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纸星星 我的影子,是短发?!……


    “蓉蓉的眼睛, 像两颗桃子。”我确信自己嘴角勾起来的样子,一定笑得很恶劣。


    影子蓦然抬头望向我,瀑布似的长发飞扬垂落, 那些寂寥落寞也被诧异冲淡。


    奚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她张大的嘴巴, 要不是在医院,她肯定要把声音拔高到人类难以抵达的海拔,再骂我一句。


    【“辛露你有病吧!”】


    “辛露你有病吧!”


    然后她一定会气急败坏地指着我骂。


    【“老娘担惊受怕这么久,就换来你个没良心的笑话我!”】


    “老娘担惊受怕这么久, 就换来你个没良心的笑话我!”


    “蓉蓉你别哭了,我都看不到你眼睛在哪了, 就剩下两个大桃子。”


    我本意是想安慰的,声音却莫名冷淡,显得这话很像嘲讽。


    “辛露露!”


    “啊?”艾佳馨被我突然的这句话整不会了。


    她抱住瞬间暴起的奚蓉的胳膊,把人拖住。


    “哎哎!奚蓉姐姐你别生气,姐姐她、她没有恶意”


    她说到后面语气都虚了,看来她也对自己说出来的话不自信。


    我看着奚蓉红肿的眼睛和同样红彤彤的鼻子, 终于能够自由叹气而不是憋心里了。


    “你怎么哭成这样?我只是昏过去而已, 又不是要死了。再说了,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还被吓成这样?”


    奚蓉却在原地跺脚, 也不怕楼下病房找上门来。


    她“哇”地哭了,手颤颤地指着我,艾佳馨着急地扶住她。


    而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还要大声喝止我。


    “辛露你个混.蛋!嘴里能不能少带点活啊死的,你得活着,给老娘活成千年老王.八!”


    “呜呜呜哇!谁许你这样吓唬我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你要是有什么意外,我还怎么和阿姨们还有交代啊呜呜呜呜。”


    嗯???


    现在轮到我傻眼了,“不是,蓉啊,你哭什么呢?我真的没事,你看我好着呢!”


    瞧她急的,差点就把关芷的名字说出来了,到时候她不好圆我也不好装傻,大家都得干瞪眼装死。


    我用手撑在床上,准备下去,她赶紧一边哭一边扑过来。


    “你疯了是不是?血都倒回去了!”


    啊我说怎么觉得冷呢,原来我还在打吊针啊。


    然后我被她像洋娃娃一样在床上摆正了,眼泪掉个不停还要仔仔细细地给我掖被角。


    奚蓉竟然在我面前哭了。


    这个场景对我来说不止是古怪,甚至是恐怖了。


    奚蓉竟然在我面前哭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小心翼翼地去瞧她的眼睛,试图看出点什么来。


    太红太肿了。


    那双被人夸水灵有神的眼睛,现在藏在一条不大的缝隙里,我只能看到她通红的鼻子,眼下的淤青和藏不住的疲惫神态。


    艾佳馨是个很懂读气氛的小姑娘,她给奚蓉搬了把椅子放我床边,把这里让给了我们,自己去外面哭了。


    一会儿屋里的哄好了,也得把人家小孩哄一下。


    不止得哄,还得想想在不暴露自己听到告白的前提下,到底怎么打消小孩心里的念头。


    我才“醒来”就开始觉得疲惫了。


    可是我没办法对奚蓉的眼泪置之不理,她是我的发小,我的好友,我的家人。


    “蓉蓉,不哭了好不好?”


    我偷偷抽了张纸,叠成简易的星星形状,递给她。


    “你看,星星。”


    奚蓉愣住了,这是我们小时候常常玩的把戏,我给她惹急眼了就叠纸星星给她。


    因为奚蓉自己承诺过,只要收到辛露的星星,就不许生气不许伤心。


    她一向信守承诺。


    只是这个小把戏我好多年没用过了,奚蓉全当我忘了。


    从前她也暗示提过几次,我都装傻混过去。


    其实我只是懒得弄,再说了,有时候看她要哭了给她惹急眼只顾着生气,也挺好玩的。


    原来她不敢直接提起来,是因为害怕我想起关芷啊。


    可是如今哪怕听到关芷的名字,我能想起来的依旧只有机票订单。


    旁人口中感天动地、生死不弃的爱情故事,在我这个当事人的耳朵里,也只剩下故事。


    真有这样轰轰烈烈吗?


    奚蓉的手攥得很紧很紧,露出一点鲜艳的红色绸缎布料。


    我知道是那个锦囊。


    为什么她们都觉得我一定能想起来呢?


    我的目光很轻很快地在奚蓉手上停留一瞬,而她慌张地把手往身后放。


    我全做不知。


    听说我在要与关芷分开的时候攥着她的衣服不愿分开,才导致医生不得不临时剪下那块布料。


    奚蓉一定觉得这块布料对我来说很重要吧?


    所以才时时携带,预备等我想起就送还给我。


    她连身份证都没有随身带着。


    三年了,奚蓉啊。


    留在三年前的,困在那辆变形车辆里的,只有关芷吗?


    奚蓉、张若安,以及关兰。


    三年过去了,那些当时的记忆,脱口而出的细节,怎么还会这样清晰?


    是不是除了忘记一切的我,还记得的她们都一遍遍地咀嚼着回忆。


    妄想回到三年前,在那个清晨站在我的家门口,拦下马上要出发的我们


    纸星星是我在被子里用纸巾偷偷折的。


    多年不折了,好在肢体记忆还留着,作为我唯一擅长的手工活,它的折法好像刻进了我的DNA。


    哪怕我完全不看,也不耽误手上的动作。


    现在奚蓉对着纸星星发呆。


    然后她握着那个纸星星,哭得稀里哗啦,将头埋在我被子里,还要伸出一只手摇摆,示意她没事。


    为什么哭呢?


    我有些无奈,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她伤心什么呢?


