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在天色初霁的时刻,林间缭绕着淡色的水汽,在枝叶上凝露成霜,泛着琼玉的光泽,在空气中扩散。
沈穆的脸出现在碎成雪花般的车窗之后,青白的眼眶周围瞬间湿润了,端凌曜注意到他的头发和脸上分布着早已干涸凝固的血,脸色也难看到极点,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把着方向盘的手指猛地一颤。
沈穆看见端凌曜的口型——
“穆穆。”
沈穆立刻捂住脸,极力遏制住自己喉咙间的哭噎,咬着牙摁着肚子缓慢地挪动身体,手指轻轻抹上后座门锁。
另一边沈予辛被石眼掐住脖子按在另一扇车窗上,他满头满嘴都是血,刚才那几枪虽然躲过去了,但却是扎扎实实吃了石眼十几拳。石眼一个职业杀手,那力气又岂是他这样一个落魄流浪汉能比得了的,几拳下去脾脏破裂破碎,冲着石眼直接喷了两口血!
“艹!老子干不死你!”
连血带牙直接喷进石眼仅剩的右眼里,石眼眼前登时一片模糊,冲着沈予辛咧嘴笑的脸上啐了一口,又拎着他的脖子一记又一记往窗玻璃上猛掼!
咣当!咣当!沈予辛瘦削简直像破木头似的被坚硬的车内钢铁砸得粉碎,沈予辛一口血接着一口血地喷,但掐着石眼脖子的手倒也死死不松,指甲掐着石眼胀得粗红的脖颈,血从森白的齿缝里溢出来,脸色涨红地再次咧出一个嘲讽的笑。
“笑你妹!”
石眼满腔怒火再次点燃,持枪的手直接对准沈予辛的手腕,但他下|半|还在副驾驶座,眼看着他要扣下,驾驶座那姓许的小白脸却再次一个急刹车!
所有人都重重上前一倒!沈予辛终于能够喘息,脖颈两侧蔓延着可怖的指痕,石眼更是重心不稳直接撞回前排,但他反应奇快,抽枪对着驾驶座的小许,把枪口对着他的额头用力顶|上:“老子先干死你!”
刚射击过的手枪枪口还有余温,小许眼都不转地看着横在前方的警车,黝黑的眼珠轻轻一转,随即立刻踩死油门猛转方向盘,大奔眼看就要和前方警车车头撞上,但他又再次扭过半圈!
轮胎碾过泥土瞬间在空中扬起一层沙雾,但端凌曜却透过这层沙雾看清了驾驶座上的人——
“许老师最近也给我发消息了。”
“许老师?”
“叫许木,就是小羽小琼的辅导员,小羽受伤那次,他送我们一起去医院的呀。”
“他给你发消息干什么?”
“约我今天晚上出去吃饭,不过我回绝了,”沈穆转过脸,与他十指相扣的手碰了碰自己隆起的腹顶,“我说最近在医院照顾小羽,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说吧。”
——是他?
端凌曜压着眉头很快跟上许木的动作,但这辆年代久远的警车性能明显比不上这辆大奔SUV,还是慢了他们一步。
端凌曜一面躲避林间树木一面紧追大奔,大脑迅速运转,现在一切都说得清楚了,小半年前沈予辛为什么出现在S大校门,程澈舒那天的直播又是谁指使的,那个神秘的私人网站为什么能那么及时地关闭——
这个叫做“XU”管理员,为什么不能有三个呢?
但从网站时间线去看,这个许木认识沈穆的时间一定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早,他究竟是谁,又怎么能和沈予辛薛其坤两人串联在一块?端凌曜心中有无数疑问但此时都无暇去解,他再次踩下油门,在表盘指针无限逼近一百五时终于能与大奔后排平齐,就在他正欲转过方向盘撞上大奔车尾巴之时——
石眼一肘击碎副驾驶车窗,同时上半身探身而出,举枪砰!砰!
林间响彻的枪声惊飞鸟雀,震落晨露,紧追不放的警车在漂移甩尾撞在树上,轮胎疯狂旋转,再次不要命地追了上去!中枪的杨树轰然倒下,赶在巨大的树冠快要砸下之前端凌曜一口气冲了出来并重重撞上了大奔车尾!
