对于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他不可能做到从容不迫,他先前的所有表现似乎都是表演出来的,此刻的他才是真实状态。
李疏梅又指着郑奕提出的地方反问:“你再确认下是不是这几个地方。”
郑奕又确认了下,才说:“对,我印象中是这样。”
李疏梅有意露出一丝亲近的笑容,指着画中人郑奕的两只手,“你看郑奕,你戴着手套,这很明显,你没有察觉到……”
明明郑奕之前的证词说他晚上没有戴过手套。
郑奕的脸色瞬间有些卡白,眼神里也出现短暂的不安,他低着头,望着画,眉眼凝住。
不一会,他嘴角颤了一下,像是在笑:“不好意思,我没有关注到我自己,不好意思。”
他露出了破绽,李疏梅很肯定,不过这并不能直接证明他是凶手,但李疏梅已经迈出了一大步,今天的审讯,她可以很确切的说,郑奕和凶手这重身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结束了问讯,大家一起回办公室路上,费江河满脸兴奋,对曲青川说:“老曲,今天疏梅表现太好了,我敢说,郑奕问题很大,这件事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曲青川说:“今天我倒是捏了一把汗,不过疏梅调整得很好,节奏把握准确。”
祁紫山也朝李疏梅竖起大拇指,“真不错啊疏梅。”
李疏梅其实还一直处在紧张的情绪当中,这场审讯下来,她双腋衣布早已湿透,她一次次想要放弃,但又一次次拿起冲锋号,其实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审讯有多么好,她可能碰到了些运气,郑奕最后近乎“缴械投降”的表现,她没有想到,当然这其中缘由她到现在也没有参透,也许必须等回办公室大家一起再复盘下吧。
而且她特别想感激祁紫山在审讯中途及时提醒了她,让她没有失去自己的节奏。在祁紫山夸奖她后,她也急忙回了一个感激的目光。
很快大家再次围到罪案板前,费江河率先做出总结:“疏梅的这场审讯里,有几个地方可以证明郑奕嫌疑最大,我说一下。第一,就是疏梅问他孟申韬为何要投毒。郑奕回答得近乎完美,他是在为孟申韬辩护,证明对方不可能犯罪,这种完美的回答在审讯里比较少见,我感觉这个答案他应该是事先准备的。”
“再说第二条,他说那天去劝孟申韬写道歉信,他用过多词句描述孟申韬当时的状态,例如眼泪鼻涕一把抓,还特意描述了孟申韬额头又紫又红,撞墙又自虐。实际上,在此前的描述当中,他很少这样详细描述一个场景,唯独在这里,他仔细描写了孟申韬的状态。试想他为什么要这么描述,一个人因为失恋又撞墙又自虐,这种人的心理一定有些扭曲,或许用词不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郑奕的意图很明显,他在引导我们,孟申韬的性格有问题,他对失恋这件事非常在意,他有杀人动机。”
费江河分析到这里,大家都点头认可,李疏梅甚至没有发现这么多细节,也许那时候她也比较紧张,无暇顾及这些细节,幸好费江河都一一揣摩下来。
祁紫山笑着说:“老费,这点太隐秘了,我还真没想到。”
曲青川也笑道:“老费这观察力在咱局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李疏梅也跟着笑了笑,马光平又来了一句:“再夸,老费尾巴都上天了。”
费江河却是面带自豪又骄傲的微笑,“不说废话了,我再说第三条。我今天必须表扬疏梅,我没想到疏梅画了一副现场还原图,你是怎么想的?”
大家的目光一起看向她,李疏梅一时还找不到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她就把最初的想法说出来:“很想了解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当时也是觉得这个方法最快,毕竟我也不太会别的侦破方法。”
费江河笑道:“过于谦虚是不行的,你这张图暴露了郑奕的心理。我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现场遭到了很大程度破坏。郑奕也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一旦遭到破坏,将会变得扑朔迷离。所以郑奕一直胸有成竹,他知道我们找不到他的任何破绽,但疏梅的这张图打破了他的心理防线,这让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或许百密一疏,那么他自然就紧张起来,失去了原来的那种从容。他一紧张,就没识别出画里面很明显的手套,与他前面所说整晚没戴手套的话就相互矛盾,他自己先慌了。”
这样解释确实能说明郑奕的问题,李疏梅连连点头,她觉得费江河透彻分析出了郑奕近乎“缴械投降”的心理。
费江河最后铿锵有力陈词总结:“这种种迹象表明,郑奕很可能是本案最大嫌疑人,是他策划了这件案子,又利用糟糕的现场、周密的话术,为自己的行为脱罪。”
曲青川点头道:“老费的分析应该没错。”
祁紫山也说:“那离破案是不是就不远了。”
李疏梅正有些兴奋想说什么,马光平忽然说:“紫山你想简单了,离破案还远着呢。”
费江河盯了马光平一眼,祁紫山问:“老马你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现在高兴有点太早了吧。”
费江河不耐烦道:“这种话影响士气你不知道?”
马光平反问道:“郑奕为什么要喝两口饮料?他就不怕他自己也中毒身亡。”
费江河略带几分讥讽:“老马你这话问得就很幼稚,这之前不就分析过,他想脱罪。”
马光平冷笑:“我问的是为什么是两口,他喝一口或者更少难道不更安全吗?”
费江河皱着眉,用稳操胜券的语气说:“玩棋的都知道,以身入局才能胜天半子。郑奕也一定知道,只有以身入局,才能让我们彻底相信他就是受害者。”
马光平哼了一声说:“老费,我真不是打击你,你分析得头头是道,可是你能给郑奕定罪吗?你能吗?纸上谈兵?”
马光平的话让大家的兴奋劲冷了一半,费江河马上反驳:“怎么就不能定罪,整天叭叭的像个老太婆。”
“你的分析全部是根据郑奕的证词和情绪做出的假设,我说得直白点,就算今天郑奕承认毒是他投的,回头在法庭,他只要一翻供,他不但能全身而退,还能给我们制造一个刑讯逼供的罪名。”
李疏梅刚才完全没想到这一点,仔细一想,马光平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今天取到的所有收获,难道不都是大家认为郑奕有罪的情况下得出的?明明祁紫山就和她提起过,不应在没有任何证据情况下做有罪推定。
费江河舔了下唇,语气低了几分,但仍然不屈不挠:“老马,你就是太消极了,当然你年纪大,顾虑就多,你不就是想说找不到郑奕的证据吗?既然我们觉得他有问题,按照这个逻辑我们去找就行了。”
马光平似乎被费江河哪个词刺激了下,冷笑道:“要不说你就是一根筋,这种密室案件,只有一个人存活的案件,你可以翻翻国内外的例子,很难给人定罪,并不是说不愿意努力,而是花了大量的时间,可能讨不到什么好处。”
费江河反唇相讥:“合着你和闫岷卿一样,想着把案子草草结案了事。”
“我可没这么说啊。”马光平脸红了几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要在平时两人吵起来,李疏梅权当看戏,可今天,她并没有任何看戏的心情,反而内心里焦灼无比。
“好了好了。”曲青川双手做出压下的姿势,劝解道,“你们的观点都没错,在我眼里,这件案子很特别,因为外界给我们制造的压力远远高于我们破案的压力,我们很想破案,也很想证明郑奕有罪,但如果没有实质的证据,郑奕哪怕嫌疑再大都不可能被判。”
费江河直截了当说:“老曲,你说个明白话,接下来怎么做?这案子咱们该做到哪一步算是个头,要真是找不到证据,我也认了。”
曲青川眉头紧蹙,像是深思熟虑了才说:“无论如何也不能打消大家的劲头,今天疏梅的审讯非常有效果,老费的分析也很不错,当然老马的意见我们也应该理性对待。既然,郑奕今天对疏梅那张现场画反应比较大,那我们值得再对现场进行复查,找出一些可能我们没发现的细节。”
大家都没回话,也都默认了这个思路,祁紫山问:“曲队,郑奕还审吗?”
郑奕现在还在局里,他是被传唤到局里接受询话,并不是作为嫌疑人接受审讯,在没有新的证据情况下,局里最多也就呆上十二个小时。
再次审讯的意义大吗,李疏梅也在想这个问题,虽然她很想证明郑奕有罪,但马光平的话也让她有了新的认识,虽然之前闫岷卿的话她没听进去,但马光平的话她仔细思考过,现在对郑奕的审讯还有分析就是假定他有罪的前提,就算再三审讯,得出更多对郑奕不利的信息,也并不能说明郑奕就是凶手。
曲青川淡淡说:“不审了,再过一两个小时,放他走吧。”
讨论完,二队立刻去往学校案发现场进行复查。因为发生恶性案件,学校停课了好几天,再次回到学校,李疏梅却看见不一样的局面。
在学校门口,围着一群人,虽然人不算太多,但场面却看上去难以控制,这群人里有孩子家长,也有不少看热闹的路人,当然还有来捕风捉影的媒体记者,他们堵在校门口,似乎也没有什么明确目标,就是无休无止的吵闹,似乎这样就能解决问题。
透过车窗,李疏梅听到了些怨声载道的声音,这些声音主要来自于学生家长,他们认为学校办事不力,影响了孩子们的学习,凶手一直没抓到,也威胁了孩子们的安全。
“你们放心,市局领导正在全力破案,你们放心,案子很快就能破了。”校领导正在尽力解释学校遇到的的困难,而且极力做出保证,市局很快就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车子刚刚在学校门口冒了个头,曲青川急忙叫住了祁紫山:“不走学校大门,紫山,走小门。”
幸亏他们开的不是警车,现场群众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车子又绕了一大圈从学校的应急通道进去了,五个人迅速赶往了案发现场,虽然案子过去有一段时间,但案发现场一直有民警把守,除了警队同志,无人能够靠近,现场环境出奇的安静,连学校的梧桐叶落下的沙沙声都能听清。
对于学校发生这种恶性案件,想要做到心绪平静是根本不可能的,李疏梅再次回到现场时,内心里五味杂陈,如果这是第一次来,她会紧张会忐忑,但今天,她最多的感受是焦虑和不安。
但愿今天,能够发现有用的线索。
校门口,一辆警车刚刚抵达校门口,就被一群人围住了,坐在副驾的男人不得不走下车来,他好声地劝大家息事宁人,保证尽快破案。
可现场哪里控制得住,有递话筒连环追问的记者,有情绪欠佳拽住衣角不放的学生家长,也有拼命往前凑不嫌事大的路人,一时之间将男人挤到汽车翼子板上。
他背贴汽车,仰着脑袋,张开双手扒着汽车,满脸憋红,整个人像是在受刑。
人群外一位警员大声喊:“闫支,闫支……你没事吧……”
第72章 第 72 章 困兽之笼。
案发现场, 曲青川让大家把现场细节再好好检查一遍,虽然痕检科已经做了大量工作,但难免还有遗漏的地方。
无论是翻倒的书柜, 还是满地的棋子, 现场至今依然保持着原样, 李疏梅站在一块空地里, 慢慢地蹲了下去。
现场唯一有变化的是尸体已经被运走了, 换之是用粉笔画出的人体形状。
粉笔勾勒的人形不能完全称之为人形, 因为他们的姿态大都是扭曲的, 即便只剩下粉笔形状, 但仍然能感受到他们留下的痛苦。
从门外往里面看,李疏梅能够一一分辨出他们的位置,体育系展玉刚,电子信息工程系沈觉, 英语系学习委员陶秋心,工商管理系何炜川, 工业设计系宣传委员杜佳佳,应用化学系孟申韬。
在第一次临摹现场画像时, 李疏梅曾产生过短暂的怀疑, 那就是沈觉和何炜川两人为什么不在一起,他们中间还隔着陶秋心, 而且孟申韬那么喜欢沈觉, 如果真是他投毒自杀,他在死之前一定会死死紧挨沈觉才对,可是他却处在整个位置的最里面,和沈觉相差三个人的距离。
这是李疏梅第一次判断孟申韬并非凶手的直觉,不过她仍然觉得, 当时现场那么乱,每个人都无比痛苦,也许他们根本无暇顾及到谁和谁在哪儿。
在还原那晚竹林七子聚会图的时候,她依据的也是现场的尸体位置,没想到她画出的位置也基本上还原了现场,七个人那天晚上是围坐在一起的,她最初认为沈觉坐在何炜川左边,孟申韬坐在何炜川右边,但郑奕告诉她,那天晚上沈觉是坐在两人中间。
回去的时候,她想明白了,因为沈觉即将要替补比赛,那天进行了比赛练习,她坐在中间说明当时她正在下棋,对手就是杜佳佳,杜佳佳最后一把赢了沈觉。
这时,一个高大的人影在她旁边蹲了下来,她一抬头发现是祁紫山,他脸庞线条利落向下划出,在下颌线停泊,收住恰到好处的锋芒。他明亮的目光凝视着地上的人形轮廓,问她:“发现了什么?”
“没。”李疏梅迟钝地摇了摇头。
祁紫山像是自言自语说:“现场到底隐藏了什么,让郑奕那么在意你的画?”
李疏梅也陷入了迷茫,到底是什么呢?
两人不言不语,直直看了半天地面,祁紫山慢慢直起长腿,对她说:“蹲了这么久,不累?”
“还好,我再想想。”
“那你想想。”
祁紫山又去检查别的地方,曲青川、费江河和马光平都在各处忙碌着,就像拿着显微镜检查,他们神情十分仔细,大概要是地上突然冒出一只蚂蚁也能分辨出它身体上的花纹。
又思虑了半天,李疏梅确实没有再多的想法,她想站起,却发现小腿发麻,她差点跪倒,幸好用手支撑了下地面,她缓了缓,小腿肚那就像抽了筋般,让她一时又酸又软,恰在这时,耳旁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怎么了,要起来?”
她以为是谁呢,一撇头,竟是闫岷卿,他表情微妙,带着奇怪的微笑,李疏梅差点摔倒,她猛地一手支地。
两人的动静惊动了所有人,所有人都看向李疏梅,以及她身旁弯腰九十度的闫岷卿。
闫岷卿又温和道:“疏梅,我扶你起来。”
这会儿,正戴着手套做检查的马光平和曲青川都是一副不解的表情。
李疏梅面红耳赤,大喊了一声:“紫山,帮我一把。”
闫岷卿被拒绝,反而笑了笑,站到一旁,竟也没有生气,而是凝望着祁紫山,意味不明。
祁紫山轻轻舔了下唇,表情还有些微钝,估摸还在思考发生了什么,很快,他就走了过来,双手握住李疏梅的胳膊,将她慢慢拉起。
李疏梅解释说:“腿抽筋了,真不中用。”她的腿发软得厉害,便靠着祁紫山臂膀站立缓缓。
祁紫山充当结实的靠背,安慰她说:“蹲这么久不抽筋才怪。”
“闫支来了。”马光平从工作状态里抽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曲青川也放下手里工作,唤了声闫支,只有费江河,依旧俯身在那儿检查什么,根本没睬来人。
闫岷卿就像变色龙,刚刚的笑脸立刻就冷了下来,劈头盖脸就说:“曲青川,刚才你们没经过学校大门?”
“啊?”曲青川一知半解,他突然发现闫岷卿头发有些糟糕,平时一个十分在意自己形象的人,这会儿怎么有些灰头灰脸的,但转念一想,他明白了,闫岷卿莫不是在学校门口被人“逮”了。
想到这,曲青川没有开心,只觉得有点不妙了,闫岷卿在外面受了气,大概率要发泄出来。
马光平偷偷眄了曲青川一眼,竟然眼神里有几分“幸灾乐祸”,曲青川也不知道他是因为闫岷卿的遭遇幸灾乐祸,还是因为他接下来的处境。
闫岷卿厉声道:“多少天了,是不是都心安理得了?到底还想多久把案子拖到什么时候,等到学生家长们都闹到警局才开心是吧?让人告你们一个渎职罪才乐意!对得起一身警服吗?整天磨洋工……”
闫岷卿又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李疏梅实在听不下去,可曲青川却始终保持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恰在这时,费江河头也不抬,冷声冒出一句:“这是案发现场,能不能消停点。”
“费江河我还没说你呢?”闫岷卿气不打一处,“你说说你工作干得什么样,对得起师父对你的栽培?我都替你感觉羞愧……”
“到底是谁在磨洋工!”李疏梅终究忍无可忍,转过头横眉冷对闫岷卿,“所有人都在认真干活,只有你在教训别人,是你看不惯大家还是容不下大家……”
“疏梅!”马光平急得往前跳了两步,差点一个趔趄,伸手做出打断的姿势,“行了行了,闫支批评两句那是对我们的鞭策。”
鞭策?李疏梅冷冷一笑。
她还待要说。不但马光平,曲青川也打起了圆儿:“都是为了工作。不要说了疏梅,干活。”
现场安静了下来,李疏梅打算去最里面的小窗台看看,闫岷卿这脸变得也是极快,竟在她身后压低声音说:“你觉得我是在教训大家?你觉得我容不下大家?”