    我都忘了,不是吗?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只是这些话我不能说,因为奚蓉嚎得更大声了,好像我得了绝症,马上要不治身亡了。


    还好这里是医院,最不缺绝望痛苦的哭声了,不会有人因为她的嚎啕朝这个房间投来异样的目光。


    只会让人觉得我命不久矣。


    我如实向她表达了,她气得拿哭成眯缝眼的眼睛瞪我,有点滑稽,我偷偷摸了一下口袋,没发现手机。


    “你手机在我这里。”奚蓉哑着嗓子愤愤地告诉我。


    哎呀,被发现了。


    我老实地当一个病人,靠坐在枕头上,拿眼睛瞄滴速调节器。


    奚蓉臭着脸,恶声恶气。


    “别看了,这瓶挂完还有一瓶。”


    小动作被发现,我乖巧地点头,“嗯嗯。”


    “疼不疼?”奚蓉忽然去碰我的手,她的体温有些烫。


    我才发现手背扎针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溢出来不少血,瞧着有些吓人。


    其实不疼,虽然我很怕疼,但是现在却没办法感受到身体的疼痛。


    那根针不像扎进我的手背,像扎进一根毫无关联的青紫色塑料管里面。


    只是看着奚蓉的脸色,我继续点头。


    “疼的。”


    凉风拂过手背,我抬眼去看窗上的影子。


    祂不见了。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手背的血迹上,我诧异地看过去,才发现是奚蓉在哭。


    她一声不吭的,只有眼泪接二连三,像下不尽的雨。


    “露露,你要好起来。”


    我在她颤抖的气声里分辨出这句熟悉的话。


    “我很好啊,我没什么不好的,你又想什么呢?


    别担心,我可能是刚刚吃完饭,血糖还没供应上来才晕倒的。”


    她还是哭,默不作声地拿纸巾给我擦掉针眼附近的血渍。


    “其实我前段时间背着你偷偷熬夜了,还通宵了”


    我见不得她哭,绞尽脑汁地想出了这个理由。


    “手机太好玩了,我不敢让你知道。”


    我吞吞吐吐地说,以为自己演得很好。


    所以不是因为那场车祸,也不是因为精神创伤,我可能只是低血糖,或者前段时间睡不好导致的。


    不是奚蓉的问题。


    她再哭下去,我也要忍不住哭了。


    眼眶微热,奚蓉哭得伤心,我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里,慌张地移向一旁的白墙。


    直到寻到长发的影子,我才不自觉松了口气。


    祂原本是倚墙抱臂站着的,直到察觉我的目光,祂才忽然抬起手。


    墨色的蝶影纷飞,落在窗影里,变成一朵花,一捧花,又散成无数星点。


    而有棱角的星星们聚拢成一朵墨云,云中落雨,雨在踢脚线上长成了一丛花。


    勿忘我。


    有点浪漫了。


    我好像没那么想哭了,于是伸长了手想去够床头的纸巾,偏偏还差一寸。


    风推开窗,掀起窗帘,我恍惚听见有风铃脆响。


    等我回过神来,那包纸巾已经被风推到我的手边。


    我叹了口气,接连抽了好几张,统统递给奚蓉。


    她好像不是不想停,是刹不住了。


    奚蓉接过我的纸巾擦干脸,但眼泪继续流下,让她的努力都成了白费。


    “嗝,我没事的呜,露嗝、露露你不许熬呜嗝夜,听、听到了没有?”


    她都哭成这样了还要操心我,我又无奈又感动,只能拿出最端正的态度认真回应。


    “好好,不熬了,我以后保证早睡,蓉蓉你不哭了好不好?”


    她努力从肿胀的眼缝里挤出一点空间看我,听了我的保证,还要狐疑地看我一眼。


    “真的?”她问。


    我点头。


    发现影子不知何时伸手来拉我,在我准备回握的时候,那道影又快速地收了回去。


    嗯?怎么回事?平时不是很黏糊吗?


    我有些无措,看不停落泪的奚蓉,我的安慰苍白无力。


    面对若即若离的影子,我亦束手无策。


    心蓦然空了一块,我抖着唇,消失的痛觉在这一刻席卷而来。


    祂不是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我匆匆看向奚蓉,她握住了我的手,嘶哑急切地告诉我。


    “露露,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沾着草叶的鞋底,花园里集体离奇消失的勿忘我花苞,还有逐渐淡去的祂。


    我看见被子上落下的影子。


    是短发——


    作者有话说:[求求你了]小虐一把,但不多。


    看看孩子的预收吗?相去二十三超强性张力和年龄差,金主文学。


    谁是你姐姐,颜值和别扭并存的漂亮姐姐跟一起长大的绿茶粘人精。


    然后我要嘎嘣睡过去了,今天难得更新得早嗷[墨镜]


    睡醒写万人迷更新咩嘿,1v19,我滴初心我滴爱。


    第67章 谁晕血? 下了雨那片路都是红的。……


    祂不见了。


    这是我的影子, 不是祂。


    谜题缠成一团尚未解开,我就感觉脑袋轰然破开大洞,心里只剩下一个问题。


    先前祂不是说, 永远也不会和我分开吗?


    这些话,都是骗我的吗?


    明明是祂非要一遍遍地对我说, 祂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如果将所有调料扔进一个锅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现在我知道了,酸苦咸辣和那微不足道的甜混在一起,最后只剩下麻,麻木。


    原来会骗人的, 不止有人。


    怪不得世人都说,鬼话连篇。


    为何我还会在一次次溺水般的潮湿腥气里, 无可救药地相信祂?


    以为我对祂是不同的。


    我丢失的那些记忆都去了哪里?


    奚蓉终于止住哭声,我轻轻拍着她的背,试图模仿母亲曾经的动作。


    只是我的目光依然四处逡巡,妄想寻到祂的影踪。


    最后我在床角找到了祂,小小的黑影浓墨似的黑,抱着胳膊缩成一团。


    关兰曾说过, 这是一个害怕防备, 寻求自我保护的动作。


    祂在害怕什么?


    心上密密麻麻地泛着疼, 我没有停下给奚蓉拍背的动作,却也会想起那些眼睫都晕着湿气的片段。


    祂拍着我的背轻哄, 一声声唤着我的名字,也一遍遍地同我说爱。


    因为爱所以深刻,几乎要将我的每一寸皮肤都烙上祂的气息, 打上祂的标记。


    即便是无人可知的深处,祂依然这样霸道。


    那现在呢?祂在怕什么?


    我用余光瞧祂,也用心去寻记忆里那些草叶的来历。


    毫无疑问, 那些草叶和泥土来自奚蓉的花园,但花园有专供人行走的石板小径,根本沾不上半点泥土。


    我为什么会走进花圃?


    总不能是偷菜吧?


    奚蓉家的花园除了一小片勿忘我,就只剩下一堆蔬菜。


    她非得效仿古人亲自躬耕亲近自然,一年四季都要自己种点菜。


    鞋底的泥土也不像菜地的黑土,不是她花大价钱买来种菜的那批土,偏棕。


    我记得奚蓉靠厨房餐厅的那片花圃,那附近的土壤就是这个颜色。


    但是那个花圃里的花种得很密,不可能有下脚的地方,唯一例外的,是靠窗有一小圈空白。


    “蓉蓉,你种的那些勿忘我怎么不开花?”


