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傍山别墅是京海市近些年开发的高端住宅。因坐拥山景资源,植被丰富,视野开阔,空气清新,成为京海市新兴富豪们的第一选择。


    不过这里也不是有钱就能住得起的地方。为了维护小区的静谧和隐私,傍山别墅一向谢绝明星住户。还投放了大量的安保人员,确保小区内外不会有闲杂人等乱入。


    从翁绍下飞机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八卦狗仔们,望着小区大门唉声叹气。他们拍不到更劲爆的内容了,不过之前拍摄的照片也足够他们交差。


    翁绍站在别墅二楼的花园阳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盘山道上恋栈不去的面包车。


    “放心吧。”裴行则走到他身后:“不管他们拍到了什么,我保证他们什么都发不出去。”


    “为什么发不出去?”翁绍没有回头,视线一直追随着缓慢下山的面包车,漫不经心地道:“人家那么辛苦拍了素材,你总要让他们有用武之地。”


    裴行则挑了下眉,侧头看向翁绍。


    此时月上中天,朦胧的月色将翁绍整个人浸在其中,散发出一种冷淡通透的光。又在翁绍的身后,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密不透光的影子。


    裴行则的目光便顺着微微发光的翁绍,落到了他身后的影子上。


    他看见两道身影在静谧的月色中并肩而立,其中一个是他自己的。于是裴行则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臂,他隔着清冷的月光,摸了摸翁绍的影子。


    他的动作实在温柔隐蔽,以至于翁绍毫无察觉。


    偷得浮生的重生者并没有赏风赏月的悠闲。在他心底要算计筹谋的人和事太多,桩桩件件都需要他仔细琢磨、反复推敲,事到临头甚至还要彻底推翻、重新演算。但是翁绍并不觉得焦躁急促。他有条不紊地解决着出现在他面前的每一个课题。该挖坑挖坑,该下饵下饵——如果连下棋的人都舍不得放饵,徘徊在局外的人又怎么可能踏入陷阱?


    而翁绍运用的最娴熟的诱饵,恰好就是他自己。


    “一件事情如果只有一种声音,就不会有太大的水花。只有讨论的内容足够惊世骇俗,足够调动他人情绪,流量才可以持续下去。”


    经历过自媒体时代的翁绍深谙流量为王的道理。在他所处的年代,人们信奉黑红也是红。最怕的反而是无人问津。


    所以翁绍故意分化翁英雄,激怒翁英杰,就是想让翁英杰充当另外一种声音。


    “你要让他始终觉得有机会报复我,有机会让我身败名裂,”清冷的月光下,翁绍笑吟吟地看着裴行则,慢条斯理地说道:“他要是不出手,我怎么抓他的小辫子?”


    *


    翌日早上,翁绍早早就起来了。


    其实他晚上根本也没怎么睡,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袋里却跟过电影似的,一直在复盘自己来到京海后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再根据昨天的行程,推演翁英杰的反应。


    要是换成精力不那么旺盛的普通人,只怕早就因为缺少睡眠反应迟钝。但是翁绍天赋异禀,一想到自己要算计人,而被算计的那个人还懵懵懂懂一无所知,翁绍就觉得神采奕奕。


    以至于他来到京海市电视台录制节目的时候,都很刻意的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下。


    “小伙子可真有精神。长得很精神,人也精神饱满。”


    真就像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照在身上金灿灿、暖融融的。


    这样美好的第一印象在节目组的每一位工作人员都收到了翁绍赠送的《状元笔记》后,达到了顶峰。


    ——不得不说,大部分国人对学生永远都是宽容的。而在国人眼中,最严重的滤镜莫过于学习成绩。


    因此当翁绍穿着朴素的校服,顶着全省高考状元的光环坐在演播厅里,边上的小茶几上还摆放着一套《状元笔记》时,绝大多数观众对于翁绍的第一印象也就此拉到了顶格。


    《对话人生》的主持人叫奕霖,是一位非常优雅知性的女性。讲话时循循善诱,笑起来如沐春风,给人一种平铺直叙的真诚。但这并不意味着《对话人生》就是一档温吞和煦的访谈节目。事实上,这个节目恰恰是以尖锐犀利广受观众好评。


    节目开场,奕霖先给大家播放了一段VCR。短短三分钟的视频,详细介绍了翁绍何许人也,包括他在媒体和网络上掀起的讨论狂潮。


    话题也由此展开。


    “作为一名省高考状元,你认为自己是天才吗?”