砰——!高速摩擦的金属迸溅火花,拉扯出刺耳尖锐的声线,双向冲击震得所有人都是一颤,端凌曜嘴唇紧抿,他知道沈穆在车内,但此时此刻单凭他一辆警车根本没办法逼停这辆SUV,只能靠蛮力把车撞废并且赶在警方抵达前不让他们逃上公路。
但显然许木也清楚他的打算,并不打算和他再继续纠缠,无论端凌曜是否死在这里与他而言意义都不大,警方人数众多,迟早会追上来包围他们,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冲上公路,与接头的人接应。
可端凌曜实在咬得太死,天知道他开着一辆快被撞坏的破警车怎么能追的上来,并且几度赶超他们甚至能够逼着他们撞树!在左侧后视镜又一次被树干撞飞之时,石眼也再次装弹上膛,他冷冷瞟了沈予辛和许木一眼:
“现在我们几个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想死就告诉老子一声,直接解决!”
“跟在我们屁股后面那个姓端的倒是很想死!”
沈予辛倒在后座靠着尸体吐出一口血沫,眼珠一转,就看到始终趴在另一具尸体上的沈穆身体明显的颤动。
天完全亮了,初生的阳光穿过层叠的枝叶照进破碎的车窗里,沈穆风衣背后浸湿大块,臀部周围渗透深色的血迹,被羊水混着血水湿哒哒浸透了。沈予辛喘了口气,伸手扯住沈穆的头发将人扯到面前。
“装什么死,早就醒了吧。”
沈穆摁着滚烫僵硬的孕肚快要窒息,熟悉的产痛一波一波涌上来,羊水破了之后孩子更加着急要下来,他半阖着眼睛艰难地睁开眼。
在枪击声里,这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兄弟俩目光相对,沈穆摁着孕肚,漂亮的眼珠里全是恨意,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扇了他一巴掌!
沈予辛的脸被打转到一边,随后拿舌尖顶着被打痛的地方嗤笑着转过来,捏着沈穆的下巴:“不错,看来你还有劲,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沈穆想不通,但他想不通的事太多了,有些人就是无法用正常思维去理解,比如沈予辛。
“做什么?”
沈予辛的手放在沈穆胸前,盯着他的眼睛,嗞拉一声,在沈穆惊恐的目光里撕开他胸前的衣物。
“我说了,干、死、你啊!”
沈予辛的动作骤然变得又快又猛,扯住沈穆的领口将他托起来扔到座椅上,随后攥住他的脚踝把他往自己怀里一扯!
沈穆被这么一撞只觉得腰彻底断了,硕大的肚子完全坠至腿根,随着羊水的流失肚皮上甚至能看清孩子下降的形状,他抱着自己肚子蜷缩起身子,挣扎着踢腿,沈予辛被他踹回窗边,又再次扑上去,彻底压在他的肚子上!
“啊!”
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完完全全压在肚子上,从腹部传来的剧痛令沈穆忍不住扬起脖颈,同时卡在骨缝里的孩子也硬生生挤了下去!
胎位靠下的那个孩子本就是臀位,这样贸然下行只会缺氧而亡,巨大的恐惧笼罩在沈穆心头,他彻底无法合拢双腿,将要生下孩子的本能让他痛苦,他近乎是尖叫着推着沈予辛:
“下去!下去!”
但沈予辛却像是把最后一点力气用在了这里,沾满鲜血的手指掐住沈穆手腕将其固定在头顶,另一只手撕扯着他的裤子,嘴里念念有词:
“我早就说过了沈穆,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该这么做了,我不该把你待会沈家,让你变成我所谓的弟弟,我应该把你关在那个小夜店里……”
沈予辛充血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沈穆的时候,在霓虹灯闪烁刺眼的灯光里,还没成年的小Omega小心翼翼端着果盘和冰桶闯进了他们的房间,靠近的那一刹那,小Omega身上淡淡的香气迅速点燃他这根永远无法燃烧的枯木——
沈予辛扯下沈穆的裤子,又立刻拉下自己的裤子,眼底的疯狂愈演愈烈:“我不怪你搞死沈全奎也不怪你搞垮沈家,但你是我的,沈穆,是我发现了你,你就该是我的!”
枯木重新燃烧,沈穆挣扎着求饶,但他的眼泪化作最好的助燃剂,沈予辛死死盯着他的表情,积攒在心里多年的执念终于要实现!
什么人伦啊道德啊还是价值啊他统统不在乎,但这个小Omega是能让他残缺的人生得到完整必不可少的工具之一,他得要。
沈穆眼睁睁看着沈予辛挺直腰身,分开他的双腿,崩溃哭求:“不要!不要——!”
嗒。
束缚手腕的力道忽然撤走,沈予辛愣愣停下动作,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沈穆睁大双眼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前排又传来扑通一声——
“嫌疑人一、二皆已击中,重复一遍,目标一、二皆已击中!前面的车听着!立即停下!再次重复,立即靠边、停车!”