    其实我记得漫天飞花被风卷入,最后成了我手上的花束,美好得像是幻梦。


    醒来后那束花不见了,花园的花也不见了,更像梦了。


    奚蓉没想到我会问这个,她拿纸巾刚刚擤完鼻涕,抬头用那双桃子眼疑惑地看我。


    “啊?露露怎么嗝,忽然问这个。”


    她这个样子,真是可怜又好笑。


    不过我没有这么不仗义,不至于这时候笑出声,而是叹了口气,问她要手机。


    “没什么,问了个蠢事,你习惯就好了。对了,我手机是不是在你那边?”


    她毫不意外地点头,“噢,你手机在”


    奚蓉开始掏她的西装裤兜,原本笔挺利落的裤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皱巴了。


    她要是这会儿走出去,不像事业有成的总裁,反像是业绩不佳失意烦恼的销售。


    我看了眼褶皱位置,恰好是手臂垂落手指侧放的地方,猜她大概是等的时候焦急,把自己的裤子给抓皱了。


    她把手机还给我,状似不经意地问我。


    “喏,给你,怎么才醒了就着急拿?”


    我看出她的试探,毕竟除了她和关兰,我没有其她需要联系的人了。


    我低头点好东西,对她展示我的手机屏幕。


    “给桃子消肿的。”


    几包冰块,一次性毛巾,一杯咖啡,冰袋其实更好用,但现在来不及冻了。


    奚蓉又气又感动,脸纠结成一团,憋半天才说:“辛露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冲她眨眼睛,希望这样可以显得自己很无辜。


    奚蓉一向是吃这套的,因为她知道我要耍赖了,这时候说什么都不管用。


    果然她恨恨地磨牙,顾不上哭了。


    “辛露露!你能不能换一招对付我!”


    我抽了张纸巾给她擦脸,不走心地回答她。


    “不可以。”


    手机正在不断弹出消息,每一条消息显示上的【关兰】都会覆盖下一条。


    我看手环提示,果然有异常历史记录和过期的健康警告。


    其实距离我晕倒到醒来也没过多久,医院很近,救护车来得很快,我真睡和装睡的时间也不长。


    我没有点开,熄灭屏幕。


    关兰,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


    然后奚蓉手机的铃声就在口袋里响了起来,振动把她的裤子口袋震出浅浅的波浪纹。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就按掉,手机还是嗡鸣不断。


    我看她不耐烦地皱眉,偏开脸把手机揣回口袋,食指按在关机键上。


    “怎么了?是不是公司那边有急事?你要忙就去忙吧,我多大岁数的人了,能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


    而奚蓉大概厌烦疲惫极了,突发的事故让她不如平日敏锐。


    “没什么,不重要的事情,露露你就别管了。”


    我看着她通红眉心攒起的愁绪,嗓子便被无数回忆的碎片割哑,发不出声来。


    这么多年了,我和奚蓉自幼相识,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


    她的愁除了工作,就只剩下我和奚阿姨。


    奚蓉总是奉行更强者应该保护弱小,也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多保护欲。


    总之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她就这样照顾我、保护我。


    我没告诉她,我早写下遗嘱,她是唯一继承人。


    关兰不是。


    手环振动过一阵,我看到是关兰点了很多心心,而手机也不甘落后地响了。


    没等我拿起来,奚蓉就忽然说:“哎,露露,你给我买的冰块要多久到?”


    说着她自然地向我伸出手,“手机给我,我看看预计多久配送到,是填我电话吗?不是我得拿你手机跟外卖通话了。”


    奚蓉一紧张就话多,两个红肿的大桃子眼神闪躲。


    我对着她笑,没戳破她的目的。


    “好,我还有点不舒服,看到手机就头晕,医院人员混杂,你帮我拿着。”


    说完我就把手机给了奚蓉,也确实没打算回复关兰的消息。


    按道理,我和关兰本也是很好的朋友,仅次于被我当作家人的奚蓉,但在友谊这个赛道她已经遥遥领先了。


    只是每当我在心中念着关芷这个陌生的名字,就会想起关兰冷淡的回答。


    【“不认识。”】


    恍惚间我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她是谁?是你姐姐的妻子吗?我看到她们牵着手在湖边散步。”】


    而年轻的,属于关兰的声音冷冷地回应。


    【“不认识。”】


    不时有电话同步给手环,“嗡嗡”振动不停,将手腕上那一块皮肤都变得麻木。


    等到手环再次亮起,我看见心率的数据闪烁跳动。


    红色的心脏图标。


    宛如梦境中关兰脸上沾染的鲜血,在我眼中淌成一地,刺眼、鲜艳。


    “嗡——”


    手环长长地振动一声,自动熄屏关机。


    没电了。


    真是太好了。


    门被敲响,我和奚蓉各怀心事地看了过去,以为是艾佳馨想进来。


    “你好,请问是辛露点的外卖吗?”


    外卖员竟然找到这个病房,还把东西直接送到了奚蓉手里。


    我给奚蓉让出位置,推了推她,“你去躺着敷眼睛,我想坐会儿了。”


    “哎!哪有病人坐着我躺着的,辛露露你别瞎搞啊!”


    眼角的影忽然拔高拉长,我看到影子也从床尾离开,另找了个墙角呆着。


    我还没当蘑菇呢,倒让祂抢先了。


    “快点~”我催促着,手按在输液针上,对奚蓉挑眉示意。


    她再不乐意,也敌不过更执拗的我。


    毕竟我威胁她,“快点啊,不然我就要变成医院在逃病人了。”


    奚蓉只能别扭地平躺在床上,按住我输液的手不许我动。


    “这个手别乱动啊,一会儿血倒回去你又得难受了,我晕血见不得这个。”


    胡说八道,小时候我看奚蓉帮奚阿姨杀过鸡,她面无表情扭着鸡脖子放血的样子一度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而且梦里我变成了那只鸡。


    好在后来奚阿姨对在家里养鸡失去兴趣,奚蓉也得以摆脱这项年年进行的亲子活动。


    谁怕血奚蓉也不会——


    “你真怕啊?”


    我扶住奚蓉,而她手忙脚乱地把我按着。


    “不许动!你那个血、血血血都要回流了!”