    “天才算不上,但我应该会是一名优秀的人才。”


    “之前媒体和网上都有相当一部分人,对你的家事非常关注,当然也有一些非议。他们认为你当初的某些举动,极大地挑战了公众良知,你自己怎么看待这件事?”


    翁绍思考片刻:“我在翁家人的身上,学到了一件事。”


    翁绍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似乎在回忆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的思考:“……你没钱的时候,千万不要把翻身改命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哪怕对方是你的骨肉至亲。因为他们有钱不会给你花,但是他们会瞧不起你。还会因为你掌心朝上,百般地羞辱你,恨不得把你踩到泥里去。还要假惺惺地跟别人说都是你不好,是你乞讨的姿势不对,所以他们才不给钱。”


    “我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原来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毫无条件地疼爱自己的孩子。你把人家当父母,人家拿你当乞丐。还是跪在他们面前都会被他们嫌弃你弄脏了他家地板的那种乞丐。”


    “所以没钱没势没地位就没人格。别人怎么说你,你都要受着。”


    “但这并不意味你真的卑贱到泥里。只能说明你没有遇到对的人。”


    翁绍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犹如春水融冰,乍暖还寒:“但是我很幸运。”


    奕霖被翁绍凛冽耀眼的笑容晃了一下,下意识接道:“你遇见了对的人?”


    翁绍:“我遇见了心软的神。”——


    作者有话说:今天也是翁*情话技能满点*绍︿( ̄︶ ̄)︿


    第28章


    录制结束的时候,翁绍在电视台门口遇到了同样赶过来录制节目的翁英雄。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量,这次来京海市电视台录制《在线调解》,翁英杰一家人并没有出面,只派了一名司机送翁英雄和翁老爷子来电视台。


    几个月没见,翁英雄看起来比之前消瘦多了。原本丰腴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塌陷下去,使他的眼窝和颧骨看起来更加突出。刀片一样薄削的嘴唇在看到翁绍的第一时间抿成一条直线。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看到你爸跟我,连句话都不会说吗?”翁老爷子眼神怨毒地怒瞪翁绍,张口就是一顶大帽子,狠狠扣在翁绍的头上。


    翁英雄也跟着长叹一声,神情落寞地说道:“爸,你就别说了。人家现在有能耐了,是闻名全国的省状元,又是出书又是拍广告的,功成名就,名利双收,早就把我这个没用的爸爸忘到脑后了。”


    正值午休时间,电视台门口人来人往,不仅有出出入入的工作人员,门外还聚集着一帮给明星做应援的粉丝。


    众目睽睽之下,被翁英雄和翁老爷子连番挤兑的翁绍不仅没有动怒,反而心平气和地开解翁英雄:“您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谁说您没用的?您可太有用了。要是没有您,翁英杰拿谁当枪狙击我呢?”


    翁英雄听到翁绍的话,“感动”的眼睛都红了:“你——”


    “您看起来,可比跟我和妈在一起的时候瘦太多了。”翁绍不等翁英雄把话说完,一脸唏嘘地道:“都有点瘦脱相了。”


    “怎么,翁英杰一家人没把你照顾好?”翁绍说到这里,将翁英雄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大概是想在录制节目时更自然地卖卖惨,翁英雄的身上仍旧穿着很多年前,余蕙心和翁绍赶集时给他买的衬衫和休闲裤。衣服已经洗得发白了,套在瘦的皮包骨的翁英雄身上,乍看上去,竟像是刚刚裱糊好的纸扎人。


    因为双腿不良于行,这个“纸扎人”被放置在一张轮椅里,歪歪斜斜地坐着。


    盛夏的日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却无法驱散翁英雄心中的怨怼和阴郁。一股行将就木的腐败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就像是一具从棺材里挖出来的尸体,活是活不起了,烂又没烂透。


    翁绍啧啧摇头,满脸遗憾地说道:“我还以为翁英杰那么有钱,至少能把你送到医院去,给你做个全面复查。”


    翁绍说到这里,目光炯炯地盯着翁英雄的眼睛,看似平淡的语气中充满了诱导和暗示:“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挂念一件事情,你的病究竟能不能治?”