严肃的声音穿过扩声器回荡在空气里,沈穆耳鸣得厉害,隐约听见,又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双眼警惕地看着自己身上停下动作的沈予辛,直到车身停稳,焦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他冲来,并一把打开了车门!
寓家vip “穆穆!”
这道声音穿越层层耳鸣声灌进沈穆的耳朵里,他彻底怔愣住了,随后缓慢地仰起头——
端凌曜也满头是血一身狼狈,两人对视一眼,随后端凌曜猛地向前抓住快要倒在他身上的沈予辛,粗喘着跪在车边,颤抖着啄吻他的眉心。
熟悉的吻,再次覆盖眉心痣,流进全身的暖流唤回意识,沈穆急促地喘息,泣不成声:
“老公……”
但谁都没发现,驾驶座上的许木举起枪,对准了端凌曜的脑袋。
作者有话说:后面没有虐的了!!!!!啊啊啊啊啊终于要结束了可以甜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92章
“别动!”
“把枪放下!”
天色大亮,初阳的光芒穿过层叠薄云倾洒大地,加速蒸腾林间水汽,上升的温度灼烧空气,让场面再次陷入僵局。
端凌曜驾驶的警车和许木驾驶的许木离完全报废只差一步之遥,后视镜粉碎,车身玻璃车尾在梦撞击中几乎全部粉碎,最凶险的还是警车前方的挡风玻璃那枚恰好击中后视镜缝隙的子弹,如果不是端凌曜反应及时,恐怕这枚子弹就要嵌进他的脑门里了。
不过现在,他怕是躲不了了。
端凌曜看到枪口的那一刻反而出奇的冷静,甚至在大脑还没开始运作的前一秒立即条件反射捂住妻子的眼睛,不想让他再次陷入惊吓之中;另一条手臂撑着沈予辛的身体,用力将他掀翻在一边的尸体上。
除了发力时牵扯到受到撞击的胸膛让他眉头拧紧了几分,Alpha英俊沧桑的脸上再无表情,一如当年他们初见的样子。
四扇车门全部打开,石眼落网,狙击手在不远处瞄准驾驶座犯罪嫌疑人的肩膀,两旁武警已然随时准备将端凌曜扑倒。最坏的情况下,许木就算开枪及时能够带走端凌曜一条人命,恐怕也逃不出这个包围圈。
车厢里一时间只能听见沈穆虚弱的喘息,浓烈的血腥气和羊水的腥膻味在车厢里弥漫,他羊水已破,高烧失血,孩子又胎位不正,情况非常凶险。警方早就知道人质的身体状况,一早叫了救护车,在公路外侧等待。
气氛一瞬间焦灼起来,就在这时,警方派出的谈判专家谨慎地上前,昨天下过雨,林地植被湿润柔软,轻轻踩上去都能溢出水来,专家是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但却说着一口南城话,大胆上前:
“小许老师哎,这是怎么了哇,动枪这么危险,来和叔唠唠。”
许木不为所动,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也没想逃出去,枪口顶着端凌曜的眉心,好像永远西装革履永远完美冷静的Alpha终于在外人面前露出狼狈,不再一丝不苟的头发,不再平整的西装和在撞击中因受伤而略微苍白的脸色。
许木仔细认真地注视着他,像是要把他这副样子记在心里,过了很久才问:“你不怕?”
端凌曜不可置否,但盖在沈穆眼睛上的手掌心却是汗津津的,时间在此刻变得无比缓慢,所有人都知道多拖延一秒沈穆和孩子就会危险一分,决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许木下垂的嘴角干涩地扯了扯:“是我指错了人,不应该拿枪口指着你,应该指着沈穆才对,这样你的脸上说不定还能有点表情。”
端凌曜认真打量了他一眼,确定对这张白净老实的脸没有任何印象,但还是问了一句:“我们之前认识?”
许木低声一笑。
他这一副受到情伤的模样让端凌曜更是不解,他这一辈子建立过明确恋爱关系的Omega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沈穆。但他没有多嘴,而是诚恳道:“如果是我曾经伤害过你,我向你道歉,真的抱歉,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全力而为,所以现在……”
能不能先让我的妻子离开。
可惜这句话还未说出口,许木突然抬眼,双眼猩红恨恨瞪他:“闭嘴!”
所有人动作都一顿,蹑手蹑脚上前打算伺机夺枪的警察更是僵在原地,许木的手指半扣在扳机之上,握着枪的手随着身体的痉挛开始颤抖,端凌曜身体默默向前倾,额头低着枪口,尽量用身体挡住沈穆的上半身,同时握住他摁着坚硬腹侧的手。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
Alpha黝黑沉着的眼珠倒映着自己,看不出一丝恐惧动容,哪怕此刻有一把枪正顶着他的头。
为什么他永远是这样呢?