李疏梅都不想理他,径直走向窗台。
闫岷卿语气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又温和了起来:“看来,我以后是要注意一下。”
李疏梅脚下一顿,这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仅李疏梅,现场所有人都表露不解,闫岷卿的转变实在有些大了。
闫岷卿说:“有什么压力我先顶着。曲青川,拉紧弦,不要松。”
曲青川忙说:“那是当然。”要不然还是领导说话有艺术,能屈能伸,而且擅于在一记棍棒和一颗甜枣来回切换。
闫岷卿盯着窗台那边望了一会,又叮嘱了曲青川几句,才离开了现场。
他一走,费江河就道:“病越来越不轻了。”
马光平说:“你们还看不出,老闫今天在门口肯定被人民群众‘逮’住了,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呢?不过,他也算是一直在给我们顶压。”
曲青川说:“以后你们就不要顶什么嘴了,他压力比我们大,骂几句就当他……咳。”
当他放了一个屁?李疏梅站在窗台前,猜曲队没说完的话是这个。
她知道曲青川是在提醒她,不过今天她确实有些冲动,根本没考虑后果,如果闫岷卿不按套路出牌,她说不定会被他当场批个体无完肤。
“倒是很奇怪,”马光平说,“今天疏梅话说得那么狠,闫岷卿还一副好脸色,奇怪。”
费江河道:“他还想怎么样,他要真敢对一个女孩子夹枪带棒,我还能饶了他。”
马光平哈哈一笑:“老费,你至始至终都把疏梅看得很重。”
李疏梅没面对他们,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内心却早已感动,她还记得当初她没评上新人奖,老费不顾一切和领导“冲撞”,这份情她记得深深的。
她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边用手套划过窗台,这里已经被痕检科做了记号,说明当时有人接近过窗台,那个人或许就是孟申韬,他的尸体靠近窗台,这是否说明他当时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所以第一时间跑到窗台呼救。
窗台的窗户是紧闭的,锁栓卡得很死,她用手指推了下锁栓,发现锁栓有些锈蚀,推动很困难,那天身中剧毒的孟申韬想要推开窗户想必更不容易。
那天晚上下了大雨,就算推开了窗户,身在四楼,也未必能够取得援救。
她推锁栓时,忽然发现一个问题,锁栓的套筒像是被人敲击过,也就是说这并非锈蚀,而是因为套筒变形导致锁栓抽出的力度极大。这个窗户不借助工具根本打不开。
她忙喊道:“曲队,老费,你们快来看。”
他们的脸上瞬间写满期待,一齐赶了过来。李疏梅将她的发现再次说了一遍。
大家的表情都凝住了。
祁紫山不可思议地说:“有人故意把窗户卡槽敲变形,就是不想别人推开窗户喊救命。”
费江河微微摇头,不敢置信地说:“实在太可恶了。”
马光平说:“等一下,又会不会这个窗户本来就有问题,那天晚上下了暴雨,就算推开窗户,也不一定被人听见。”
“不,”曲青川说,“这是不一样的,凶手未必确定推开窗户不能被人听见,所以这么做才是最保险的,这说明凶手的心思极其缜密。”
费江河眉眼一皱,像是想起什么,他快步走向了房门,所有人看着他的背影,也在一瞬间会意了。
大家一起跟了过去。
李疏梅更不敢想象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记得郑奕说,那天体育系身材高大的展玉刚第一个跑向房门求救,但是摔了一跤,所以他没有逃出去,但是如果那天晚上有人把门锁死,制造了一个困兽之笼,那么他们除了等死,是再没有别的办法的。
在大家凝聚的目光里,费江河关上门又打开,发现门没有问题,李疏梅心里纳闷,难道“困兽之笼”不是真的?
费江河又把门保险拉上,他再推开保险,推不开了,他又使了使力,保险纹丝不动。
也就是说,这个门的开关没问题,但保险锁有问题,只要把保险锁拉上,再推开保险锁就很难,这说明保险锁很可能也被人做过手脚。
一旦把保险拉上,这天晚上除了凶手之外,谁也推不开门,谁也走不出这间房,这就是困兽之笼。
费江河道:“太阴险了,门也有问题,凶手就是把人关在房间里面让他们自生自灭,这是何等的歹毒。”
大家痛心疾首,都没有说话,李疏梅只觉内心被狠狠挖了一下,她见过一些杀人案卷宗,但如这个案子凶手这般阴险缜密的还是第一个。
“回去审吧,把郑奕抓起来审,不信他不交代。”费江河义愤填膺说。
“等一等,”马光平说,“你怎么知道他就是郑奕。”
“郑奕第二天早上离开了这间房,你忘记了值班室老师的证词,他是推开门在走廊里喊救命的。他一定知道保险怎么解开。”
马光平思虑了片刻说:“这也不能说明就是他。”
曲青川微微摇头,“我理解老马话里的意思了,郑奕之前的供词里可没有一句话说有人接近过房门,他完全有理由证明他自己没有拉上保险,只要他没有拉保险,他为什么不能走出这间房门。”
“你信他?”费江河反问。
马光平说:“那信不信你又能说了算?”
费江河是讲理的人,这下他彻底愣住,两眼圆睁,面颊肌肉紧绷,表情有些微微的崩溃。
李疏梅心里的难受就更不用说了,明明这一切证实了当时现场的悲惨,证实了凶手的阴险,可是并不能证明这和凶手有关。
半天,曲青川安慰说:“至少这也是一个重大的发现,我叫痕检科再把门和窗再检查一遍。疏梅,今天你发现了这个细节,必须给你记一功。”
李疏梅想笑又笑不出来,她压根就不需要记什么功劳,她只想案情能够往前再推一把,哪怕一小步也是好的。
马光平突然冷不丁地说:“唉唉,我们怎么出这个门?”
竟想不到,他们也困在房子里了。
第73章 第 73 章 他是执棋者。
出不了门, 也没办法强行破坏门,毕竟这是案发现场。几个人一边等痕检科过来检查,一边在房间里找工具打开保险锁。
半个多小时后, 痕检科的同志过来了, 在外面喊门怎么打不开。
终于在试了无数次后, 费江河用房间里的一把起子捣开了保险锁。
门的保险锁靠外力很难推开, 是因为里面的结构被人改造, 需要一个尖锐物体通过保险盖的孔插进去才能解锁, 钥匙或起子都能解开。
接下来的时间, 痕检科对现场做了一次详细复查, 门锁、窗栓,检查出零零碎碎的指纹,经确认,是属于死者当中的指纹, 这说明有人接触过门锁和门栓,但是这并不能证实指纹是那天晚上事发后留在门锁、窗栓上的。
不过社团七个成员都有单独接触保险锁的条件, 郑奕也可以矢口否认他那天晚上根本没碰过保险锁。
这并不能成为给郑奕定罪的证据。
案子陷入了僵局,这也是李疏梅最担心的事情, 如果案子连方向都没有了, 那么后面的路就将越发艰难。
大家聚到一起讨论案情时,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唉声叹气, 曲青川只能给大家做思想工作。
晚上下班后,李疏梅搭了祁紫山的车,在副驾里,她双臂搭在身前,一句话也不想说, 慢慢地她的身体也滑了一半,直到她两条长长的腿蜷到了车内护板下面。
祁紫山笑了笑说:“疏梅,你了解过围棋吗?”
“没有。”李疏梅有些无精打采地回答。
“那天你审讯郑奕,我感觉他像是在下棋。”
“嗯?”李疏梅一撇头,微微仰视着祁紫山的下颌线,“下棋?”
“嗯是啊。”祁紫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觉得很像。”
李疏梅从未了解过围棋,也不曾将这件案子和围棋产生关联,在她看来,围棋只是郑奕的爱好。
她蹬起脚尖,慢慢把自己的身体直了起来,坐直在座椅上,就像一针强心剂打在身上,她浑身又来了精神,这在毫无方向的情况下,无疑又是一个小小的惊喜。
“紫山,来讲讲,我想听听。我不会围棋,你是不是会围棋。”
“我爸会,我也是略知皮毛,”祁紫山说,“因为你不了解围棋,我就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告诉你,这是两人对弈的游戏,分为黑白双方,黑子先行,交替落子,共用一张棋盘,两人棋子数目相同,你需要用你的棋子把对方棋子包围起来,这叫吃子,当你把对方的棋子吃得越多,占领交叉点越密,你离胜利就越近。如果想要取胜,你落子时就要规划你后面的棋局,所以下棋的人总是能够思考五步十步。”
李疏梅认真倾听着,在他说完后恍然大悟:“那天我能感觉郑奕总是能预料到我的回答,原来他早就规划了一盘棋局。”
“我有种预感,如果他真是凶手,也许这件案子就是他下的棋,你我都是他棋盘里的棋子。他是执棋者。”
祁紫山说得云淡风轻,李疏梅却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也成为了对方手里的棋子吗?
快到小区时,祁紫山停车后又安慰道:“疏梅,也许我多想了,你不要胡思乱想,晚上回去好好睡。”
李疏梅哪里不会乱想,但表面上却装作镇定,假装笑了笑就下了车。一回家夏祖德把门打开,她就偷偷摸摸观察李新凤的身影。
李新凤正在书房里忙着批作业,阳台里的洗衣机也在嗡嗡地作响。
“老夏,我记得你有一副围棋,你是不是很久没下过。”
夏祖德放下书问:“你怎么想起围棋。”他刚说完,又意识到什么,嘴角噙笑,低声道,“是为了案子?”
这老头,怎么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她故意说:“没有啊。”在家里,李新凤不喜欢他们聊工作,更不喜欢他们聊案子。
“你这机灵鬼,还想骗我,一回来就偷偷瞧你妈妈。”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李疏梅这才承认:“爸你到底教不教我围棋呢?”
“我教是可以。”夏祖德瞟了一眼书房,“可是?”
“你别担心,李老师那我自有主意。”
夏祖德摇头笑了笑,走进卧室将一副“深藏功与名”的围棋捧了出来,他似乎比较珍惜,动作优雅,将棋盘摆好,棋奁放好,李疏梅也不闲着,把黑棋棋奁挪到了自己怀边,因为祁紫山说黑子先行。
夏祖德淡淡一笑:“来吧。”
李疏梅皱了皱眉,“老夏,我什么都不会,你不教教我基本规则。”
“我还以为你在学校里学过一些,那你还迫不及待把棋子拿去。”夏祖德显得又无奈又好气,但马上就捻起一颗棋子放到棋盘的交叉线上,很细心地讲解起来,把围棋里的“气”、“眼”都说得很通透,也许是李疏梅太想进步了,比学数理化还要快,她竟全听懂了。
学会了基本规则,两人正式开一局,李疏梅谨记一条,堵住他的“气”。她下得很谨慎,不过很快,两颗子就被老夏吃了,她急着说:“不对不对怎么就被吃了。”
“你再看看,我的白子把你的这两颗围了起来。”夏祖德好脾气地把吃掉的棋子放回去演示。
李疏梅皱起眉,摇头道:“完全没看到。”
“你再仔细看看,你现在有机会吃我一颗棋子。”
“啊,是吗。”李疏梅两眼紧紧盯着棋盘,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她马上把一颗黑子执下,顺利将对手的一颗白子包围起来,她拿起老夏的这颗棋子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你看,”老夏又讲解起来,“刚才我拿起你两颗子,你拿掉我一颗子,这就是最简单的‘打二还一’。”
李疏梅刚刚的喜悦瞬间凉了一半,老夏这根本就是在教学啊,他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走,所以竟然当成了一个范例。
“不行不行。”李疏梅耍赖说,“老夏,咱们真正来一盘吧,我虽然刚学棋,但是我就想看看我有没有这个天赋。”
“哈哈,好,那重新来。”
再来一局,李疏梅才知道自己说了大话,她的子被吃得她都心疼了。又重开了第三局,结果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一会,李新凤走了过来,纳闷说:“你们爷俩怎么下起棋了?”
李疏梅正输在气头上,告状说:“爸根本就不让我,我以后再也不和他下棋了。”
李新凤狠狠捏了一把夏祖德的臂膀,“我说你和孩子较什么真,还把自己当棋圣了。”
夏祖德摸了摸“受伤”的臂膀,苦笑道:“我……我的错我的错。”
棋下到这儿,也到了晚上十点多了,李新凤不让再下,催促两人睡觉,突然她发现什么,扒了李疏梅的外套,“你是不是还没洗,今天去哪了,衣服怪难闻。”
今天能去哪,又去了案发现场,不小心糊了一些污秽物,李疏梅当然是不敢说。
李新凤脱了她外套去洗,夏祖德收棋子时,李疏梅给他帮起忙,夏祖德缓缓说:“爸爸今天没有故意输,是想告诉你,落子无悔。再说,棋手下的不是棋,而是他的人生。你能看多远,才能走多远。我给你摆一个棋。”
他快速摆了一个棋局,白子靠边,黑子包围着白子,他说:“现在白子比较危险,你想想怎么解救白子,留给你一个任务,以后有时间慢慢想。”
李疏梅默默记下棋局,问道:“老夏,你了解郑奕吧,他很会下围棋。”
“我看过你们的报告,你能想到围棋我很欣慰,也许这是一个突破口,你可以去了解了解他。”他拾棋子时望着李疏梅,眉眼温和,低语叮嘱,“但不要陷入围棋,你才刚学棋,怎么可能下得过别人,学会用下棋的思路去揣摩他。”
当夏祖德把围棋抱回卧室的时候,李疏梅也陷入了沉思,直到李新凤捏了捏她的脸蛋,“还不洗去。”
李疏梅嘿嘿一笑,连忙赶去淋浴室,只听李新凤在客厅喊:“老夏,以后大晚上再使幺蛾子,看不紧你的皮!”
虽然夏祖德那个棋局她没想出什么,但他的话她倒是记得很清楚,夏祖德说“了解”郑奕,“用下棋的思路去揣摩他”,什么是下棋的思路,棋士下的每一步棋是对未来的布局,走一步看十步,所以了解郑奕或许应该去了解他的过去。
第二天早会上,她就把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曲队,昨天紫山和我提起一个思路。”
大家都期待地看向她,祁紫山也默默看向李疏梅,他似乎也很想知道她会说什么。
李疏梅说:“紫山说,郑奕像一个执棋者,他正在下一盘棋。我越想越觉得是,如果这件案子就是他下的棋,那么他可能很早就布下了棋局。”
马光平讶然:“很早布下棋局?你是说他早就预谋了这起案子。”
不但马光平,曲青川和费江河也露出一丝疑惑不解的眼神。
“对,”有了老夏的鼓励,李疏梅肯定地说,“我们可能都是他预设的棋子。”
马光平的眼神依旧有些迷惑。这个想法实在有些天马行空了,如果不是紫山首先提出来,又得到老夏的认可,李疏梅也不会贸然提出这些想法,不过,在目前茫茫无解的情况,她相信这是一个突破口。
曲青川试图解释她话里的意思:“疏梅,你是不是想说,郑奕把我们都当成棋子,他有别的目的。”
李疏梅确实没有想那么深刻,唯独祁紫山的目光比较冷静,他似乎是在鼓励她往下说。
李疏梅微微点头,“对吧,曲队。”
“现在我们没有更好的方向。”费江河说,“我支持疏梅的想法。疏梅,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应该去深入了解郑奕的过往,了解他经历的种种事,了解他为什么要学围棋。”
“对,我想我们应该去郑奕的老家看看。”
费江河点了点头,“虽然之前我们对郑奕的成长环境有一些了解,但是我们对郑奕的了解确实远远不够,最主要是,我们一直怀疑他,却根本不知道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所以我们一直很迷茫,找不到方向。也许去他的老家我们能发现些什么。”
曲青川若有所思,问:“郑奕老家在哪?”
祁紫山忙翻起本子,回道:“在新堰县。”
曲青川又问:“郑奕长期住校,现在学校放假了,他会不会回家?”
祁紫山说:“考虑到他和父亲的关系,他很可能不会。他现在暂住在校外附近一家民宿酒店,应该是等学校开学吧。”
郑奕是嫌疑人,现在民警对他进行了软控制,他的行动都在警方的眼里。
曲青川说:“郑奕的杀人动机现在确实是个谜团,我觉得疏梅和紫山的提议非常好,那这样,老费,你带他们俩去一趟新堰县,尽快对郑奕做一个全面了解。”
“行。这就出发吧。”费江河吩咐道,“紫山,带上水和面包,还有给疏梅带把遮阳伞。疏梅,你自己记得带上防晒霜,外面热。”
“好。”两人同时点头,相视一笑。
第74章 第 74 章 奇怪的骨点。
车开了大半, 已经到了上午十一点钟,李疏梅坐在后排,费江河坐在副驾, 他翻着地图说:“七十多公里, 也不算远, 你们饿不饿, 饿的话到县里我们去吃个面条, 不饿的话, 我们就吃个面包, 直接去他家。”
没回话, 费江河瞥了眼祁紫山,见他没反应,想必是想吃面条又不好意思说,他又扭头瞧瞧李疏梅, 李疏梅微微挑眉,“老费, 我都行。”
这时,祁紫山反而开了口:“我也都行。”
“都行?”费江河笑了笑, 他觉得这两个人好像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
最后费江河还是决定吃面包, 节约时间,他说:“办完事早点回家, 不在外面留宿了。”
简单果腹了下, 车子在十二点左右顺利到达新堰县,李疏梅第一感觉这个县算不上繁华,没有高楼大厦,多是比较旧的商铺和居民楼,倒是从路人的脚步看出几分慢悠悠的感觉, 和市里拥堵忙碌的景象完全不同。
车子在一条绿茵茵的双行道路边停下,路两边稀稀疏疏开了几家商店,商店后面是破旧的居民区,商店门口生态不一,有躺在椅子上睡大觉的,有坐在树下下象棋的,也有嬉戏打闹的孩子,互相追逐。
三人朝四周望了望,和市里不同的是,这些商店门口都没有挂招牌,一时还分辨不出哪家卖什么,只分辨出有一家是肉铺,门口苍蝇嗡嗡作响。
祁紫山走近那群下棋人的店门口,问正在观棋的人:“大爷,这条路上是有一家水果店吧。”
那大爷说:“是老郑家水果店吧,往前走几步。”他顺手还指了一下。
三个人朝前走了一段路,果然在一颗樟树后面,出现了一家水果店,水果店也没有醒目的招牌,只有一块纸板放在门口,写着“新鲜水果”。
店门口的篮子里摆满了水果,有新鲜的,也有蔫坏的,还用纸板标上了不同的价格,上面的圆珠笔字也歪歪倒倒,但数字写得很清晰。
三个人朝里面走,店内没有客人,显得很安静,商铺很大,采光不算很好,在外面刺白的阳光对比下,里面有一些幽暗。
水果摆得并不规整,一眼看上去琳琅满目,但也杂乱无章,但是价格标得很清楚,买的人也不会弄错。
费江河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柜台前面,问道:“老板在?”
“嗯……在……”柜台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脑袋带着惺忪的眼,慢悠悠露出来。
原来那人藏在柜台后面,躺在椅子里打盹,被费江河吵醒,他伸出脑袋说:“你们自己挑吧。”
“老板,你大白天睡觉,不怕客人把水果偷走了。”费江河调侃。
那人笑道:“这门对门,户接户,家家都认识,哪有贼敢惦记……”
那人声音轻度嘶哑,李疏梅站在柜台前打量到了他,不瘦不胖,头发整洁,掺了白发,一张古铜色国字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她这才发现,他的身下是轮椅,结合郑奕继母的描述,郑奕父亲郑海为有一条小腿截肢了,这个人就是郑奕的父亲郑海为。
他慢慢把轮椅往柜台外推了推,一条空裤子在轮椅前左右摇晃,他客气地招呼道:“想买什么水果,随意挑吧。”
费江河说:“不是买水果,是想找你聊聊,我们是市局来的,这是我的证件,我姓费。”他将警官证拿了出来,又介绍起李疏梅和祁紫山。
李疏梅和祁紫山也配合亮了下证件。
郑海为刚刚职业性的微笑慢慢就凝住了,他的表情并不复杂,而只是对于市公安局突然来访显得有些迟钝。
半天,他缓缓问:“郑奕现在怎么样?”他的语气里明明还透露着对郑奕的关心。
费江河说:“想必你对这件案子有过了解,郑奕目前还只是嫌疑人,为了早日洗脱他的嫌疑,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和你了解一下家庭情况。”
“噢,噢……”郑海为迟钝地点了点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推着轮椅往水果处推。
李疏梅正不解他要做什么,只见他麻溜地扯下一只袋子,扒拉扒拉装下一大袋水果,有芒果橙子梨子苹果。
他抱着一大袋水果回到柜台,递给费江河,“警官,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你们将就吃点水果。”
李疏梅只觉郑海为过于热情了,也许他是在乎儿子才这么做吧。
“不用不用,你客气了。”费江河忙拒绝。
“你们大老远跑来,吃些水果解解渴……”郑海为仍旧双手提着水果袋,差点举过头顶,水果重,他的大腿一边是半空的,重心不稳,身体向一边倾着。
费江河连忙将袋子从他手里接过,直接放在柜台上,笑道:“水果多少钱?”
