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女同性恋烤肉店演活春宫……
小助理在办公室外面急得团团转, 里面两人吵得厉害,她想进去劝劝,不太敢, 也没个合适的借口。
思前想后,她下楼买了两杯咖啡。
再回到办公室门前, 里头没声儿了, 她轻轻叩响房门,几秒后, 半开的门扇里是周灵蕴刚哭过有些潮湿泛红的脸。
“谢谢。”周灵蕴把咖啡接过去,稍侧过身揉了揉眼睛,问:“你给自己买了吗?”
小助理今年夏天入职的,应届生, 没比周灵蕴大几岁。两人一公一私,每天把姜悯伺候得服服帖帖,日久天长,袍泽之谊油然而生,周灵蕴每次带饭都给她捎一份。
“不敢喝, 担心晚上睡不着。”小助理探头悄悄往里看了眼, 口型问“怎么样”。
周灵蕴摇头。
吵累了, 脑子空空, 突然没话讲。
门合拢,周灵蕴拎着咖啡过去,插好吸管递给姜悯, 然后坐到沙发的另外一端,离姜悯最远的位置。
姜悯转头看了眼。
她仍是不满,很不满。
几分钟前,这人在干嘛呢?单膝触地半跪在她脚边, 捧着她手不断地亲,哀求说不要分手不要分手,又指天发誓以后再不跟她吵架,再不无理取闹了。
才多久,就坐得离她那么远。
什么意思,她还没答应不分手呢,就这么没耐性,不哄了?
恋爱中的患得患失感分外磨人,姜悯此刻的感受,是行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
头顶烈日灼人,脚底起落沉凝,绿洲仍渺无踪影。
吸一口冰咖啡,醇香布满口腔,甜苦味道交错刺激感官,也奇妙稍愉悦了心情。
说“在干嘛”,没头没尾的。
问“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显得多在乎她似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你说啊。”斟酌了半天,也没显得有多高情商。姜悯挫败。
但好歹是出声儿了,主动打破沉默。
“说什么?”周灵蕴浑身没骨头似窝在沙发角,撩起眼皮,懒洋洋瞅她一眼。
姜悯以前没跟别人谈过恋爱,身边也没啥朋友可以作为案例参考,她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也有这么多架要吵,吵得厉害时心里烦得要死,心说拉倒算逑,还谈个鸡毛啊,吃饱撑的吧,有个屁的谈头。
闭上嘴不讲话,又开始怕,担心对方不喜欢自己了,心里欠欠,身上刺挠。
“想说什么说什么。”姜悯随即放松仰靠在沙发,脸嘟起。
没甩手走掉,周灵蕴还愿意回她的话,说明仍然是喜欢她的吧?
姜悯低头抠手指,刚想起来,周灵蕴现在不是完全没地方去了。
她有宿舍,外头朋友也不少,万玉好像谈恋爱了,跟对象在校外租房,两室一厅三人挤挤能住。
另外,姜悯又想起来,现在是寒假,周灵蕴若不是为陪她上班,早打包行李回老家了。
“你有什么诉求,可以提出来。”想再跟她多说几句,也是在试探她的态度,姜悯探身把咖啡杯往她面前推了推,“怎么不喝。”
姜悯在主动求和吗?周灵蕴还挺意外的,不拂她面子,启唇叼住吸管。
姜悯留意到管子上那个小小的牙印,“不记得在哪里看到的一种说法……”
周灵蕴看她一眼。
姜悯卡住不动。
周灵蕴长长吸了口气,很无语的表情,“所以什么说法?”
“就是……”挠头,姜悯也觉得现在说这个挺奇怪的,可就是莫名其妙想到了。
为增加信服力,补了句“有关行为学和心理学,应该是书本上看的。”
“到底什么!”周灵蕴给她钓得不耐烦。
“就是说……”垂着眼皮不敢看她,姜悯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说喝饮料的时候,喜欢咬吸管的人,通常□□比较强。”
周灵蕴迅速移目看着自己吸管。
她的吸管瘪瘪的,咬痕清晰。
“这个……有科学依据吗?”周灵蕴完全被带跑偏,忘记十分钟前两人还打得热火朝天,好几次,脑袋里邪恶小人冒出来——想先把姜悯掐死再自杀。
“有说法,有的。”姜悯记得非常清楚。
“说这类人通常比较没有安全感,情绪细微敏感,容易紧张,根据就是,小时候可能会因为饥饿啦,焦虑啦什么的,哺乳期死死叼住妈妈的那啥不放,长大以后这个习惯就……”
姜悯“嗯嗯”两声,表示后面的内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周灵蕴手捂住脸,满脑袋黑线。
神经病吧?这人有毛病吧?
当然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样的脑回路清奇。
“所以长大以后,喜欢吃女人的那啥?”
姜悯“啊”了一声,不禁陷入思考。这个新衍生出来的议题确实很值得琢磨。
“欸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挺有道理。”
她们讨论后得出结果:喜欢咬吸管的女人喜欢女人的概率大概在百分之六十左右。
周灵蕴说她身边好像没几个咬吸管的,蛋挞和万玉都不咬。
“而且她们都有母乳,就我没有母乳,我想应该也有这个因素。”
“所以长大以后,就从别的地方找补。”姜悯面朝茶几,两眼斜看,贼溜溜的。
床上周灵蕴确实蛮喜欢吃她那个的,常常吃到她喊痛,充血肿起来。
不甘示弱,周灵蕴猛一探身,手指向姜悯咖啡杯,“你看看自己吧!”
把她说得跟个什么似的,自己呢,还不是咬得乱七八糟。
姜悯脸转到一边,无声笑。
欸,真奇怪,她们还在吵架赌气呢,怎么就说到这上面去了。
搞得人心黄黄。
不过话说回来,吵架的时候时间过得还挺快,姜悯抓起手机看了眼,快到下班的点。
不多时,小助理来敲门,周灵蕴走过去把门打开,大大敞着。
姜悯回到办公桌前,处理最后一份文件,小助理走进来问老板还有什么吩咐,姜悯飞快抬头看她一眼,说没事了,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
她们就和好了?看起来是。小助理高高兴兴应声“好”,冲周灵蕴挤挤眼睛,美美下班。
吵架挺消耗热量,还耽误事,周灵蕴来不及赶回去做饭,她们外面吃。
吃日式烤肉,有精美的甜点和沙拉,肉质不错,另有服务生帮烤,省去很多事情。只是有外人在场,不方便说话,周灵蕴谢过对方,接过了烤夹。
服务生再是耐性,同时看顾几桌,也难免有疏漏,把蔬菜和肉片烤糊,周灵蕴接过任务,姜悯体验感迅速飙升。
周灵蕴服务意识一流,姜悯每一次入口都是最佳风味。
相比在办公室,氛围轻松很多,姜悯也有了好好跟她说话的耐性。
“其实你说的,官宣那个问题,我可以跟你解释。”
周灵蕴挑眉。
“什么意思嘛。”姜悯又不高兴了,“就动下眉毛,你到底想不想听嘛。”
周灵蕴颇为无语,“我非得做捧哏?”
“不然呢?”姜悯理直气壮,“请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这是作为女朋友的义务。”
周灵蕴“哈”一声,“现在是女朋友了,要吃要喝的时候,我就是女朋友了,你不是要好好考虑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吗?考虑得怎么样了,要杀要剐痛快来。”
“没想好。”姜悯白眼,夹了根沙拉碗里的秋葵。
“那就现在想。”把肉翻面,周灵蕴烤夹不轻不重那么一甩,“考虑不好就别吃,还吃,吃屎吧你吃。”
“人不大,脾气不小。”姜悯探身将烤夹取走,“就你有手,就你会烤?”
烤架被这缺心眼翻得乱七八糟,周灵蕴皱眉盯了几秒,忍无可忍一把夺走,“我才翻过,你闲的是吧,那么多吃的不够你往嘴里塞,非找些事做。”
“你现在对我一点尊敬也没有了。”姜悯不跟她抢,“欸让你让你,劳碌命,喜欢干就让你干个够。”
周灵蕴无所谓耸耸肩,“有什么办法,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东拉西扯,屁话连篇,伺候姜悯吃完一整盘牛五花,周灵蕴几次看她,终是忍不住,“所以你要跟我解释什么,吃饱喝足,还不快放。”
开始嘚瑟,姜悯摇头晃脑,“不说不说,急死你。”
周灵蕴四下看看,隔壁桌客人离席,服务生在忙,还没来收拾桌,她从姜悯对面位置跪榻榻米上爬过去。
姜悯“欸欸”着直往墙边躲,“你干嘛,你想干嘛。”
把人挤到墙角,一手勾住她脖子,一手虎口掐陷在她腰侧,周灵蕴缓慢施加力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赶紧给我交待。”
被控制在墙与她之间的夹角,姜悯缩成只小鹌鹑,还装傻,“说什么。”
“你自己知道。”周灵蕴虎口持续施力。
那只手很有力气,姜悯早体会过的,她没跟周灵蕴讲过,她蛮喜欢床上周灵蕴无意识流露出的股狠劲儿。
每一张烤桌都有至少两扇屏风阻挡视线,她们在靠墙位置,足够隐蔽,但仍可以清楚听到隔壁桌热烈的交谈声。
使坏,周灵蕴手掌灵巧钻进姜悯内搭的柔软米白针织,“说不说。”
“不说怎么样。”姜悯呼吸骤然收紧。
假装去解她的牛仔裤扣子,周灵蕴憋笑,附耳,“忍着点啊,别叫太大声。”
周灵蕴以为,姜悯必是花容失色,立即跪拜求饶。她只是逗她玩,手掌不再探索。
却还是低估了。
手腕传来温软力道,这女人竟是抓着她手要继续往里送,“那你整我,搞快点,快。我今天还真就不说了,我要上热搜,女同性恋烤肉店演活春宫。”
什么人啊!
周灵蕴迅速收回手,退避三舍,“你有毛病吧!”
姜悯面上失望真切,“怎么你玩不起啊。”
第82章 坐我脸上
腊月廿三, 赶在春节返乡高峰期之前,姜悯结束工作,开车带着小猫和小猫养的小猫回家。
早些时候, 还是周灵蕴生日那会儿,姜悯分析说今年八成是个寒冬, 气温恐跌破往年新低。
“姜还是老的辣。”周灵蕴一语双关, 风里缩着脖子,躲在服务区屋檐底下吃一份热乎乎的关东煮。
“还真让你说中了, 今年确实怪冷的。”
离家之前,在周灵蕴的记忆里,每年冬天好像都差不多,并没有清晰的程度划分。
成日风里来雪里去, 脚底板冻得像石头,手背全开花,皲裂流血,夜里躺在床上,厚棉被把身上捂热了, 血液循环加快, 又痒又痛翻来覆去睡不着。
更小的时候, 周灵蕴还不懂穿衣服, 都是奶奶给穿,里三层外三层给她捂得严严实实。那时候她年纪小,对寒冷的体验感也寻常, 脑子里只想着玩冰。
后来开始上初中,自己拿主意,图好看穿衣就大大忽略了保暖性,课间操场坝上, 两条袖管扯得紧紧,包住手,跟几个同学站一块聊天,捂着嘴“嘻嘻”笑,不知臭美给谁看。
返乡中途,天空飘起小雪,盐粒大小,簌簌落在姜悯的黑色羽绒服,她吃完自己手里那半根烤肠,签子扔垃圾桶,听周灵蕴碎碎叨叨说着小时候的事,走近,手伸进她衣下摆。
“干嘛呢。”周灵蕴笑着往后躲了下,手里端着东西,没敢太大动作。
她们穿同款羽绒服,周灵蕴那件大一号,姜悯摸着觉得里头有点空,但没办法,周灵蕴现在长得挺高,不买大,衣裳就短了。
“青天白日的,你想干嘛?”周灵蕴用手里的竹签子虚空戳。
姜悯白眼快翻上天,“我看你身上冷不冷。”
“我真服了。”她越想越气,“你觉得我想干嘛,啊?年纪轻轻,满脑子黄色。”
周灵蕴险些笑喷,“我可啥也没说,是你自己心脏才看什么都脏吧。”
姜悯点头,“好,那你说,我伸手进去,你觉得我想干嘛。”
“你就想摸我。”周灵蕴清清嗓子,一边胳膊肘捅她,“这倒不是我心脏,而是以我过去对你的了解,根据你往日言行推断。”
“我真想一屁股坐死你!”姜悯服了,这人好双标,“你真的很会倒打一耙。对我心脏,到你就客观理性,清纯佳人白玫瑰。”
周灵蕴沉默了两秒,忽凑到姜悯耳边,悄声说了句话。
潮热的气息灌进耳朵,姜悯不禁打抖,揉揉耳根子,“说什么?没听清。”
周灵蕴清清嗓子,再次附耳,“我说,坐我脸上。”
姜悯张口结舌。
周灵蕴“哈哈”笑着,闪到一边。
什么人呐!