无论面对任何人任何事,他永远是这副表情。
他的所有情绪都仿佛被捆绑在沈穆身边,他对沈穆的爱仿佛是无尽的,不论外人怎么做都没办法消耗分毫。
就因为信息素吗,因为沈穆是S+Omega?
许木被端凌曜的目光灼伤了眼,挪开视线看向被他极力护在怀里的沈穆——沈穆被手掌盖住大半张脸,露出的小半张脸胀得通红,正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痛哼溢出来,他显然痛到极点,被端凌曜攥在手心里的手指反扣住他的手背,指尖青白,双腿也已自然而然摆出分娩的姿势,坚硬的孕肚硬如磐石,肉眼可见下坠蠕动。
沈穆忽然仰起伤痕累累的脖颈,扶着肚子的手张皇地扶着后座的靠背上,那细长白皙的手指深深陷入垫子里,在光滑的皮革上留下抓痕,又再次倒了回去,端凌曜急忙托住他的后颈,缓缓放平在垫子上。
许木习惯性抓了抓后颈的疤痕,从缝隙里盯着沈穆耸动的孕肚,皱了皱眉:“他们都想要信息素和腺体,但我想要孩子,我想要一个你和沈穆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养。”
他没等端凌曜搭腔,又自顾自说:“我知道直接要你们是不会给我的,但是我还是想要,我也想有个孩子……可是我不行,从手术台下来之后,我既不是Omega,又不是Beta…我活下来了,但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
端凌曜没法从许木混乱的提问中找到稳妥的回答,可他的目光趁着许木垂眸时看向他另一只手——本该储存腺体的地方被一条狰狞丑陋的褐色伤疤所替代。
电光石火间,端凌曜眼前骤然闪过一个记忆的断片。
那是在二十年前,警方逮捕沈全奎的那一天,他让徐祺然代替沈全奎完成最后一台由Beta变性为Omega的手术,但由于“变性”手术的技术仍然不成熟,那个年仅十岁的Beta男孩不仅没有成为Omega,甚至连Beta的特征都缺失了,成为了国内第一个生理上无性别者。
当时手术结束一段时间之后,院方告诉他这个孩子清醒了想见他,那是个天气不错的春天,他记得他和沈穆一起买过果篮和这个年龄段的小孩都喜欢的零食,然后独自一人去了病房。
那个小孩的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记得小孩脖子上的疤痕,蜈蚣般贯穿了他的后颈。
端凌曜的神色终于有所动容:“……是你?”
许木涣散的眸光终于重新燃起光芒,但不等他说什么趁着他们交谈期间靠近车门两侧的武警迅速打了个手势猛扑上来一把固定住许木的手脚,从他手里夺过枪,连人带枪从驾驶座里拽下来按在地上,反手用手铐扣住了!
“老实点!”
“放开我!放开我!”
许木拼命挣扎着,他好不容易等到端凌曜记起他,他好不容易等到他想起自己!
“端凌曜!端凌曜!你伪善!自私!我恨你!”许木迟到二十年的崩溃再此刻爆发,他白净的脸被压在泥泞之间,奋力仰起头固执冲着端凌曜的方向,“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在手术台上!为什么资助我上学!为什么给我希望!却又不记得我……都是你!我什么都不是!我什么都没有了!”
许木没法忘记,他大学毕业典礼结束的那一天,终于鼓起勇气前往磐衢集团总部,想要上楼见他一面,但得到的却是一句:
“端董说不认识这个人,让他请回吧。”
他没法忘记那一刻的难堪,也没法忘记自己是怎样故作镇定走出磐衢大厦,又是怎样地重新打起精神,然后看见那个温柔抚摸他头顶、拯救他又供他上学长大的顶级Alpha搂着另一个Omega坐在车厢里,从他面前驶过。
“你和沈穆都是一样的自私!你为了他带走了沈全奎搞垮了沈家,有想过我怎么办么?想过所有像我一样等待重生的Beta该怎么办……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许木嚎啕大哭:“……我什么都不是了。”
但端凌曜听着他的指责根本没工夫注意他,而是立刻松开沈穆的眼睛。剧痛之下沈穆果然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端凌曜想都没想就要俯身把他抱进怀里,但刚一起身胸膛传来的疼痛令他一个踉跄,估计是刚刚被弹出来的安全气囊挤裂了肋骨。
他侧头大吼:“医生!快叫医生!”