“不不,不要钱。”郑海为摆着手。
“哪有东西不要钱的,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费江河从口袋里掏了一张钞票放在柜台上,用烟灰缸压着。
郑海为哎了一声:“费警官,我们做生意就是半卖半送,也是盼着回头客,你们来了都是客人。”他回到柜台,找了一半钱给费江河。
“你可不能盼着我们是回头客。”费江河笑道。
郑海为嘿嘿一笑:“说的是。”他又递烟,被费江河再次拒绝,最后他说店里就一把椅子,他去隔壁借几把椅子,又被费江河拒绝了。
费江河直截了当地说:“郑老板,你再这么客气,那我们今天的谈话就越拖越久了,你也不想我们耽误你生意。”
“是、是。”郑海为忙道,“我一定配合你们,中午店里没客人,不影响谈话。”
在郑海为提议下,费江河还是坐上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他坐在郑海为正对面。李疏梅靠着柜台边儿,她拿出笔记本,准备记点什么,或者画点什么。祁紫山站在另一旁,也一起记录。
费江河说:“那我们开始吧。郑老板,我的问题很直接,希望你不要隐瞒,这对我们工作很重要,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回答也可以不回答。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和你前妻离的婚?”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直白的问题,在来时的车上,李疏梅就听费江河说,郑奕的过去一定要追溯到父母离异的时期,这是郑奕人生当中发生的一个巨大转折点。
也许是触及到了沉重往事,郑海为的神态立即严肃起来,嗓音略显嘶哑:“说起来还是六七年前吧,那时候家里生意还不错,除了这个店,别的街别的路还有两三家店,我和前妻每天店里跑,几乎不顾家,原本日子是越过越好,可我们的分歧却越来越大,我胆子大,一心想做大做强,我前妻比较保守,所以我们经常为了这个事吵,后来一件事彻底点燃了我们的矛盾,有一大批水果烂掉了,亏了不少钱,我和前妻大吵了一架,她提出分家,我也同意了,然后就离婚了。”
费江河继续问:“你从什么时候认识你现在的妻子吕梦静?”
“早几年就认识了。”
“在你和前妻还没离婚前?”
“对,她也住在街道,经常来店里买水果。”
“有人说,在你们离婚前,你和吕梦静的关系就不一般?”
郑海为的表情瞬间就僵硬在那,他一改之前的平静,略显激动道:“这就是一些人嚼舌根……”
“你儿子也这么认为吧。”
郑海为没第一时间作答,像是酝酿情绪,那是多年来和儿子之间的隔阂,他也许想到了很多,眼睛里竟也浑浊了几分。
半晌他嘴角扯了扯,像是自嘲地笑了笑:“孩子嘛当然不希望父母离婚,他对我有意见很正常……”
“这些年你有想过和他修复父子关系吗?”
“那肯定有,我尝试过把他融入新家庭,不止一次。”郑海为语气急促,他像是急切证明自己一直在努力修复父子关系,“吕梦静也做过很多努力,但这孩子油盐不进,他宁愿暑假躲在同学家,也不回家。一直到我腿出事,他把家里的钱偷偷拿走,我才知道,他下了狠心。”
郑海为叹了口气:“其实那笔钱我本来就是准备给他上大学用的……那时候我知道他不可能再原谅我了……当我了解他在大学各方面都很不错,作为父母我替他高兴。郑奕是我看着长大的,除了和我关系不好,他在邻里乡亲和老师同学们眼里,都是好孩子。警官,郑奕不可能犯傻事,更不可能害人,我了解他……”
李疏梅意识到,郑海为心里面很透亮,他知道警察来这趟是为了什么,那不仅仅是了解他儿子的家庭经历,也是怀疑他儿子在这件投毒案里有嫌疑。
费江河点点头后问:“郑奕的围棋是哪里学的?”
“围棋?我不知道他会围棋。”
李疏梅感觉很奇怪,郑奕的围棋那么好,起码学了很长时间,也许童年就接触了围棋,怎么父亲并不知道呢。
费江河又问:“他有什么爱好你知道吗?”
“小时候嘛,喜欢打球,喜欢……打球……”
“除了打球呢?”
“……”郑海为欲言又止,他似乎回答不上来,过了会儿,他解释,“那时候就忙在生意上,忽略了孩子的爱好。”
李疏梅刚刚觉得奇怪,现在倒也理解了,结合郑海为自己说的,那几年不断扩大生意,别说儿子的爱好了,估摸连家门都没有踏进过。
那几年,还是少年的郑奕,他的性格可能已经产生了偏差,绝不会是在父母离婚的时候才发生变化,他对父亲产生不满应该是日积月累形成的。
费江河又问了几个问题,郑海为也都做了回答。但这些回答,在李疏梅看来,并不能探索到郑奕的心理层面。
这时,一对母女走进水果店挑水果,郑海为提醒她们现在不做生意,让她们晚点来。
等客人离开,费江河也起身说:“今天就到这里了,不打扰做生意了。”
按照计划,他们今天不单单走访郑奕的父亲,要想全面了解郑奕,还需要走访更多的人,时间到这刚刚好。
费江河吆喝着祁紫山提上水果准备下一站,李疏梅一直靠着柜台,她合上本子,正欲离开,目光却无意扫到柜台桌面上的照片,桌上有不少照片。
方才进店的时候,她一直关注郑海为,忽略了桌上的照片,这时,她禁不住又多看了一眼,柜台上摆放了许多物品,计算器,本子,烟灰缸,打火机,名片,但是在这些物品下面,被玻璃板压着的,是许多张生活照,和一些热门电视剧大头贴。
那些照片摆放得并不整齐,一眼望过去,基本上都是郑海为、吕梦静还有他们儿子一家三口的照片。
但她看到了另一张脸,那是一张少年青春的脸庞,少年身旁,是一个中年男人,就是郑海为,照片大部分被大头贴压住,但不用猜都能想到,这张照片是郑海为和郑奕的唯一合照。
费江河和祁紫山见她的目光久久停在照片上,也默默靠近柜台。两人都没有打扰她。
李疏梅仔细端详着那张照片,忽然,一道流光在少年郑奕的脸庞上勾勒着,快速勾勒出头骨的轮廓,李疏梅熟悉她自己的这项技能,当很想认识一个人的脸部特征时,流光会帮助她做这件事。
这时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少年郑奕的骨点和成年郑奕有一处明显的差异,在审讯室,成年郑奕的骨相她也观察过。
她连忙说:“老板,能不能把这张照片给我看看。”
郑海为有些不解,但也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费江河连忙叫祁紫山一起收拾柜台,把零零碎碎的物品放于一旁后,两人小心翼翼抬起玻璃。
很快,玻璃下的老照片被祁紫山取了出来。郑海为解释说:“那是郑奕初三时,我和他拍的最后一张照片,所以一直没舍得扔。”
李疏梅将照片捧在手里,虽然照片有些脱色,但尚算清晰。流光将这张稚气未脱的少年脸庞勾勒得极其准确。
她连忙拿出笔记本里随身携带的一张成年郑奕照片,将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另一团流光在成年郑奕脸上勾勒起来,很快形成了鲜明对比的两张骨点图。
在下颌骨和颧骨的位置,骨点的差异最大,虽然未成年人的头骨在生长发育过程中会有变化,但变化有限,绝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差别。
这就好比少年郑奕是一张近似国字脸,遗传了他父亲的脸型轮廓,但是成年郑奕的脸型偏长,即便成长过程中有变化,也不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除非用特殊手段把骨头特征削了。
她忙将成年郑奕的照片递给郑海为,“郑老板,你看看,这是你儿子吗?”
第75章 第 75 章 川剧变脸。
费江河和祁紫山一直站在李疏梅旁边, 这时他们似乎意识到什么,费江河眉头紧蹙,目光又紧紧盯着郑海为。
郑海为一头雾水地接过照片, 双手手指捏着照片观察, 他看了片刻, 目光微动, 缓缓说:“变化挺大的, 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我印象里他还是一个孩子。”
李疏梅问:“所以, 他是郑奕吗?”
“是, 要是在马路上肯定不认识,但要是看照片还是认识的。”
他的回答太模棱两可了,作为一个父亲,怎么可能不能第一眼认出自己的儿子, 李疏梅有些急了:“你再仔细看看,是就是, 不是就不是?”
费江河一看她心急的样子,也催促道:“郑老板, 你连儿子也不认识吗?”
“警官, ”郑海为苦笑道,“我很多年没见过他了, 起码五六年了, 他在我心目当中一直是个孩子。”
李疏梅很无语,马上追问:“郑奕念高中也才三年前吧,怎么就五六年了,当时你没去给他交过学费吗?”
“我是每年去学校给他交学费,但我没见到他人。”
李疏梅差点翻了白眼, 不耐烦地说:“那你还说你一直想修复父子关系,让他融入新家庭,你到底怎么做的。”
“我知道他不愿和我见面,我和他班主任打过不少电话,也让吕梦静去学校找过他。”
原来这就是修复关系,李疏梅终于明白了,这位口口声声说对郑奕好的父亲,实际上,他做到的可能微乎其微。他有了新家庭,有了小儿子,恐怕早就忘记了还有一个儿子郑奕,要不然,他怎么可能连儿子的面都见不到。
就说这次郑奕中毒,如果是别的父亲,想必再有多大困难也会去看一眼吧,他倒好,叫继母去走走过场,就把这件事得过且过了。
这个父亲的确很不合格,郑奕和他产生这么大的隔阂,父亲的责任是最大的。
费江河看出她焦虑的情绪,说道:“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这张照片我们能带回去吗?”
郑海为犹豫了下,“也行……”
“你放心,等案子结了,我派人寄给你。”
出了水果店,三个人上了车,费江河就拿着照片对比起来,问:“疏梅,这两个真不是一个人?”
李疏梅说:“我仔细对比了,不像是一个人。”
费江河对着两张照片左瞧瞧右瞧瞧,说道:“要我说,还是有几分相似,你要说不是一个人吧我觉得也不像,但你要非说是一个人,又有点像。”
李疏梅解释说:“老费,我是从两人的骨点看出的区别,相对比较准确。”
费江河缓缓点头肯定。
祁紫山疑惑说:“好奇怪,那郑奕到底是谁?真正的郑奕又去哪了?”
李疏梅陷入了一种迷茫,如果她的判断没错,那么现在的郑奕到底是谁呢?
她不太敢直接下这个结论,怕影响案子的大方向,便谨慎说:“不过,我不能完全确认,假如他的脸部受过伤,或者做过整形手术,也是有可能的。”
费江河微微点头,问:“现在国内能做这种比较大的整形手术吗?”
祁紫山说:“国内不知道,但国外应该是可以的。”
费江河又摇头否定:“郑奕家境一般,他自己也没有什么收入来源,做整形手术不太可能。”
如果排除骨头动过刀子,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郑奕就是另一个人。
李疏梅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结合紫山说的郑奕在下一盘棋,如果这个人不是郑奕,那么执棋者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在下这盘棋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时,费江河说:“这样吧,既然大家都没有思路,我们有一个非常快的验证方法,我们现在就去郑奕的高中,他在高中三年,熟悉他的人,一定会认出来他到底是不是郑奕吧。”
李疏梅也觉得这个方法妥当,郑海为作为父亲失职,认不出另当别论,郑奕在高中生活了三年,认识他的老师和他朝夕相处,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呢。
“记住一条,”费江河强调,“我们不要告诉对方照片里是谁?让老师自己认,这样可信度更高。”
祁紫山竖了竖大拇指。李疏梅也点头称赞。
祁紫山连忙启动汽车,车子一路奔向郑奕曾经就读的新堰二中。
新堰高中在一条幽静的公路旁,从外面看,里面都是平顶楼房,楼不太高。
三人问了保安,又寻到教导处,才找到了郑奕当年的班主任王老师。
王老师年近五十岁,是一位女教师,戴着一副眼镜,在她的办公室,她告诉三人,当年她带过郑奕两年,高中分班后郑奕选了理科,她是理科三班的班主任。
李疏梅将成年郑奕的照片拿出来,放到王老师的办公桌上,“王老师,你能不能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王老师拿起照片,反复瞅了瞅说:“我带的学生比较多,这一眼不一定认得出。”
李疏梅觉得这个方法不一定可行,如果直接问是不是郑奕,王老师可能被引导。
她只能委婉提醒:“你觉得和谁像吗?”
王老师慢慢放下照片,转头和李疏梅说:“你要这么说,和有一个学生挺像的。我一时……记不得名字,等一下,我查下。”
王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快速翻了翻,又在其中一页用手指比对,仔细阅览。
突然,她的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停住,她指给李疏梅看,“就是他,郑奕。”
原本这张照片和少年郑奕是有几分相似的,王老师虽然认了出来,但李疏梅担心是她刻意引导了王老师,她觉得这个询问方式还是存有问题。
王老师解释说:“小李警官,可能你不知道,我有很多学生,上了大学以后,也有回来看看我的,才两三年时间,就是完全变了样,好多我一眼认不出。郑奕这孩子,他读书时挺瘦的,现在长得好多了,但这个神态我还有点印象,是挺像的。”
这不仅仅是王老师的感受,李疏梅也深有体会,她有不少同学上大学后都变了样,胖瘦、发型、皮肤、穿着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不仔细看,就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所以王老师的回答还是比较客观,这也让李疏梅渐渐产生了些许自我怀疑。
李疏梅没再说话,费江河瞥到她的情绪,接过了话头:“王老师,有郑奕高三时候的照片吗?”
“有,我找找,当时毕业照了照片。”王老师从座位起身,到身后的柜子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她找到一个相册,从里面摘出一张合照,“这是那届理科三班毕业时的合影。”
她特意将照片送到李疏梅眼底,指着最后排靠近边上的一个男孩,“这就是郑奕。”
李疏梅慢慢接过照片,照片因为被塑封,保存得比较清晰,郑奕的发型比现在长,脸上还能看出青春痘,脸型比成年郑奕消瘦了几分,所以下颌骨这块显得更突出,不过眉眼这块和成年郑奕有几分相似。
简单来说,骨相不同,但神态却有几分相似。
费江河看她蹙着眉,就知道她在做思想斗争,他又问王老师:“我记得郑奕的父亲说,当时郑奕暑假经常去一个同学家玩,你知道是谁吗?”
王老师在回忆,不一会她说:“是不是乔鹏啊,我记得他俩关系还不错。”
“对,他现在在哪?”
王老师又翻起另一份表格,最后指着其中一行字说:“乔鹏考去了广州。”
“广州,很少回家吧。”
“一年能回一次不错了。”
“有他联系方式吗?”
“没有,家庭地址行不行,我抄给你。”
抄完家庭住址,费江河又问:“学校里还有没有对郑奕比较熟悉的人?”
“有一位,那是郑奕的数学老师,刘新亮老师。郑奕成绩有点跛腿,但数学成绩非常好,刘老师很喜欢他,郑奕也经常找他讨论数学题,那时候我们还说刘老师不如干脆收他为关门弟子。”
“那麻烦你带我和他见一面。”
“行,我看看他现在是不是在上课?”她翻起课表,不一会说,“现在有一节课,要等十多分钟下课。我先带你们过去吧。”
“那有劳了。”
在王老师带领下,三个人走在赶往教学楼的小路上,费江河问:“王老师,郑奕在高中有什么兴趣爱好你知道吗?”
“他啊,好像也没有什么爱好,挺孤僻一孩子。”
“和他家庭有关系?”
“他和父亲的事情我知道,不过作为老师我也并不能干涉太多。”
“他会围棋吗?”费江河问。
“围棋?我不太知道。”
快到教学楼,准备上楼梯的时候,王老师特意对费江河说:“费警官,郑奕这孩子很善良,我和他相处了三年,除了性格孤僻一点外,别的没什么毛病,他尊敬老师,爱护同学,也喜爱学习……”
虽然今天大家没有言明来调查郑奕的目的,但是李疏梅清楚,王老师肯定明白大家的意图,毕竟海江大中毒事件,在整个秦东市都是重大新闻。
“铃铃铃……”下课铃声响起了,不一会,从不同教室门口喷薄而出蓝色的身影,他们有说有笑,和李疏梅擦肩而过,青春亮丽的光芒在他们脸庞上洋溢着,令人羡慕。
在一间教室门口,王老师对里面正在收拾讲义的男教师喊了一声:“刘老师,有人找。”
刘新亮头发有点卷,又高又瘦,有几分书生气,他夹着讲义走出门,打量着三个陌生人。
在王老师的引荐下,刘新亮连连点头,并将三人带到了一间教师休息室。
休息室里有台小电视机正在播放电视节目,十分热闹,李疏梅一眼看出是川剧变脸杂技。
一个男教师靠在床上看电视,刘新亮上前说明了情况,那老师把电视关了,离开了休息室。
关上门后,刘新亮给大家倒水,费江河拒绝了,大家围在一张书桌坐下,费江河的眼神朝李疏梅示意了下。
李疏梅会意,将照片递给刘新亮,“刘老师,能认出这个人吗?”
刚才王老师没说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也没有提起过郑奕,只是说和他了解些情况,刘新亮是不知道他们的目的的。
刘新亮有些疑惑,双手捏住照片,仔细端详起来,半晌摇了摇头,“没有太大印象。”
李疏梅有些许兴奋,如果连最熟悉郑奕的人都认不出这张照片,那么就反过来证明她的观点是正确的,此郑奕非彼郑奕,她连忙问:“你再想想?”
“是我的学生吗?”
“可能是。”
刘新亮又看了半天,始终皱着眉,然后喃喃说:“你要这么说,是挺像一个人。”
李疏梅凝神屏气,心跳顿了一秒。费江河问:“像谁?”
“郑奕。”刘新亮直接说了答案。
李疏梅的自我怀疑渐渐加重,一个人的骨相真的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费江河问:“你确定他是郑奕?”