姜悯无言,只连连摇头。
趁着雪还没下大,她们吃完赶紧回车上。
车上暖和,周灵蕴说正经的,“但自从你把我接到城里以后,我就很少会觉得冷了。”
久居温室,也发现自己对寒冷的抵御越来越弱。
好多次,周灵蕴跟姜悯吵架,气头上,想干脆走了算了。
不敢真走,就想吓吓姜悯,但仅是存在想象世界的,片刻的分离都难以忍受。
想到要跟姜悯分开,再也看不到她,不能牵她的手,不能和她拥抱在一起,看她抱着电脑坐在床上办公,餐桌边吃饭,跟小猫玩。
还有性。不能和她在热乎乎的空调风里忘情地接吻,做,看她失控大叫,水蛇般柔韧的身躯扭摆……
种种,不再是她,不能再拥有她,心底便有隐秘痛意丝缕蔓延开来。
所以只能忍,尽量忽略那些引起她不适的点,并强行合理化。
姜悯毕竟大她十岁,不公开关系,一定有她自己的考虑。
周灵蕴后来有问过,那天吃完烤肉之后。
回家的路上,等红绿灯,姜悯说了。
“那别人会怎么看我,你才刚满十八岁,咱俩就确定关系了,甚至在你生日那天睡了。显得我多迫不及待,好像养大你就是专门为了跟你睡觉。你有没有想过呢,别人会怎么看我,又怎么看你?”
周灵蕴不懂。
“可事实就是,我们确实是在我生日那天确定了关系,而且睡了。既然是事实,有什么好遮掩,有什么不能面对,你敢睡不敢认啊?”
姜悯看红灯读秒,看窗外的车,看远处光华闪熠的高楼塔尖,最后是周灵蕴。
“在你的视角,我们是情不知所起,一切自然发生,但别人不会那么想,他们会把所有的戏剧化通过自己的想象加工得合理化。”
“‘哦,那个姜悯啊,我知道的,她小时候有个很好的玩伴,叫什么双,后来跳崖死了,她喜欢人家,一直忘不掉嘛,就找了个一模一样的接到身边养着,好家伙,才刚成年呢就忍不住打来吃了,啧啧……’”
现实层面,姜悯顾虑重重,她有在尝试着破除,却怎么也做不到。
“他们会相信吗?相信我对你的感情与旁人无关。”
“那你自己相信吗?”周灵蕴深深地皱着眉,问道。
车里暖气烘得人脑袋昏昏,姜悯降下两指车窗,放进一缕凉风。
她深吸一口气,“我周围的人太多了,无数双眼睛盯着,我稍有风吹草动,我爸就要给我打电话,我也被搞得很烦。我没办法忽略,你觉得是虚荣心也无所谓,总之,我想给自己保留一份体面。”
“所以你自己相信吗?”周灵蕴重复。
“相信你对我的感情与旁人无关。”
又绕回这个话题,姜悯摇头,无力苦笑。
她重重捶了一下方向盘,“我烦了,真的开始烦了,重复的问题到底还要解释多少遍。你到底还要向我确定多少遍?”
“如果你每次都足够坚定,不要敷衍,给我安全感,那我怎么会一直反复向你确认呢?”
周灵蕴同样感到困惑,“很难吗?只是一句话而已……”
“那你想听什么嘛!”姜悯打断她,音调高昂。
胸口瞬间塌陷一块,酸涩腐蚀,痛感强烈。
周灵蕴摇头,“我想要的是你发自内心的真诚流露,而不是被逼迫。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不是心甘情愿给我的,我不要。”
“不要就算。”怒气值熊熊到达顶峰,姜悯忍了又忍才没有用力踩下油门,来个同归于尽。
周灵蕴之后就懒得问了,说多惹人心烦,自己也烦。
她后来通过观察得出,姜悯并没有觉得她只是暂时按下不表。
姜悯歪曲了她的沉默,赞赏的语气说“现在这样不挺好”、“你能想通我真的蛮开心的”、“再过几年吧”……
几年?
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没发的火一直憋在心里,重复的日常中仍未得到化解,越积越多,越攒越厚,心上乌云沉甸甸。
可要离开姜悯,离开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是很难的事情。
很难很难。
周灵蕴知道离开家的滋味有多难受,更何况她早没有家了。她家房子塌了。
她从姜悯身上获取的东西太多,她们之间的羁绊太深。
奶奶知道周灵蕴她们今天回来,一直在窗边等,不是春梅死拉着不放,恨不得站马路边迎。
“外头多大的雪!冻坏了咋办,孙女回来瞧见个病老太,要担心的。”
车进院,奶奶再也等不了,忙披上衣服换鞋出门。
“嗐!急什么,她们自己长了腿。”谷香岚说着,赶紧招呼春梅拿伞去追,“你去,搀着点她,别又摔了。”
“老人家想孙女。”姜悯她爸正看新闻,沙发上站起来,伸长脖子往外头看。
“是,老人家想着呢,想女儿了。”谷香岚笑着说。
她爸也跟着笑,取来外套,“我去看看外头的雪下多厚了。”
“你说话留点神,别又跟她吵起来。”谷香岚叮嘱,“尤其别问谈恋爱的事。”
“谁管她。”她爸站门口换鞋,“我是去看雪的,今年雪来得早。”
谷香岚原地坐了会儿,放下毛线针,还是决定跟出去看看。
姜悯抱猫包,周灵蕴去后备箱取行李,没留神,雪里站了一堆的人,全家都出来了。
“我来我来。”姜悯她爸帮着把行李箱接过去,说“又长高了”。
周灵蕴抓抓脸蛋,“现在不怎么长了,高中那几年长得多。”
“还是瘦,回来好,你春梅姐给你们做好吃的。”她爸回头看眼姜悯,想说什么,几次张嘴又没出声,提着行李箱闷头走了。
周灵蕴拉着奶奶的手,老太太穿一件牡丹花图样的棉袄子,一双眼笑眯,气血红润。
富贵养人,她瞧着跟前几年确实不一样了。
“好不好?”奶奶每次见面都是这句打头。
周灵蕴应“好”,见到奶奶是真高兴,两手捧着她脸,“我冰你。”
她手凉,奶奶赶紧捧到嘴边呵气。周灵蕴闻到熟悉的雪花膏味道。
“别在雪里站着了,拿上东西,赶紧进屋暖和。”谷香岚拉着姜悯招呼。
姜悯回车上取给大家带的礼物,春梅顺手接过。
周灵蕴挽着奶奶胳膊往屋走,奶奶紧紧攥着她的手,说“瘦”,“跟小时候一样,手上还是没什么肉。”
“你也是。”周灵蕴说遗传的。
奶奶点点头,手掌忽而施加力道,“跟姜老板呢,好不好?伺候得还到位不?”
周灵蕴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真是熟悉的问题。
她心中一阵酸楚,自认跟姜悯关系一直不算太好。大问题虽没有,但小问题攒吧攒吧,也能搓成大问题。
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
奶奶的智慧,她直到今天才渐有领悟——
作者有话说:迅疾菇最近出勤率很高耶
第83章 讨厌姜悯
自打周灵蕴被姜悯接进城, 奶奶就一直住在山下姜家的两层小楼,同姜悯父母一道,在姜家最开始给她安排的客房。
几年积累, 日常添置,房间也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
两口从山上扛下来的老檀木箱子, 一张原木色长桌, 一个带铜锁的黑匣子。
房中各式家具用旧衣裳裁拼的布块盖着,衣柜门上贴了几张不知哪里搞来的女明星海报, 放射状围绕着中间的中国地图。
周灵蕴走到地图面前,地图上老家和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分别插了两根缝纫用的大头针,上头红线拴着。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回头。
奶奶坐在床边, 两手撑着床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地图上瞧着没多远,就寸把长。”
是啊,地图上瞧着没多远, 寸把长的距离开车却要十几个小时, 一年只能见两次, 一次就十来天。
周灵蕴走到奶奶身边, 贴着她坐。
小时候总觉得奶奶特别“大”,伸手就能够着柜子顶的东西,她毫无办法, 只有昂着脑袋看的份。
奶奶还特别“坏”,不想给她碰的东西都搁在柜顶,针线篓子啦,水果糖啦, 还有好些她说不上名字的杂物……
现在的奶奶好瘦好小,两人一边齐坐着,她体型比奶奶大出两三圈,还比奶奶高出不少,低头就是奶奶近乎全白的发顶。
周灵蕴脸朝着衣柜方向,姜悯家柜子打齐房顶高,她笑,“还能爬上去藏东西吗?”
奶奶把周灵蕴的两只手摞一块捧在自己手心里,“铁盒里放的明矾和松香,明矾止血,松香治烂疮,那都当药使。你非说是冰糖,白冰糖和黄.冰糖,还埋怨我对你不好,藏着不给你吃,自己端板凳去够,非吃,可不得藏好?”
周灵蕴仰脖长长“啊”了一嗓。
她偷到以后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尝到怪味也不停,只当是冰糖变质,不管不顾,牙巴用力只管嚼,肚里咽。
也是命大,没吃死,上吐下泻两天,一碗鸡蛋饭,再睡一觉,起来又生龙活虎的了。
“我还触过电呢,还从山上摔下去过,脑袋现在有小块地方不长头发……”小时候的自己是真难杀啊。
也亏得山里孩子,皮糙肉厚,扛造。
“现在不一样喽——”奶奶低头拉着周灵蕴的手翻来覆去看,又摸摸她脸蛋,笑盈盈说“嫩得”。
“白豆腐似的,又软又嫩,城里人模样了。”
周灵蕴撇了下嘴,知道要来了。
每次说到姜悯,老太太都是一箩筐的感恩感谢。不单感谢姜悯一人,还捎上她全家,一起感谢。
“她也不亏。”周灵蕴哼声。就姜悯那臭德行,除了她谁受得了?狗脾气女人,不讲理,凶巴巴。
奶奶“欸”一声,“可不能说。”
“本来就是。”周灵蕴不以为意,“你是不知道她多难伺候,我忙疯了,她每天换下来的内裤都是我洗,一年三百六十五,一天不落连洗好几年。”
说到“伺候”,祖孙俩关房间里,正好说点悄悄话。
奶奶“欸欸”两声,胳膊肘旁边捅,“你跟她两个睡觉没有?”
周灵蕴“啊”一声,脸一下就红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是她童养媳的嘛,长大了肯定是要跟她睡觉的嘛。”奶奶问周灵蕴伺候得怎么样,老板满不满意?
“睡觉嘛……”周灵蕴还没长到可以随便跟人讨论性的年龄,她也不想让人知道她已经跟姜悯睡了。
好臊皮嘛!
“就正常睡觉啊,肯定睡了的嘛,早就睡过的嘛,躺一张床上,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这不算撒谎吧,睡觉嘛,睡着了不都是各睡各的。
周灵蕴忽然理解姜悯为什么选择不公开了。
真挺难为情的。
“你都十八岁了。”奶奶说十八岁成年了。
“你跟她两个那个没有嘛。”
“哪个啊?”周灵蕴嗫嚅着,脸快红炸了。
“做.爱。”奶奶干脆直接问了,“你跟她两个做.爱了没得。”
周灵蕴脑袋里好像有个蜂巢,“嗡嗡”响不停。
这老太太,你说她封建吧,她对性竟是毫无避讳,直接问你做.爱了没!
你说她不封建,她一口一个“童养媳”,念叨好几年。
“两女的咋做.爱。”周灵蕴试图用魔法打败魔法。
奶奶“嘁”一声,“你还是城里人嘞,这个都不晓得。”
她说两个女的咋不能做.爱,两个女的当然能做.爱,别说女的,男的也能做.爱!
“但是男的没有那个嘛,就要从后头……”
周灵蕴脸皱成一张抹布,“你咋啥都晓得。”
“你不晓得啊?”奶奶真诚发问。
周灵蕴当然晓得,毕竟城里人。
“可你咋晓得的?”