    “当年的医疗水平有限,我们家也是没钱,没办法给你治病。现在有条件了,难道翁英杰也没送你这个救命恩人去医院复查一下?”


    “你就不好奇,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重新站起来?”


    翁英雄的目光随着翁绍一句句别有用心的诱导,开始变得飘忽不定。


    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也不由自主地向翁家人靠拢。


    看到周围人毫不遮掩的好奇视线,翁老爷子心里咯噔一下。生怕翁绍三言两语,又把祸水引到小儿子翁英杰的身上,连忙开口怒怼道:“你还有脸说!你成了高考状元以后,接广告赚了那么多钱,不想着给你爸治病,反而带着你妈去城里过好日子,把瘫痪的养父甩给我一个老年人照顾。你还有没有心?”


    “你认为一个刚满十八岁的高中毕业生,当销售赚学费是过好日子?还是一个半辈子没有出过村里的劳动妇女,去售楼处当保洁是过好日子?”翁绍不等翁老爷子开口,又笑眯眯道:“如果您真这么想,那你在家里当护工,照顾自己的亲儿子应该也是过好日子呀。您的怨气怎么还这么大?”


    翁老爷子知道自己说不过牙尖嘴利的翁绍,怒哼一声:“你不用跟我狡辩。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儿女赡养父母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想抛弃瘫痪残疾的养父,一个人过好日子,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翁绍笑道:“那下雨天打雷的时候,您千万记得离我远一点。免得雷劈我的时候,顺便再把您给劈了。”


    “噗嗤!”也不知道是谁笑出声来。


    围观群众们全都忍俊憋笑地看向这边,还有人冲着翁老爷子指指点点。


    能够在这个年代出入电视台的,必然都是消息灵通之辈。更何况翁绍跟翁家人的那点破事早就被媒体和网络营销号吵得沸沸扬扬,不知内情的反而成了少数。


    翁老爷子当即红温上头,破口大骂:“你这个没人伦的小畜生——”


    “您来录制节目之前,翁英杰就没叮嘱您,具体应该怎么做吗?”翁绍打断翁老爷子的咒骂,好心提点道:“您现在骂人不要紧,会不会破坏了您宝贝儿子的大局?”


    翁老爷子的咒骂被翁绍一句话怼回嗓子眼,一张老脸憋得青一阵紫一阵的。


    翁绍笑道:“行了,您老人家也别再这儿跟我磨牙了。不是还要录制《在线调解》嘛!有多少骂我的话,你们都留着在节目上说吧。别现在骂得痛快,回头再跟写好的台本对不上,浪费了翁英杰的一片苦心。”


    翁绍还体贴备至地催促道:“快进去吧。别耽搁久了,让人家一整个节目组的人等你们。”


    说完,翁绍朝着脸色铁青的父子俩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29章


    翁绍在拍摄结束的第二天上午,坐飞机回到了清源市。


    其实他当天下午就想回来,却被裴行则留了下来。


    裴行则的理由也很充分:“你第一次来京海,我作为东道主,总要陪着你在京海市逛一逛,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


    然而裴行则并不知道的是,翁绍上辈子已经在京海市生活了二十年。


    别说是二十年前的环境,往后二十年京海市的城建规划,翁绍都谙熟于胸。但他还是留下来了。


    任由裴行则载着他在风景陈旧的城市中乱窜。过往的一切都像是大扫除时,被扫帚掸起来的微尘,在终日死寂的脑海中飞扬起来。


    就像干涸的平原突然吹起了一阵风,停止的岁月开始慢慢流转,陈年旧事如同被光阴侵蚀的老照片,一点点泛黄蜷曲。横亘二十年的长轴画面在眼前频繁交错。


    在久远的未来和无人知晓的过去,他们也曾像现在这样,开着车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尝过每一家好吃或难吃的馆子,看过几场或精彩或无聊的电影,游览过城市周边的山清水秀……


    往事历历在目。


    于是这天晚上,翁绍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裴行则一脸愤怒地质问他:“翁绍,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爱过我?”