“郑奕很爱学习,他经常找我探讨数学题,在我的学生里,我对他印象比较深,”他指着照片里郑奕的眉眼说,“就是他,非常渴望知识,只有他才会让我印象深刻。各位警官,郑奕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刘新亮疑惑地望着大家,看来他并不知道海工大中毒事件里有他的学生郑奕。
“郑奕牵涉一个案子,当然我们只是常规调查。”费江河解释。
“郑奕是好学生啊,我了解他,他怎么可能牵涉到案子里。”刘新亮更加不解地望着费江河。
“我们这次调查就是排除他的嫌疑,你放心,只要调查清楚,会没事的。你知道郑奕有什么爱好吗?”
“不太清楚啊。”刘新亮微微摇头。
“他喜欢围棋?”
“他找我都是问数学题。”
“嗯,郑奕上大学后联系过你吗?”
刘新亮忙说:“有,去年他寄给了我一封信。”
费江河兴奋道:“看看。”
刘新亮翻起书柜,取出了那封信,放在书桌上,李疏梅正好坐在费江河和祁紫山中间,她拿起信封,上面的来信地址就是秦东市工业大学,邮戳显示是去年十月份的邮件,盖章都在。
她急忙打开信阅读起来,除了展信好的一些客套话,大多是描述自己大学的际遇,字里行间也透露出对高中时期的怀念,后面还有对高中时期与刘老师讨论数学的一段回忆,并且夹了一小段数学公式。
李疏梅看完信时,费江河和祁紫山也差不多浏览了一遍,放下信后,她问:“刘老师,这是郑奕的字迹吗?”
“是他的字迹,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段公式,也是你们大学时讨论过的?”
“对,”刘新亮肯定说,“他有一次就是找我讨论这个学术题,当时晚上十点多他才回去休息,我记忆深刻。”
真是太奇怪了,明明察觉他们不是一个人,但是这些信息又向她证明他就是如假包换的郑奕。
李疏梅心中的疑惑和不解更加沉重。
第76章 第 76 章 失心疯的野兽。
出了学校的门, 大家高涨的情绪都退潮了,原以为找到了一个重要突破口,现在看来, 真相仍旧迷雾重重。
费江河看了眼手表, 李疏梅也习惯看了时间, 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白天太阳有点大, 还有点晒, 这会儿天暗了许多, 已经能感受到微微的凉意了。
费江河说:“咱们抓紧时间吧, 我想了想,还有一个人,就是乔鹏,乔鹏是郑奕的好友, 应该对郑奕有更多的了解。”
三个人又按着王老师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乔鹏的老家,他父亲帮忙接通了身在广州乔鹏的电话。
乔鹏非常配合, 谈到郑奕的爱好,他说, 他们在初中就相识了, 那时候郑奕喜欢打篮球,每天下课都会约他打篮球, 两个人也形影不离, 除了篮球,别的爱好很少,不过到高中时就不怎么打了。
问到围棋时,乔鹏说,他不知道郑奕会围棋, 不过他说郑奕特别喜欢钻研,那时候流行一种华容道拼图游戏,但市面上只能买到一种,郑奕就自己制作了几种华容道,他自己画画,涂色,剪裁拼图板,安装外框,得心应手。
费江河说:“是不是有一种数字华容道?”
乔鹏在电话里回:“对,他喜欢数学,他通关数字华容道比谁都快。”
李疏梅在想,也许乔鹏并不知道郑奕真正爱好是什么,但郑奕学习和钻研的能力很强,围棋、象棋这些智力游戏应该都难不倒他。
如果郑奕是自学的围棋,那么他一定是一个天才。
费江河又问他们上大学后有没有联系,乔鹏说寒暑假回来想见郑奕,但郑奕一直没回来,两人也基本上没怎么联系过。
从乔鹏家出来,大家都陷入了一种迷茫,似乎越想证实此郑奕非彼郑奕,但却越坐实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此时天已经黑透,走在黑夜里,如同被一层黑纱蒙住前路,大家都一声不响,闷闷不乐。李疏梅心情有些沉重,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识骨能力是不是出了问题。她摸了摸口袋,今天带在身上的三粒糖果也被她提前吃完,一种焦虑感暗暗萦绕心头。
快走到车旁边时,祁紫山忽然说:“老费,疏梅,我想起一个验证的方法。”
李疏梅心头一紧,费江河忙问:“快说。”
“我们可以验证郑海为和郑奕的DNA。”
“唉!”费江河一拍大腿,“这怎么没想到。”
李疏梅也恍然大悟,如果证实两人DNA并非父子关系,那么也可以间接证明郑奕不是同一个人啊。
如同刺破黑暗的一束光亮,把她心里的焦虑感顷刻扫除,她忍不住夸赞祁紫山。费江河也表扬起来。
恰在这时,费江河的电话响起,他接起,静谧的小路上,手机里的声音李疏梅听得隐隐约约。
是曲青川打来的电话,他问这边进展怎么样,有没有回去。
费江河说明了这边的情况,特别提到疏梅察觉郑奕不是同一个人的设想,曲青川又惊又喜地说,还有这回事。
费江河说:“老曲,我一会得去找下县派出所,提取郑海为的血液样本,今天估计是回不去了。”
“辛苦了,那边你照顾照顾大家。如果证实郑奕有问题,可能是案子的重要突破口,为了节约时间,我明天亲自把血液样本带去省里化验,找夏局帮帮忙,第一时间拿到结果。”
唯有省厅有DNA检查设备,以前的案子都是把DNA样本邮寄过去,加上排队,来回邮寄时间,没有一个星期下不来,如果老夏和省厅打打招呼,曲青川亲自去跟,应该两三天就能拿到结果,这是最节约时间方法。
郑奕的血液样本在上次询话时就提取了,只要把他和郑海为的DNA样本一核对,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接下来三个人到派出所搬援兵,去给郑海为采血,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十点多了,回去实在太晚了,费江河找了一家酒店,要了三个房间,准备住下。
李疏梅回房间洗了个澡,就倒在了床上,今天一天下来累得她精疲力尽,浑身有种虚脱的感觉,明天还要起大早,送血液样本回市局。
第二天清晨,李疏梅迷迷糊糊地醒了,她两臂伸出被窝伸了一个懒腰,又慢悠悠拿起床头柜的手表看了眼,这一看把她看傻了,八点多了,她睡过头了。不是说好的清早他们敲门叫她。
她一骨碌爬起来,快速洗漱,刚穿上衣服,手机短信响了,她拿起,是祁紫山的短信:疏梅,老费昨晚回去了,你醒了以后,我们一起去吃个早餐。
李疏梅吁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刚才太急,她回到镜子前又照了照自己,两个手指抵住两边嘴角,做出一张笑脸。
等忙好了,她短信喊祁紫山下楼。两人在门口会面后,李疏梅就说:“怎么不一起回去?”
祁紫山说:“老费你也知道,他比较急,又担心你半夜回去太累了,所以让我们今天走。”
吃完早点,两个人不急不忙,到县城车站买了大巴票,下午赶回了局里。
曲青川那边也来了电话,说是省厅高度重视案情,明天就能出结果。
对李疏梅来说,拿到DNA结果的时候,就是和郑奕立见分晓的时刻。
这一天一夜,李疏梅也无比焦虑起来,干啥都上不了心,脑子里全是DNA的结果。
如果有结果,曲队一定会第一时间联系老费,所以李疏梅总是等费江河的手机响,他手机也响了几次,每次响起李疏梅都紧张起来,但都不是曲队的电话。
第二天下午,李疏梅又拿起现场画像琢磨起来,虽然不怎么看进去,但也是“消磨”时间的方法。
这时候,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费小跑了进来,像个孩子一样笑道:“结果出来了,不是父子关系。”
李疏梅重重吁了口气,眼泪都快挤出来,祁紫山站起说:“太好了,终于有了进展。”
“还有个好消息。”费江河走到离门口最近的李疏梅这边,祁紫山和马光平一听好消息,马上也凑了过来。
李疏梅激动问:“还有什么好消息啊。”
“老曲在省厅,见了两位专家,这两位专家都是毒理研究方面的资深专家,他们对郑奕的证词提出了质疑。”
李疏梅认真听着,费江河吞咽了下继续说:“郑奕说那天他喝完两口饮料,一直休克到第二天早上,早上醒来,痛苦难耐,于是喊了救命,这个值班室老师和120护士都有证明。但专家认为,郑奕如果中毒休克五个小时以上,早上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比较剧烈的疼痛,甚至跑动和喊叫。”
马光平问:“专家有没有说,应该是一种什么状态?”
费江河说:“老曲电话里没细说,反正就是处于一种极度虚弱的状态,而郑奕出现的症状更像是刚刚喝下毒性饮料的症状。”
“什么意思啊,郑奕那天晚上没喝,是第二天早上喝的?”马光平疑惑问。
祁紫山紧紧蹙眉,问:“老费你是说,郑奕是特意在第二天早上才喝下饮料?”
李疏梅的脑海里一直在运转老费的话,直到祁紫山提到“特意”两字,她彻底明白了,紧接着后脖就涌出一片凉意。
如果这是属实的,那么那天晚上郑奕到底做了什么?
假设门窗也是他做的手脚,那么那天晚上,他就是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他“见证”了六个同伴从腹痛、呕吐、抽搐到痛叫、发狂、扭曲的整个过程,他十分冷静地观赏着那一幕,直到他们全部奄奄一息,甚至和他们的尸体足足呆了五个小时以上。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他又极其冷静地拿起饮料,喝了两口,冲到走廊喊救命,恰在楼下早练的值班室老师姚远逸,听到了他的呼叫。
马光平说:“照这么说,郑奕就是个牲畜。”
费江河说:“是太牲畜了。”
马光平说:“老曲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是不是要把郑奕逮回来审。”
“老曲六点前应该能回来,他让我们早点吃晚饭,今晚审郑奕。”
马光平咬牙道:“好,晚上看他招不招。”
晚上六点多,郑奕再次带到了市局,但这次不同,他是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接受审讯。
曲青川也匆匆忙忙赶了回来,李疏梅一眼看出,他嘴唇干裂,皮肤干燥,这一路估计没怎么喝水,也没怎么休息过。
他一回来就把大家喊到一起,说:“我在路上就想着怎么审讯,现在证据还不算太充足,但有机会让郑奕开口说真话。”
费江河说:“老曲,你吃没吃。”
“路上吃了,顶饱。今天我来审,一定拿下他。”
“先喝口水,润润嗓子。”费江河说。
“对,口干舌燥的。”曲青川回到座位喝了几口水,把包里的材料拿出来整理了番。
李疏梅也早早做好了准备,她对今天的审讯信心十足,郑奕一定会缴械投降。
五个人一起赶到审讯室,李疏梅第一眼就在关注郑奕的状态。
他坐得很工整,目光也很快落在李疏梅的脸庞上,那是很平静的目光,如打量一位熟人那样平静。
今天她不坐主审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拿起本子,准备记些什么,祁紫山今天依旧负责笔录。
不过转念一想,她不如画点什么,不如画下郑奕的神态,也许她可以通过神态琢磨出他在想什么,例如此刻,他一定认为警方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否则他怎么可能那么平静。
当曲青川坐在主审位的时候,郑奕问:“今天怎么不是李警官?”
李疏梅心里一愣,郑奕太奇怪了,他竟然主动出击,他到底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费江河严肃说:“郑奕,审讯室不要嬉皮笑脸。”
“抱歉,我只是随口问问。”郑奕又礼貌地点点头。
曲青川打开本子,声音低沉:“郑奕,今天叫你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曲青川平时说话都心平气和的,但在审讯室自带一股压迫,低沉厚重的语气,顿时让审讯室封闭的空间冷了几度。
郑奕一定感受到了压力,面色肃然了几分:“不知道。”
“那天晚上你说你喝了两口饮料?”
“对。”
“明明你肚子不舒服,你为什么还要喝两口?”
“当时的氛围我无法拒绝,我不想破坏。”
“我问的是为什么是两口?”曲青川的语气再次压低了一度。
郑奕喉结微微滚动了下,“这很奇怪吗?”
“如实回答我?”
“只是习惯吧,习惯喝一口又喝一口。”
“你有没有想过,两口大概是一杯饮料的四分之一,这刚刚是不足以致死的。”
郑奕眉眼慢慢收敛,他眼神里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停顿了一会儿,一定是在思考什么。
他在思考什么呢?
李疏梅刚刚画完他的眉毛,她紧紧注视着郑奕的眼睛,他的眼睛狭长幽深,能藏住很多东西。
曲队在试探他,他一定是感受到了危险,所以此刻,他一定在考虑怎么摆出他的那颗棋子吧。
“我没想过,”郑奕肯定地说,“曲队,你这都是猜测吧。”
“郑奕,上次你说,你喝完那两口饮料,你感觉到了腹痛,很快就休克了。你记得是多长时间吗?”
“……”郑奕又像是思虑了下,语气略带悲沉,“不记得了,当时现场环境很乱,他们大喊大叫,我脑子也很痛。”
“你发现他们所有人都死了?”曲青川的语气不急不缓,却像一把冷箭。
郑奕又顿住了,这一次他明显在思考,脸颊的肌肉也在微微跳动。
李疏梅体会到了曲青川审讯的魅力,他在不断给郑奕设下陷阱,几乎每一步,对手都必须做出周全的思考,否则就会满盘皆输,作为围棋高手,郑奕不会看不出曲队的用意,他知道这盘棋不能走错一步,所以他总会像下棋一样深思熟虑。
“郑奕,你为什么总是停一下?”曲青川再次加压。
“曲队,”郑奕嘴角慢慢露出一丝像是微笑的情绪,“我不是停一下,我只是不愿意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我每次想起来就很痛苦。”
“那好,你回答我,你发现他们所有人都死了?”
郑奕嘴唇动了下,并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几秒钟,他沉痛地说:“是,我是发现他们都死了,不过我也不确定,我比他们中毒要浅,我当时应该是最清醒的,但我也无能为力,我很痛苦,无法挽救他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就昏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你是被痛醒的?”
“差不多吧,我腹痛难耐,所以爬起来冲到走廊里求救……”
“这样啊,”曲青川语气很冷静,“你说喝了毒饮料后,你很痛苦,但是你无能为力,你无法施救。但是第二天早上,你却能够冲到走廊里,又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
只在一瞬间,郑奕的脸色蓦地发白,他彻底被曲青川的话制服。
汗水从他额角慢慢渗出,鬓角漆黑的头发也慢慢洇湿,郑奕的眼神也出现了几分飘散。
李疏梅已经画完他的鼻眼,曲队的确设计了一个非常好的审讯策略,郑奕即便走一步看十步,但他仍然还是走进陷进,他现在正处于自我矛盾的状态,只要曲队再下一个狠招,郑奕便将崩溃。
李疏梅越发激动起来,他多么期待真相揭露,期待案子告破。
就在这时,果如李疏梅猜测的那般,曲青川将桌上早就准备的报告打开,推到了神情有些恍惚的郑奕面前,厉声道:“郑奕,你仔细看看,这份报告是省厅专家出具的,详细说明了毒发过程,那天晚上你根本就没有喝饮料,而是在第二天早上,喝下了两口饮料。”
他突然加大音量:“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死他们?”
郑奕顿时被曲队恫吓的声音撞击得面如土色,他已无还手之力,嘴唇也微微发起颤来。
他终于自乱阵脚,缴械投降了。
在以前的审讯里,到了这一步,嫌疑人基本上都会招供,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层面,他们都将经历巨大的压力,根本无法正常思考,只会乖乖就范。
到了这一步,曲青川再不会遮遮掩掩,他将另一份报告打开,推到了郑奕眼皮底下,几乎有些轻松地说:“看到了吗?你和你父亲郑海为没有血缘关系……你不是郑奕,你到底是谁?真正的郑奕被你藏到哪了,还是早就被你杀死了,他的尸体在哪,告诉我,他的尸体在哪?”
“你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假扮郑奕策划这件案子,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说啊!”曲青川几乎是怒吼。
早已溃败的郑奕突然失控,趴在桌上大声哭了起来,他双肩颤动,像是极度痛苦。
这一行为让人不解,却也在情理之中,李疏梅却吁了口气,到了这一步,郑奕只剩下招供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等待他的罪孽公之于众。
他的哭声慢慢地变轻,到了后面变成哽咽,没有人打断他。
不一会,他的肩膀慢慢耸起,他的头颅也慢慢抬起,因大哭湿漉的发丝,爬在他的额角和脸颊,他终于露出半边眼睛,眼睛里露出凄厉的光芒。
那一刻,李疏梅差点打了个哆嗦。
郑奕“哈哈”笑了起来,那笑声太鬼魅,就像神经质那般,笑得他浑身发抖,令人胆寒。
所有人都被他这行为怔住,郑奕缓缓停住笑,对曲青川质问道:“曲队,你以为这就是真相?你错了,你错了。”
郑奕彻底疯狂,躺在椅子上,嘴角衔着古怪的笑:“那天晚上之前,孟申韬曾告诉我,他想死,他要沈觉和他一起死,我以为他开玩笑呢,哪知道,那天晚上,他真的那样做了,当所有人都喝下饮料,他看着沈觉和何炜川喝下饮料,他也喝下了。”
“我肚子疼只是一个借口,我觉得那天晚上孟申韬的行为很奇怪,所以我没喝,当大家出现腹痛,我才知道孟申韬真的下毒了,我没想到他想毒死所有人。他们很痛苦很疯狂,抓住我催促我叫救护车,我好不容易爬到门口,发现门打不开。”
“那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逃过一劫般,坐在地上一动不想动。直到他们都没声音了,我才回到屋里,孟申韬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对我说,哥,谢谢你成全我,门保险他做了手脚,用起子开。”
“我不知道孟申韬为什么会留我一条命,也许他想感谢我对他的好,我看到他们都死了,心里慌乱不堪,我知道我一个人活了,警察一定会怀疑我,我不想被怀疑,我不想坐牢,我在地板上坐了一晚上,一直陪着他们呆到了第二天早上,我知道如果就这样走出去,我就是凶手,于是我拿起那杯饮料,喝了两口……”
“至于你们说我不是郑奕,我不是郑海为的儿子,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你们难道不该去问我的父母吗?我为什么不是他们亲生的?从小到大,他们就对我不管不问,我终于明白,我不是亲生的……我有什么错?”
“告诉我曲队!”郑奕吼道,“为什么我一个好人你要冤枉我?只是因为我活着,我就应该被冤枉!是不是?这就是你们最想要的结果。我早就想到了,那天晚上我就该想到,如果我活着,这个世界不会放过我!”