“救护车——!快!”
包围圈外早已等候的急救车火速冲上前,许木被强行带上警车时,就见一个眼熟的医生从急救车上跳下来——徐祺然随车而来,车还没停稳立马跳下车,拽着他的急救箱冲到车门边,警察已经将车厢内三具尸体全部搬离带走,残留的鲜血在车底汇聚成一汪血池,沈穆躺在后排座位上,孩子已经快出来了。
胎位不正,是脚。
徐祺然盯着这孩子肉嘟嘟的小脚丫喘了几个来回,大脑飞速运转同时冷静指挥随行护士:“孩子的脚已经出来现在来不及回到医院,就在这里生!把设备全都取出来时刻准备建立体外循环体系!血袋、输液管统统准备好,防止患者出血过多宫缩乏力!把这里围起来!减少人员来回进入尽量保证无菌环境!快点!”
所有随行医护人员有条不紊,徐祺然把前排两个座位完全放平,消毒,同时尽量垫高沈穆的腰部,端凌曜肋骨、额头全身皆有大小不一的伤口,全靠激素吊着精神才能坐起来,让沈穆靠在他怀里。
徐祺然戴上手套扶住孩子的脚时,沈穆的身体立即一跳,剧烈的阵痛海浪般源源不断,疼痛贯穿迟钝的意识不断折磨他的全身,沈穆双手握着端凌曜的手跟着徐祺然指令用尽全力。
衣服被掀开绑上胎心监护,青白的孕肚随着胎儿下行的动作晃动,徐祺然一手抓着孩子的脚慢慢旋转一手按着沈穆的肚子向下挤压,但还是卡住了!
“孩子的头卡住了,不能耽搁,”徐祺然也满头大汗,让护士给沈穆注射了一针药物之后,接着打开输液阀,“夫人!夫人,不能睡,喘十口气还要继续用力!否则孩子会窒息!”
沈穆明显疼昏了头,被汗水浸透的发丝湿漉漉黏在雪白的皮肤上,端凌曜让他靠在自己肩窝里,默默释放少许信息素裹住沈穆的身体:
“穆穆…穆穆,不能睡,不能睡宝贝,女儿要出来了,你不是一直很想见她吗?不能睡,她马上就要出来了。”
端凌曜的声音也裹上厚厚的棉花,钻进耳畔中被潮水般的耳鸣声浸透沉坠,沈穆听得不真切,但他听见了两个字,女儿。
女儿。
如果说那个仅五个多月的男孩是一场连绵的冬雨,那么十年前未能活下来的女儿就是沈穆心里永远的寒冬,他花了近一年才走出来。
沈穆眼底的泪一颗一颗砸下,战栗的身体又一次挺起腰!
徐祺然随之重重下压,沈穆与端凌曜十指紧扣,身体快要被他们的小女儿分成两半,一株破土而出的幼芽,在沈穆痛到极点的惊哭声里,摇摇晃晃地挣脱桎梏。
徐祺然直起腰,怀里多了个哇哇大哭的小胖子,在盛夏的艳阳里,他气喘吁吁瞅了瞅小胖墩腿间的东西,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把他放在沈穆的肚皮上:
“不好意思,是个男娃。”
作者有话说:所有的坑应该都圆上了!