“我咋不晓得?”奶奶反问。
“我啥子都晓得。”
“你见过呐?”周灵蕴好奇,“村里有吗?”
奶奶说见过,“哪里都有,女的有,男的也有,都有。”
周灵蕴觉得自己确实还是太年轻了。
见得少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奶奶说她活了那么久啥子没见过?
“七十年啥子概念,安?”
周灵蕴再次抬头,目光不经意扫过衣柜上张贴的女明星海报。
八九十年代的美艳港姐,每一个都美得很有特色。
她强行转移话题,“哪里搞来的。”
“岚岚在网上给我买的。”奶奶说。岚岚自然是谷香岚女士了,姜悯老妈。
老房子堂屋墙上就贴了不少女明星海报,没想到,如今换了住处,还是要贴。
老太太每天起床入睡,都是在一帮大美女眼皮底下呢,风情万种,个个笑眯眯看着她。
周灵蕴不由思维发散,“老太太,有件事情问你,可不可以老实交代。”
奶奶问交代啥子。
周灵蕴看着她的眼睛,并要求“你也看着我的眼睛”。
奶奶听话把她瞧着,周灵蕴奇怪她怎么能那么清楚呢,“你是不是也跟女的做过爱。”
“哎呦我倒是想了。”奶奶“嗐”一声,拍着大腿嚷嚷,“哪里有那个福气嘛!”
周灵蕴平时看书多,觉得这方面遗传因素还挺大的。
老太太这话可不算清白啊。
“原来你也是个有故事的老太太,只是被时代封印。”
周灵蕴不住晃脑袋,“田秋娥啊田秋娥,还是小看你了。”
奶奶让她别打岔,追问到底做了没有。
话都说到这份上。
周灵蕴手搓了两把脸,点头,“做了,做了好多次了。”
“那老板还满意吧?”奶奶对老板的体验感非常重视。
周灵蕴不由陷入回忆,脸更红了。
“我不知道,但看她当时样子,应该是挺满意的吧。”
“满意就好。”奶奶也满意了。
周灵蕴奇怪奶奶为什么一直纠结这个,奶奶说,那就说明你两个产生爱情了。
“产生爱情了嘛就能永远在一块了,就是两口子了,等以后我走了,也不怕你孤单,有人陪着你。”
“呸呸呸!”周灵蕴让她赶紧把话收回去。
“你不许说什么走不走的!”
奶奶顺着她的意思“呸呸呸”,眼底闪烁的浑浊泪光却明明白白告诉她——老人家早晚是要走的。
还能陪她多久?谁知道。
心里好难受啊,周灵蕴手揪着心口那块毛衣使劲儿揉了揉,然后踢掉鞋子爬上床,脑袋枕在奶奶大腿上,眼泪掉。
想到奶奶说产生爱情了就是两口子了,肚里那股酸水更是一汩汩往外冒。
奶奶到底还是老一辈人想法——产生爱情了就是两口子了。
以后都是两口子了,不愁没人陪了,能一直过下去,过到死。
好简单,好纯粹的爱情观。
“好好过。”奶奶一下下摸着她脑袋,“跟姐姐好好过。”
在生死面前,在不确定的未来面前,恐慌感是必然。
可只要想到她,顿时就勇气倍增,不惧任何艰难险阻。
揉揉眼睛,吸吸鼻子,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值一提了。
周灵蕴在奶奶房间待了一下午,出来快晚饭的点,她拿上杯子去接水喝,口渴得厉害,饮水机面前咕咚灌下去两大杯。
春梅路过,让她别喝了,说快吃晚饭,冲淡胃液不好消化。
周灵蕴放下杯子,回姜悯房间。
被冷落一下午,难免有怨气,姜悯躺沙发上划拉手机,终于瞧见人,使劲儿瞪了她一眼。
周灵蕴默不作声,姜悯身边坐下。
跟老人家没啥可醋,可姜悯就是不满,去那么久也不提前跟她说!
她伸腿踹了下周灵蕴。
周灵蕴吸了口气,稍挺挺背,把姜悯两条小腿搂怀里抱着。
“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不然呢?”姜悯立即道。
“你不跟我在一块,还想跟谁在一块……”
“你吃我的喝我的,我把你养这么大,现在轮到你报恩了,你想跑啊?”周灵蕴替姜悯说完下半句。
情绪起伏像过山车,此刻飞跃至巅峰,一见她便觉欢喜。
姜悯仰身,两手圈住周灵蕴脖子,整个身体朝她倾压而去,“你知道就好!”
“但愿吧。”手臂本能圈抱,周灵蕴埋首姜悯肩窝,嗅闻熟悉的发香。
“奶奶问我跟你做了没,老太太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姜悯“啊”一声,挺身,“那你怎么说的?”
她抽离得迅速,周灵蕴怀抱空空,原地呆愣两秒,手臂垂下,“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
“那她不会告诉我妈吧?还有我爸?”姜悯神情凝重,推她一把,“你去跟老太太说,让她别乱说!”
就知道会这样,周灵蕴早叮嘱过了。
她顿觉索然无味,嘴角牵起细微的嘲讽弧度,声无波澜应下,趁机起身走出房间。
讨厌姜悯——
作者有话说:迅疾迅疾迅疾迅疾
第84章 又当又立
近来, 常对时间的流逝产生强烈恍惚感,好像昨天还抱着膝盖坐在家附近的山坡上,看牛嚼草, 看云低垂,看草叶停的一只小蚂蚱一动不动。
发愁, 不知该听奶奶的话继续念书, 还是下山找地方打工……
周灵蕴总觉得还是小时候。
那时候她有很多烦恼。
她开始长个头,去年过年买的衣服, 到今年袖子和裤腿都短了,盖不住脚踝,一坐下就露出里头包着秋裤的起球的花袜子。
在发育,胸部常有胀痛感, 来月经肚子也疼得厉害。流血就算了,还要花钱买卫生巾,卫生巾很贵,而这份钱是怎么也省不掉的。
……
大多是关于生存的难题,饥饿和寒冷。
其中最大最大的烦恼, 是“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想快点长大, 赚很多钱, 不再挨饿受冻, 带奶奶看病,让老人家享福……
还总是梦到小时候,梦中的绝望, 像梅雨季山上老房子里厚实的霉丝气,从房梁上,从书桌课本里,甚至床上的棉被……血一样渗出来, 混着铁锈味儿和眼泪的咸。
不是早就长大了,早离开家了。
她跟着姜悯去城里上学,奶奶也很久没哼哼骨头疼……
常做这样的梦,醒来,视线尚朦胧,思绪也凝滞,一时分不清究竟哪一处才是梦。
周灵蕴揉揉眼睛,翻个身,身边人睡颜安静恬美,柔顺而凉滑的长发铺散满枕,睫毛沉沉盖住眼睛,一点晶亮唇珠微翘,少见的乖巧。
她好漂亮啊。
周灵蕴不知第多少遍发出这样的感慨。
于是忍不住,凑近她,浅浅一吻落下。
于是不禁再一次告诫自己:周灵蕴,现在的生活很好,你应该感到满足。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别太贪心了。做人不能忘本。
周灵蕴轻手轻脚掀被下床,洗漱完走到外面客厅,抬头看眼钟表,八点多,除了姜悯全家都起了。
她逐一问好,嘴甜喊谷阿姨,姜叔叔,然后走到奶奶身边,说“起啦”,牵着奶奶的手晃晃,听见厨房里叮铃哐啷,挽起袖子进去帮忙。
春梅扭头看一眼,说来得正好,去外面拔几根小葱回来。
周灵蕴应下,调头走出厨房,春梅又大声叮嘱:“你穿上点衣服。”
外面雪铺得老厚,后院菜畦全被雪埋了,还在下呢,雪米子打在羽绒服上,沙沙响。
菜畦有好几块,周灵蕴不知道哪块儿下面栽的小葱,朝天呵出口白气,正打算回去问,身后门响。
周灵蕴扭脸,谷香岚正好抬头朝她笑一下。
“蕴蕴。”
中年女人手掌脂肉温暖,周灵蕴每一次被她紧紧地攥着,内心总有个声音,小孩的声音,祈祷对方多停留一会儿。
阿姨的手像床被太阳晒暖的厚棉被,话音和煦,身上气味也好闻,周灵蕴不自觉跟她站得很近,微微垂下头颅,睁大眼睛认真聆听状。
谷香岚笑容变大,把周灵蕴拉得更近些。
她也不啰嗦,免得小孩心里多想,问周灵蕴,姜悯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周灵蕴不清楚阿姨的态度,谨慎发言,说姜悯是发了条看起来像谈恋爱的朋友圈。
“应该是谈了吧。”
“应该?”谷香岚笑意玩味,“你们朝夕相处,她有没有谈恋爱你不清楚啊?”
“我要上学嘛,就周末回去,平时各自忙工作忙学业,没办法见面……”
周灵蕴想了想,干脆把舒颖拉出来,“不过有次提前回去,家里是撞见个人,嗯……瞧着比她大几岁,长得很精明的女人。”
谷香岚诧异“哦”了声,“大几岁?原来姜黏喜欢的是姐姐啊。嗯,姐姐好,会疼人。可你听起来,对她的姐姐似乎并不十分满意。”
到底年纪小,禁不住激,周灵蕴霎时脸色大变,“什么年纪大会疼人,我觉得不一定吧,这分人,年纪小的未必不会疼人……”
她不服气,拿姜悯举例,“她也奔三了,我看她一点不会疼人。哼,疼人?磨人还差不多。”
“你不喜欢姜黏女朋友啊?”谷香岚顺着她话说。
“我觉得那女的面相有点刻薄,不像好人。”
老女人,为老不尊,周灵蕴还记恨,尽情诋毁。
谷香岚煞有其事点头,“确实,年纪大的心眼多,看似会疼人,其实呀,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好的,背后隐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说对吧?”
周灵蕴“嗯嗯”点头,说得太对啦!
叹气,谷香岚拉着周灵蕴的手,来来回回那么摸啊,“怎么就不是你呢,如果姜悯喜欢的人是你就好了,你们真能在一起就好了。”
啊?
啊?
周灵蕴使劲眨了两下眼睛,“阿姨你什么意思啊。”
“老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谷香岚说蕴蕴是个好女孩,乖巧听话的好女孩,“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嘛,两家人老的跟老的住,小的跟小的住,早就融合成一家人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清楚,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哪有家里知根知底的好?我真希望你能跟姜悯在一块。哎——”
周灵蕴把摘来的小葱送进厨房,听春梅叹气说等雪化,地里的小菜全要化水烂掉,她晕晕乎乎的,回房间,床尾那搂个抱枕,呆坐。
满脑袋都是谷香岚那句“我真希望你能跟姜悯在一块”。
是暗示吗?
姜悯抹完脸从卫生间出来,瞧她傻那,把房门反锁,回头两腿一分直接跨她腿上坐,两手搂着她脖子,“你刚跑哪儿去了。”
手臂本能圈紧她腰肢,周灵蕴仰脸亲了下姜悯脖子,“帮阿姨摘菜。”
姜悯横起一指,戳在周灵蕴鼻尖,“你老实交代,早上是不是偷亲我了。”
周灵蕴抓来她手指按在唇边,连续亲吻,用实际行动回答。
晨起精力充沛,也洗漱完毕。
很适合做。
姜悯情不自禁扭了一下腰。周灵蕴敏锐察觉到她的变化,将她蜷缩的手指根根展开,掌心贴在脸颊,从掌根位置开始,吻湿热细碎。
那上面还残留着洗手液和她常用的面霜味道,周灵蕴又将她手背翻转,每一处都照顾到。
呼吸渐热,姜悯跪坐周灵蕴怀里,彼此那处紧贴着,潮热气渗出皮肤,她难忍磨蹭,忍不住“嗯”了声。
“谷阿姨在菜畦那跟我说了会儿话。”周灵蕴攥着她手腕不放,朝后拉,往自己腰上放。
“你好奇她跟我说了什么吗?”
姜悯果然警惕,身体微微紧绷,“你们说了什么?”