    斑驳的光影在梦中剧烈摇晃,翁绍依稀记得,这好像是他和裴行则联手搞垮翁氏集团以后,因为“分赃不均”爆发的那次争吵。


    说是分赃不均,其实只是翁绍接手了翁氏集团以后,打算改弦易辙,将翁氏集团的主业从原本的房地产开发,转向互联网金融。他的主张遭到了集团股东和董事会成员的强烈反对。就连裴行则都略有微词。


    裴行则认为翁绍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激进——集团的主营方向可以改,但没必要在一夜之间改弦易辙。翁绍表现得就仿佛是一个新贵入主的中宫,容不下前任的半点遗留。叫人看了未免觉得意气用事。


    裴行则没有说出口的是,翁绍入主翁氏集团以后,如此迫不及待地改弦易辙,是不是也想尽早甩开他的掣肘?


    毕竟众所周知,翁绍之所以能够顺利收购翁氏集团,甚至将翁英杰父子踢出董事会,完全仰仗裴行则和裴氏集团的支持。可是以翁绍的狼子野心,又怎会甘心一辈子屈于人下?


    所以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甚至因为利益反目,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一对狼狈为奸的坏人,因为利益结盟,又因为利益反目,自相残杀,听起来多么寻常。


    没人看好他们能一直走下去,包括翁绍自己。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不是一路人。只是在半路上偶然遇到了共同的目标,一起走过一段路。等到这段路走完了,终究还是要桥归桥、路归路,尘归尘、土归土。


    这一点从翁绍第一次跟裴行则上床时,就已经明确了。他清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裴行则上床——显然不是为了爱情。他把这一切归咎于一场利益交换。他出卖身体,获得裴行则的支持。他以为裴行则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裴行则冲进他的办公室,愤怒地质问他到底有没有爱过他时,翁绍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觉得荒谬。


    他不知道裴行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竟然会觉得他们是在恋爱。


    事实上,如果让翁绍给他们的关系下一个定义,翁绍觉得可以是情人、床伴,又或者是合作伙伴,唯独不能是爱人。


    他们怎么会是爱人呢?


    连亲生的父母兄弟都不曾爱过他,一个翁家的仇人,千方百计勾引他上床,利用他报复翁家的仇人,又怎么会爱上他?


    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裴行则想以爱情的名义掌控他。就像当年,翁家人以家人的名义掌控他、压榨他,又在他失去利用价值后,将他踢出翁家。


    那时的翁绍还能拼着一口气,跳上裴行则的贼船。可是再来一次的话,翁绍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报复裴行则了。


    所以他选择不信!


    他不信裴行则会爱他。他宁愿公事公办,用利益划清界限。他那么爱钱的一个人,都愿意把翁氏集团的大半利益拱手相让,结果裴行则还是跟他吵。


    争吵的次数多了,相互之间的隔阂和猜忌自然也越来越深。


    ——或许从来就没浅过,只是在共同目标达成之前,大家利益一致,姑且还能求同存异。但是隐藏在深水下的矛盾,终究会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当共同的敌人倒下了,彼此之间的内斗也要开始了。


    而翁绍这个人,又向来懒得在情绪上折磨自己。不管裴行则是不是真的想跟他斗,翁绍都不想遂了他的心意。


    既然始终不是一路人,那就分道扬镳吧。


    于是翁绍力排众议,把翁氏集团旗下尚未开发的优良地皮和相关渠道转手卖给了裴氏地产。集团的精力逐渐投入到新兴科技和概念金融领域。


    这一系列转变自然跟翁绍的专业有关。可是他的一系列行为看在裴行则眼中,却是翁绍有意在跟他撇清关系。于是在那一天傍晚,裴行则怒气冲冲地闯进翁绍的办公室,质问他:“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这是两人自相识后爆发的第一次激烈争吵,也是两人第一次毫不遮掩地暴露出对彼此的信任危机。