第93章
孩子落地那一刻沈穆短暂地晕了一会儿,耳鸣声吵得他头疼,眼前也一片黑暗,浑身没有一处不疼的,心跳得太快,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但趴在自己肚子上热乎乎的触感是那样的清晰,让他一时间什么都忘了,本能地扶着这软软一团,啜泣着低头去看。
结果就听到徐祺然这一句:“不好意思,是个男娃。”
卡在嗓子里的心又扑通一声落回去,沈穆用力眨了眨眼,朦胧的视野里一团裹着血污的小肉球趴在他挺着的肚子上呜呜哭得大声,小家伙身上脐带还没剪,像只小青蛙似的软趴趴又肉乎乎,沈穆盯着他,眼泪也顺着眼角不停地落,可是声音却很委屈难过:
“不是…不是女儿吗……”
端凌曜没想到当时被姑娘挡住的居然是个小子,不过比这个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未来成天冲他哇哇大叫的臭小子又要多一个,况且这臭小子虽然才八个多月但体格哭声丝毫不见虚弱,胳膊上的肉一圈接着一圈……好在沈穆转过脸的时候他及时控制了表情管理,亲了亲妻子含泪的眼角:
“还有一个呢穆穆,乖,你看他多可爱,像只小……不是,和老大老二出生的样子一模一样。”
沈穆听他这么说也连忙努力去看,刚出生的宝宝按理说都不大好看,但他们家几个宝宝都胖,生下来白白嫩嫩的一团,眼睛也被肉肉挤成一条缝,嘟着小腮帮子,很是可爱。
沈穆轻轻抚摸着宝宝湿漉漉的圆脑袋,其实他也不是不喜欢儿子,只是刚才端凌曜一直告诉他是女儿,他自然而然以为是女儿,结果拼了口气生下来发现不对,心里有落差,所以才没控制住。
“宝宝……”沈穆放松下来,轻轻拍打小家伙的后背,“不哭了…”
小家伙哭唧唧的声音渐渐小了。
徐祺然检查过沈穆现在的状态确定第二个孩子羊水还没破,立即指挥随行护士运来转移床,拆下设备又换了手套上前打算把孩子抱走:“现在时间紧急,脐带就让我来剪了,李姐来,把咱们小胖少爷抱好了。”
“好的徐医生。”
端凌曜和沈穆就看着徐祺然把这肉乎乎没骨头似的一团小人轻轻松松捞起来,小不点被来回摆弄也不哭,一旁准备好包被的护士立刻接过来熟练地拢在怀里,仔细看了眼宝宝。
“哟,这么沉呐……瞧瞧这宝宝,长得这么好看,眼睫毛又长又翘,鼻子也挺,”她抬眼瞧了沈穆和端凌曜一眼,眼睛里露出一个了然的眼神,“爸爸妈妈都好看,难怪宝宝也这么好看。”
这话端凌曜听多了,当年端霁羽端霜琼俩傻小子出生的时候就听过无数遍了,结果俩小子长大后也就长这样,脾气还一个比一个像倔驴,所以现在权当奉承去听也没什么反应。沈穆倒是很开心,望着被护士抱在怀里的小襁褓,弯了弯眼睛:
“…谢谢您。”
护士的背后是初升的太阳,阳光刺得沈穆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但光芒穿过眼皮交错的血管化作淡淡的血色映进眼底,沈穆喘着气又将脸偏过一个角度,对端凌曜道:“……和小羽一样…都是天明时出生的呢…”
“那就让他和大哥一样,”端凌曜又亲亲沈穆潮湿的眼睫,“霁阳,好不好?”
“……霁阳…好呀,”沈穆点点头,“回头问问小羽…愿不愿意……嗯…”
“您现在保存体力先别说话了,”徐祺然直接把氧气面罩扣在沈穆的脸上,一边用薄毯和固定绷带缠住他的身体,小心翼翼放平他的双腿,“他家老大老二也好看,就是长大了,没这么好揉了。”
李护士看过新闻,笑笑:“男孩都这样。”
沈穆维持现在这个姿势的时间太久,现在忽然挪动身体并拢双腿还有些不适,特别是刚才被沈予辛压过腰,现在被抬起时腰身悬空,更是快断了一般:
“老公…腰…好痛……”
端凌曜连忙要起身,但胸口骨头欲裂的剧痛瞬间令他停在原地,徐祺然敏锐地发现不对劲,箭步冲上来一查:
“卧槽了老端你不要命了!赶紧的!按住!送医院去!”
好在急救车上转移床带了两架,端凌曜莫名其妙被按上床和沈穆一起并排上了救护车后备箱,徐祺然生怕他跑似的还把他手脚都给捆得结结实实。端凌曜几度尝试挣脱无果,只好扭头看了眼身边被打了镇定无痛针睡去的妻子,确定他现在睡熟了,才低声道:
“我确定我现在意识清晰没必要绑这么严实,你……”
“我什么我,闭嘴,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早年被撞断的六根肋骨都给忘屁股后面去了吧,还有你的肩伤刚拆线。”
徐祺然拿剪刀剪开端凌曜身上的衣物,Alpha健硕夸张的上半身肌肉上是撞击碰撞留下的淤青,肩膀刚愈合的新肉周围也一圈淤青,他拿起急救药箱先做紧急处理,语速飞快:
“你现在最好希望只是骨裂,否则难办,还以为自己年轻呢?再过几年就到了骨质疏松的年纪了!”
端凌曜并不理他对自己年龄的讽刺:“我现在离不了穆穆,更何况公司家里警局一堆事,爷爷尸检之后丧事还要继续,公司里里外外的大清扫……你给我打什么针?”