“她知道我去摘菜,她看见了,她是专门过去跟我说话的。”
周灵蕴有一下没一下亲她,手从她衣下摆灵巧探入,她的恐惧在掌心具体化,有细小的鸡皮疙瘩冒出来。
“我妈说了什么?”姜悯催问不休。
“你很害怕我们的事被人知道吗?”周灵蕴把握住她的命门,各方面的,掌根持续发力,指缝里推挤出形状。
姜悯一直知道周灵蕴操作好,她玩游戏方面就能看出来。脑子也好,有计划有安排,很会筹谋的,那本《孙子兵法》让她偷师学去了。
“你故意的吧!”姜悯骤然拔高声调,被她弄疼了。
窸窣动作,周灵蕴手指抽出,那上面湿漉漉的。她向她展示,眼珠漆黑,瞄点锐利锁定,启唇含住。
姜悯倒吸一口凉气。不满她的骤离,也被她的花样百出震撼到。
“你要不要尝尝?”周灵蕴装得客气,不等也不需要她的允许,手指撬开她牙关。
“我知道的,就算全世界都说,你们天生一对,你们就该在一起。知根知底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也罢,你自己心里那关过不去,你都不会认。你其实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们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周灵蕴太了解她了,说那么多都是借口。
什么别人的眼光,什么面子,冠冕堂皇,其实就是胆小。
“……可我真觉得你胆子挺大的。”周灵蕴感受到与那处不同的温热的包裹感。
跟姜悯这个人一样,是软的黏的,也是霸道强势的,有坚硬的牙齿和强劲的咬合力。
春梅“咚咚”敲门,喊她们吃饭的时候,正是姜悯半身埋陷被褥,膝被分,快要到的时候。
她死死咬住牙关,强忍不发出一点声音,全身都在用力,脚背绷紧,双手攥拳,手背浮现出清晰筋骨纹路。
快意飞来,她上身霎时抬高,虚空凝滞两秒,随后猛地栽倒,仰头大喘。
周灵蕴跪坐,居高临下欣赏片刻,侧躺在她身边,捞起她一缕长发,指节缠绕几圈,“外面好多人呢,和蔼可亲的长辈,结果我们在房间里关着门做这种事情。”
她手往下够了把,“你看你流这么多。”
姜悯偏过头,仅剩的力气,抓来枕头埋住脸。
“你俩干啥呢,叫好几遍了……”春梅又在外头喊。
“不是吵架吧?快出来吃饭,一会儿凉了。”
“是在干,干得起劲。”周灵蕴笑盈盈,“但有人下面一点也不干。”
“能不能闭嘴!”姜悯扔开枕头,忍无可忍,怒视。
“过河拆桥。”周灵蕴挑眉,“给她吃爽了让我闭嘴了。”
以怨报德?心里竟生出股恨。
由恨生狠,她越是避讳,越是想前顾后、踌躇不决,周灵蕴越是想整,往死里整。
迅速套上外衣,衣摆用力一扯,姜悯眉心拧成一团,委屈又愤懑,“你非要这样吗?”
“那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很矛盾吗?”周灵蕴捡了个纸团扔到她脸上,“又当又立。”——
作者有话说:咕今天五点多就起来写了!
第85章 童养媳要做当家主母
被扔纸团, 有一瞬间,姜悯是想发火的。
有点烦,有点心虚, 刚做完还有点累,沉吟的那几秒, 她惊奇发现, 自己竟然在学着控制情绪了!
姜悯认真想了想后果,真在家吵起来, 妈妈肯定要问。
她嘴不算严,情绪失控还容易口不择言,到时竹筒倒豆子似全倒出去,被老爸知道她跟个十几岁小孩谈恋爱, 还整天床上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别活了。
手背揉揉脸蛋被纸团砸过的地方,姜悯泄气翻身仰倒在床。
心虚不单是跟周灵蕴谈恋爱,还有在她们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逐渐意识到, 感情线萌芽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要早。
周灵蕴不懂, 周灵蕴还是个孩子。她只知道谁对她好, 她就喜欢谁。
那你呢?姜悯。
——“你也不懂吗?”
——“你多大了。”
——“你真找童养媳呢?”
姜悯无所谓别人眼里的她是什么样的, 这些年她胡言乱语,也没少造自己的谣。
没有的事情,真真假假, 她当笑话讲,逗自己开心。无关痛痒,无庸争辩。
但她跟周灵蕴是真有。
而她并不擅长撒谎,也没法不对人坦诚。
小时候跟着书本上教程做叶脉书签, 选肥厚的广玉兰叶子,水中添入小苏打浸泡煮沸,捞起用牙刷清理掉多余叶肉,双氧水漂白,晾干后将其夹入书页便算完成。
晓风微凉的初夏,那人窗边安静阅读,偶然翻到书本里的叶子,举高迎光欣赏片刻,回头望向她。
——“这片叶子跟你一样。”
她刚从床上爬起来,顶着满头乱发,揉揉眼睛问啥意思。
女生笑笑,“每一片叶脉的走向,都那么清晰明了,毫无伪饰。”
是夸奖的意思,可以理解为真诚坦诚,也说她容易挂脸,不懂,或不屑圆滑。
以上,是那人离开很久之后,姜悯慢慢琢磨出来的。
她当时哪里懂得起。
要么,书合拢,谁也瞧不见她。
要么就翻开,敞着,任人看个够。她每一条叶脉走向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会有翻开的一天,但不是现在。她还没有准备好,这片叶子不够好看,不体面。
有点累了,姜悯闭上眼睛。
周灵蕴跪坐在旁,一瞬不移地看着她。有跟她大战一场的准备,在说了那句难听话之后。
周灵蕴承认,确实有故意激怒她的成分,想跟她吵架,是发泄也是在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冷暴力和热暴力之间,周灵蕴更倾向后者。
童养媳要做当家主母,找当家的要名分。当家的却不理,觉得她身份不匹配,还是外面有别的小媳妇了?
周灵蕴想法就这么简单。
她心里还有挺多介意的点。
她们是睡过之后姜悯才承认跟她关系的,没有正式告白,没有许诺,一条含糊其辞的朋友圈就把她打发了。
正常情侣是这样吗?
在过分追求透明的年纪,周灵蕴难以接受。
好吧,退一万步讲,她们之间情况特殊,无法类比,以上全不计较,既然已经在一起了,那就告诉她们好了,有什么不能说?
姜悯的回避,周灵蕴只能粗暴理解为,她可能没那么喜欢她。
她侧颜沉静冷漠,凝视许久,某个瞬间,周灵蕴产生了撤退的念头。
要不算了吧。
对方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她每日在患得患失中惶恐不安,生活全乱套,几乎快失去自己。
是要强的人,周灵蕴不喜欢这种感觉。
始终追咬不放,也是想在姜悯明确的态度里明确自己,让生活回到正轨,专心学业。
春梅第三次来敲门,催她们出去吃饭。鬼知道她们大清八早就起来做?
周灵蕴下地,大致收拾了下床,纸团捡起扔垃圾桶,绕到床另一边,站姜悯面前,“起来去吃饭。”
“我不吃。”姜悯闭着眼,一动不动。
“为什么不吃,你昨晚睡前就嚷嚷饿。”周灵蕴木着脸,情绪也不高。
“人麻了。”姜悯说。
周灵蕴糊涂,“麻了?什么意思。”
“累了,爽麻,下面被弄麻。”高高举起双手,脚尖绷直,腰线被拉得更为细长,姜悯舒服伸个懒腰,翻身抓个抱枕搂怀里。
“没胃口,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什么人啊,在说些什么啊。
周灵蕴忽然泄了气,一下蹲到地上,趴床边抓着她手,掌心贴在脸颊,眷恋摩挲。
“不要赌气好不好,去吃饭吧。我错了,我承认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姜悯懒洋洋掀开半拉眼皮,“你没错,是我的错,是我顾虑太多。”
“那你的顾虑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只是以我现在的智慧理解不了。”
周灵蕴亲亲她手指,乖得不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们这样也挺好,我想通了,事实关系存在就好。我们每天都在一起,除了我,你也没有别人,我们一起吃饭,散步,喂猫猫,这样的生活我很满足。”
“还做。”姜悯补充,又把眼睛闭上了,表情舒展开,一脸的理所当然。
周灵蕴“嗯嗯”点头,“是的,还做。我好喜欢看你那个时候的表情,我好高兴自己能为你带去快乐。”
她不住亲吻她手心,“我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少年人的爱,炙热浓烈,情话也直白。
姜悯睁开眼睛,不由为之动容。
那双黑亮的眸子明明白白写着,那份爱满到溢出,像浓稠的松脂,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你刚骂我。”姜悯愈发有恃无恐。
现在的她哪里能想到,周灵蕴将来某天真的会下定决心离开她。
“我错了。”周灵蕴再次道歉,并承诺以后会尊重她意愿,“我不会再跟你要什么了。”
强扭的瓜不甜,周灵蕴更不想以后只靠乞讨过日子。
手里捧一把沙,攥越紧流得越快。她开始学着放松。
“那最好是。”被哄舒服了,姜悯撑肘靠坐床头,像摇椅上慢悠悠打着蒲扇的地主婆。
“道理你自己也很清楚的嘛,关系事实存在不就行了?我们的事情,没必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不喜欢被人蛐蛐。什么官宣不官宣,小学生思维,小学生谈恋爱才动不动就‘一辈子爱你’、‘我们的爱永不凋谢’、‘恨恨恨’……”
周灵蕴嘴角抽搐一下。
想过报复的,就哄着她,顺着她,成日把她捧到高高的。
有句老话怎么说,飞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痛。
咬一口肉馄饨,周灵蕴心里嘀咕说叫你不珍惜我,再咬一口肉馄饨,再嘀咕说叫你成天欺负我。
周灵蕴想象自己居高临下,看姜悯跪坐在地毯,抱着她大腿痛哭流涕,说“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
到底是小孩,没忍住,周灵蕴“噗呲”乐出声来。
姜悯奇怪看她一眼。
周灵蕴憋回笑,表情讪讪。
“想什么呢,乐成这样。”谷香岚笑眯眯看着她,清炒的什锦蔬菜往她面前推推,说要注意营养均衡。
姜悯不作声,也好奇。
“没啦。”周灵蕴摇摇头,“学校里的事。”
姜爸顺势问起她课业相关,周灵蕴很高兴说这些,讲农学院各种好玩的事,讲宿舍另几个女生,重点讲了在奶茶店打工的赵圆。
也是给诸位打个预防针,“明年夏天,暑假我也想找份兼职来做。”
姜悯倏地掀眼。
姜爸表示支持,“喜欢就去做,打工虽然辛苦,但我相信那一定是很好的体验,可以帮助你提前适应社会,同时拓宽社交圈子,能在外面交到更多的朋友。因为啊,等你再长大些,就发现外面真的很难交到真朋友啦!大家都变坏,防备心变重了,要珍惜这个年纪交到的朋友啊,别像你姐姐一样……”
老头跟姜悯想法不一样,他希望周灵蕴可以走出去,不单是从山里走向山外,对孩子衷心的祝愿和期待,希望她可以看到更为广阔的世界。
老登的虚荣不假,他们改变了她的命运。爱亦然,他早就把周灵蕴当作自己的孩子。
老登前半句,姜悯不置可否,后半句她实在忍不住要开炮。
“你喜欢给人上课,您上,好为人师表嘛显得自己多有能耐,理解理解,但能不拉踩吗?”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老登不得不把枪口对准她了,桌下老婆拿脚怎么踹都没用。
“你跟小蕴是在谈恋爱吧,你发那条朋友圈,说对象带你打游戏的,是在说小蕴吧。”
周灵蕴两耳起立,咀嚼的速度变慢。
“谁说的?”姜悯歪了下头,眼睛瞪圆,快速瞄了眼周灵蕴。
她疑心她撒谎?说一套做一套?周灵蕴捕捉到姜悯视线,迅速破译,顿时气炸,恨不得把筷子掰断。
“还用说。”老头冷笑,随后自得,“你真当我是老古董啥也不懂,啥也不知道,你们那个游戏,你说的那个对象,叫‘猫大王’的,是全程最佳的嘛,MVP的嘛,那不就是小蕴微信名。”
老头白眼翻上天花板,“确实,我不懂你们年轻人那些弯弯绕,可我总不至于连字也不认得吧。”
糟糕!