    翁绍依稀记得他们吵得很凶。大概是对彼此太过了解的缘故,他们都很清楚说什么话最伤人。于是吵到后来,甚至都不是争吵,而是单纯的发泄。所有的不满、所有的抱怨都从彼此的口中化为利刃,直接往对方的心窝子捅。捅得鲜血淋漓的,然后在疼死之前激烈的拥抱、亲吻,歇斯底里的做.爱,抵死缠绵。


    两个最爱的人,防备彼此也最深。


    不过仔细想想也正常。他们的结识本就始于一场盛大的阴谋:一个教唆诱拐,一个心照不宜,两人一拍即合,就开始狼狈为奸。


    而一对因为利益和仇恨结合到一起的坏人,就算做着做着真做出了爱情,利益掺杂着真心,又能纯粹多少呢?


    连翁绍自己都分不清,他究竟是爱裴行则多一点,还是利用他多一点。


    他或许爱裴行则,但更爱他的金钱、权势。因为爱会伪装,但是钱不会。


    而彼时最擅长伪装的翁绍早已对爱不屑一顾,他甚至在跟裴行则激烈做.爱时揪着他的头发反问:“你怎么证明你爱我,难不成还能为我去死?”


    翁绍当时没有想到,一句戏言,一语成谶。


    *


    醒来之后,翁绍面无表情地看着凌乱的床榻,一边蹑手蹑脚的将床单被罩拆下来扔进洗衣机里清洗,一边轻车熟路地摸进厨房做早餐。


    裴行则醒来的时候,早餐已经做好了。


    焕然一新的床单被罩晾晒在很有品味的花园阳台上,给这座富丽堂皇的高端别墅带来几分日常的生活气息。


    穿着真丝睡袍的别墅主人靠在厨房门框上,满脸惊讶地揶揄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贤惠。”


    说罢惆怅叹息:“你这么贤惠,我都舍不得你走了。”


    他朝翁绍张开臂膀,露出胸前大片胸肌和壁垒分明的块块腹肌,惺惺作态道:“翁绍,你来京海以后,能不能住在我家?我发现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翁绍面无表情拒绝道:“京海大学要求学生大一期间必须住校。”


    裴行则笑道:“你少糊弄我了。京海大学对学生的管理可没有那么严格。学生可以根据自身实际状况,向学校申请走读。”


    翁绍将刚刚做好的煎蛋火腿三明治递给裴行则:“但是能让学校通融的‘实际状况’,不包括跟男人同居。”


    裴行则:“……”


    裴行则将煎蛋火腿三明治放到餐桌上,悻悻说道:“你说话总是这么犀利吗?”


    翁绍又将煮好的咖啡倒进被子里,闻言一挑眉:“怎么,你不高兴?”


    “怎么会呢!”裴行则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陪笑道:“那周末呢?你们学校总不会监管你们周末去哪儿玩吧?”


    翁绍沉默不语。


    裴行则知道有戏,可怜巴巴地卖惨道:“你说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多孤单、多寂寞、多冷清。难得碰到你这么一个说得来的朋友,你就不能多来陪陪我?”


    “还是你担心,我会对你不轨?”裴行则说着说着,竟然开始了激将法:“大家都是男人,你担心什么?”


    翁绍瞥了一眼裴行则“大敞四开”的胸肌和腹肌,心说我倒不怕你对我心怀不轨,我是怕我自己按耐不住!


    “再说吧。”


    最终,翁绍还是没有拒绝裴行则的同居邀请,但也没有立刻答应。


    裴行则看着摆明车马使出拖字诀的翁绍,心有不甘,又怕自己再劝下去,会起到反作用。只能悻悻地放下这个话题,整个人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就像一只啃不到肉骨头的大型犬。


    翁绍坐在裴行则对面,慢条斯理吃完早饭,还要冷酷无情的再扎裴行则一刀:“一会儿你要送我去机场吗?”