他疯狂地嘶吼起来,两手捏拳,捶打着审讯桌,手背青筋暴起。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失去控制、失心疯的野兽,双眼通红,面带愤怒。
李疏梅整个人都头皮发麻,那是一种她永远都无法想象的样子,郑奕让她彻底颠覆了认知,他是疯子,但却口齿清晰,逻辑自洽,他更像是最冷静的执棋者。
所有人都不言不语,情绪悲观,曲青川从坐正的姿态几乎是泄气般躺到椅背,他知道,这次审讯失败了,郑奕比他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作者有话说:今晚加更,营养液终于突破2000大关了!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也希望大家一直支持我。这周努力继续加更,希望大家多多订阅,给勤奋的作者加个作收吧。
第77章 第 77 章 李疏梅“惊艳”犯罪分析……
再次回到办公室, 大家都有些像泄了气的皮球,费江河紧拽拳头,一拳打在办公桌上, 桌上的文具哗啦啦翻倒。
没人言语, 办公室里极其安静, 李疏梅没有心情做什么, 目光慢慢在她在评审时画下的画上游动, 她画下了郑奕完整的肖像。
在画的最初, 李疏梅画下了平静自信的郑奕, 线条也是光滑连贯的;紧接着, 她的线条变粗变缓,那是受挫、悲恸的郑奕;到了最后,她的线条急促、锋利,那是歇斯底里的郑奕。
这张画线条密集, 看似很乱,却是三种不同状态郑奕的合体, 郑奕在今天经历了三个不同的状态,从平静到悲痛到疯癫, 这张线条反复层叠的画让李疏梅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 它像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的《呐喊》名画,人是扭曲变形的, 甚至还呈现一丝恐惧。
半个小时后, 曲青川站了起来,低声道:“各位,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我们开个小会讨论一下吧。”
大家再次围到罪案板前,曲青川叹气说:“首先我得说一下, 这次审讯是我准备不充足。”
“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还伤感起来。”费江河劝慰。
马光平也说:“是啊老曲,有什么好伤感的。”
“对啊,没什么好伤感……”曲青川长吁一口气说,“我刚才想了想,主要还是两方面,一是证据不充分,二是我们对郑奕的了解还远远不够,所以我们是被动的。你们各抒己见,探讨下我们现在如何化被动为主动。”
李疏梅抱着笔记本,站在一旁聆听,她从审讯室出来到现在仍旧一点想法没有,感觉脑子有些空。
马光平说:“是不是再提取下郑奕生母的血液样本,再和郑奕做一次DNA匹配。”
费江河说:“我刚才也想过了,可能作用不大,二十多年前,郑奕出生时,医院的有效出生证明或许根本就没有。再说即便检测出郑奕和他母亲没血缘关系,这也不能说明郑奕有问题,说白点,这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家庭伦理故事。”
李疏梅轻轻咬了下唇,她仔细想了想费江河说的话,即便郑奕和父母都没有血缘关系,这的确不能证明他不是郑奕。
要想证明郑奕不是郑奕,他的父母必须证明他们不存在血缘关系的原因,而他的父母是不太可能给得出的,例如孩子是不是出生时被家属抱错了,或者医院疏忽导致孩子抱错,种种可能都是有的。所以这就是一个悖论。
郑奕在审讯时,经历了一段悲痛的过程,他抱头大哭,可也许他仅仅是在伪装,他那时或许已经在深度思考,这个悖论想必就是他在那个时候想到的。
大家都沉默不语,既是认可费江河的话,承认这个悖论是存在的,也是对当前形势的无计可施。
就在大家的思绪停滞不前时,祁紫山忽然道:“疏梅,你既然看出郑奕不是同一个人,你能不能再分辨出他是从什么时候变了一个人?”
祁紫山的话提醒了她,对啊,这也许是一个非常好的突破口。
众人的眼色都亮了起来,费江河忙从罪案板前让开,激动说:“快疏梅,你仔细看看。”
曲青川和马光平也连忙让出罪案板前方的空位。马光平说:“对对对,郑奕上高中时可能就换了人呢,所以他从来不归家,不和父亲见面。”
罪案板上有三张郑奕的照片,一张是大约15岁和父亲的合影,一张是大约18岁的高中毕业照,还有一张是他大三时的个人照,也就是大约21岁的郑奕。这三张照片都相差三岁。
李疏梅走到罪案板前的中间位置,三张照片就陈列在她的眼前。在大家期许的目光里,她反而有几分紧张,当她决意要区分他们的差异时,金色流光再次不负所望,将三张照片里郑奕的脸部骨相进行勾勒。
很快,清晰的骨点对比显示,15岁郑奕和18岁郑奕骨相是极其一致的,虽然有些变化,但是并不明显,而18岁郑奕和21岁郑奕有明显差异,主要体现在下颌骨和颧骨那块。
李疏梅往后退了两步,流光也渐渐消失,她回到大家的视线里说:“第一张照片和第二张照片是同一个人。第三张不一样,不是同一个人。”
大家都默默地点头赞许,脸庞上露出欣喜之色。在审讯后迷茫的境地里,李疏梅给了大家一针强心剂。
“疏梅干得不错,”曲青川欣慰说,“也就是说,郑奕是上大学后,换人了。”
费江河沉思道:“大学后换了人,那最有可能是大一开学的时候就换了人,如果郑奕已经到学校报道,而且认识了老师和新同学,换了人是不可能不被识别的。很有可能,是郑奕开学第一天到海工大报道时,就被换了。”
李疏梅刚才没想这么多,这一刻她竟有几分细思极恐。
曲青川点头道:“是,我们将这个人定为嫌疑人,那么这个嫌疑人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身份呢?”
沿着这个思路,李疏梅也在不断思考,大家的劲头似乎都提了起来,马光平说:“他身份敏感?不能以真身现身?”
祁紫山说:“他没有考上大学,所以需要借助别人的身份?”
“还有一种可能,”费江河说,“他早就策划了这件案子,所以从一开始就想借别人的身份隐藏自己。”
马光平反驳道:“老费,你这话说得有点离谱,你这意思,他在大学前就想杀人,他那时候根本不认识这些社团成员吧。”
李疏梅听着大家的论点,心里就像打着鼓,每一句话都像是敲在心头的信号,在探索一种新的可能。
费江河道:“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他也许只是想制造一场案件。在国外就有这样的犯罪份子,他有一种强烈的扭曲心理,他的目的就是制造一场惊天动地的案件,至于案件里的受害者是谁,他并不在乎,他算无遗策,再将自己的嫌疑全部摘除,他们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快乐,一种变态的快乐。”
马光平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曲青川说:“的确是有可能存在的,因为现在郑奕的作案动机一直是一个谜团,如果这是作案动机,倒也解释了这三年来他为什么要努力在学校取得成绩,获得尊敬,他精心策划这一切,也许他就是在享受一场自我陶醉的案件。”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时,李疏梅的视线也停留在罪案板上,她试着串联这些信息。
这时,微弱的金色流光再次生出,在罪案板上缓缓流动起来,忽然,六名死者的名字就像有了生命,从罪案板上浮现出来,六个名字漂浮在空中,字体周围有些微微发亮。
这种现象在以前也发生过,它往往告诉李疏梅,这其中必有奥秘!
以前每一次,李疏梅都能通过这种提示找到关键线索,那么,这六名死者的姓名为何会浮现呢?
这六名死者就是关键线索吗?不,这好像有些牵强,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线索,法医可以从他们的遗体身上提取到有效信息,但既然六个名字被特意点出,那至少说明这六个名字还有别的含义。
那到底是什么?李疏梅冥思苦想着,却始终无法找到那根线头。
这时,她听到曲青川对他们方才的讨论做出了总结:“如果嫌疑人的目的是随机作案,那么我们调查的范围势必又要扩大了。”
随机?她忽然想到费江河刚才的分析,嫌疑人在开学时夺取了郑奕的身份,他要制造一场惊天大案,至于大案的受害者是谁并不重要。
但浮空的六个名字却又提醒她,这六个人是破案关键。
把这两个信息结合一下,是不是可以得出新的结论,嫌疑人不是随机作案,他对受害者做出了选择,这六个人都是他精心选择的结果,他的目的就是要杀死他们。
想到这儿,李疏梅就像提起一根线团,整个思路全部打通了,那种畅快的感觉让她浑身打了个寒战。
她恨不得马上把自己悟到的想法说出来,她跃跃欲试的样子马上被人捕捉到,费江河说:“疏梅,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李疏梅有几分激动。
曲青川忙说:“疏梅你说,咱们就是要畅所欲言。”
祁紫山也期待说:“疏梅你想到什么?”
大家都期待地看着她,李疏梅却有几分紧张,她咽了咽,镇定了下情绪说:“三年前,郑奕入校,嫌疑人选中了郑奕,他之所以选中郑奕,一定是因为郑奕的长相身材和他本人接近,郑奕的家庭环境比较特殊。在大学将近三年时间里,他借用郑奕的身份,不断通过努力,当上了班长,社团社长,学生会主席,可是这一切并非是他的目的,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杀死这六个人。”
大家随着她的描述眼神都凝结起来,这样的观点是第一次被提出。
李疏梅继续说:“这三年,他精心选择了这六个人,他绝不会允许多一个人,也绝不会允许少一个人,因此他不断采用末位淘汰制掩饰他的目的,把他需要的人留下来,我记得最后一个加入社团的人是去年底上大学的杜佳佳,杜佳佳加入的时间正好是今年初,也就是说,他刚好完成了他的计划。今年下半年,他们之中一些人,包括嫌疑人自己,要参加校外实习,明年七月份,嫌疑人就将大学毕业,所以他选择了最后的时间,四月份,作为行动的时间,他付出的一切努力,就是要将他们六个人全部杀死!”
李疏梅的观点如一道惊雷,出人意料,让在场的所有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半晌,马光平喉结微微滚动,“疏梅,这么离奇,你怎么想到的?这个观点有点震撼。”
费江河紧蹙的眉头缓缓展开,嘴角却微微露出惬意的笑容:“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疏梅,这观点很有意思,你现在的刑侦思维越来越成熟了。”
祁紫山也立刻朝疏梅投来赞赏的目光,赞叹道:“疏梅,你的推测我十分认同。”
面对他们的夸赞,李疏梅只觉得面庞有些微微发烫。
“的确是很新颖的观点。”曲青川感慨说,“疏梅为我们打开了新思路!但是我也有一个疑问,嫌疑人为什么要选择这六个人。”
费江河笑道:“老曲,疏梅把这思路一打开,我就能回答你。”
他搓了搓手,兴奋道:“为什么以前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这是有原因的。”他停顿了下没有马上开口,故意卖了个关子。
马光平急了:“你倒是说啊。”
“以前啊,我们一直认为,嫌疑人和六名死者没有关系,那是因为嫌疑人的身份是郑奕,但是如果嫌疑人的身份不是郑奕,这就可以理解了,疏梅说嫌疑人精心选择了这六个人,那就说明嫌疑人和这六名死者一定是以前就认识的,但是我们调查过,六名死者来自于天南地北,他们不可能都认识。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六名死者的家庭曾经很可能,在某一个时空,和嫌疑人或嫌疑人的家庭产生过不能化解的矛盾,这很大可能是嫌疑人杀死这六个孩子的主要原因。”
大家恍然大悟,李疏梅刚才也没想这么深,经费江河这么一分析,这所有的一切都通顺了。
马光平说:“所以嫌疑人是以报复的目的,杀害这六名死者,也许是这六名死者的父母得罪了嫌疑人父母,所以他采用极端的方式杀害他们的孩子。
费江河点头,“对,这是一个很清晰的杀人动机。”
曲青川轻松道:“只要找到这六个家庭曾经的交集,我们就能挖出真相。”
“是。”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
有了清晰的方向,大家都兴奋了起来,曲青川看了看手表:“今天有点晚了,这样,紫山,疏梅,你们俩明天一早到信息科,搜集下这六个家庭里所有家庭成员的信息,如果查不到,我们还是要实地走访一下。”
“行,没问题。”
李疏梅晚上回到家,睡得不算很好,满脑子都是案子的事情,特别是好奇这六个家庭,到底有什么样的交集呢?
第二天她起了大早,比夏祖德还要早出门,赶到警局办公室,发现祁紫山也早到了,看来两人倒是“心有灵犀”。
可是来早了,事情未必能早办,两人到信息科,人家还没来上班呢,等了小半个小时,他们才陆陆续续赶到,祁紫山说明了来由,一位年轻女警帮助查询了起来。
这六个家庭成员的基础身份信息很轻松查到,例如性别、出生日期、身份证号、户籍地址,但是他们的工作经历却查不到。
年轻女警又使用了其他方法,再次查询后,顺利找到了杜佳佳父亲和陶秋心父亲的工作简历,她直接打印了出来,这两个人之所以有职务信息,是因为他们都曾在正规国有企业工作过,因此有些信息被上传。
李疏梅把两份打印纸拿在一起对比,突然发现一条极其显眼的信息,1992年到1996年期间,两人在泰云化工厂有过较长的交集,杜佳佳的父亲杜进钧,时任泰云化工厂厂长,陶秋心的父亲陶汉嵘,时任泰云化工厂副厂长兼任生产部主任。
96年,陶汉嵘从泰云化工厂离开,现在在一家国企工作,98年杜进钧也离开了化工厂,被调到一家国企。
李疏梅十分激动,对祁紫山说:“你看紫山,泰云化工厂,就是这儿。”
泰云化工厂就是所有疑点的起点,在那儿,一定发生过一件事,让包括嫌疑人在内的这七个家庭成员都卷入的事件,那是什么呢?
祁紫山眉眼舒展,也激动地说:“看来我们离真相不远了。但为保险起见,我们还需要调查下其他家庭,是不是和泰云化工厂也有交集。”
“对。”李疏梅也认为这样更为谨慎,“还有,这个化工厂,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疏梅又央求年轻女警查一下这几年泰云化工厂的历史,除了一些工厂业绩的信息,没有别的信息,在92到96年期间,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显得很平静。
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情有可原,如果是不好的事情,很可能是不会被上传到网上的。
回到办公室,两人就把泰云化工厂的消息转达给了大家,所有人都兴奋起来,这似乎是重重迷雾当中出现的第一团耀眼的曙光。
费江河提议:“那我们马上打电话,把每个家庭的情况问清楚。”
接下来,大家分头行动,联系六名死者家属的居委会和当地事业单位,调查他们家庭所有成员的历史工作信息。
搜集完,大家把信息全部贴到了罪案板上,李疏梅快速把信息过滤了下,用红笔在纸上画对勾,很快所有信息都明朗了,她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说:“目前搜集到的信息,杜佳佳、陶秋心、何炜川、展玉刚,这四人的父亲,于92至96年期间都在泰云化工厂工作过一段时间,他们都有交集。”
“杜佳佳父亲杜进钧是厂长,陶秋心父亲陶汉嵘是副厂长兼任生产部主任,何炜川父亲何肖光是副厂长兼任厂办主任和销售部主任,展玉刚父亲展卫国是化工厂员工。后来,陶汉嵘和杜进钧先后被调走。何肖光一直留在泰云化工厂,现在是厂长,展卫国也一直在泰云化工厂工作,现在是安保主任。”
“但是孟申韬和沈觉的家庭成员都没有在泰云化工厂工作过,而且也没有迹象表明和其他四人存在交集。”李疏梅汇报完,又向大家扫了一眼。
大家在兴奋之余也沉思起来,泰云化工厂肯定是有问题的,但是为什么孟申韬和沈觉两人的家庭和泰云化工厂没有关系呢?
半晌,费江河说:“我们也不要猜了,大家去一趟泰云化工厂应该能找到案子的源头。”
“行,那我们现在就跑一趟吧。”曲青川吩咐。
找到了重要方向,大家已经按捺不住寻找真相的心情,很快就整理好了装备,全员上车,一路奔向泰云化工厂。
泰云化工厂坐落在秦东市东阳区郊区,东阳区是秦东市的经济开发区,郊外多,居民少,工厂居多,面积宽广,这一路过去也要五六十公里路程。
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大家都没来得及吃饭,所幸带足了面包和水,路上,费江河分给大家吃。
马光平开车,曲青川坐在副驾,祁紫山坐在后排中间,给李疏梅拧开了一瓶水递给她,李疏梅吃着面包说了声谢谢。
费江河说:“老曲,兄弟们这么辛苦,回头你得请大家吃烤全羊。”
“没问题,”曲青川说,“等案子破了,想吃什么我来安排。”
马光平从后视镜里往后瞥了一眼,笑着说:“紫山都瘦了。”
费江河道:“疏梅也瘦了。”
被费江河这么一说,李疏梅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瘦了,但最近她确实很少被李老师喂养了,以前下班早,回去就能吃上李老师的厨艺,那不长胖才怪,现在瘦一点也挺好吧。
李疏梅用手指丈量自己下颌线的时候,祁紫山撇过头看了她一眼,说道:“疏梅,你刚好。”
什么叫刚好,那就是说她以前有点胖了,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祁紫山也露出浅浅的微笑。
大家有一嘴没一嘴地闲聊着,心情难得轻松了一回,这段时间,因为案子毫无头绪,大家心里都绷着一根弦,现在却有一种行则必至的释然。
下午两点多,车子到达了东阳区泰云化工厂附近。没有直接开到化工厂,曲青川打算先从外部了解下化工厂。
这一块地方倒也坐落不少居民区,从小区名字看得出来,大多是某某厂楼,意味着这里大部分是厂区家属楼。驻足而望,毗邻家属楼的,是一片片林立的厂区。
秦东市是工业城市,很多地方都聚集着加工厂,这里就是工业城市的一角缩影。
虽然工厂多,但这里绿化环境还是很不错,片片厂区就像艘艘大船,卧在绿油油的江面。
而这些居民区就像江边密密麻麻的小渔船,点缀着这片土地。
问了几个人,他们说并不知道泰云化工厂的事,这里厂区较多,发生在好几年前的事,很多人不了解也属正常。
突然,曲青川以手一指,“那边有位老人,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住在这儿时间长的人,应该多少知道些八卦,五人一起赶过去,费江河屈着高大的身材问:“老人家,你了解泰云化工厂吗?”
那老人大概六七十岁,白发稀疏,坐在长凳子上,一手拿着一个烟斗,见人问事,也不急不慢地说:“知道。”
大家都打起了精神,费江河又问:“92年到96年期间,厂里发生过什么大事,还记得吗?”