姜悯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忽略了这个。
她再次看向身侧,周灵蕴死死瞪着她,眼球几乎脱眶。
姜悯将视线挪去盘中,“这芦笋不错,真够新鲜的。”
“别打岔。”姜老头今天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在谈恋爱。”
周灵蕴低头咬馄饨,默不作声。
“当然没有。”姜悯倒是答得痛快,“你觉得可能吗?我跟周灵蕴差着那么多岁数,让别人知道,别人该怎么看我,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是吗?”老登眯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别人的看法了。”
“在意吗?也没有。”姜悯无所谓耸肩,“我只是随口,我觉得太扯了。周灵蕴来家的时候才多大啊,我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吧。”
周灵蕴不懂姜悯的这份爽快,是下意识的防御姿态,是危急情形时的肾上腺素飙升,还是打心眼没认可她们之间的关系。
众人各怀心事,饭桌气氛诡异。谷香岚发愁看着这对姐妹,春梅满脸写着“这么大瓜就我不知道”?
“哎呀!”春梅气得直拍大腿。
她气自己啊,在这个家待了那么多年,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一大早跑去敲房门坏人好事,还敲了那么多道!
她真该死。
只有老太太,看破不说破,似乎半聋听不见她们讲话。大智若愚。
老登微妙一笑,“本人从未对此事发表过任何看法。”——
作者有话说:迅疾菇,夸夸
第86章 有爱,就还能坚持
姜悯事后找老登算账, “多大年纪了说话不知道过过脑子,一大早胡言乱语些什么?”
雪霁天晴,素日和煦, 茶室檀香袅袅,斜铺得满地白金。
老登慢悠悠温壶烫盏, 面对姜悯质问, 不知是年岁渐长脾性有所收敛,还是因为别的, 比如看闺女吃瘪,暗中得意……
“看见什么就说什么,客观陈述,怎么到你嘴里就成胡言乱语了?真是岂有此理。”
老登不屑哼声, 乌龙入宫,将茶叶分层放置于紫砂壶,“敢做不敢认,你还是不是我们姜家子孙,知道我们老姜家历史上都出过什么大人物吗?真是有辱门楣。”
“孟姜女?”姜悯面上浮现狞笑, “哭倒长城那个。要我相仿古人呐, 她哭丈夫我哭爹。可您老人家还没到法定退休年龄呢, 这么早就要入土为安了吗?”
老登刷地变脸。
姜悯“呸呸”拍嘴, “不算数,我乱说的。”
老登面色稍缓,邀她入座, 为其斟茶,“你这张嘴一般人真受不了。”
“不都遗传你。”姜悯持杯慢啜,幽幽茶香暂抚心头焦火。
老登拧眉沉思片刻,随后摇头一阵叹息。
是遗传他。
前日, 谷香岚找周灵蕴进行过一番谈话,现在轮到老登跟姜悯了。
跟自家小孩,就直说了,不整那虚的,弯弯绕绕的。
“也是我们那时候太忙了顾不上你,让你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有时候,是觉得你脾气不好,嘴里说话也没把门,但转念一想,女孩子嘛性格强势一点没啥坏处,免得被人欺负……”
“欸——”姜悯不耐烦掏耳朵,“你要不要每次都从盘古开天说起啊?”
还是人老了,往后的日子所剩无多一眼就望到头,实在没啥可新鲜,只能翻来覆去讲过去。
老登不理,自顾自继续。
“咱俩是爱吵架斗嘴,都挺看不惯对方,可都只是嘴上说说,你仔细回忆,你的事情,我有干涉过吗?”
“你干涉得了哇?”姜悯乐了,“我又不听你的。”
老登不屑哼声,“你真以为我真管不了,那是我懒得掺和。说白了,你是个啥样的人,跟我半毛线关系没有,你脾气坏我又不跟你过,我跟你妈过。你掰着手指头算算,从你生下来到现在跟你妈和我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才多少,你一年才回来几次?”
“你后半辈子,都是要跟别人过的!”老登忽而拔声,朝天猛一挥胳膊,“你的生活要靠自己经营,谁也帮不了你,好歹都是你,晓得不?你爱跟谁过跟谁过,你过得舒心,是你本事,你过得不舒心……”
“不舒心如何?”姜悯问道。
“那就是你活该。”老登言罢饮茶。
姜悯沉默。
话至此,态度明了,老登不再多言,“行了你走吧,我也不乐意跟你处,看见就烦。”
“走就走!”本是找老头算账的,这块老姜中的老姜,竟是反将她一军。
不服气,姜悯起身离开之前,把老头茶盘上的小和尚茶宠推倒了。
“你——”老登怒视。
姜悯回房,小毯子裹着自己,窝在沙发上。
她发现自己确实过于缺乏对亲密关系的理解和经营。那天那顿早餐之后,周灵蕴就不怎么搭理她了,她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想解释,却无从下手。
在跟周灵蕴的关系里,她久居高位,习惯了俯视,不懂怎么弯腰低头。
那顿早饭结束,她回到房间,等待周灵蕴前来问罪,但意料之外,周灵蕴回来只是取她挂在衣桁上的外套。
“我要出去一趟,万玉和梦真叫我,我们去玩雪。”
姜悯小小惊了下。
她不由出声,喉咙急促而高昂的怪叫,试图通过异动吸引周灵蕴注意力。
周灵蕴果然回头,看她一眼,同时两手摸到羽绒服拉链,快速一拉到底,“怎么了?”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姜悯不知鼓起多大勇气才说出这句话,她声音都在发抖。
往常,面对她的摇摆不定,周灵蕴总是先发制人的那一个。
——“为什么?”
——“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逗我玩,想看我生气。”
——“还是真那么觉得。”
——“快点,不然哈你痒痒肉了。”
要么就是生闷气,在厨房里把炒菜锅颠得震天响,瓷碗与岩板餐桌连连相撞,扫地机器人满屋子跑,她自己拎着洗地机在后面追,鬼扯说什么机器人扫不干净……
生气时候的周灵蕴很“吵”。
她喜欢琢磨,擅长分析,再小的疙瘩,只要惹她不痛快了,眼里心里不痛快了,她不好过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也不能说是吵架,就是爱掰扯,啥都掰扯。
并不反感,老实讲,姜悯还挺喜欢。喜欢她在乎的样子,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可怕的情绪怪物,不断诱导并吞噬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消极能量。
紧张焦虑,挂念,伤怀,还有真切的眼泪。
周灵蕴呢,似乎也习惯了一次又一次,无休止的争论来验证自己的存在。
固有的相处模式被打破,姜悯有点不习惯。
“玩雪啊,挺有意思的,我好像也很久没玩过雪了,你们打雪仗吗?”
姜悯僵僵坐在沙发,这已经是极限了。示弱示好的极限。
“嗯。”周灵蕴点头,“乱玩,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并没有邀请,也没有靠近,周灵蕴站在房间门口,“我走了。”
姜悯默不作声,死死盯着她。
垂睫躲避,视线转移,周灵蕴走到床头柜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拔线揣进裤兜。
再次回到门前,她说第二遍“我走了”。
姜悯不想她走。
生气她那天说的话,为什么不问,为什么装作若无其事好像一句没听见,为什么刻意忽略她的需求,不带她出去玩,跟朋友一起玩。
嘴巴却像填满沥青,黏黑的,张不开。
周灵蕴站在门前,不言不动,等。
她眼神异常平静。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她们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对姜悯的了解,她胜过自己,她怎会不知姜悯在等待她的示弱和请求。
可她偏就想试试,假若她往后不再示弱,不再是主动的一方,姜悯会朝她迈出一步吗?
不,半步。半步就够了。
姜悯会吗?
答案显而易见了。
“那你去呗。”不爽到极点了,后槽牙都快磨出火花,还是铁打的膝盖,弯不了一点。
心中一声嗤笑,周灵蕴点头应“好”。
很不公平啊。不分对错,为什么每一次都要她去哄。
无理取闹的是她吗?
享受关系带给自己的一切,却拒绝甚至否认关系的,是她吗?
是你啊姜悯。
是你一次一次把我推远的。你对我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从来没有跟我道过歉,安抚过我。
是,我是离不开你,我靠你养着,奶奶也靠你养着,我欠你很多钱,你的恩情,我一辈子也还不清,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可我也是你的女朋友啊,你心里我的喜怒哀乐一点也不重要吗?
我也是人呐。
雪还没化,快要化了吧?万玉说,还不出来玩雪,再不出来就玩不到了。
今年天真冷啊,周灵蕴总觉得,这是她经历过最冷的一个冬天了。
小时候家里穷,穿不起羽绒服,饭菜也没什么油水老吃不饱,但那种寒冷,只停留在皮肤表面。
放学回家,奶奶早烧好热水等,洗完澡吃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便由内而外暖起来了。
而此刻,荒芜的雪原上行走,不明方向,只是走。周灵蕴弯下腰,胸腔剧烈跌宕几下,她口鼻喷洒出浓白雾气,悲痛与茫然凝实,无声化雨滴落。
雪地里一个一个的小窟窿。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周灵蕴手臂捂住脸蹲下去。
我是什么,我是谁,在她的世界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还是我得寸进尺,想要的太多。
哭了很久,好几次,周灵蕴试图让自己安静平复,可她根本做不到。
她真的没办法离开姜悯,即便她对她越来越差。
横臂抹了把眼泪,过分用力,本就被泪蜇疼的眼睛寒风中愈发刺痛难忍,周灵蕴起身调头大步往后走,大脑供血不足,还不慎跌了一跤。
好在雪地蓬松,她并未受伤,一路哭,一路擦着眼泪往回走。
临近午休,客厅没人,周灵蕴庆幸自己的丑陋狼狈没有引来瞩目。
她换好拖鞋,大步走到房门前,猛地压下门把,推开。
姜悯还在原来的位置,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她微张嘴,挺身,显然意外,随后眉头攒起真实的困惑,“你怎么回来了?”
呆呆凝视着窗外黑色枯枝上的落雪,姜悯看起来有点不开心,因为她吗?
周灵蕴霎时被自责淹没,朝她奔去,双膝摔砸在地毯,一头扎进她怀里。
姜悯愣住,立即抱住她,“你不是说跟朋友出去玩雪,她们欺负你了?”
“不,没有。”周灵蕴用力摇头,声音闷闷的,“我不去了。”
好像有一点明白了,姜悯吸气,缓缓卸下紧张,手掌落在周灵蕴冰凉的发顶,一下下轻抚。
“我没办法离开你,没办法。”哽咽着含糊着,周灵蕴一声叠着一声,“我一分钟都没办法离开你,一分钟都,离不开……”
完蛋了呀,周灵蕴觉得自己完蛋了。
无论姜悯怎么对她,是骂她打她,踢她踹她,她都没办法离开她的。
至少,此刻,姜悯下意识的流露,真切的关怀和慌张,不都是因为她吗?
她是爱她的,只是不擅表达,只是用错了方式。
用力呼吸,嗅闻她的气味,周灵蕴手臂用力圈紧她。
有爱,就还能坚持——
作者有话说:友友们,七夕快乐,自己一个人也要吃好喝好哦——
第87章 怎么会变这样
这个新年, 周灵蕴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姜爸说从朋友那搞到一车烟花,站客厅中间两条胳膊比划,说最大的一人环抱, 炸出来有孙悟空脚踏七彩祥云与紫霞仙子结婚效果,到时拉茶厂门前的停车坝去放。
周灵蕴本窝在沙发陪奶奶看电视, 闻言倏地弹起, 手跟着画了个大大的圆,“一车?”
也觉得有点夸张, 姜爸“哈哈”乐,“是面包车,面包车。”
“那也很多啦!”周灵蕴高兴起来,连日低沉情绪略有回升。
除夕夜, 一家人吃罢晚饭驱车前往茶厂,周灵蕴车上给万玉和梦真发消息,让她们赶紧出来找个开阔地,看烟花大会。
茶厂前的坝子空旷漆黑,远山只剩下沉默的轮廓, 巨大的烟花筒在空地逐一摆放好, 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士兵。
“咻——”
“砰!”