端凌曜抬起手臂,被徐祺然摁了回去,冰冷药液完全注入静脉,让沸腾的鲜血迅速降了温,从昨天起就没停止运转的大脑被迫按下暂停键,端凌曜自知目前无法对抗这股困意,只好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脸扭向另一边——
沈穆也侧着脸,睡颜安宁。
有了警车开道,两辆救护车迅速从早高峰水泄不通的马路上飞驰冲向医院,在他们前往医院的路上已经提前通知医院准备手术室,快到医院时沈穆的心理突然下降,同时宫缩频率加快,下身已有出血的症状。
“手术室准备好吗?!患者出现出血症状,找血库调血!”
救护车刚落地,在急救中心门前等待的各科急救医生立刻冲上前将担架抬下来,徐祺然的声音清清楚楚映进匆匆赶来的两人耳朵里:
“……端凌曜疑似肋骨、左侧尺桡骨骨裂以及全身撞击伤,准备CT超声检查是否有内脏出血症状!张医生之后麻烦您了!”
说罢,徐祺然推着另外一辆转移床大步走出人群,沈穆血氧掉的很快,身体已经开始出现轻微的痉挛抖动,宫缩频率同时加快,但他又不能剖腹产,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在羊水没破之前尽量稳住他的生命体征恢复体力。
“让一让!这里有急救患者——呃?!”
徐祺然全神贯注在沈穆身上完全没发现前面挡了人,提前喊了两嗓子结果这人像是没听见似的堵在大门中间完全没动,他没忍住脾气一抬头正要开喷,结果立刻傻了眼。
站在门口的不是那个倔驴一样臭脸的端霜琼又是谁?
徐祺然飞快和端霜琼背后的杨树交换一个眼神,后者立刻小小抬手悬在半空,手脚并用外加口型示意他前往不要多问,小少爷……不是,二少爷离发疯只差半个步子,别再挑战他的忍耐力了。
端霜琼没继续挡着路,而是火速来到沈穆床边,看着最爱的母亲氧气面罩下憔悴虚弱的脸颊,几乎快把牙咬碎。不过他没多说什么,老老实实把母亲送进手术室,没有停歇地前往另一个手术室,目送他无能的父亲被捆成粽子似的推进去。
杨树跟在他身后没敢开口,虽说端家这两个小孩平常对她都和颜悦色一口一个姐的喊,但认真起来,人家这两位可是实打实的老板太子爷,她也只是个小秘书而已。
端霜琼不知道杨树想的什么,他直勾勾盯着手术中三个大字,面上平静如水,实则心里已经乱了。首先他很庆幸自己提前连接上了家里客厅的监控——这还是多亏他哥被捅了一刀,如果不是他哥被捅了一刀,他也不会觉得家里会出现内鬼,也不会链接上监控,自然也不会在昨晚父母电话都打不通的情况下打开监控,看见了母亲被带走的画面。
也就不会连夜回到国内,接替重伤的父亲处理家事。
太爷爷去世,母亲失踪,父亲险些入狱……天知道他在看到母亲被那个唐管家按在沙发上时有多崩溃,端霜琼因连续奔波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深深看了眼父亲的手术室,头也不回扭头往另一间走去,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紧握。
杨树随即跟上去:“二少爷现在端董还没出来,暂时还是不要……”
“我知道。”
端霜琼毫无征兆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与她对视,白皙俊秀的脸上五官因极度愤怒而略微狰狞,额角和脖颈凸起的青筋以及下垂的唇角都暴露出他极力克制的愤怒:
“筹备好丧礼一切事宜,和警方沟通确定太爷爷尸检正式结束时间和可以公开的消息,运送尸体回老宅时找好媒体压住公司舆论,根据警方的通知有保留地公开事实真相,把公司损失降到最低;提前做好财产切割,把端凌宇这部分以及同党彻底剥离,不要让他们的脏水再沾染公司分毫了。”
和端凌宇私下结交的大多是早年跟随端老爷子的老臣,一部分和端承霄有私交被留给了端凌宇,端凌曜一直是看着端老爷子的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端老爷子已死,的确是不必再留有情面,但因为端凌宇给端老爷子下毒这件事,端家再次背负上巨大的负面舆论,如果在这时候贸然铲除老臣党……有损端凌曜的形象。
杨树觉得不妥,斟酌道:“二少爷,可是现在端董头上已经多了兄弟阋墙、冷血不孝的负面舆论……”
端霜琼冷冷道:“所以不趁着这个时候全部打扫干净,难道还要等他们重新休养生息,继续在么爸面前蹦跶么,爸就是因为心软才沦落到这个境地,才让别人有机可乘,不要啰嗦,现在去办。”
端霜琼在某些方面近乎冷血,他什么都不在乎,哪怕这是他亲爹,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母亲有再次涉险的几率,哪怕这个几率是百分之零点一,那也不许。
哪怕这是他肚子里的孩子。
那也不许。
杨树悻悻点头,正当她转身要走时,迎面撞上一个护士抱着一只襁褓,两人纷纷“哎呀”了一声,护士怀里的小襁褓哇一声又哭开了。
“抱歉抱歉!”杨树赶紧道歉,“没撞着孩子吧?”