    鸡飞狗跳。


    等我给晕血的奚蓉安抚好,又单手帮她把冰块隔着毛巾敷眼睛上的时候,我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露露,你”


    奚蓉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整半天都说不出来。


    我把她的脸摆正,提醒她,“别乱动啊,我用毛巾包冰块的,绑得可能不紧,乱动可能就掉了啊!”


    “嗯,我知道。”


    她还是吞吞吐吐地小声问我。


    “你是刚醒吗?”


    当然不是,我庆幸她看不到我的表情,稳住声音,反问她。


    “不然呢?不是刚醒那你希望我什么时候醒。”


    坏处是,我也看不到她的眼睛和表情,只听到她小声地反复念叨着。


    “那就太好了,那就太好了。”


    我没戳穿她的侥幸,而是问她,“什么太好了?”


    奚蓉没应,我们没有说话,我再次轻声叹了口气。


    “蓉蓉,好好休息。”


    那次车祸,最先赶来的人是奚蓉。


    她见过现场的惨烈,尽管关芷的遗体在她到达的时候应该已经运走了。


    可是我也听医院的医生护士提起过那场车祸。


    “你听老张说了吗?听说好多血啊,赶巧下了雨,那片路都是红的。”


    “唉,造孽哦。”


    “你是不知道,那个实习生被吓个半死,她说受害人整条白裙子都红了,都是血”


    彼时我还以为是自己大出血导致,可现在想来,分明都是另一个人的血。


    毕竟按照她们说的出血量,我应该是活不到今天,而我回家的时候,衣柜已找不到半条长裙。


    影子躲在角落,裙摆被风吹高,烈烈如焰。


    祂现在不是影子吗?


    怎么裙子变了颜色?


    我不适应地眨了眨眼,试图看清。


    可黑色的裙摆暗影扬起落下,一切如旧。


    那一刹那的鲜红,似乎只是我的错觉。


    我坐在椅子上,脚上是奚蓉塞的拖鞋,那双沾了泥土草叶的鞋子整齐摆在床边。


    真的是我看错了吗?


    “奚蓉,你之前在餐厅和若安聊什么了?你是不是哭了?”


    面对我的忽然发问,奚蓉险些将敷好的冰块晃下来,却还要嘴硬。


    “什么哭不哭的,我和她能聊什么?”


    她察觉不对,又恢复了警觉,“你不是吃完回房间了吗?”


    影子蓦然起身回首,无数道细长暗影在祂身后,仿佛将刺穿我的万千道流矢——


    作者有话说:[害羞]是我,今天阳间时间更新啦!


    周四不用等我,因为周四是固定的休息日,晚上十点直播唠嗑不码字,平时都是码字不聊天的。


    第68章 不忍 重要的事情不会被遗忘


    我本有千百种借口可以找, 却在丢失记忆的情况下,忽然想诈一诈奚蓉。


    “我吃撑了,去花园散步, 摘了你的勿忘我。”


    “你不是说那个花是我喜欢的,特意留给我的嘛。”


    明明我不记得, 直觉却让我缓缓道:“餐厅的窗户没关紧,我听到你们——”


    奚蓉忽然抓着我的手,坐了起来,包了冰块的毛巾掉到地上。


    “哗啦”“噼啪”洒落一地。


    她那双红肿如桃子的眼睛比先前好了很多, 至少能让我看清她的眼神了。


    奚蓉瞪着眼睛,偏她的嘴张了又张, 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她开始慌了,可能没想到我竟然瞎蒙碰上了死耗子。


    我也慌了,因为我也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


    难道她们真的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


    张若安和奚蓉,她俩是不是背着我在餐厅里吃嘴子了?!


    不对,这种事情避开我很正常,奚蓉应该是害羞而不是惊恐?


    我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脑子从来没有这样清晰且灵活过。


    有什么事能让奚蓉害怕惊恐?


    这么多年来, 她最害怕的, 有且仅有一件事,也就是那场意外车祸。


    “我听到你们在说三年前的事情。”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我心里其实没底,尽量让自己给出的信息模棱两可。


    奚蓉反应却很大,她受了惊往后退, 冰块融化的水珠将她的眼睫粘连在一起,也打湿鬓角的碎发,狼狈地贴着脸。


    “露露。”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颤音。


    我本来是不忍继续下去的。


    只是作为三年前的当事人, 我也会想知道,当年都发生了什么。


    我抬眼看向影子,祂身后暗影如墨,一条条、一道道,像是受了惊似的朝着我。


    祂慌什么?莫不成三年前的事情也同祂有关?


    我想着莫名缺失的记忆,紧抿着唇,不知道接下去该编什么。


    心颤颤的,像在发抖,它好激动,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我按捺住突然雀跃积极的情绪,尽量让思维保持冷静。


    我想,或许我能因此找到影子的来历。


    “对不起。”


    奚蓉哭着跟我道歉,她的头发里藏着几根银丝在光里闪烁,我才发现她也不年轻了。


    也是,我们都三十七岁了,这不算是一个年轻的岁数,却又离中年差了点火候。


    奚蓉眼尾的细纹在发光,直到落了下来,我才发现那是一滴泪。


    “对不起,我、我没想刻意隐瞒你”


    她说得哽咽,不敢看我,眼皮上的褶皱似乎比年轻的时候更深刻了,就连难过的样子和情绪都更加哀恸,好像岁月带走的,不只是青春,还有无虑的天真。


    奚蓉从来没对我不好过,她对我的关心在车祸过后更是到了顶峰,但凡得了空就在医院守着我,她为了我尽心尽力


    我们也只有这一年多见得少了。


    关兰在家,我怕她们起冲突,总是做着时间管理错开她俩,又借口工作忙让她不用担心。


    是我愧对奚蓉,纵使她真的隐瞒了什么,也只是想要我过得好。


    我忽然有些不忍心了。


    可是三年前的事情总该让我知道了,这一个个的谜团暂且不论。


    至少让我到关芷的墓碑前,同她说说话,也让她看看我。


    三年了,她一个人在那里,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孤单?


    地底会不会很冷啊?


    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心情,我甚至不记得她的长相。


    只是设身处地,如果是我,恐怕会希望挚爱能在我死后常来看我吧?


    爱常无私,也自私。


    倘若人在死后有灵,定会用尽办法,只为见爱人一眼吧?