撕裂夜的寂静, 烟花猛蹿上高空, 在抵达顶点时轰然绽放。
周灵蕴本能扬起脸,金光四射,她视线完全被璀璨艳丽的火光占据, 内心震撼无比。
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烟花大会正式开始。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似是贴地炸开,通过脚底传来阵阵酥麻,光团重复着膨胀, 盛开到凋零的过程。
近在咫尺,要将人吞噬。
金瀑、紫云、绿柳……姜爸没吹牛,效果确实绚烂至极。
不知第多少次,周灵蕴转过头,看向身边人忽明忽暗的脸,期待与她默契相顾,却不知为何总错过。
眼角余光,周灵蕴捕捉到了她的视线,急忙忙扭过头去,姜悯却已经离开。
好几次,只差零点零一秒,她感觉到她目光的驻留,她们就要对上,可又不约而同被骤然绽放在天空的花束吸引。
或许,是缺少了一点过去周灵蕴最引以为傲的,与她的心灵感应。
最应该牵手共度的时刻,为避嫌,在姜悯的家人面前,她们没有牵手。
周灵蕴脸上的笑意随着烟花的次第绽放,点点淡下去了。
她发现自己离得太近了。
近到能清晰看见烟花炸开瞬间,那粗糙的颗粒感。
近到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呛人的硝烟。
近到那震响不是来自天空,而是直接撞击在鼓膜,引起胸腔沉闷的共鸣。
每一次绽放,都因过于庞大和逼近,反而无法看清它在夜幕中舒展的全貌。
她只能看到一片耀眼极具压迫性的光,或几缕溢出的破碎色彩。
周灵蕴想起小时候,有一年,镇上也办了烟花大会,奶奶带她去看。
那时她还在上小学,人堆里踮着脚,努力伸长脖子也只能从大人们的胳膊和脑袋缝隙里,窥见天空小小的一角。
可那时看到的烟花是完整的。
墨蓝的天幕上一朵接一朵,清晰而梦幻。
记忆太久远,覆盖了一层类于日暮的昏黄滤镜,眼睛里的色彩也变得模糊,但那份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却真真切切填满她小小的胸膛。
从镇上回到家里,她兴奋念叨了好几天。
时至今日仍难忘。
而此刻,她站在最前排,毫无遮挡,烟花仿佛触手可及。
可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周灵蕴好想牵一牵姜悯的手,又怕掌控不好力道,攥得太紧,捏痛她,反让她流走。
周灵蕴无声退后几步,成为一名彻底的,抽离的旁观者。
她看见烟花炸开后,纷扬转瞬即逝的灰烬。
群星谢幕,姜悯背影也变得模糊。
回去的路上,群聊里万玉和梦真刷屏,发了几十张照片,周灵蕴随意戳开几张,远些确实能看得更清楚。
[蛋挞姐,姐姐姐,快看。]
[但手机根本拍不出来烟花的好看。]
[还是新手机呢,不行。]
[也是,手机怎么比得过我的眼睛呢。]
[那是不是说明,我拍照不好看,其实不是我的问题,是手机……]
蛋挞在群里发了个红包,祝大家新年快乐。
[也祝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地久天长,这六个汉字的排列组合顺序看起来很美呢,且真实而充满希望。
周灵蕴想象,几十年后,她们垂垂老矣,同片天空下,仍能相约着看一场烟花,顿觉满足。
也许真是我想要的太多。我太贪。
如果当时,旁边站的是万玉,她还想去牵她的手吗?
也许会吧,她们是朋友。
好朋友,拉拉手,高兴就拉拉手。
但也不是非牵不可。
周灵蕴开始学着站到远一些的地方看姜悯。
她不想再从姜悯身上获得什么了,也是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落空,让她不敢有所期待,学着自己调节情绪。
[感觉你最近有点不一样了。]
返校那天,周灵蕴没让姜悯送,自己坐地铁去的。她刚收拾好床铺,爬上二层休息,打开手机就看到这条。
[哪里不一样。]
周灵蕴打字回复。
当然不一样了,周灵蕴比谁都清楚。很早之前就不一样了。
她很想问问姜悯,你才发现吗?才发现我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吗?
没必要,算了。
[你不高兴我,过年时候。]
[对我有什么不满,直接说。]
[非要惹我心烦!]
[你好惹我心烦!]
姜悯似是忍无可忍,对她近来所作所为不满到极点。
[我长大了。]
[我会自己试着调节情绪。]
[我的初衷,是不给你添麻烦……]
[不惹你心烦。]
她不老嫌她烦嘛,追着咬着要名分,怎么人家自己想通了不要了,也不许。
室友们还没来,周灵蕴独自在寝室,她不由低嗤一声。
[我觉得你不爱我了。]
姜悯草率宣布审判。
[那你爱我吗?]
周灵蕴反问。
[你觉得呢。]
姜悯道。
你觉得,你觉得。
太好笑了,就那么难以启齿吗?
[我觉得你不爱。]
周灵蕴如实告知自己内心感受。
也是最近一个月,她才慢慢开始说服,并让自己接受,姜悯也许并不爱她这个事实。
以周灵蕴的个性,实在很难做到,爱一个人却把她藏起来,不炫耀不展示,不嘚瑟。
所以她真的不理解啊,不理解……
谷姨说,希望姜黏的女朋友是她,玩笑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但那不正代表对她的认可。
姜叔也说,年轻人的幸福要靠自己争取,自己经营。在暗示她,他并不反对。
全家上下,谁不准她们在一起了?
周灵蕴只能理解为不爱。
[那我们的过去如何解释?]
姜悯抛出跟周灵蕴内心同样的困惑。
是习惯,是依赖。你也许是误判了。
否则,为什么对我那么苛刻,我的眼泪你好像看不到,我的情绪也完全不重要,我总是先认错讨好的一方,尽管我什么也没有做错。
我跟你在一起好累啊姜悯。
周灵蕴扔开手机,袖子盖住脸,眼泪在鼻梁和眼窝的交接处积了一小窝。
她偏过脸,倒进耳朵里,润湿头发和枕头。
答案已经很明确了,不是吗。周灵蕴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说出来就完了,她跟姜悯就彻底完了。
长大为什么是这样的,爱不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吗。快乐的体验竟如此短暂,更多时间在痛苦中煎熬,反反复复,纠缠爱与不爱。
患得患失,魂不守舍,心被人攥在手里不再只是为自己跳动。
太紧,会疼;太松,又觉得空。
[那我们的过去如何解释?]
姜悯又问了一遍。
周灵蕴坐起来,扯出几张抽纸擤鼻涕,纸团胡乱丢一边。
[我爱你,我很确定。]
[但我实在搞不懂你的态度。]
周灵蕴引用了她那句“那我们的过去该如何解释”。
[可不可以先跟我解释下,那天饭桌上那番话。]
周灵蕴一个字一个字敲下来。
[当然没有。]
[你觉得可能吗?]
[我跟周灵蕴差着那么多岁数,让别人知道,别人该怎么看我,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在意吗?也没有。]
[我只是随口,我觉得太扯了。]
[周灵蕴来家的时候才多大啊,我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吧。]
周灵蕴发送完毕,回看,不由惊叹自己的超凡记忆力。
有这个本事,何愁将来考不上研。
[或许你忘了,但我没有。]
[可以先解释一下,以上这番话说出口前的心路历程吗?]
[还是根本没有历程,就是脱口而出。]
“我早就解释过了。”
姜悯发来一段语音,语气明显透着不耐,显然为周灵蕴频繁的纠缠感到烦躁不已。
[可你的解释很假很空,在我看来,只是敷衍搪塞,逻辑上根本站不住脚。]
[我是傻子吗?]
[我是不识字还是听不懂道理。]
[你的解释根本就说不通。]
“那你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我觉得自己做得够多了。”
姜悯话里混杂着风声和尖锐的汽车鸣笛声。
她在外面。在忙。
眼泪霎时涌出,周灵蕴埋首圈住自己,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们一开始明明就很好。
周灵蕴搞不懂自己哪里做错。学校里,同学们谈恋爱都会发朋友圈官宣的嘛,还会把对象带出来一起吃饭,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认识。
甚至分手也大大方方,宿舍骂几句,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她们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所以她的要求很过分吗?
聊天框背景是她们的合照。
十七岁那年的冬天,姜悯从家顺回一小把仙女棒,小区里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偷偷放,结果被保安抓住。
心虚害怕,却更多兴奋,仙女棒彻底燃尽之前,姜悯请求保安帮她们拍一张合照。
周灵蕴呆呆看着屏幕,手机的夜拍模式意外把她们照得很好看,那时她们还没有在一起,却比现在亲密得多。一对真正的爱侣,那么自然挨靠在一起。
泪水模糊视线,周灵蕴用力想啊,想啊,快想破脑袋。
怎么会变这样——
作者有话说:迅疾菇到岗
第88章 楼快塌了吧
年后返工, 春茶上市,也是公司新产品上线的最佳时期,姜悯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睡眠时间被大大压缩,全靠咖啡续命。
小助理给她点外卖, 她习惯了周灵蕴精心烹调的私人小灶, 什么五星酒店的高级厨师,什么私房菜馆的炊事大班……坦白讲, 其实味道还不错,但总觉太多炫技,丧失了本真。
连吃一周外卖,往常不觉, 或许是跟周灵蕴吵架的缘故,食物越来越难以下咽,姜悯早上起床,上秤一称,掉了五六斤。
平时, 她们一个上班, 一个上学, 周内很难碰面, 姜悯吃饭都是胡乱对付。姜悯奇怪,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挑剔的。
外卖的小米粥她不喜欢,太烫, 太稠。她喜欢喝凉粥,要淡些,虽淡却不稀,米粒和米汤全融为一体, 里头还要放些剪碎的红枣。
米粥要喝甜,但又不能太甜,冰糖的数量要严格控制……
周灵蕴是怎么做到的呢?是长了颗多细的心啊,能牢记她所有饮食偏好,致使每一口送到她嘴边的饭菜都完美贴合她心意。
姜悯独坐在客厅沙发,外卖的米粥放凉,她只吃了两口,再也没碰过。
今天周六,周灵蕴竟然没回来。
原因不明。
应该打电话说过,可能她当时太忙,忘了。
是吧,到底有没有打过电话呢,姜悯一时竟也想不起。
她翻开通话记录,专属于周灵蕴的云朵备注白底屏幕上并不显眼,最近工作太忙,电话快打到爆,姜悯往下划拉了好几页才找到。
她们最后一次通话是三天前。说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聊天记录呢?
姜悯后台切换页面查找,前天晚上八点,有过一次五分钟的语音通话,再往前是周灵蕴分享给她的大段日常。
每天早中晚三顿饭,顿顿不落,起床拍一张自己的被窝和手,洗漱的时候拍张室友种在阳台的多肉,走路上也不闲着,拍拍天空,拍拍树。
[出太阳了。]
[桃树的枝桠上缀挂了好多黑色的小点。]
[春日蓓蕾,蓄势待发。]
[我想春天快点来,就是能只穿一件卫衣出门那种天气。]
[我们去踏青。]
……
[今年春天确实来得迟。]
[四月下旬,海棠能开吗?]
[我想去放风筝,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合适。]
[姐姐你小时候放过风筝没呀——]
周灵蕴发了大段的语音,说自己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回来看她,给她带过一个质量很好的风筝,跟同学们在集上买的那种不一样,布老厚老结实了。
[满心欢喜带去学校。]
[操场上放,结果挂树上了。]
[皂荚树,可高可高,根本够不着。]
[哎呦,伤心了好久呢。]
……
姜悯回复大多是两到五秒的语音条。
她逐一点开。
——“宝贝儿我在忙呢。”
——“今天好忙好忙。”
——“这客户脑子有屎,鸽我。”
——“草啊,差点追尾。”
最长的一则语音消息有十八秒,姜悯歪头琢磨了会儿,完全想不起。
她点开。然后听了十八秒的脏话,关于“差点追尾”。
所以周灵蕴今天为什么没回来,手指在屏幕继续上划,聊天记录却终止。
姜悯心脏不由强烈擂动一下,好像有人攥起拳头在她胸口打了一拳,闷痛传来。
聊天记录呢?去哪里了,她徒劳滑动。
姜悯呆滞两秒,立即寻求解法,网上搜索:vx聊天记录会凭空消失吗?
帖子里挺多人跟她同样遭遇,说跟女朋友或男朋友聊天记录突然就没有了,还是置顶,问大家有解决吗?找客服,或尝试数据恢复,但都无果,感到费解,一觉睡起来天塌了……
姜悯也觉得天塌了。
她在帖子下面留言,说自己也遇到了,但很奇怪,聊天记录只消失了部分,之前两三天的都在。
姜悯百思不得其解,网上到处找人问,情急顾不得别扭,给周灵蕴发消息说了这事。
周灵蕴回复没来,小某书消息栏显示有人回复。
姜悯点开。
[姐妹,你这个情况确实挺特殊。要不你仔细回忆下,你当时是不是把对方删掉了,只是你忘记了。因为我也是。]
“轰——”
似一记开山炮,耳边炸响。
沉底的,被遗忘的记忆翻搅起,水体再次变得浑浊,那日的忙乱和失控脑海中重演。
从年前她们就一直在吵架,吵了很多次,尤其过年那阵日子。但每次吵完,周灵蕴都会立即来找她认错,并承诺下次不会了。
可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姜悯不胜其烦。
她很清楚周灵蕴的需求,也曾明确表示过需要时间。
——“你这点耐性也没有吗?”