“96年那都多少年前了,谁还记得。”
实际上不过是四五年前,但老人家一定认为自己的记忆未必记得住,所以直接拒绝了。李疏梅忙说:“老人家,那你记得什么事儿,不妨说说。”
老人打量了下李疏梅,仿佛对小姑娘格外亲切,缓缓说道:“倒是有哇……”
李疏梅立即肃了肃神情,老人说:“有个领导,找了个小三,然后呢,就在厂里面和小三乱搞,结果他老婆赶到了厂里,就露天啊,把那小三扒了衣服……”
李疏梅咽了咽,大家都面面相觑起来,费江河立即打断他:“老人家,还有别的没?你再想想。”
“别的……”老人果断结束了前面的故事,皱着半白眉毛思索起来,他又给烟斗上了一口烟,吸了一口。
土烟味很浓,李疏梅慢慢直了些身子,但担心影响老人,并没有挪动步子。
这时候,老人拿开烟斗,瞥了她一眼说:“我又想起一件事。”
李疏梅再次凝神屏气,只听老人说:“有一个年轻女人跳楼了,厂房不高,跳成了残废,现在还在躺着呢。”
“为什么跳楼?”马光平问。
“听说是受到什么不公平待遇,钱的事呗,不都是为了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李疏梅觉得这件事也没甚关联,费江河又问:“老人家,你再想想呢?”
老人不急不慢,一边抽烟一边又说了两件事儿,但和现在的案子都没有关系。
在老人慢悠悠絮叨时,曲青川低声说:“要不我们干脆去派出所或者居委会了解下。”
大家都做了要离开的准备,李疏梅还特意说了声谢谢老人家。老人突然用力在长凳上拍了拍烟斗,烟灰啪啪地从烟斗里掉到地上。
他的嗓音也加重了:“早些年,厂里发生过一起爆炸。”
所有人顿时停住脚步,李疏梅心里也拧了一下,大家不约而同转过身,凑涌到老人身边,李疏梅把身体往前倾了倾,只听老人说:“死了……好几个人。”
“您快说说,具体过程。”曲青川的语气明显激动了几许。
“我想想啊。”老人又不急不慢吸了几口烟,在大家期待又紧张的目光中,他终于开口道,“不是很有印象,但死了……大概是三四个吧,里面还有两个年轻大学生,挺可惜的,当时这事挺闹腾。”——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双更二合一。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啦~
给这章取标题时,让我想起上本书《刑警本色》第98章女主角孟思期的犯罪分析,所以取了相同的标题。不同的时空,她们都以相同的方式惊艳所有人!
第78章 第 78 章 他真的是最可惜。
五个人重新回到车上, 曲青川说直接去厂里,费江河担心道:“老曲,咱要不要再到相关单位再具体了解下这场爆炸事故, 厂里直接问, 恐怕问不出太多信息。”
曲青川道:“老费你忘记了我们之前翻过工厂的新闻, 并没有爆炸事故的信息, 这说明工厂和有关单位早就把这件事压下去了。泰云化工厂在东阳区是重点单位, 在外面试探只可能隔靴搔痒, 深入工厂是了解真相唯一的途径。”
马光平淡淡道:“这就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大家都会心一笑。
曲青川说:“厂长何肖光一定知道爆炸事故的真相, 他也是死者何炜川的父亲, 他肯定希望早日抓到凶手。我们得从他身上做工作,突破口也在他身上。”
马光平赞叹说:“老曲你这招高明。”
费江河说:“如果这个爆炸事故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何肖光一定知道利害关系,他不一定会说。”
马光平反驳:“老费, 你怎么老唱反调。”
“我可不是唱反调,就事论事。”
曲青川若有所思, 缓缓道:“是,工作肯定不好做, 我们去试探下吧。实在不行, 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一行人很快就赶到工厂,下车后, 李疏梅快速对周边环境观察了下, 工厂被长长高高的围墙围住,里面是高高低低的白色房子,一座保安亭和一扇移动铁栅栏门,连接了工厂和外面的道路。
去年李疏梅也曾来过东阳区,就是办理东阳农药厂技术骨干罗向松的被害案。泰云化工厂的面积比东阳农药厂大多了, 它在东阳区的经济地位也位列前茅。
曲青川上前和保安室说明情况,保安连忙联系了厂领导,说是厂主任马上过来接待。
不一会,一位矮胖的中年男人,匆匆忙忙赶到厂门口,非常热情,他自我介绍姓侯,是厂办主任。
侯主任将大家带去会客室,路上也关心大家这一路辛苦,要不要先去吃个便饭,曲青川也委婉拒绝了。
李疏梅一边走也一边观察,整个厂区非常宽广,里面的水泥道路横平竖直,把各个建筑和厂房隔开,道路上标注了黄线,区分行人和车辆,井然有序。陆陆续续,几辆货车和叉车在道路上行驶,穿着灰色工服的厂工也匆匆忙忙穿行。
到了会客室,侯主任叫大家坐,他亲自给大家倒起热水。
曲青川问:“侯主任,今天何厂长在厂里吧?”
“在,”侯主任一边抓茶叶一边叹息说,“何厂真不容易,家里出了那么大事,还放不下厂里的工作,他最近瘦了许多,真不容易啊。”
“刚才接你们前,我就和何厂说了,他正好有个会,他叫我好好招待你们,他忙完就过来。”侯主任倒了两杯水,提着杯子,分别送到曲青川和马光平的身前。
“不急。”曲青川说。
侯主任继续倒茶水,边说:“你们来了就好了,相信案子很快能破。”
曲青川问:“侯主任在厂里待了多少年了?”
“也有三五年吧,算是老员工喽。”侯主任拿起水瓶往一个杯里倒水。
曲青川不急不慢地问:“麻烦问你一个事,厂里是不是以前发生过一起爆炸事故?”
侯主任抓着开水瓶的手突然停住,但也就一秒钟不到,他就恢复了流畅的倒水动作,很自然地说:“曲队怎么问起这个?”
侯主任短暂停顿的动作全然落在李疏梅的眼里,只有对一件事比较敏感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就是说,侯主任不但知道这件事,而且可能知道些什么。
想必曲队他们都看出其中的端倪,曲青川浅笑道:“我们做这个工作的,到一地方都喜欢打听,都是职业习惯,侯主任如果知道什么,不妨说一说。”
侯主任也笑了一下,但这笑容却并非很自然,他又将两杯水送到费江河和祁紫山身旁,缓缓说道:“不瞒曲队,我来厂里时间也不算长,我来的时候也是道听途说,算不得准,不能跟你们胡诌。”
“那是几几年的事?”曲青川继续问。
“应该是九……”侯主任抓茶叶的动作明显变缓,做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然后缓缓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曲队,不好意思。”
“没事。”曲青川微笑道。
侯主任给所有人倒完水后,就坐下陪大家闲聊,问大家喜欢哪里的菜,有什么忌口,一会他去吩咐,李疏梅看得出来侯主任变得很谨慎,聊一些有的没的,不让大家有打探厂里消息的机会。
不一会,有个年轻人前来告知,何厂长请大家到他办公室一叙。
一行人又赶往厂长办公室,四十多岁的何肖光从沙发椅上跑过来,迎到门口,激动地握住曲青川的手,“曲队,你们来了,怠慢了,怠慢了。快请进,快请进。”
何肖光挨着和大家握手,激动之余不免透露些许忧伤,深深的鱼尾纹像刀一样割裂他的皮肤,丧子之痛仍旧挥之不去。
虽然曲青川婉拒,何肖光还是亲自给大家倒起热水,一边解释说,他“旷工”好久,今天也是第一次正式回厂里,积了一堆事,所以开会走不开。
倒水时,他的手有些发颤,一只杯子不小心跌倒,茶水洒满一桌,马光平和祁紫山连忙去帮他,叫他不要倒水了。
在曲青川和费江河的劝说下,何肖光终于消停了,大家都坐进客座沙发后,他拿了一把椅子坐到大家面前,眼睛微红,激动问:“曲队,是不是有消息了。”
曲青川说:“目前还在调查当中,也希望你再耐心等等。”
何肖光叹息道:“曲队,自从发生这件事后,我是吃不下睡不安,我爱人也生病了,我只有一个儿子,我的家毁了……你说我当这个厂长有什么用,炜川原本一毕业就能来厂里帮忙,我后半生都指望他了,现在他不在了,我活着真没什么意思……”
说到最后,何肖光眼含湿润,神情悲痛,两手紧紧抓着裤腿用力,手背微微发颤,紫色的青筋隐隐地凸起。
曲青川忙安慰道:“何厂,你现在最应该保重身体,为你儿子讨回公道才是。”
“曲队,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凶手。我儿子死不瞑目……”
“今天来你们厂,我们也是为了此事。”曲青川道。
“我们厂能帮你?”
曲青川肃然道:“对,我们发现凶手的动机可能与泰云化工厂有关,如果何厂愿意配合,可能很快就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何肖光悲痛的情绪慢慢收敛,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疑惑问:“曲队,凶手和我们厂有关,我不太明白?”
“这几年化工厂发生过什么重大事故吗?”
何肖光眉头紧蹙,像是在思考,最后说:“自从我任厂长以来,厂里安全事故我是非常重视的,没有发生什么安全事故。”
何肖光98年之前一直都是副厂长兼任厂办主任、销售部主任,原厂长杜进钧在98年调离该厂后,何肖光才正式升任厂长。而“郑奕”是97年上的大学,起码这件爆炸事故发生在97年之前。
李疏梅快速捋了思路,她认为何肖光是在避讳谈起97年之前、他还不是厂长时期的事件。
“爆炸事故你清楚吗,何厂?”曲青川没有任何委婉的意思,直捣主题。但他语气却很平静,就像只是朋友间的交谈。
何肖光却忽然像是定住了,表情僵硬了一下,李疏梅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曲队为什么问起这件事?”何肖光的语气变得冷静了许多,像是从悲痛当中抽离出来。
“何厂如果知道些什么,麻烦告诉我们,也许这能够帮助我们早日锁定凶手。”
何肖光嘴角动了动,犹豫了下,慢慢开口:“那是96年4月份吧……”
李疏梅心里一沉,4月份,校园投毒案的时间同是4月份,会是巧合吗,难道投毒案真的和爆炸事故有关。
“96年4月份,我当时还是厂办主任,那天晚上,车间里忽然发生了爆炸,事故非常突然,幸亏消防车赶到及时,挽救了大部分损失,不过厂里有四位同志丧生了,我们厂里对这件事高度重视,除了尽快对事故后的车间重建,也极力对事故丧生家属进行抚恤慰问,并且在这以后,我们特意加强了安全学习和安全预警,这对我们厂是一次沉重的教训,也加深了我们的安全意识。”
虽然何肖光叙述了事故经过,但李疏梅看得出来,都是官话,何肖光96年前后都在厂里身居要职,他应该对这个事故的前因后果了解够深。
费江河问:“这四名丧生者当中,有两名是年轻大学生?”
“呃……对,”何肖光的目光慢慢从曲青川身上移到费江河身上,却是犹豫了下才道,“有两名厂工,是刚刚大学毕业,在工厂实习的学生。”
“当时事故起因是什么?”
“是一名工人操作失误,不过他也在这件事故里丧生了。”
费江河说:“方便把当时事故的责任书给我们看看吗?”
何肖光默了下,还是点头,“可以。”他起身打开柜锁,在柜子里翻了翻,将一份文件抽了出来,交给费江河。
费江河和曲青川坐在一起,两人同时观看,看完又给李疏梅三人看。责任书里表明,一名43岁的厂工谢欣辉因对机器操作不当,造成系统发生短路,致使机器爆炸,造成车间失火,包括谢欣辉在内的四名夜间工人,全部丧生。
费江河疑惑问:“何厂,为什么谢欣辉的责任占居主要责任?而工厂责任是次要责任?”
“主要是他的失职,我们厂管理完善,制度健全,非常重视对员工的安全教育,也做了安全措施,如果出现安全事故,是员工本人造成的,这是要负主要责任的。这件事工厂当然也有责任,原安保主任就被第一时间撤职了。”
“这件事后来怎么处理的,对谢欣辉的家属做了抚恤吗?”费江河追问。
“如果按照《民法典》,厂里是可以向谢欣辉进行追偿的,但出于人道主义,厂里还是进行了抚恤,但抚恤金不会高。”
“具体多少?”
“当时是厂长和工会去办的,我也不清楚。”
“当时的事故鉴定过程你清楚吗?爆炸会毁掉证据,很难对事情经过进行还原吧?”费江河穷追不舍。
何肖光也应对自如:“我们专门委托了专业鉴定部门,那台引起事故的机器就是谢欣辉负责的,而当天他喝了酒,所以划责任时,他的责任比较大。”
“喝了酒?”费江河不解。
“是啊,有他儿子和一个工友的证词,谢欣辉那天开工前在家喝了酒,到厂里又喝了半瓶,他比较贪酒。”
李疏梅只觉得奇怪,怎么他儿子也指证父亲喝酒呢。
“他儿子叫什么名字?”费江河捕捉到重要信息,“现在人在哪?”
“责任书里有写,人在哪我也不知道。”
正好责任书在李疏梅手里,她往回翻了翻,果然翻到谢欣辉儿子的名字叫谢天元,还有那位工友名字叫钱大跃。
她指给费江河看,不过责任书里没有写明具体过程,只是简述了谢天元和钱大跃指证谢欣辉工作期间饮酒这件事。
“当时他儿子有签字没?”费江河继续问。
“没,好像是没。”
走访结束时,在曲青川提议下,拿走了一份事故责任书的复印件。
五个人回到车里,就这个事故展开了讨论,曲青川问:“你们觉得这个事故和投毒案有没有关联?”
费江河说:“刚才在何肖光那我就在想这个问题,如果一起事故是由工厂管理或安全职责出问题引起的,工厂要负主要责任,工厂的主要负责人,例如厂长、安全负责人等都要担责,轻则行政处罚、经济赔偿、丢掉岗位,重则刑事责任、牢狱之灾。”
马光平忙说:“所以当时的厂长杜进钧为了逃脱责任,把责任全部推给了一个普通工人吧。”
费江河点了点头。
李疏梅隐隐约约也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如果其中没有隐情,是否这起严重的校园投毒案就不会发生,那这个所谓的“郑奕”会是谢欣辉的儿子谢天元吗?
曲青川说:“如果是厂领导把责任推给了谢欣辉,那么这件事可以解释得通,谢欣辉的儿子谢天元为了报复而杀害了他们的子女,他这么做的目的,可能就是想让我们警方调查这件爆炸事故。”
“对。”费江河说,“很可能这就是凶手的犯罪动机,他知道自己不能为父亲申冤,所以铤而走险,用另一种极端方式让我们不得不去调查他的父亲。”
马光平感叹说:“96年发生爆炸事故,97年,假郑奕,也就是谢天元,刚好上大一,这很符合时间线。他在上大学前应该就想好了怎么做,于是用了近四年时间精密布局,下围棋的果然是走一步看十步,这可真牛啊,怎么有点看悬疑大片的感觉。”
费江河笑道:“要不说这案子有点费脑子呢!”他又欣慰地看了眼李疏梅,对曲青川说,“老曲,这件案子,要不是疏梅识骨辩人,可能到最后都不会认出他是假郑奕。”
“是啊。”曲青川感叹道。
“识骨辩人,”马光平笑了笑,“老费你这成语现造的强啊。”
祁紫山也向李疏梅投来赞许的目光,李疏梅莞尔一笑。
气氛正轻松时,曲青川说:“不过,这还只是我们的猜测,这起事故发生在四年前,现在恐怕没什么对我们有利的证据了,我反而觉得我们现在有点进退两难。”
李疏梅慢慢收起脸上淡淡的笑容,曲青川的话让她意识到,他们现在面临着另一个难题,可能比起投毒案更复杂的难题。
费江河接过话说:“老曲你的话让我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如果这起爆炸事故没有问题呢?而是谢天元不愿意接受父亲的死,无端产生的报复情绪。”
大家又一次陷入新的思考,半晌,祁紫山说:“今天何肖光说,谢天元也指证了他父亲饮酒,这里我觉得有蹊跷。”
李疏梅今天也注意到了,大家都默默点了点头,这的确不符合常理。
费江河分析说:“谢天元当时还在高中,年龄不算太大,他有没有可能根本没意识到他说的话会带来什么影响。”
马光平说:“再不成熟也不至于把父亲推到火坑吧。”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曲青川说,“他被算计了。”
李疏梅瞬间也悟出了,如果是厂里有人诱导谢天元说这句话,那么这句话就一定成为“伪证”。
曲青川说:“这起爆炸事故无论有没有问题,我们现在的方向应该是重点调查谢天元,他到底是不是‘郑奕’,他在成为‘郑奕’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也许调查以后我们能够‘盲人摸象’,摸出爆炸事故背后的真相。”
费江河点头认可:“好啊老曲,就这么来吧。”
“现在有点晚了,我们抓紧行动,谢天元家离这儿也有六七公里吧。”车窗外已经染上了金色的夕阳,曲青川叫开车。
很快车子一路开到东阳区的临县,一个叫边阳县的县城,这是厂里提供的地址。
曲青川说:“我们分头行动,老费你和疏梅紫山去趟谢天元的学校,我和老马去社区居委会了解情况,你们饿了就买点吃的,晚上我们再找个旅店会合。”
两组分头行动,曲青川那边联系了当地派出所,直接打车去派出所。李疏梅这边,祁紫山开车一路到了学校,这是谢天元曾经就读的县高中。
担心老师下课回家,三个人风风火火,很快就找到了谢天元高中时的辅导员梁老师,梁老师四十多岁,是一位中年男教师,气质平易近人。
在他的办公室,别的老师陆陆续续下了班,梁老师特意留了下来接受他们的采访。
一听说是来了解谢天元的情况,梁老师却是好奇问:“天元现在在哪啊?”
看来梁老师也不知道谢天元的现状,李疏梅说:“我们也是来了解谢天元的情况,他涉及一起案子。”
“案子?什么案子?”
李疏梅道:“一起投毒案,但是不确定和他有关,所以我们来了解一下。”
“我和天元好多年没见过面了,也没有联系。他到底怎么了?”梁老师语气中透露几分紧张。
“他没有事,我们只是常规调查,了解一些他高中时候的事。”
梁老师这才放松紧张的情绪,说道:“你们尽管问,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
李疏梅问:“您知道,他在离开学校之前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吗?”
“唉。”梁老师叹息道,“天元真是最可惜了。”
梁老师用了“最”字,李疏梅更加对谢天元的过去产生好奇。
梁老师说:“天元的成绩你不知道有多好,他一直想去北京,以他的成绩考个名牌大学是没有问题的,可惜,那年高考前,他家里出事了。他父亲的工厂出了事,自那以后,天元就没有再返校了。”
“是工厂的爆炸事故吗?”