    我下意识去寻影子,祂在墙角漆黑成一团,依然辨不清面目。


    妄想在一团黑里看出五官,我也真是痴了。


    奚蓉哽咽了半天,却始终没有往下说,她深深地望着我,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连泪都不敢落下了。


    她像是在寻找我是否因此多了几分责怪,哪怕她知道我不会,可这份在意就是会无厘头地触发,而后将情感也揪成一团。


    或许这也是奚蓉始终不希望我找回遗失记忆的原因。


    有些东西,戳穿了,或者知道了,并不会更快乐。


    好比人们追捧真挚的爱情,寻求赤诚的婚姻,却只是盲目地爱着、恨着,连自己都看不明白,于是在追爱的路上陷入周而复始的失败怪圈。


    没有目的地的行船,终究会在大海迷失方向,抛锚、触礁、沉底。


    偶尔有几个幸运儿能顺着洋流飘向陆地,而行船需要至少两个目的一致的人,齐心协力共同前进,但凡有一个人意见不同,她们距离目的地便越来越远。


    爱情不是一个人的孤独史诗,而是双人合作的圆舞曲,偶尔踏错,心中有爱,便也无妨,可若有谁失了耐心,这支舞就难以继续了。


    如果我知道一切,我会变得快乐吗?


    我们心里都有答案,如果真的会快乐,又怎能遗忘呢?


    是怎样的痛苦让我失去了和关芷有关的一切记忆?


    我想不起来,所以没有答案。


    奚蓉的嘴唇抖得不像样,她看起来像中风了,我有点担心她的身体,但我也确实没有随身携带急救药物,好在这里是医院,我可以随时喊到专业的急救人员。


    最后我还是没有心软,而是继续试探她。


    “关芷,我听到了,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忘了她,对吗?”


    少说少错,我不敢十分确定奚蓉和张若安都聊了什么,但想来一定和关芷分不开关系。


    奚蓉的脸忽然白了。


    我又猜中了。


    可我并不开心,甚至有些后悔。


    我真的要为已经想不起来的事情这样为难奚蓉吗?


    只是一旦想起关芷这个名字,我的心里就无法停止波澜的荡漾,细密的疼痛像是撞上冰山的船,寒冷从船体与冰山相接的位置传来,一寸寸将我的心冻结。


    以至于当痛苦蔓延的时候,那种疼痛已经麻木,只剩下冷极了以后感官失衡的炙热。


    热得发烫,烫得发疼,一切又回归疼痛。


    我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也就不知道我现在看起来并不会比奚蓉的情况更好一点,反而一张脸白得像鬼,够吓死几个在班的医护。


    奚蓉像是吃了好几斤的柿子,就是胃结石长嗓子眼上了,半天挤不出几个字,脸色煞是青白。


    “是、是的,关芷是你的未婚妻”


    “我、露露,我不是故意、我没想真的一直瞒着你,对不起”


    我不能安慰她,还得在一无所知的情况,硬着头皮同她对视,装成早就知道一切的样子。


    “蓉蓉,我没想过你会瞒着我。”


    “我以为你最了解我,应该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么。”


    我需要真相,我需要那些漏勺捞不起的记忆。


    记忆不是火锅,我的过往经历更不是浮沉的火锅菜,关于车祸和关芷的事情,也绝不该融化在底料里,变成漏勺捞不起的汤。


    可惜人生总是无常,大肠包小肠,我没能等到奚蓉的回复。


    被篡改的记忆,就像是一只被反复熬煮、筛选过荤素的火锅,要想尝尝汤底咸淡,就得撇去最上层厚厚的油。


    在它冷却后,白腻的油凝固如冰面,我只能闻到香气,既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也无法知道它真正的味道。


    【“当你想起关芷这个名字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你根本想不起来她是谁。”】


    【“什么事情会被遗忘?”】


    【“不要去想,不要去找,会被遗忘的事情都不重要。”】


    【“你会忘了你的银行卡密码吗?你会忘了你的支付密码吗?你会忘了重要的朋友,比如,奚蓉和关兰吗?”】


    不会,当然不会。我在心里回答。


    “露露,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奚蓉扑了过来,她顾不上自己身上的水珠,把手伸向我的额头。


    她的手好冰。


    我有些恍惚,好像看到另一个人也曾这样着急地扑向我,那张脸陌生、熟悉又美丽,几次模糊重叠,变成了关兰,又变成了眼前的奚蓉。


    “没事,我就是、累了。”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说出声,但奚蓉急切地说:“好,你累了就上来躺,别在这坐着,你是病号,你得好好休息!”


    “嗯。”我懵懵地点着头,困意如潮水涌来,思维清晰一瞬,刚刚那些想法就像是沙滩上的画,被轻易抹去。


    墙角的暗影宛如游鱼,瞬间游到我的身后,将脱力躺下的我托起片刻,让奚蓉能来得及反应,将我扶好。


    “好困啊。”我这样对奚蓉说。


    其实这会儿我的思绪已经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我需要睡觉了。


    “好,你快睡吧,等你睡醒了,我再告诉你关芷的事情。”


    “你别想这些事情了,多休息。我答应你,只要你想听,我一定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把全部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好不好?”


    “不对!露露、露露你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吧?怎么会忽然睡着了?血、血回流了,医生、医生”


    奚蓉的声音在我耳边逐渐远去。


    我朦朦胧胧地想,关芷?


    关芷的事情?


    我、为什么要知道她的事情?


    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


    【“关芷,你根本想不起来她的样子,她真的重要吗?”】


    【“重要的事情不会被遗忘。”】


    【“露露,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珍贵的,值得珍惜的。”】


    【“你最重要的人,是关兰。”】


    我最重要的人,是是关兰?


    好困,我好像快睡着了。


    不,不对,不是关兰,是————


    作者有话说:[可怜]今天依然是信息量很多,但继续失忆的露崽。


    快了快了,再来回倒腾几回,露崽就该真正的恢复一部分了。


    不晓得大家有没有发现,露崽每一回失忆再恢复,或者濒临恢复以后,她能抓住的线索越多,能记起来的事情也越多。


    依然是给预收求收藏的一天,看看下一本《误标记病弱寡嫂O后[穿书]》主攻嫂子文学甜文,或者看看下下本《清冷大师姐堕为魔尊后[穿书]》主受强制爱he,下下下本《恶劣万人迷小狗从不翻车》主攻n.p,阶段1v1,全都在一起的大团圆结局(大家一起包饺砸),下下下下本《谁是你姐姐》主受别扭可爱甜文。


    这是今年到明年的计划,《谁是你姐姐》之后写什么还没定好,暂时比较想写的是《相去二十三》年龄差大的金主文学,互攻。


    第69章 阴魂不散 我们的啊止


    我也不知道该是谁。


    意识沉入黑暗, 我在空茫里望不见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好孤独。


    可是我不该孤独的。


    我浑浑噩噩地在这片空茫里飘游,想不起自己是谁, 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漫天的雾气涌了进来,我在这片猩红里闻到了血的味道。


    有什么冰凉地握住我的手, 吻去我眼下的泪。


    泪,我什么时候哭了?