    翁绍明知道裴行则愿意,却还是说道:“你要是工作忙,抽不出时间,我也可以坐大巴车过去。”


    没错,高考赚了几百万的翁绍同学甚至连打车的钱都不愿意出,就愿意坐公交倒大巴,不过是多倒几趟车的事。


    别问,问就是勤俭持家,舍不得浪费钱坐计程车。


    然而裴行则却舍不得让翁绍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辗转数条公交线,耗费几个小时赶飞机,他连想都不愿意想,脱口而出:“我当然要送你去机场。”


    停顿片刻,裴行则又补充道:“你一个人刚来京海市,人生地不熟的,尽量别坐公交车。万一坐错线了怎么办?”


    “今后有事就给孟助理打电话,让他给你安排车。”


    这么一来,不论翁绍去哪儿,裴行则都能在第一时间掌握他的行踪。


    翁绍下意识想到。却又在视线接触到裴行则眼神的瞬间,默默将这个念头怼回脑海深处。


    “那就拜托你了。”翁绍将用过的碗筷默默塞进洗碗机里。裴行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还在为分别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在这边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等到下个月初,我会抽时间去清源市一趟。”裴行则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等到了那个时候,就该由你当东道主,好好招待我一番。”


    翁绍:“你来,我一定让你宾至如归。”


    裴行则得寸进尺:“那我要住到你家。”


    翁绍想了想临湖雅苑那套还没装修的房子,皱眉说道:“或许我可以陪你住酒店。”


    裴行则也知道翁绍的为难,笑吟吟道:“盛情难却,我可当真了。”


    两个小时后,裴行则和翁绍面对面站在接机大厅。


    机场广播在噪杂的大厅里响起,他们像所有离别的旅客一样,面对面拥抱,道别。裴行则的唇贴着翁绍的耳朵,低声说再见。


    翁绍只是用力搂住裴行则,沉默片刻,转身走了。


    依旧没有说再见。


    第30章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翁绍乘坐的航班在傍晚时分抵达清源机场。


    舱门打开,枯坐数小时的翁绍被人群裹挟着走下飞机。


    此时天色渐晚,停机坪四周已经星星点点地亮起了一串串的照明夜灯。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旅客们迫不及待地进入通道,人群中唯有翁绍停下了脚步。


    他在昏沉的暮色中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殷红的夕阳就像一颗糖心的煎蛋黄,被天边锋利的山峦一戳,便缓缓流出金黄色的蛋液。


    整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蛋包饭,香香软软的。


    翁绍取出手机,将这一幕拍下来发给裴行则:【你看这个夕阳像不像煎蛋黄?】


    下一秒,裴行则的信息秒回:【你到清源了?我这就让厨师去你宿舍做蛋包饭,你回家就能吃上了。】


    翁绍看着裴行则发来的短信,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蛋包饭?】他在短信里发的可是煎蛋黄。


    裴行则:【直觉。】


    翁绍笑了笑:【你的直觉很准,但是不用了。】


    翁绍不想为了一个蛋包饭兴师动众,他们宿舍楼下的蛋包饭就挺好吃的。


    下一秒裴行则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为什么不用?你早上为我准备了早餐,现在就应该由我来为你准备晚餐。礼尚往来,公平合理。难道你嫌弃这顿晚餐并不是我亲手做的?”


    “那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等到我去清源时,亲手为你做早餐。”


    翁绍倏地想起上辈子。他们两个刚在一起的时候,裴行则确实心血来潮,为他做过几次爱心早餐——包括煎糊了的培根和没煎熟的牛排——里面还带着血丝的,美其名曰三分熟。


    只可惜翁绍的肠胃消化不了如此硬核的西餐。勉强尝试的结果,就是两人一起进了医院。不知真相的外人还以为他们两个终于反目成仇,甚至偷偷在饭菜中下毒,打算同归于尽。


    一时间各种小道消息沸沸扬扬,甚至还影响到了裴氏集团的股价!