——“我身边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我到底还要重复多少遍。”
可周灵蕴说她不懂。
争吵的爆发,是在公司高管会议开始前半小时。
姜悯正在翻阅助理准备的各项报表文件,突然收到周灵蕴消息。
[我喜欢一个人,我不会这样对她。]
姜悯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你什么意思,我对你很差吗?你是说。]
[生活上很好,但女朋友身份上,很差。]
[甚至是极差。]
周灵蕴说。
姜悯气笑了。
[比如呢?]
周灵蕴却说她不想列举。
[我也重复过很多遍了,很多,却总也无法引起重视,‘比如’的意义是什么。]
[你永远是有恃无恐的那一方,你从来不会重视我的需求。我对你太好了。]
“我对你太好了……我对你太好了?”姜悯喃喃重复,胸口似有一团火,烧干她本就所剩不多的耐心。
“周灵蕴,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很会蹬鼻子上脸啊,自你来到我家,至今,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怎么样?少你吃还是少你喝了,是我对你太好了吧,才让你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
姜悯发完这段语音,仍不解气,拨通周灵蕴电话。
助理来催,说会议快要开始,人都齐了,姜悯怒不可遏,挥手示意她离开,电话接通,噼里啪啦就是一顿骂。
“可我不止是你资助的小孩,我也是你的女朋友,我应该获得‘女朋友’这个身份,在你世界的特权。”
周灵蕴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冷静,甚至冷酷。
“因为我花了你的钱,我欠着你的,你就可以这样对我吗?我现在好好跟你沟通,大家都是第一次谈恋爱,我觉得适度沟通很有必要,我在尽力满足你的一切需求,那我的需求呢?我觉得不应该是我单方面的付出和妥协。”
她有理有据,义正辞严。
可她把她描述得如此不堪!姜悯愈发怒火中烧。
“那你想怎么样?分手行不行,我每天工作很忙,我焦头烂额,快烦死了,还要花时间处理你各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你到底在急什么我请问呢?”
“我没有在学习吗?我也有很多课要上,很多作业要写,还要小组的试验田。你平衡不了工作和感情,是你自己的问题,你没本事。”
周灵蕴恶狠狠撂下这句。
比她年长十岁,却被如此批判,姜悯那瞬间哑口。
几秒后,她道:“我没本事?难道不是你成日无理取闹?”
助理又来催,姜悯背过身去。
“我要开会了,我要工作,我不是闲人没那么多时间跟你掰扯。”
“那就别掰扯了。”周灵蕴语气冷淡。
什么意思,要分手?姜悯肺要气炸,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撂下句“滚吧”,终止通话。
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会议室的路上她删除了周灵蕴微信。
但在会议结束后不久,她就收到了周灵蕴发给她的道歉短信。
大体内容,跟她以前说的那些差不多,说冲动了,被情绪主导了,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
还有没有下次,姜悯不知,但这一仗,她又赢了。
姿态高傲如天鹅,昂首,姜悯垂眸熄灭手机屏幕,对新朋友列表里周灵蕴的哭喊求饶视而不见,直拖到晚上,才同意申请。
周灵蕴打来语音语音,哭着埋怨。
“你把我删了,我们以前的聊天记录全都没有了。你好狠心。”
“你又要闹是吧?”姜悯不耐。
周灵蕴闭嘴。
此后一切如常,周灵装得若无其事,继续分享日常。
满意她的乖顺,习惯了她先低头,所以姜悯竟是完全不记得这档子事。
直到今天,周灵蕴没回家,她才想起探究前因。
所以呢,还在赌气是吧,故意不回家,也没提前打招呼,等她去哄?
姜悯靠坐在沙发,思索几秒,小键盘打字。
[你今天怎么没回家?]
摇头,姜悯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兵法三十六计中第十六计,欲擒故纵。你可以的,周灵蕴,对我耍上心眼了。
恰在此时,舒颖发来消息。
[哈喽,姜老板,群里搓了个徒步团,有兴趣吗?出去走走呗,下午出发,明晚回。]
姜悯奇怪,这人是她肚子里蛔虫吗?
怎么知道她今天有闲。
[去哪里?]
姜悯问。
舒颖发来面带红晕笑脸表情。
[你还真有空啊。]
好贱一女的。
好贱。
[有空。]
姜悯言简意赅。
[好。]
舒颖也爽快,群里转发了时间地点,还有详细的徒步路线。
[待会儿我开车去接你。]
姜悯总觉得她有话没说。
[怎么突然想到今天约我。]
[你猜?]
舒颖故意卖关子。
姜悯让她有屁赶紧放。
[好久没跟我秀恩爱了。]
[楼快塌了吧。]
舒颖又发来一段语音,模仿新疆馕言文,怪腔怪调,幸灾乐祸。
“欸,捧油,心里烤包子一样冷掉,你的后面嘛我顶着——”——
作者有话说:欸,捧油,高铁一样的速度嘛我有。迅疾菇到岗
第89章 饮鸩止渴
[好奇怪。]
[我们之前的聊天记录没有了。]
[我要找客服问问。]
[我要闹!]
周灵蕴从电影院出来, 等待同伴上卫生间期间,从裤兜里把手机摸出来,关闭静音模式, 随后点开对话框。
她起先莫名,把姜悯发来的这四则消息反复看了很多遍。
没头没尾的, 什么聊天记录。
影院密闭空间, 巨屏伤眼,周灵蕴每次看完电影出来脑袋都有点疼。
她靠在商场四楼围栏边, 远眺几秒,努力摒除掉脑海中残余的影视画面,稍花费了一点时间理清思绪。
嗷,所以姜悯完全不记得前阵子吵架删微信那档子事吗?
距离她消息发出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找到解决办法了吗?]
周灵蕴面无表情敲字回复, 默默积攒怒气值。
姜悯没有立即回复。
周灵蕴是临时约的赵圆,也是赶巧,女生今天休息,不用打工,她们在学校附近的商场看电影, 待会儿打算去公园走走, 晚上一起吃饭。
“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女生快速小幅度踮脚, 伸手在周灵蕴面前挥挥, “是不是累了。”
“有点。”收起手机,周灵蕴捏捏眉心,“可能是影院空气不好, 我头疼。”
思索两秒,女生提出解决方案,“那我们快走到没有屋顶的地方,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再没有好转,我给你按按。”
“啊?”周灵蕴吓了一跳,“你给我按?”
赵圆点头,大眼真挚明亮,“我妈也经常嚷嚷脑袋疼,我从小给她按,按了十几年,手法相当娴熟的。”
“啊这样……”周灵蕴笑着点头说好。
并肩下扶梯,出商场,外头人多,周末全是出来找消遣的大学生。担心走散,又没有跟除姜悯之外的人牵手的习惯,周灵蕴只是身体微微地侧向她,确保她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赵圆小巧,被人肩膀撞开几次,捂住自己的刘海小跑追上,有些气恼。
周灵蕴原地站定,笑着等她。
“欸好烦,我还是挽着你吧。”赵圆说,手臂自然缠绕。
隔着两层衣袖,没有肌肤触碰,周灵蕴还是小小僵了下。
对方也够敏锐,立即松手,“你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吗?”
“没,我没。”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尴尬,显得她人多刻薄,周灵蕴手臂微抬,示意她继续。
也不别扭,赵圆笑呵呵重新挽上,“所以你是喜欢女生的吧。”
周灵蕴微讶,她从来没在学校提过关于性取向和姜悯任何。
她跟姜悯关系复杂,说出去,必要遭遇恶意曲解,朵朵和蛋挞都让她防着点,多长个心眼别什么事都往外掏。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姜悯尚未认可她们之间的恋爱事实。
“挺明显,你的气质。”赵圆说她起先只是猜想,“但我挽你的时候,你打了个颤,那瞬间我有一种微妙感觉,你好像在避嫌。”
被说中了。
周灵蕴半张着嘴,想辩解两句,然而事实如此。她无话可说。
好在赵圆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更关心她脑袋还痛不痛。
感受两秒,周灵蕴说“有点”。
公园里找个僻静地方,长椅上坐着,赵圆给她按头。
周灵蕴起先紧张,颈椎僵硬,但确实如赵圆所说,十几年的老师傅了,手法娴熟,摇奶茶摇多力气还不小。
沿着河堤散步,柳色欣欣,早春湿润的绿意稍洗去心头苦闷,周灵蕴慢吞吞走着,听旁边女生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暂时忘记了跟姜悯之间的许多不愉快。
晚饭是路边一家生意火爆的苍蝇小馆,赵圆说她常来,这家宫保板筋超绝。
等菜期间,周灵蕴终于找到机会把手机拿出来。
姜悯没回。
大概也觉得自己丢人吧。然后呢,怎么不问问她今天为什么没回家。
点开她头像,熟悉的资料页,昵称直白,干脆就是她大名——姜悯。据说是为方便客户。
微信号是名字首字母缩写和手机号,早从百慕大搬出来了,现居新西兰北岸。
等等……
周灵蕴眼睛亮了下,旋即点开姜悯朋友圈。
下一秒,她眉头皱起。
高山,日落,开阔的草甸,夕照辉映下女人精致侧颜,穿冲锋衣,戴渔夫帽,面朝山野背身站在峭崖处。
还有帐篷,户外炉上煮沸的金黄泡面。
姜悯最新一条九宫格朋友圈,是她今日户外徒步所见。
周灵蕴一张张细看,滑至最后,是姜悯跟舒颖的合照。
两人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装束,肩并肩站着,面对镜头,自然舒展笑容。
周灵蕴放大图片,视线定格在姜悯懒散搭靠在舒颖肩膀的手臂。
嗷,难怪呢,不问她今天为什么没回家,原来是跟老阿姨野外幽会。
不愿公开跟她的关系,忘记跟她吵架,忘记曾删掉她的微信,不再询问她的去向……原来都是有迹可循。
就是不爱吧。
是不爱了,还是从来没爱过?
恰好菜上齐,咽不下这口气,周灵蕴迅速反击,也胡乱凑了张九宫格发出去。
姜悯脱掉鞋子躺在帐篷里,不知第多少次点开跟周灵蕴的聊天框又关闭,似是心电感应,她切页戳开朋友圈。
早春初绽的桃枝,风中微摆的柳叶,开满蓝色小花的草地……
两张电影票,两杯奶茶,外加三菜一汤。
姜悯根本没兴趣看周灵蕴拍的风景照,从电影票开始,一张张放大查阅。
看的动画片,地图搜索影院,是学校附近的商圈。应该是跟同学。
奶茶两杯是一样的,一杯全糖,另一杯则是少甜。应该没换着喝。
菜是宫保板筋,玉米肉沫,凉拌黄瓜,外加道南瓜汤。瞧着分量不小,吃得完吗?
桌对面是女生吧,一截浅粉色袖口,手胖乎乎的,但皮肤很白。
姜悯伸出自己的手对比,帐篷里有点黑于是她爬起来把半截身子探出去,跟手机紧挨着看。
她也白!她手指还更细呢!
“你干嘛?”舒颖走过来,递给她条装的漱口水,“野外将就着用吧,我看你也没化妆,想洗脸的话湿纸巾随便擦擦。”
姜悯接过,道声谢,想了想,图片放大怼到舒颖面前,“我跟这人,谁的手长得好看。”
舒颖瞄了眼,嘴角抽搐一下,“没必要。”
“你说。”姜悯手机快按到人家脸上。
舒颖盯她两秒,笑起来,说看不清楚,趁机把手机拿过去。
她前后滑动,随后明了,“各有各的好看。”
“你看不见自己吧,你现在的样子真的特别贱,你笑得特别贱。”
姜悯无所谓被她看破,“怎样,我就要比。”
舒颖清清嗓子,回头看了眼落日,强按耐住笑意,“客观评价,小胖手捏起来也蛮舒服的。”
“你现在客观起来了?我不是你的挚友吗为什么不向着我。”姜悯丢开手机,在睡垫上扑腾,使劲儿地扑腾。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惹我生气,不回家跑去跟别人约会,还三菜一汤,吃得明白吗?”