    我哭了吗?


    是雨落下来了吧?


    我愣愣地抬头,猩红、温热的雨一滴滴圆润如珍珠,顺着我的脸滑落。


    怎么会有红色的雨?


    我摸了摸脸, 手也染上了红。


    这种红是艳丽颓靡到了极点的色调,散发着熟悉的腥甜气息。


    这不是红, 是血。


    天上怎么会下血呢?


    我呆呆地看着不停落下的血,本就麻痹迟钝的大脑更加难以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可怕,为什么都是血?


    温热的水流向上漫延,淹没膝盖,带来一种让人不适的浮力。


    我低下头——


    天上、地下怎么会到处都是血?


    能不能别再下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跌落到血水中的,我只想逃离, 离开这里, 离开血。


    隐约有个声音在呼唤我, 像是从遥远海域传来的塞壬歌声,悦耳、动人, 吸引人不由自主地向它靠近。


    我像是着了魔,不顾四周哗啦的水声,也不顾几乎占据鼻腔的血腥气, 一步步向发声处走去,水波在我身旁荡漾,翻出血浪。


    “露露”


    长发女人背对着我, 她坐在孤独的礁石上,腰线在海草般曼丽多情的长发间若隐若现,优美动人。


    她垂着眼,侧颜朦胧美丽,而她所在的那块礁石,似乎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陆地。


    “你——”我迷茫地看着这张脸。


    她脸上始终挥之不去的迷雾似乎马上就要散开,我依稀看见她姣好精致的眉眼。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想问她,但她对我的声音无动于衷,我有些着急,却不敢伸手碰她。


    仿佛她会像泡沫一样在我眼前消散。


    心脏跳得很快,我屏住呼吸,想停止几乎要震碎胸膛的吵闹声。


    长发的女人缓缓转过头来,她哼着歌,是我陌生的歌,听着却有点耳熟。


    她在哼,“纸上千言万语,不及我心中爱意~”


    我恍惚想起来一些,是我年轻时候街头常放的歌,上回在KTV奚蓉才给我点了这首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等唱歌就睡了过去。


    塞壬会对渔民露出本相,利齿撕碎皮肤,可她为什么只是悲伤地看着我。


    我无法控制地发.抖,痛苦几乎要从我胸口破出。


    好冷,是什么牵住了我的手,抚摸我的脸,抓住了我的脚踝,顺着我的脚往上,又在腿上徘徊。


    最后落在我的背上,轻拍安抚。


    “露露,不怕不怕了,快些醒来,快”


    眼前的场景忽然变了,我站在马路中间,天上下着雨,无穷无尽。


    一辆眼熟的车,是我很喜欢的颜色,车头凹了进去,驾驶位几乎要和副驾粘连在一起,地面满是金属碎片和细碎的小零件。


    车灯还在亮,好亮。


    我不适地抬起手,遮住眼睛。


    那亮得难以直视的灯光忽然就熄灭了。


    穿着血色长裙的女人站在车头前,她笑着向我招手,“露露,你想起来了吗?”


    我?想起什么?


    我无法理解面前诡异的场景,下意识想后退,脚却定在原地,甚至仿佛受到牵引一般,向她迈近。


    “我好想你,我我忘了你,可是我好想你啊。”


    破烂的车消失,女人忽然远了,我明明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的悲伤。


    天上在下雨,好冷。


    重重雨幕将她与我隔开,我看着地面,血水染红了半条路。


    有人在路中间哭,她好像是个哑巴,却哭得那样哀恸,那样熟悉。


    我不知道发什么疯,拔腿跑向她,却发现她不是那个女人,她没有那样长的头发,可她的侧脸同样苍白。


    只看一个背影,就足够寂寥。


    因为靠近,我开始能听清她的声音,才发现她不是哑巴,而是小声又痛苦地呜咽着,嗓子仿佛被一万片刀割碎,喑哑撕裂。


    “呜呜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天色晦暗,墨云翻滚,我什么也看不清,直到那道闪电割裂半边天,她忽然回头看我,恶狠狠地瞪着我。


    “把我的啊止还给我!”


    我吓得往后退,掉了头就疯狂的跑,而那道声音追着我。


    “把我的啊止还给我,还给我,求求你,把她还我!”


    那个女人,那个坐在地上哭的疯女人!


    她、她长着同我一样的脸,只是头发长一些,看上去也要年轻一些。


    为什么,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另一个我?


    啊止?


    她说的是啊止,还是关芷?


    我的未婚妻不是关芷吗?


    我我什么时候有了未婚妻?


    我有未婚妻吗?


    关芷是谁?


    我在雨里夺命狂奔,不敢回头。


    那个同我一样的声音就追在我身后,阴魂不散。


    “还给我,把啊止”


    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慢慢跑不动了,而她始终在我身后,缥缈的声音用仿佛能呕血的语调幽幽说着。


    “还给我。”


    啊止,谁是啊止?


    不对不对,关芷,啊止,观止


    我忽然站定,雨也在这一刻停止滂沱,我好像想起来了。


    观止,她是——


    “露露醒了?”


    长发美人侧身看我,她生得美,一下子就看晃了我的眼睛,柔软的唇噙着一抹微笑,手里握着一支笔。


    我有些懵,刚刚我不是在雨里奔跑吗?


    于是我也发出茫然的,“啊?”


    她见状担心地伸手过来,冰凉的手探向我的额头。


    “还好啊,这不是退热了吗?”


    我有些不知所措,和这样的大美人近距离接触,有点超出我的接受能力了,影子不算,祂甚至都不是人。


    等等,影子是谁?


    我怎么还说对方不是人呢?


    这也骂得太脏了吧?!


    我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一个个问题问迷糊了,有些头疼地想伸手揉太阳穴。


    另一双素白的手却来得更快,她轻轻地为我按揉太阳穴,手法很好,态度也很亲昵自然。


    “是不是做噩梦了?”


    美人温柔地问我,我懵懵地点头。


    大概是做噩梦了吧?不然怎么会有大美人对我这样温柔呢?


    她这态度就好像我俩谈了一样,我哪里谈得上呢?等等——


    我发现这地方不对啊,这里不是我家,但是,也不对,这里是我家。


    这是我大学时候住的那套单身公寓吧?