    于是从那以后,两人基本上都是在外面吃,或者叫厨师来家里做。


    “还是算了吧。”翁绍的声音中浸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存笑意:“我担心我的身体素质不过硬,无法享受裴总的劳动成果。”


    “你好像在小瞧我。”机场的信号并不算好。在民航飞机不断起飞降落的巨大轰鸣声中,裴行则的声音在听筒中忽大忽小,隐约间有一种失真的恍惚:“……等着瞧吧,我一定会做出一顿让你刮目相看的早餐。”


    翁绍只笑不语,他将手机贴在耳边,漫不经心地穿过候机大厅内熙熙攘攘的人群。久别重逢的人们迫不及待地享受团圆的气氛。在无数拥抱和叙旧的背景画面中,翁绍提着行李箱,孑然一身走出机场,在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等到翁绍回到临湖雅苑附近的员工宿舍,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裴氏地产给员工建造的宿舍楼都是标准的三室一厅。按照员工级别不同,分到的宿舍规格也不一样。一般基层员工提交申请后,可以分到一个单间。翁绍身为兼职员工,本来没有资格申请宿舍,但他有裴行则的推荐,自然又不一样。


    不仅分到了一个单间,还是没有其他室友入住的房间。相当于他一个人独占了三室一厅。


    负责分配宿舍的HR在给翁绍钥匙的时候还笑着说他幸运:“你来得晚,其他员工都住的差不多了。只能给你安排一间空房。”


    对方言之凿凿,翁绍只能相信。他也不想跟陌生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


    翁绍回到宿舍的时候,意外发现屋里有人。


    客厅和厨房的灯都亮着,门口摆着一双女士穿的黑色拉带布鞋,从厨房飘来一股呛人的香味,翁绍一闻就知道是他最爱吃的毛血旺。


    正在厨房里炒菜的余蕙心听到门口有响动,伸头往外看了一眼,就瞧见翁绍风尘仆仆地提着一个大行李箱,呆呆地站在玄关,不禁笑道:“你回来啦。”


    “我做饭呢,你先去洗个手,一会儿就能吃了。”


    翁绍一边换鞋,一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余蕙心道:“是裴总告诉我的。他给我打电话,说你到家了,想吃我做的蛋包饭。我就在下班以后直接去超市买了菜。”


    余蕙心如今在临湖雅苑售楼处当保洁。每天早上七点上班,晚上六点钟下班,每周还有一天的休息时间。日子过得既轻松又愉快,还能享受到自己赚钱自己花的成就感。


    余蕙心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觉得自己活得这么像是一个人。因此她十分感激给她带来新生活的裴总。不说言听计从,但也一定要做到令行禁止。


    “裴总真是一个好人。他那么一个大忙人,竟然还想着给我打电话,提醒我下班回来给你做饭。”余蕙心说到这里,一脸唏嘘地叮嘱翁绍:“你可不能辜负裴总对你的栽培。”


    翁绍闻言一怔。他着实没有想到裴行则竟然会给余蕙心打电话,还谎报军情。


    说话间,余蕙心已经手脚麻利的将热气腾腾的毛血旺端上来了。瞧见翁绍仍旧呆愣愣地站在那儿,开口催促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洗手吃饭了。”


    翁绍回过神来,把自己在楼下买的蛋包饭和炸串放到餐桌上:“都这么晚了,我没想麻烦您。我在楼下也买了蛋包饭和炸串。”


    “就是做顿饭,有啥麻烦的,以前在家里还不是天天做。你跟我客气啥。”余蕙心接过翁绍买的蛋包饭和炸串:“既然买了,我就不用做了。剩下的饭留着明天给你做蛋炒饭。”


    “对了,你想喝饮料吗?冰箱里有可乐和果汁,我去买菜的时候,正好碰上超市打折促销。一瓶可乐才一块钱。”


    余蕙心一边絮叨,一边拎着蛋包饭和炸串进了厨房。她打开橱柜,从里面找出两个干净的空盘子,把蛋包饭和炸串倒进盘子里:“我也尝尝外面做的蛋包饭跟我做的有什么不一样。”


    本以为饭店做的蛋包饭一定特别好吃,结果余蕙心尝了一口就开始皱眉:“我咋觉得没有我做的好吃呢?”


    “确实没有你做的好吃。”翁绍回应了一句,拿着换洗衣服去卫生间洗了个战斗澡。出来的时候,余蕙心已经坐在饭桌前盛好饭,就等着开吃了。


    翁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余蕙心也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跟翁绍说。她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扒拉两口饭,就开始问长问短:“你去京海录制节目的时候,是不是看到你爸和你二叔他们了?他们有没有刁难你?”