“对,我也知道的不多,但对天元的影响很大,据说当时他还遭受了一些不公平的事。”
“什么不公平的事?”李疏梅紧跟着问,她越发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就是有人对他父亲追责吧。”
李疏梅仿佛明白了,所谓追责,应该不是工厂追责,毕竟何肖光也说了,出于人道主义给予了抚恤,如果追责,很可能是其他丧生厂工家属的追责。
“所以96年,他没有参加高考。”李疏梅说。
梁老师点头说:“对,太可惜了,我记得我当时还去找过他,他家房子被烧了,人也不知道去了哪。”
“房子烧了?”李疏梅捕捉到一处关键信息。
“对,不知道谁烧的。”
李疏梅猜测,可能是其他丧生厂工的家属因为追责无果,所以报复,把人家房子烧了。
“后来你再也没见过谢天元?”李疏梅问。
“见过一次。”梁老师说罢,眉宇间现出一抹忧伤。
费江河和祁紫山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明显对这个信息很关注,李疏梅忙说:“麻烦您具体说说。”
梁老师说:“那已经是高考以后的暑假了,我有一个学生找到我,说在一家电脑游戏厅看到了天元。我当时半信半疑,就去那家游戏厅找他,我很少去游戏厅,里面烟味很大,我觉得像天元这样不抽烟不玩游戏的好学生,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呆得住,我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他,直到,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从椅子里站起。”
“他弯着腰,手里夹着一根烟,头发很长,乱糟糟的,脸也很脏,像是几个月没洗澡……像个乞丐,他瞟了我一眼,那眼睛我一下子就认出了,是天元没错,我正要喊他,他拔腿就跑,从网吧后门冲了出去,我也拼命追上去,追到后门,只有一些摩托车路过,根本没瞧见人……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着他。”
说到最后,梁老师的眼睛微微发红,看得出来,当年他有多么喜欢这个学生。谢天元的学习成绩十分优秀,目标是北京的名牌大学,他对他寄予厚望,可惜在高考前不久,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谢天元为什么没去参加高考,他为什么长期逗留网吧,他后来去了哪儿,这一切只有他本人可以给出真正的答案。
但李疏梅知道,他一定对父亲的死万般遗憾,他一定对工厂的做法极度不满,他一定对自己的人生充满绝望,至于他又如何变成了郑奕,如何进入了秦东市工业大学,这又是一个谜了。
为了确定“郑奕”就是谢天元,她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梁老师,谢天元有什么爱好,您知道吗?”
“围棋,我有印象,他非常喜欢围棋。我也记得他说过,他爸爸教他的围棋。”
这就全对上了,在这一刻,李疏梅有些激动,但心底却又充满了悲伤,这是一个十分令人惋惜的故事。
为了百分百确认谢天元就是秦东市工业大学就读的学生“郑奕”,是本案的犯罪嫌疑人,李疏梅将“郑奕”的照片放到梁老师面前问:“这是谢天元吗?”
“是,就是他。”梁老师看着照片感慨道,“不过也变化了许多,但我还是一眼认得他。”
费江河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微微后仰,他像是吁了口气,因为现在几乎可以确认嫌疑人的身份。祁紫山也一笔一划在笔记本上写下:嫌疑人可以确认为谢天元。
第79章 第 79 章 身陷火海。
从学校出来后, 天已经全部黑了,李疏梅看了手表,晚上八点了, 大家什么都没吃, 她腹中空空, 走路时有些微微的发晕, 她连忙从口袋摸了一颗糖出来, 含进嘴里, 她又问:“你们吃糖吗?我还有一颗。”
费江河摆了摆手, “太甜了, 疏梅我看你挺喜欢吃糖的。”
祁紫山帮她解释说:“疏梅常常会在兜里揣几颗糖。”
费江河笑道:“老夏也喜欢在兜里揣糖,不过他不一样,他自己不吃,喜欢给别人吃。”
这时, 曲青川那边来了电话,问他们吃饭没, 费江河回:“老曲,都饿得不行了, 你要不要做东请大家吃一顿。”
“行行行。”那边传来爽快的声音。
半个小时不到, 二队会合了,在一家小餐馆的包厢里, 大家匆匆忙忙吃起了晚餐, 吃着吃着,习惯使然,又聊起案子,李疏梅把学校了解的情况简单说了说。
曲青川点头道:“看来,谢天元就是第一犯罪嫌疑人了。”
马光平说:“如果这样的话, 那么真正的郑奕去哪了?这几年也没听说过无名尸体。”
费江河说:“也不一定郑奕就死了,他可能被囚禁了。你们还记不记得,郑奕的高中老师刘新亮收到了郑奕的书信,在信中,郑奕对高中的描述非常真实,这些谢天元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郑奕很可能是被强迫写下那封信。”
大家都点了点头,对费江河的观察和观点都深表信服。马光平却说:“不对不对,如果我是郑奕,我为什么要那么真实地把自己高中的事写出来,我完全可以写错一半,引起刘新亮的怀疑,这样他不是有可能得救吗?”
马光平的话让大家又产生了新的疑惑,见费江河没说话,曲青川说:“关于郑奕是否死亡,还是有别的可能,暂且不做讨论。我们当务之急是把谢天元摸清楚。我也把今天在居委会那里了解的情况说下。”
接下来曲青川讲了下从居委会那边了解的情况,谢天元的母亲在他小五时就病逝了,谢天元几乎是父亲一手带大的,两人相依为命,好在谢天元非常聪明,读书用功上进,从没有让谢欣辉操心过。
谢欣辉一直在泰云化工厂工作,家里离工厂六公里左右,每天都是骑车上下班,早出晚归,虽然父亲不常在家,但两人感情很好,父子连心,没事就在一起探讨围棋,在初中时,谢天元的棋艺就能和父亲打个来回。
据认识谢欣辉的人反应,谢欣辉喜欢喝点小酒,但酒瘾不算很大。曲青川说,那天是周六,谢欣辉和儿子在家一起吃完晚饭才回工厂上夜班,谢欣辉在晚饭时喝了点小酒,这也成为谢欣辉后来被儿子指证饮酒的一方面证据,而指证谢欣辉在工厂工作期间贪酒的工友钱大跃,前年得尘肺去世了。
那天晚上,工厂发生事故后,谢欣辉被确定为事故主要责任人,谢欣辉去世,谢天元获得的赔偿微乎其微。也是不凑巧,没过几天,他家的房子在深夜突然着火了。
当时派出所进行过调查,没有找到纵火人,所以坊间就传言是其他丧生厂工的家属实施的报复,也有传言是谢天元自己一把火把家烧了,他把值钱的东西带走了,离开了县城。
这间房烧得只剩下焦黑的砖墙,现在由谢天元的亲戚保管,去年被亲戚重修用来养蚕了。
接下来的两天,二队五人又对爆炸事故做了全面调查,无论是从当时进行事故鉴定的单位身上,还是从厂里老员工口中,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
事故就是谢欣辉失误造成的,这几乎成了一种共识。
曲青川说:“当年的事已是既定事实,相信现在没人愿意说出那个真相了。除了谢天元本人,我们有必要回去再提审他一次,他如果知道什么,应该可以告诉我们。”
费江河说:“还有一个人,我们一直没采访他。展卫国。”
李疏梅记得,展卫国是泰云化工厂的安保主任,他的儿子展玉刚就是这次校园投毒案的被害者。
费江河说:“四年前他还是一名普通工人,现如今他是安保主任了,这四年他晋升很快。现在他儿子被害,这说明他当年很可能也参与了那件事故,如果我们找到他,或许能够从他口中了解到真相。”
曲青川说:“我觉得难,何肖光、杜进钧、陶汉嵘,当年都是工厂主要领导没错,他们自然不会透露真相。而展卫国呢,虽然当年他不是厂领导,但现在他已经是了,他即便在乎儿子的死,但也不一定愚蠢到出卖利益吧。”
李疏梅觉得他们都说得有道理,又听曲青川说:“但我们既然都过来了,去接触一下也好,看看他怎么说。”
果不其然,展卫国除了对儿子的死痛哭流泪,表露出真性情,对于爆炸事故却是左右打太极,他哭丧着说:“曲队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你和谢欣辉在同一个车间,你们是工友,听说你们关系还不错。”费江河直接锁定对方的要害。
“我……我……”展卫国起先犹豫不定,最后却坚定说,“我是和谢欣辉关系不错,但那天晚上我没在工厂,我真的不在,很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我根本不知道工厂发生了什么,当我知道谢欣辉出事后,我比谁都心疼,他技术能力强,如果没死,今天比我混得好。”
展卫国始终低着眉,情绪低落,他对此事三缄其口,即便隐瞒了什么,也无法拆穿他。
“你有没有想过,杀死你儿子的凶手一直找不到?”费江河冷冷问。
展卫国没有言语,而是耷拉着脑袋,目光显得有几分呆滞,一颗泪水慢慢流了出来。
回去的车上,曲青川说:“看来这件爆炸事故背后有很大的隐情,但是他们利益捆绑,应该都是不会开口的,回去提审谢天元吧。”
第三次提审“郑奕”,实际上是第一次提审谢天元。
在审讯室,李疏梅再次见到了化身“郑奕”的谢天元,和往常一样,他坐得笔正,眉眼清冷,神情略带忧郁,他还不知道警方调查的深度,更不知道他的身份已被解锁,他仍旧是自信的,但李疏梅相信他今天一定会交代一切。
今天曲青川依旧坐在主审位,李疏梅坐在一旁的椅子里,两只脚尖轻掂,双腿微弓,平稳的双膝将笔记本托起。
祁紫山仍旧做笔录,李疏梅决定记些关键词,也打算再次画下谢天元,她打算画下真实的他。
曲青川打开本子,坐姿威严,正式道:“郑奕,今天是我们第三次见面,相信你应该了解我们的流程。”
谢天元摁了摁头,显得很配合。
“我们去过你老家,也了解过你的生平,以及你父亲的事,也见过你的老师……”
李疏梅听得出来,曲青川说的是谢天元的经历,并非郑奕的经历。然而坐在对面的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一定认为曲青川在说郑奕。这是曲队审讯的一点点小小手段而已,他在仔细观察谢天元的情绪变化。
曲青川平静的语气,忽地加重:“你父亲当年意外死亡,遭受不公,你一定很心疼他吧?”
就在这一刻,谢天元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皮掀大,眼球也微微凸出,他的神情惊讶而疑惑。
他并没有回应,像是在努力解读曲青川话里的意思。
“谢天元!”曲青川直接挑明说,“从什么时候你的身份变成了郑奕?”
谢天元左侧脸颊微微颤动了下,他嘴角也缓缓噙起不明所以的笑意:“曲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再次变得冷静了起来,他一定知道承认就意味着认罪,他只能装作充耳不闻。
曲青川十分平静道:“既然知道你是谢天元,你应该清楚我们做了充足的工作,首先我向你解释一个名词,‘天元’。天元在中国古代天文概念里,指代的是北极星,象征着宇宙的核心。而在围棋里,指代围棋棋盘正中央的交叉点,象征着绝对核心和至高地位。你的父亲喜爱围棋,给你取名天元,他对你寄予了厚望。你热爱围棋,频频获奖,也得益于你父亲的谆谆教诲。”
李疏梅发现谢天元的情绪开始有些躁动,他像是听不进去。这是围棋的基本理论,他那么热爱围棋,从小就该知道他姓名所承载的含义。
曲青川继续道:“在你高三时,1996年4月13号是一天周六,这天傍晚你父亲给你做完晚餐,你们一起用餐,他喝了一点小酒,然后骑车到六公里外的工作单位,也就是泰云化工厂。你在家安心学习,准备高考,你的目标是北京的名牌大学,你多么期望能够给父亲一个惊喜,成为他的骄傲,那天晚上,你父亲负责着熟悉的工段……”
“曲队,”谢天元忽地打断了他的话,大声说,“我是郑奕,我是郑奕,我的父亲是郑海为,你不必和我说我听不懂的故事!”
虽然他大声强调自己的身份,但眼神却掩饰不了他的心理。他的眼微微发红,他知道这个故事后续是什么,他不会再任由别人再提起他父亲的死。李疏梅画下了他的眼睛,那是委屈的、不甘的、彷徨的。
曲青川严肃道:“1996年4月13日晚你父亲去世,2000年4月14晚,你所在社团成员全部中毒而亡,日期如此接近,这真的是巧合吗?谢天元,我希望你亲口说出你的故事。我们去过你母亲的坟前,你母亲在你小学时就去世了,她虽然不在了,但按照法律程序,我们可以开棺取骨,和你本人的DNA进行匹配,今天,我们仍然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减少这些不必要的流程!”
看得出来,曲队已经动用了杀手锏,李疏梅还记得一行人去谢天元母亲坟前时,曲队却说了一句,他父母合葬在一起,都是可怜人,如没有必要,就不要惊动他们了。
当然DNA取证也可以从他家亲族的血缘入手,但是取证工作将变得曲折许多。
谢天元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他的人生遭受了巨大挫折,但在他生命里,若问最宝贵的人,想必就是父母了,他一定不会选择去“伤害”父母。
谢天元终于沉默了,是死寂般的沉默,他的眉毛压得很低,眼睛没有看向任何东西,而是虚无缥缈地目视空气,没了之前的神采了。
曲青川在等待,所有人都凝神屏气,等待谢天元开口。
一颗泪水从谢天元眼角流出,慢慢地沿着坚实的脸颊滑下。
他缓缓张口,尘埃落定:“对,我是谢天元……”
李疏梅轻轻吁了一口气,在画本上,谢天元脸颊的线条也柔和了几许。
谢天元说:“我可以告诉你们,那天发生的事情……不过,让我先想一想。”
谢天元说罢,闭起了眼睛,他躺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眼皮缓缓颤动,任凭泪水簌簌地跌落。
对于那起爆炸事故来说,他也是受害者,大家能够感同身受,所以没人打断他的情绪。
李疏梅再一次画下这样的谢天元,这是十分脆弱的谢天元,他显得很无助很孤独,与上一次疯癫、机智、狡黠的他完全不同。
两三分钟后,谢天元终于半睁湿润的双眼,平静地叙述道:“那天黄昏,4月13日,我父亲陪我吃完晚饭去了工厂。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晚,窗外的夜空里,星辰很亮,我在复习功课时,时不时望着它们,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是心神不宁,一点也学不进去。我没想到,厂里出事了,我是第二天才知道工厂有个车间发生了爆炸……”
第二天是周日,下午,谢天元要回学校,他上午收拾行囊时,却一直没见父亲上完夜班回家,心里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刚准备离开家时,一个他熟悉的人急匆匆地赶到他家。
他是父亲在工厂的好友展卫国,他以前去工厂时见过两回。展卫国满脸忧伤,告诉他工厂出事了,说是来接他去工厂。
谢天元深感不妙,开车去工厂的路上,展卫国告诉他,工厂有个车间出事了,他父亲出事了,谢天元震惊又痛心,未及问明出了什么事,展卫国就问他:“你爸昨晚去厂里前是不是喝酒了?”
“对啊,展叔,他是喝酒了,他喝完酒才去的厂里,”谢天元哭着说,“我爸没事吧,是不是没事了。”
“没事,孩子,不要害怕,什么事都有叔在呢。”
谢天元并不知道,他和展卫国的对话都被展卫国用录音机录了下来。
那天谢天元赶到工厂,只见到一块爆炸后的废墟,哪里还见得到父亲,他听说父亲的尸骨炸得支离破碎,已经被拾捡到火葬场火化了。
谢天元抱回父亲骨灰安葬后的第二天,厂里也很快做出了事故鉴定,是谢欣辉操作不当导致的爆炸,占有主责。
出于人道主义和人性关怀,工厂还是决定对谢欣辉家属进行抚恤。
那天厂长杜进钧和工会的人一起上门见到了谢天元,杜厂长疼心地说:“孩子,你父亲在工作岗位上一直尽职尽责,虽然这次犯了错误,但是厂里不会追究,我们这次来也是希望你把字签了。”
作为厂里的员工,出了事故工厂会给予一笔赔偿,这是一份工伤死亡赔偿协议,需要家属签字。
但谢天元却哭着说:“杜叔,真的是我爸操作失误吗?是真的吗?”
谢天元打心底里都认为父亲不会失误,在他心里父亲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他教他围棋,还时常告诫他,无论做人做事都必须谨慎而为,因为棋差一招就满盘皆输。
杜进钧却告诉他,这是专业鉴定部门做的鉴定,他作为厂长当然也希望他父亲没有犯错。
那天谢天元哭着拒绝签字,杜进钧也没有强迫他,毕竟就算他没有签字,关于这起事故的责任认定并不会改变。
这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再次让谢天元陷入绝望,父亲头七的那天,他被几个成年男人围殴,他们说因他父亲犯了错,害了别人性命,他也会遭到天谴。
谢天元自然知道这些人是谁,因为在父亲下葬的那天,他们也跑来闹过事,是其他三名丧生厂工的家属,当时幸亏他父亲的亲戚朋友拦阻才没有让事情发酵,然而这次被围殴,他并没有反抗。
鼻青脸肿、全身淤青的他没有想过回击他们,也没有想过去报警,而是默默忍受着父亲遗留下的“罪过”。
几天后,谢天元在收拾父亲遗物时,发现了他写的一本工作日记,父亲时常有记工作记录的习惯,但谢天元却意外地翻到,父亲在日记里提起了一件事,那是爆炸事故的半个月前,身为检修组长的谢欣辉,检测到几台机器因老化出现了隐形故障,需要大修或者报废,他和好友展卫国一起到副厂长办公室说明此事,督办生产的陶汉嵘却驳回了他们的停修意见,以需要高层协商为由,让工作继续运转。
之后,厂长杜进钧以厂里订单多、不能耽误生产为由,把这件事大事化小,还督促谢欣辉随时做好检修工作,保障生产。十几天后,也就是爆炸事故的一周前,谢欣辉再次找到厂长杜进钧把机器隐形故障的风险上报,但是仍然没有得到停运的答复。
谢天元终于知道了父亲这起事故发生的根本原因,父亲绝不会是因为贪酒而导致机器短路爆炸,机器早已存在的隐形故障才是这次事故的主因。
他骑着车冲到了工厂,年轻气盛的他,突破保安拦阻,就直接冲到了厂长杜进钧的办公室,当时办公室除了杜进钧,还有两个人也在,后来谢天元知道,另两人是副厂长兼任生产部主任的陶汉嵘和副厂长兼任厂办主任和销售部主任的何肖光,他们仨是工厂最大的股东。
杜进钧正在议事,见有人闯入,顿时有些不悦。谢天元气喘吁吁,情急地告诉他:“杜叔,我父亲没有犯错,他没有犯错,我找到了他的笔记,看过他的笔记,是机器有问题,我父亲没有犯错!”