    连被套都还是国色天香。


    这是我家啊,我家才有这么土的被套,我妈非得让我带上,说别的都没这个质量好。


    “乖,不怕,只是梦而已,现在都醒了,我在呢。”


    “露露,不要怕。”


    她将惊魂未定、满是迷茫的我揽进怀里。


    “我在呢,都过去了。”


    好冷的怀抱,这是我的第一个反应。


    第二个反应是,我和她怎么会在一张床上?!


    我和人一夜情了?!


    这也不像啊,她看起来对我老熟了,都不像睡过一天两天的样子。


    不是,我都在瞎想什么啊,指不定我俩清清白白,纯粹就是好朋友躺一张床上。


    我的脑子脏了,我感觉它很需要油污净。


    “露露是不是累坏了?都怪我,明知道你身体不舒服还连你发烧了都不知道,还说你今天里面比平时烫。”


    美人很自责,但是她说的是什么啊?


    我惊恐地从她怀里退出,而她眼里冒着泪花,眼尾那点薄红像是从雪地里映照的浅浅霞光,惹人怜爱。


    “我?我们?”


    我难以置信地指着我,又指向她。


    哈?我里面?


    我感觉自己要烧了,就像是被打火机点着的纸张,马上就要燃尽了。


    是烧,不是不翘舌的那个。


    她没懂我的意思,“露露口渴了?我给你倒了一杯水,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


    于是我只能目送她去床头柜拿了杯水过来,并且在递给我之前轻轻吹气,又端到我嘴边哄着我。


    “来,睡醒了嗓子一定很干,露露喝口水润润。”


    嘶——


    好贴心啊,就算只是床上一起玩的小伙伴,质量也有点太高了吧。


    至于她先前说的,我就假装没听懂好了。


    杯子都递到嘴边了,我还能不张嘴吗?


    我乖乖地张嘴喝了一口,她才满意地低头和我贴了贴脸。


    “露露真乖。”


    我好尴尬,尤其是当我发现自己什么也没穿的时候,我感觉我的眼睛已经睁大到了极限。


    “啊”我的小声尖叫还没发出,就被美人的回眸惊得又咽了回去。


    “露露怎么了?怎么感觉你今天睡醒之后魂不守舍的。”


    我迅速地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关键点,尴尬地对她笑,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现在的情况。


    “啊啊哈哈,我、我没事,我就是刚睡醒。”


    这似乎是个绝佳的借口,我点头以为自己的话佐证。


    “对的,我刚睡醒,啊所以还没醒?”


    美人被我逗笑了,她笑起来真好看,没有说她之前不好看的意思。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在灯下好像装满了星星,而且里面除了星星就是我,甚至她还用那双灿若星辰的笑眸情意绵绵地看我。


    “你啊,小迷糊。”


    “又睡糊涂啦?”


    好温柔,为什么,为什么忽然这样想哭?


    这种情绪来得很突然,我捂住发疼的心口弯下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又追上来了。


    她趴在我耳边幽幽地说:“啊止,啊止啊,你看,这是啊止。”


    “我们的,啊止。”——


    作者有话说:[害羞]感觉我速度快了,两千字已补更,今日要直播,还要给好友胡耀耀(《婚后沦陷》性感连载中)庆生,欢迎大家去看她的疯批强制爱啊~


    我要去干活啦~~~~


    第70章 再次遗忘 早就难以割舍


    我们的啊止?


    突如其来的暴雨将我浇透, 我骤然转身回望。


    那个在我耳旁幽幽说话,生得与我一模一样的女人消失了。


    只留我独自站在雨里,狼狈茫然。


    雨砸在身上很疼, 那个力道似乎连金属都能穿透,而我在接连不断的疼痛里再次看见了那个人。


    她像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长发如海藻般多情,摇曳着披散下来。


    艳丽的猩红色长裙以她为中心铺开。


    直到裙摆涌到我的脚边,我才发现这不是裙子。


    她穿的不是裙子。


    是血。


    很多很多的血。


    明明是恐怖骇人的东西,这条裙子却颓靡艳丽, 让人着了魔似的想抓住。


    哪怕后脖颈发凉,浑身寒毛直竖, 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向它伸出手,不顾内心和身体发送的警报。


    血色里混杂着烂肉的碎块,柔软的,仍有些弹性的人体组织。


    让我莫名想到,少年时那兜掉落的红苹果。


    它们一颗、一颗地滚落到地上,像迫不及待跃回海中的鱼儿, 每一个都会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而我手忙脚乱地想抓住哪怕一个, 却来不及。


    只能在它们散落一地后, 一边捡一边哭。


    等我捡起来的时候,苹果看上去还是完好的, 饱满光滑的表皮只是有些瘪皱。


    可当我用手指按上去的时候,感受到的就已经是软的,烂的触感。


    裙摆向上漫延, 血水充斥街道,连天上的雨都渐渐染上血色。


    我忽然想起一段往事。


    【“露露,妈妈将我的名字改了。”】


    【“妈妈恨她, 恨她早早地走了,恨她狠心地烧了所有的东西,全部换成了新的,没有任何回忆的东西,恨她什么也没有留下,只留下了我。”】


    【“我是母亲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


    【“妈妈恨她,好恨好恨。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出生已成事实,妈妈恐怕也不会想见到我。”】


    【“妈妈是不是也恨我?”】


    【“她和关阿姨刚结婚,就迫不及待地带我改了姓名。


    她害怕关阿姨会因为我想起母亲,我的存在就是时时刻刻提醒关阿姨,妈妈曾经和母亲在一起”】


    【“我是不是给妈妈添麻烦了。”】


    关芷,就是观止啊。


    微凉的风拂过,我在梦境里恍惚感觉有人正温柔地拥抱我,让我茫然焦灼的心安定下来,几乎崩断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


    那个人正温柔地对我说。


    “露露,不要害怕,有我陪着你。”


    “观止会永远在你身边。”


    好令人感动的告白。


    我感觉自己哭了,但我摸了一下脸,下这么大的雨,脸竟然是干的。


    如此违背常识,这一切果然都是梦啊。


    “啊止。”我的声音很轻,但我知道她会听到。


    我的未婚妻,观止。


    【你是因为思念,所以特意来到梦中和我相聚吗?】


    【我还以为,你就是影子,所以才会一遍遍地对我说爱,说永不分开。】


    【又或者,你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我没有说话,但她好像听得见我的心声,裙摆受了惊似的往回翻,不过片刻就如潮水般退去。


    可她飘扬的血色长裙在这个只剩下黑灰白的世界里,依然猩红刺目。


    内心的迫切让我向她跑去,心跳声在我的胸膛连成一片,敲得我耳朵有些疼,但我只顾着望她。


    仿佛她会和翻涌回滚的血色裙摆一起消失。


    好在女人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被海浪拍打也屹立不动的礁石,沉默又悲伤。


    直到我跑到她的面前,终于能够抱住她。


    我仰着头去看她的脸,才发现她的眼眶和影子一样。


    空落黑漆,只有虚无。


    而女人那张美丽的脸庞平静地与我对望,她看起来温柔而悲伤。


    “你就是她,对吗?”