    “你们录制节目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呀?”


    “你那个节目什么时候播出?”


    翁绍有问必答:“看到了。”


    “刁难了。”


    “说了很多。”


    “应该很快。”


    余蕙心听完忽然沉默下来。良久之后,余蕙心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我还是回村里吧。”


    “我回去照顾你爸,他们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你还年轻。就算法律规定子女必须赡养父母,也没有让一个还在念书的孩子赡养父母的道理。他们翁家不就是想让人照顾英雄嘛!只要我回去——”


    “我不怕他们说,你也不用回去。”翁绍打断余蕙心:“我说过,我要带你去京海,让你过好日子,我不会食言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


    “如果让你跟翁家人一起住大别墅,你觉得怎么样?”


    “啊?”余蕙心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了。她一脸呆滞地看着翁绍,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翁绍道:“你不要跟着敌人的思路走。他们越想你做什么,你就越不能做什么。”


    余蕙心的脑袋里简直是一团乱麻:“可是——”


    “没有可是。”翁绍耐心安抚道:“翁英杰一家人巴不得把我们打回原形,巴不得我们吃一辈子苦,你要遂了他们的心愿吗?”


    余蕙心当然不愿意。


    凭什么翁英杰一家人可以在大城市里住别墅开豪车,过上等人的生活。她连在清源市当个保洁都要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他们不就是觉得她和翁绍好欺负嘛!


    “所以,你要听我的。”翁绍循循善诱道:“只有我,才可以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余蕙心神烦意乱,甚至没有注意到翁绍说的是“你们”。她忧心忡忡地说道:“可是他们想尽办法败坏你的名声,我担心……”


    翁绍笑了:“有句古话叫做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您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余蕙心一脸茫然,她连初中都没念完,当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人只有在吃饱了撑着的时候,才会在意名声和礼仪。我还没吃饱,我不在乎。”


    余蕙心瞠目结舌。她虽然没啥文化,可她总觉得这句话好像不能这么解释。


    翁绍给余蕙心夹了一片肥牛:“我们都还没吃饱呢,干嘛要怕一群吃饱了撑的蠢货,你说对不对?”


    余蕙心一脸茫然地夹起肥牛嚼了嚼。她想说什么,她看着翁绍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


    吃过晚饭,余蕙心把想要洗碗的翁绍撵回卧室,自己洗了碗筷,还给翁绍切好了水果才离开。离开之前还不忘叮嘱翁绍:“折腾一天了,你也早点休息。”


    至于她自己,则拎着另外一半水果回到楼下的女生宿舍。跟她住在同一屋的另外两个小姑娘都是临湖雅苑的销售顾问,年纪轻轻漂亮嘴甜。她们在网上看到了翁绍和余蕙心的事,非常同情这对母子,经常会把自己买的水果和零食分给余蕙心。


    翁绍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没打算真的照做。他回到卧室打开笔记本电脑——这台电脑也是品牌方赞助的,虽然他用的这一款配置并不高,但用来办公足够了。


    翁绍登录企鹅账号,还没来得及检查群消息和邮件,裴行则的电话又打进来了:“吃完晚饭没,阿姨做的蛋包饭好吃吗?”


    “我妈做的毛血旺很好吃,不辣又很香,至于蛋包饭则是我在楼下买的,”翁绍一边看消息,一边“质问”裴行则:“你为什么要谎报军情?”


    裴行则轻轻笑了:“哪有这么严重。”


    “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如果看到家里有一盏灯为他亮,应该就不会觉得孤单。”电话另一端,裴行则的声音带着莫名的磁性,沉稳地钻进翁绍的耳朵:“我希望那个人是我。但如果不是,至少应该有这么一个人。”


    “翁绍,你太寂寞了。那样不好。”


    翁绍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俗语,出自《管子牧民》,意思是百姓的粮仓充足,丰衣足食,才能顾及到礼仪,重视荣誉和耻辱。


    翁绍是故意歪解,我们不要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