“那你呢。”舒颖在帐篷门口坐下,“你不也自己跑出来玩了。”
姜悯暂停扑腾,瞪她,“不是你喊我?”
“得亏喊了,不然你独守空房,再瞧见女大跟别人约会的照片,非气吐血。”
个个都是福尔摩斯,舒颖拿过姜悯手机,继续分析,“电影票位置居中,提早买的,不是今早就是昨晚,说明她今天根本没打算回家。”
姜悯定睛一看,还真是。
她呆住,鼻腔涌起强烈酸楚感,并迅速牵动眼眶漫上潮热。
舒颖担忧“欸”了一声,“不是,你先听我说。”
“你不用说。”姜悯倒下去,“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自己知道。”
泪雾尚未积蓄成雨,大脑随即被疯狂而愚蠢的恼怒占据,一秒也忍不了,姜悯抓起手机,爬出帐篷,套上鞋走到一处没人的草窝子。
周灵蕴饭吃到一半,接到姜悯电话。她心脏猛地一跳,乱了节奏,视线凝固在屏幕上黄脸小人亲亲图标。
铃声急切催促,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先吃,我接个电话。”周灵蕴跑出小饭馆,来到巷子深处,一户人家门前的小花坛。
“在哪里?”姜悯先声夺人,“在干嘛?”
“在学校附近,跟同学吃饭。”
如实汇报,听到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周灵蕴始终不安浮荡的心海终于平静下来。
她好难过,好委屈,“你把我删了,你自己都不记得,你还跑出去玩。”
安静几秒,因她的示弱,火消了些,姜悯深吸气,“你不也没回家。”
“你很在意哦。”眼底几番潮涨,周灵蕴鼻音浓厚,“我以为你根本不在意我的去向。”
“还吃那么好?”姜悯超不爽,“我晚上只吃了泡面,你三菜一汤,你好会吃。”
“汤是免费的。”周灵蕴说。
“免费给喝南瓜汤?”姜悯不信,“老板做慈善呢。”
周灵蕴说真的,“学校这边,汤都是免费。”
姜悯低骂一句。
周灵蕴心里难过得要死掉了。
“你想让我回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最近对我真的好冷漠,你还爱我吗?我现在完全感受不到了。”
她手背胡乱抹了下哭泣的眼睛,“你是不是真的更喜欢姐姐啊,那个老阿姨。我可以再变得懂事些,听话些,别丢下我好吗,求求你。”
恨死这样没出息的自己了,可她就是做不到啊,做不到平静无视,撕裂的痛楚又一次战胜自尊。
周灵蕴像往常很多次那样,哀求她,“明天可以回来吗?我明天就回家,我很想你,我想见你,你不要跟那个老阿姨玩。”
想回到她身边,想看到她,想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尽管这不过是饮鸩止渴——
作者有话说:慢慢推进
第90章 我给你脸了
“我不回去了, 跟朋友说好的,中途走人不像话。我看你也玩得挺开心的,好好享受吧, 跟你的朋友。”
语速极快,姜悯说完挂断电话, 却没有急着回到帐篷。
她有心惩治, 往常管用的手段,刻意制造冷漠感和疏离感, 训狗一样。
果然,周灵蕴很快回拨电话。
半耷拉着眼皮,无声睨着,姜悯不接。她故意让周灵蕴着急, 也是心里一股气憋着。
道理都懂,比如“你当然可以有自己的社交圈,我什么时候不准你交朋友了”?但道理归道理,脾气是脾气。姜悯就是不爽。
其实要接,姜悯只是想晾晾她。
只许州官放火, 不许百姓点灯, 姜悯一向霸道。
周灵蕴朋友不少。
蛋挞和小哑巴自然不用讲, 万玉刚开学没多久就谈了男朋友, 梦真取向不明,但她一直在外地打工,事业狂, 周灵蕴跟她联系不多。
朵朵和梓涵嘛,人家本就是一对,现在还好好谈着,也不在本地, 安全范围内。
大学里认识的就不一样了。过去压抑的学习氛围中挣脱出来,都成年了,蠢蠢欲动的,危险指数九颗星。
桌对面那女孩长得什么模样?姜悯好奇。
她不否认自己的卑劣,把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孩当作假想敌,她就是想比。
只瞧见人家一只手,都要拉出来比比粗细。
很无聊,她知道无聊,可这天底下谁敢保证自己心里一辈子没龌龊?
人就是这样,人就是这世上最恶心最肮脏最卑鄙的生物。至少,她可以坦然接受自己内心的腌臜,没装出一副伟光正圣母样。
那女孩手指不算细,但皮肤白皙,通过一点细微,姜悯联想出一张粉嫩无害的小圆脸。
周灵蕴会喜欢那样的吗?看起来乖乖软软懵懂简单的?
喜欢,当然喜欢。周灵蕴跟那女孩,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类人。
好脾气,耐性足,还没心机。她也喜欢。
但两个太过相似的人,相处是否太过无趣?
姜悯一直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但正常的恋爱固然可贵,扭曲的感情更为可口……
神叨叨,脑袋里乱七八糟想着这些,对电话呼叫上限估算错误,姜悯回神,将要接起时,按钮却消失。
她手慢了半拍。
说不心慌是假,姜悯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洒脱不羁。周灵蕴真被惹伤心,不继续给她打电话了怎么办?
她面子金贵,当然不可能主动示弱,不小心错过“放低姿态”的机会,问题相当严重了。
幸好,周灵蕴够“懂事”,第二通电话很快打来。
姜悯默数五秒,接起。
“我待会儿吃完饭就回去。”周灵蕴死死攥着手机,掌心起了汗,“不要生我的气了,我们见面吧,好不好?”
“我说了,我在山里,没办法回去。我必须要跟着领队走,而且答应了朋友,跟人一起出来玩,中途突然跑掉算怎么回事。”
姜悯话虽如此,确有在思考鸽子的可能性。
“是不是跟那个老阿姨。”周灵蕴立即问。
“她确实比我大几岁,但还没到被喊阿姨的地步……”姜悯有点好笑。
“你帮她说话?”周灵蕴顿时不满,“上次她调戏我来着,我跟你说过的,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跟她玩。”
姜悯当然不会讲,除了舒颖本就爱犯贱那部分因素,她其实在帮她。想看楼塌想疯了,迫不及待,推波助澜。
生意人角度,彼此都能获利,她默许的。
“你觉得我不够成熟吗?你喜欢姐姐,那种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你能算得过人家吗?”周灵蕴也很难不醋,她跟姜悯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从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跟她越来越像。
“你确实不够成熟,你是应该学着独立。”
此话并非姜悯本心,脱口而出的瞬间,她想得到的,是周灵蕴的惊吓和恐慌。不过在给对方制造危机感,为进一步加强她的管控。
她能不能算过舒颖,不知。
但那点心计用来对付周灵蕴,绰绰有余。
周灵蕴果然被吓到,语调发颤,“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你不要我了吗,我们的合同不是到大学毕业吗?”
她一颗心完全被人攥在手里,任意拿捏,生死不由。
姜悯一声低嗤,“是你自己说的。过年在老家,你说你想打暑假工,你们寝室有个女孩叫赵圆,她……”
嗷,姜悯突然想起来了。
“所以你今天是跟她在外面玩,对吧?赵圆,应该就是她吧,你提过她很多次,听起来关系蛮近的。”
周灵蕴跳过她的阴阳怪气,直击问题根本。
“那你想让我去打暑假工吗?你刚说让我学着独立,是在吓我,还是真心话。”
被拿捏住命门,姜悯沉默。
“说话。”周灵蕴加重语气。
“说什么?”姜悯手搓了下额头,焦灼。
“说,自你来到我身边,花了我多少钱你有算过吗?不说吃喝拉撒,进春蕾前的择校费,进春蕾后的补习费,高中三年,还有现在大学的学费、生活费,甚至将来读研的费用,你光靠打暑假工,能挣够吗?”
周灵蕴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把姜悯心里话全说出来了。
“我知道你不在乎钱,你有很多钱,你从来没算过你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你说过,我带你的价值,我这个人本身,我的陪伴,是金钱不能衡量的,我是你的家人、挚友,更是恋人……”
她们也有过很好很好的时候,姜悯对她说过很多很多的窝心话。
——“我爱你。”
——“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带给我全新的生活。”
——“周灵蕴,你根本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那些话,是周灵蕴对姜悯死心塌地的根本。
是绳索套在脖子上,绳结的另外一头在她手中,乡下孩子有乡下狗一样的坚韧和忠诚,不知疲倦,时刻保持着仰望的姿态。
仰望着她的主人。
“但,如果,你不再需要我,厌倦我了,可以随时告诉我,我会学着自己独立的。我很懂事的,不会一直缠着你的,耽误你跟别人谈。”
这是周灵蕴最不能接受的事实。
姜悯不再需要她,不需要她做的饭,她的拥抱,她的关心、紧张、退让……
她的一切。
无论是周灵蕴对于姜悯,还是姜悯对于周灵蕴,她们彼此,俱是关系重大。
周灵蕴这番话,对姜悯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威逼胁迫。
“你吓我?”姜悯一下站直了。
“我还能吓到你?”周灵蕴反问。
她们旗鼓相当。
“什么叫不耽误我跟别人谈,我什么时候跑去跟别人谈了,我很有空闲吗?”姜悯微妙的示弱,表达忠诚,尽管依旧尖锐。
周灵蕴就搁这儿等她,“那怎么不认我,觉得我丢人呐,不体面,穷学生,乡下妹,配不上你城里大老板。”
恍然大悟,姜悯不由哈出一声笑音,“说来说去还是那些。”
“是的,说来说去还是那些。”周灵蕴蹲在巷里人家户门口的台阶上,闭了闭眼。
同一个问题,反复被提起又反复被搁置,耐性被磨损严重,周灵蕴真的有些恼了。
“姜悯,是不是我给你惯的,给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给你脸了。”
“你给我脸了?”姜悯险些以为自己聋了。
好像周灵蕴就在面前,怒气填胸,她双眸赤红,指着自己鼻尖,“你再说一遍,谁给谁脸。”
“我给你脸了。”周灵蕴重复。
姜悯哑然几秒,理智被怒火焚尽,“滚吧你妈的。”
“我没妈,你自己滚吧。”周灵蕴不甘示弱回呛。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好在收尾不至于让人眼泪乱飙,周灵蕴挂断电话回到饭桌,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只是脸和脖子涨红,像只熟虾。
赵圆一直没动筷,在等她,目光担忧,“你没事吧?”
“没。”周灵蕴木木摇头。
“可以说吗?”赵圆第一次见她这样,有点被吓到,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想为她做点什么。
周灵蕴双手捂住脸,长舒了一口气,摇头。
“好,没事。”赵圆理解,打好的米饭往她面前推推,“先吃吧,都凉了。”
“你打工累吗?”周灵蕴突然问道。
话题切换得有点快,赵圆愣了下,手指抓抓额角,“开始……有点,适应了就还好,每天过得挺充实的,闲下来倒无所适从。”
周灵蕴点头,机械往嘴里填饭。
赵圆说她从初三就开始打暑假工,做些没啥技术含量的工作。
“比如服装导购,饰品店导购,或者服务员啥的,对年龄要求不高,老家那块也不像大城市查得严,因为我妈妈身体不好,我不想让她太辛苦……”
她自顾说着,自顾点头。
“我奶奶身体也不好。”周灵蕴似乎从对方的经历里看到自己。
从初三开始打暑假工的赵圆,赚钱为减轻家庭负担,照顾体弱的妈妈的赵圆……是周灵蕴理想中的,完美的体面的自己。
姜悯对她不差,她不想用“寄人篱下”来形容现在的状态。
但她总要独立的。
“我小时候也打过几天工,也是初三,但那家老板对我很坏,一家三口都欺负我,工作的辛苦不值一提,但……”
周灵蕴每次回忆起,都痛苦不已。
痛苦不在被欺辱,而是她的任性带来的狼狈后果,没有能力独自消化并解决,惹奶奶为她伤心流泪。
奶奶一直把她保护得很好,她从小到大没挨过别人欺负。
可她偏要自讨苦吃。
周灵蕴绝望捂脸。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
作者有话说:针锋相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