    我喃喃道:“你就是观止,啊止。”


    就是另一个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是从我的潜意识里破土而出的心魔,是我三年来从未走出的梦魇


    亦是我的美梦。


    否则何以解释,我此刻心口的灼热和悸动。


    “原来,我一直爱着你啊。”


    这位我再也无缘相见的未婚妻。


    这声感叹消散的时候,世界重归黑暗,我听见奚蓉隐忍的抽泣声。


    消毒水的味道重归鼻腔,我恍然想到,原来,刚刚那些也真的是梦啊。


    身体的五感像是挨个复苏的老机器,很快就恢复了,我缓缓睁开眼睛,担心奚蓉趁我不知道还在哭,她不能伤心过头了吧?


    “露露,你醒了?”


    这话有点耳熟,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才听过没多久呢,马上又晕了。


    视野没有一下子清晰,我微微眯了眯眼,才终于适应突然照进眼睛的光线。


    影子有些鬼祟地从我余光略过,大概是藏起来了。


    奚蓉守在床边,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嘴皮翘起,裂开的小缝隙渗出血丝,她却恍然未觉。


    我想瞪她一眼,就发现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忽然瞪大了。


    可恶,被抢先了!


    “露露你、你怎么哭了?”她手忙脚乱地去抽纸给我,还用纸巾直接盖过来给我擦脸,我赶紧抬手挡住。


    “什么叫我哭了?胡说八道!”


    我皱着眉摸了下脸,才发现脸颊湿润,脸皮紧绷,确实是哭了。


    原来,我也真的哭了啊。


    好端端的,哭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做梦。


    奚蓉给我递纸,我瞅了眼她未干涸的泪痕,本想随便说点什么打岔,最后变成一句软话。


    “蓉蓉,辛苦你了,你也擦擦吧。”


    她愣了一下,像是才发现自己哭了一样,尴尬地别过头,安静地擦着眼泪。


    还要胡乱地解释一下,“风大,我刚刚出去了一趟。”


    “嗯。”我点了点头,没有拆穿。


    有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带来清新的空气,冲淡了鼻腔内的消毒水味道。


    我下意识看向影子消失的地方,而祂藏在衣柜的影子里,要不是祂的长发微扬,从衣柜板正的影子里飘出一点,我可能就发现不了了。


    为什么要躲着我?


    心有些疼,我按住心口,感觉体感的温度降了下来,鼻尖也渗出细密的冷汗。


    我很可怕吗?


    祂是不是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为什么?


    我们不是未婚妻妻吗?


    难道就因为我想起来一点关于祂的事情吗?


    尽管只有短短的两个月,我却已经习惯了祂的存在,从一开始的抵触,到如今的难以割舍。


    如果祂就此消失,我该怎么办?


    “蓉蓉。”


    我扯住奚蓉的衣角,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看到奚蓉转过来看到我的那瞬间,脸上的表情就定格了。


    “我做了一个梦。”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梦到一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她说”


    奚蓉原本是坐着的,她受惊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说:“露露,我刚刚想起来——”


    “她叫观止,不是关兰的关,也不是岸芷汀兰的芷。”


    我看得出奚蓉的无措,她反复地舔嘴唇,唇上的裂缝也反复撕扯开,糊出一片血色。


    “露露,你、你都想起——”


    突来的电话催命似的响着,奚蓉避开我的目光,逃避似的接了电话。


    “喂,喂?”她不安地继续舔着唇,好像那点血味能让她更清醒。


    可是电话那头分明也是她不想有交集的人。


    “露露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声音冷漠凌厉,和我记忆中从来温柔的关兰,判若两人。


    关兰啊。


    她明明和关芷是家人,是姐妹啊,为什么她也要瞒着我,难道也是为了我好吗?


    像奚蓉她们一样。


    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情有些复杂,可头也开始晕了。


    我又犯困了。


    身体的异常终于被迟钝的我捕捉发觉。


    只是当我试图深思的时候,那种困意越发深重,以至于我快要睁不开眼睛。


    【“当你想起关芷这个名字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你根本想不起来她是谁。”】


    不是的,不是的,怎么会不重要呢?


    她是我的未婚妻,是我即便遗忘依然深爱的人


    我感觉自己在拼死作斗争,可意识仍朦胧模糊地告诉我。


    【“重要的事情不会被遗忘。”】


    【“露露,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珍贵的,值得珍惜的。”】


    【“你最重要的人,是关兰。”】


    我有些恍惚,也迷茫地想,难道我最重要的人真的是关兰吗?


    可我尚未完全合上的眼睛捕捉到了那抹暗影。


    祂寂寥,悲伤地垂下头,连总是飞扬的发丝都委屈耷拉地贴着祂的身体。


    【不认识。】


    关兰曾说过的话闯入我的脑海,挣扎着带来一点清醒。


    不、不对,我最重要的人是关芷,是观止!


    是观止,我的未婚妻。


    【露露又做梦了,你在说什么啊?关芷?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


    【唉,露露不能把梦当成现实呀,你啊,来,喝口温水吧。】


    【露露认识的人里面姓关的,不是只有我吗?】


    【是我啊,兰兰,关兰。】


    我拼命地摇头,想将这些话甩出脑子,却好像收效甚微,就连动作似乎都很轻微,只有奚蓉俯身问我。


    “露露,你怎么了?”


    在我的努力下,沉重的眼皮终于抬了起来,可奚蓉的模样依然是模糊的。


    模糊,但疲惫的。


    我原本是想问她观止的事情的,可我目前的情况,还有奚蓉当下糟糕的状态。


    “没事,我就是,又困了。”


    在我再度入睡前,我终于看清奚蓉眼里的焦急和几乎溢出倾泻的担忧。


    她头上似乎多了几根白发。


    我握住她的手,对她摇头,我向她道歉。


    “对不起,蓉蓉。”


    黑暗不顾一切地将我残余的清醒覆没,我拼尽全力也无法留住光明。


    观止,我不想忘了她。


    我不要,我不要再次忘记深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