杜进钧身躯一沉,脸色僵硬,他自然不会想到,谢欣辉会把工作笔记写得如此翔实,他连忙起身,微笑着安慰谢天元,把他按到椅子上,还给他倒了水,劝他说:“好孩子,我知道了,你爸的工作笔记在哪?”
“杜叔,能不能给我爸平反啊?”
“当然能啊,我马上叫人再做一次鉴定,你把工作笔记交给我。”
“杜叔,我现在还不能交给你,只要你答应我,我会全力配合你们。”
杜进钧见他年纪小却如此精明,便温声道:“那行,你一定要把本子保留好,我们会亲自到你家做鉴定。你父亲是厂里的老员工,我们不能亏欠他,你放心,回去吧孩子等我们的消息。”
等谢天元一走,杜进钧立即落下了脸,陶汉嵘和何肖光也变了脸色,他们都深知事态不妙。
陶汉嵘问怎么办,杜进钧左思右想,最后给出了烧掉的想法,要用一把火把谢家和本子全烧掉,何肖光却觉得不妥:“老杜,这事情犯不着闹出人命,这事闹到再大,顶多是一起民事纠纷。”
杜进钧却说:“老何,是你把问题想简单了,这孩子精明得很,他要是把本子往上面一捅,我们全都得挨处分,到时候要拉你去坐几年牢,你后悔都来不及。”
陶汉嵘有些摇摆不定,但对杜进钧的想法给予了支持。
三个人最初意见不统一,然而却没有找到比之更快更高效的办法,最后还是杜进钧拍板,做了这个决定。
就在当天晚上,谢天元正迷迷糊糊地睡着时,忽然被一团大火惊醒,他发现自己身陷火海。
第80章 第 80 章 “辉煌”计划。
谢天元猛地从床上爬起, 熊熊大火燃烧着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一片片火球翻滚着,火舌猖狂撕咬着他, 他拼尽全力从火海里逃命, 等他冲出的时候, 衣服已经烧得七零八碎, 火苗还在身上, 上下跳蹿着。
那天晚上他躲进一个无人在意的垃圾箱旁抽泣, 他死里逃生, 心有余悸。深夜, 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淋透了他,他也彻底惊醒了——只消仔细一想,这场大火不是意外, 父亲的死也不是意外。
在审讯室,谢天元拉起自己的白色衬衫袖子, 一节手臂慢慢露出来,李疏梅心里一惊, 他臂膀上的皮肤爬满一块块黑褐斑驳的疤痕, 如同被烈火肆虐侵蚀的枯木皮。
他当年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高中生,他绝不会想到自己差点丧生火海, 那天晚上他一定经历了人生最悲痛的“觉醒”。
谢天元眼睛红如血阳, 他笑了笑:“是啊,你们不会想到吧,我的人生毁了,我卖掉父亲留给我的唯一一块手表,在电脑游戏厅荒废度日, 那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后来我不断被认识的人发现,我就远离了县城,来到了市里。”
谢天元第一次站在秦东市工业大学的门前时,他眼含泪水,其实他本可以轻轻松松考上这所大学,但今天,他连走进大学的校门都很困难。
他说,来到海工大,是他复仇的开始!
他学过围棋,知道如何布局。泰云化工厂厂长杜进钧、副厂长陶汉嵘、副厂长何肖光,还有背叛他父亲的好友展卫国,以及诬陷父亲饮酒的厂工钱大跃,是四颗黑子,他们曾经将父亲这颗白子堵在边角,要吃掉他。
如果要“救”父亲,和他们硬碰是不行的,那只有唯一的法子,在五颗黑子外围,他只要堵上白子,就可以反败为胜。
因为钱大跃去世,也没有子女,他最终选择了四颗白子,就是杜进钧、陶汉嵘、何肖光还有展卫国的四个子女。
他们都是工厂人,他们的子女选择的都是理科,他笃定他们的子女都会上离家最近的这所工业大学。
而97年秋天,陶汉嵘的女儿陶秋心正好考上海工大。
开学那天,谢天元早就做好了准备,他身穿整洁的白衬衫,打扮得成熟稳重,将早早伪造好的学生证戴在脖子上,他走在校园外,不断寻找新生,很快他就看到了第一天赶到大学报道的陶秋心,但他没有上前打招呼。他在等待另一个猎物。
一个可以让他改头换面、借命而生的猎物。
他物色了几个与他身形外表又单独来校的新生男孩,他以高年级学长接待新生的幌子迎接他们,但在了解到他们的真实信息后,他又选择了放弃。
郑奕是一个人赶到学校,他背着书包,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他的身材和谢天元相仿,五官也有几分相识,这是谢天元等待了近三个小时后,第一次眼前一亮,他似乎找到了真正的猎物。
“你好同学,我是学生会的,你是新报道的新生吧,我来带你进校报道。”谢天元面带微笑,友好伸出手臂向对方打招呼。
郑奕初到大学,人生地不熟,见到学长迎接,还是如此英气热情的学长,他根本不会拒绝,于是他跟随谢天元一起进了大学。
谢天元早就做足了功课,他带着郑奕将学校的优秀历史和所见建筑都做了详尽的讲解,甚至,他连学校的哪个老师比较友好,哪个老师不好相处,哪个食堂味道不错,哪个食堂味道一般,细到食堂菜肴品种,大一大二大三课程表,军训安排都如数家珍。
郑奕早就被这个学长的口才和热心折服,一路随着他参观大学,并且到财务处缴纳了学费,不知不觉也向谢天元透露了自己的过去、家庭和学习经历。
当他提到自己和父亲关系不和,谢天元已经对这个猎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谢天元的提议下,两人一起到校外吃饭,谢天元热心付了钱。
一起回校准备去新生迎接处正式报道的时候,谢天元忽然说自己的书包还在校外的住房里,问他要不要陪他一起去取一下。
郑奕没有任何怀疑,当即就答应了,谢天元带他来到了自己早就租下的校外住房,这里虽然冷清,但书香气十足,郑奕接过谢天元递给他的水杯,饮了几口。
一时之间,郑奕只觉头晕得厉害,天晕地转。谢天元眼睁睁看着郑奕摔倒在地,按照计划,他随后将他捆绑在洗手间,彻底囚禁了他。
从第二天起,谢天元正式用郑奕的身份踏上了这所学校,他以自己优秀的言谈和热心的帮扶讨得了同学们的欢心,很快就被选为班长。
晚上他偷偷回到校外的住所,不断折磨郑奕,让他交代自己过去的细节,让他诚服于他,郑奕也在他软磨硬泡下彻底放弃了挣扎,变得不再强烈反抗。
那段时期,谢天元还不满足于此,为了和郑奕的身份达成统一,他开始学习他的表情,模范他的习惯,渐渐地他有了郑奕的神似外表。
他要复仇,就必须让谢天元这个身份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大一下半年,他已经顺利在班级立足,他的成绩和表现也得到了辅导员田丽芸的欣赏和认可。
他也发现,陶秋心参加了学校的社团国风社,他于是正式走进了社团。
在国风社的半年时间里,他不断与社团成员搞好关系,示好社团团长,他的围棋技术从一开始的有意隐藏,到慢慢崭露头角,也让他收获了一批忠实拥护者,很快他在社团的地位日渐高涨。
大二上学期,谢天元开始了新的计划,他知道国风社只是他的垫脚石,他要的是一个新的社团。
他走进了篮球场,因为校学生会主席汪敏敏时常一个人晚上到这里打球。他也时不时出现在球场外,并且当起了球童,给汪敏敏捡球,只是汪敏敏孤傲的性格并没有关注他。
在这以后的一个月,谢天元按照计划正式参加了高校围棋赛,他平时有意规避锋芒,没有太多显山露水,但在那次高校围棋赛里他一举夺得了冠军。
他英俊的外表,和强大的实力,让学校的学子们渐渐注意到他,而汪敏敏也是其中一人。
汪敏敏作为学生会主席,非常关注高校比赛,谢天元的冠军让他想起,他竟认识他。
汪敏敏第一次主动邀约了谢天元,谢天元早就摸清了汪敏敏的爱好,第一次谈话,汪敏敏对他就产生了强烈的好感,从此以后两人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
社团社长即将离校,在汪敏敏的支持下,谢天元几乎没有意外当选为国风社新一轮社长,谢天元也正式开始了自己的计划,他将国风社改名竹林社,并且采用了末位淘汰制进行管理,很多老社员被他以各种理由送走。
他幸运地等到了何肖光和展卫国的子女何炜川、展玉刚入校,他利用非常随机的方式接触他们。两人得知社长谢天元邀请他们加入竹林社,皆是受宠若惊,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谢天元等待的最后一个目标自然是厂长杜进钧的女儿杜佳佳,她年龄较小,所以谢天元一直等到了大三,杜佳佳在大一刚入学不久,谢天元就找到了他。
早已身名在外的谢天元,在学校操场上正式邀约杜佳佳加入社团,杜佳佳的少女心小鹿乱撞。
美丽的夕阳正在谢天元英俊的脸庞上移动,光影半明半暗,他知性矜贵的气质让青涩单纯的杜佳佳没了分寸,没有任何犹豫,杜佳佳就加入了社团,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一次次期待和“郑奕社长”聚会,赠送他许多小礼品,不乏名贵手表,成为他的忠实拥趸。
谢天元说到这儿,缓缓从审讯桌上拿起水杯,他抿了一口,洇了洇干燥的唇皮。
他的情绪很稳定,好像说的并不是自己,然而李疏梅的内心却一直在起伏,她对谢天元的认知已经远远超过了从前,他那么努力,一步步登上高峰,成为别人的榜样,可实际上呢,那都只是他计划里的一环,这听起来有些讽刺。
曲青川问:“这三年里,从来就没有人怀疑过你的身份?”
“没有。当然,也是有的。”
谢天元说,第一个怀疑他身份的人是来自于他家乡的高中校友,她是一名女生,名叫罗雪盈,罗雪盈一直都喜欢谢天元,从初中到高中,甚至向谢天元表过白,但谢天元一直以高考为由拒绝了罗雪盈的示爱。
没想到,罗雪盈也考到了秦东市工业大学,对于一般的高中校友来说,谢天元并不在意,但罗雪盈不一样,罗雪盈是从他从小学到高中的校友。
而且因为追求过他,她十分了解他的习惯,甚至连他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都清楚,在高中他有次生日时,罗雪盈就买了一副珍贵的围棋送给他,而且向他表白了,虽然被他拒绝,但罗雪盈始终相信谢天元有一天会答应她。
谢天元家出事后,罗雪盈还跑到他家找过他,但是当时谢天元已经离开了家。
当谢天元以郑奕的身份成为学生会主席,用围棋的方法频频夺得冠军,罗雪盈无疑已经注意到了他。
那是一天傍晚,谢天元从图书馆出来,走在学校的羊肠小道,罗雪盈忽然出现,喊了他:“天元!”
当时谢天元蓦然愣在原地,将近三年来,他以郑奕的身份掩饰自己,苦命学习他的表情和神态,但没有想到竟然还是被罗雪盈认了出来。
他没有驻足,而是继续往前走。罗雪盈跟了上去,“你不要骗我了,你就是天元,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在那一刻,谢天元有一些厌烦,即便他们是十年的同学,但是他从未喜欢过她,她有什么资格辨别他。
他转过身,微笑道:“同学,你认错人了吧?”
“太像了,”罗雪盈摇了摇头,笑道,“天元,当年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很久很久,我以为你不在了。”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很久吧,自从我在大二时注意到你,我就开始好奇,我跟了你大半年了,今天我才有勇气站在这里……”
“太可笑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同学,我警告你,如果以后你还跟踪我,我就告你侵犯个人隐私。”谢天元严肃提醒她,他甚至冷下了目光。
罗雪盈眼睛里闪烁胆怯,马上就勉强笑了笑:“对不起,打扰了。”
即便谢天元用这种方式警告她,但是罗雪盈并没有放弃,一直在跟踪他,直到后来发生的一件事。
有一天晚上下完晚自习,谢天元在校外的一家餐馆吃晚餐,他发现罗雪盈也在,她一直在观察他,这让他十分生气。
他匆匆忙忙吃完饭后,又要了打包盒,把剩下的几个煎饺打包,准备带回去给郑奕。
当走出门的时候,天边乌云滚滚随时都会下雨,他只想早点回去。走了十几分钟,忽然大雨倾盆,豆大的雨点朝他身上砸来。
一瞬间,谢天元就被淹没在雨海里。自从那天晚上从火海里逃生,被暴雨浇灌了一晚上后,谢天元就对雨产生了特殊的情感。
他在雨海里再次看见了父亲的脸庞,他微笑着,要伸出手拉住他,他也伸出了手,但下一刻,父亲的笑脸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谢天元急忙追上去,猛地一个趔趄,仆倒在雨泊里。
他趴在黑暗里拼命咳嗽,不知不觉,泪水倾泻而下,多年来的委屈、隐忍和绝望让他刹那崩溃,他哭得撕心裂肺,数度哽咽而昏阙。
“天元,天元……”一个女孩的声音从混沌的天空穿透,落入他的耳膜。
他的手臂被人拉起,直至整个身躯被人拉起,但是她力气太小,转瞬间,他们同时跌在地上。
“天元,你没事吧,你别有事,我送你回去。”罗雪盈依旧努力地搀扶他。
不知道何时,谢天元仿佛苏醒了,他从雨幕里拼命掀开眼皮瞪视罗雪盈,拼劲全力将她推开了。
罗雪盈往后一仰,重重砸在地上。
她全身湿透,乌黑的头发全是雨水。这时候的气候并不高,她像是冷极了,浑身打起哆嗦。
虽然他从未喜欢过她,但是在这一刻,他无法再忍受自己的无情。
他蹲下去,用力把她抱起来,一路跑向了站台下。
罗雪盈被放入站台凳子上时,她十分感动,流着泪,嘴唇冻得乌乌的,打着颤说:“天元,你真的是天元!”
如果没有父亲的事故,也许今天他们的确是最好的朋友,但是他的人生早已毁灭,他不需要任何人怜爱,也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他决定放下第一颗棋子的时候,就注定了落子无悔。
湿湿的黑发贴在他的眼旁,眼眶里露出的半分漆黑的眼球,发出冷漠的光,他微微一笑,带着讽刺:“你喜欢我?就算这个世界上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正眼瞧你一眼,因为你实在太愚蠢,太丑了!赶紧给我滚。”
他说完这句话,就决然走入了渐渐变小的雨水,身后传来罗雪盈悲伤的痛哭。
其实罗雪盈根本就不丑,在高中时就是校花,谢天元只是为了打击她,让她彻底死心。
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浑身打起哆嗦,仿佛生了重病,眼睛里却酸痛得厉害,他牙齿打颤,内心里忏悔:“对不起,对不起……”
审讯室里,谢天元很平静地描述了这个故事,但眼睛里却有些微红,李疏梅能感受出,他的心一直都是热的,他一次次做出的冷漠决定,是因为被仇恨蒙蔽。
他已经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去,更不会期待自己的未来。
他是冷漠的剑客,只要挥起刀,就不会收手。
半晌,曲青川问:“后来呢,罗雪盈再没有怀疑过你?”
“对,没人再怀疑过我,当然也遇到过认识的人,但他们只是觉得有些像吧。”
曲青川随即转入下一个话题:“你花了这么大的心思,做了如此决绝的决定,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你要杀的人是仇人的子女,陶秋心、何炜川、展玉刚、杜佳佳,为什么又要找到沈觉和孟申韬?”
谢天元缓缓抬眼看了曲青川一眼,他的嘴角微微撇了一下,李疏梅没认清那是什么样的情绪。
谢天元说:“沈觉的加入是个意外……”
沈觉的加入是个意外,沈觉很漂亮,是沈觉主动向谢天元申请加入社团,谢天元答应了,但是没想到,沈觉加入后,很快喜欢上了家世殷实、高大帅气的何炜川。
而孟申韬的加入则是源于谢天元的同情,孟申韬喜欢沈觉,他哭着乞求谢天元让他加入社团,谢天元出于怜悯才答应了孟申韬。
“他们的加入都是意外的选择,”谢天元说,“曲队,我原想对陶秋心、何炜川、展玉刚和杜佳佳四人给予惩罚,我都做好了准备,要的是让他们身败名裂,落得被校开除的下场。但是没想到,这一切出现了意外,孟申韬那天突然找到我,他说他想死,他求我成全他,他想亲手杀死沈觉和何炜川,他再自杀,我没想到孟申韬是一个极其冲动的人,我只是表面上进行了劝阻,因为在我的计划里,我本来就是要惩罚他们,但既然孟申韬愿意替我去做,我为什么要阻止他……”
二队所有人脸色大变,满眼震惊,李疏梅同是震惊不已,谢天元竟没有认罪,他描述了一个几乎真实的故事,然而最后还是把罪名推给了孟申韬。
他料定警方没有他杀人的证据,他即便承认自己的杀人动机,也不愿承认杀人的事实。
曲青川厉声道:“谢天元,这一切逻辑链都是通顺的,孟申韬就是你安排的计划。你为什么矢口否认你杀人的事实?”
谢天元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曲队,你这才是诱供,我没有杀他们,我为什么要承认。我的确想他们都死,但是我没有付诸实践。我做的一切,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可以说我很坏,说我没有底线,但是我没有杀人,顶多算我一个非法囚禁罪……”
费江河怒道:“郑奕在哪?他是不是已经被你折磨死了?”
谢天元不急不慢道:“我正想告诉你们,郑奕跑了,去年底他就跑了,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他。囚禁过他的房屋地址,我可以写给你们,给我一张纸。”
即便人人都知道谢天元在撒谎,但是谁也无法拆穿他,祁紫山撕了一张纸给谢天元,他写下了一个地址。
费江河看了后道:“这个房子你一直没退掉。”
“对,我在等郑奕回来,所以没有退。”
李疏梅实在不理解谢天元的思路,郑奕被他折磨得暗无天日,他怎么会回来,他既然逃走了,为什么不报警。
谢天元说:“曲队,我还想麻烦你们一件事,你们接下来一定会去这间房对不对,我父亲的工作笔记就在房间里,被我缝进了枕头里,那是我从大火里抢救出来的,它很珍贵,麻烦你们保护好它,为我父亲平反!”
这一刻,李疏梅倒吸一口凉气,她终于领教了谢天元的可怕,今天他绝不是妥协,这仍旧是他布下的棋局。
为父亲平反,就是他的一步棋而已,一步最重要的棋,这就是他从一开始就算好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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