只见护士轻轻拍着襁褓,把小家伙的哭声哄回去了,才笑眯眯上前:“没事儿,是徐大夫说让我把孩子抱来给二少爷看看,二少爷看看,这是您的弟弟。”
护士说着侧过身,把襁褓往端霜琼面前一展,小宝宝擦净血迹的白嫩小脸赫然露了出来。
端霜琼的眉头微妙一动。
作者有话说:小琼:[问号][问号][问号]臭弟弟,走开
大家中秋快乐呀!有没有去看月月~~~
第94章
刚出生的宝宝还没他手臂长,两只小手贴着白白胖胖的脸蛋,五官都哭皱成一团,又可怜又可爱。
端霜琼没什么反应,反而是杨树一听“弟弟”两个字立马凑上去,看着小小的宝宝心都快化了,她是知道沈穆有多珍惜这几个孩子的,现在看到孩子也忍不住眼眶泛红:“这是沈老师……宝宝怎么样?都好吗?”
护士拍拍宝宝的后背:“都好都好,但到底是早产,还是要去育婴箱里观察几天才能出来,先抱过来给家人认个脸,或者有时间跟我们去一趟,看宝宝洗个澡。”
“哦……”杨树若有所思点点头,一瞟端霜琼,果然见他下巴微抬,紧锁的眉头压着那双肖似沈穆的漂亮眼睛,只是眼底没有半点看着亲弟弟的柔情。
端霜琼打量亲弟弟的眼神简直比看陌生人还要不耐烦,小宝宝似乎也感受到哥哥不喜欢自己,又捏紧小拳头呜呜哭了起来。
“怎么突然哭了,不哭不哭,给哥哥看一眼…”
杨树慌忙挡在护士和宝宝面前,推着她们往回走:“我和您去吧,二少爷还有事要忙……”
直到她们走出急救中心,端霜琼垂在身侧的手才慢慢松开,黝黑清亮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但他很快整理好心情,掏出手机一边处理家事一边来到沈穆的手术室外等待。
端凌曜虽几乎不让他们插手公司事务,但对他们的教导却从未停止。与绝大部分家族不同的是,端凌曜并不以性别不同为由区别对待他们俩兄弟,也没有和别人一样向外界公开选择拥有S级的Alpha长子作为继承人,反而因为次子性格上与年轻时的自己过分相似而更加严格压制。
但端凌曜很清楚,与当时毫无束缚的自己不同,次子的脖子上永远有一根温柔的缰绳抑制他的本性,所以只要大方向不出错,他一般不插手孩子们的事,对他们抱有绝对的尊重。
因此端霜琼处理事务的速度丝毫不比端凌曜慢,除了圆滑不足之外他的手段远比亲生父亲要狠辣不留情面的多,但磐衢集团的精英团队严格按照董事长出事前的指令——
端凌曜在意识到沈穆出事之后立刻趁着等待警方抵达现场的短短三十分钟之内联系了首席秘书长,敲定公司包括海外集团接下来整体的战略制定、确定了关键项目也就是无原因被废标的跨国大运河项目接下来的应对措施包括与政府对接内容,最后公司内部权利迭代可能会造成的危机舆论等等。
直到电话那头警笛声响起,这位磐衢集团真正的掌舵者才给法务部留下最后一句:
“一旦我和夫人出事,立刻携带遗嘱前往A国,亲自接二少爷回国,把事情交给他去处理。”
现在幸运的是端凌曜和沈穆都有惊无险,端凌曜留下的人也足够优秀可信,基本按照端凌曜留下的方针不变的情况下执行端霜琼的命令。
端霜琼刚刚结束公司的事,端凌曜的手术室里恰好有护士出来,正好这时警方的人来到医院,端霜琼见他们时又恢复学生气,老老实实放下交叠的双腿,收起不耐烦的情绪,说:
“爸爸妈妈都在手术室里,您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会转告给爸爸。”
他是一宿没睡,说这话时嗓子有点哑,但给几个警察护士听了还以为他是家里突遭变故吓哭过,不由得对这个漂漂亮亮的小孩心生怜爱起来。护士姐姐想让他放心,不等警察说话抢先说:
“你爸爸没事了哈,等麻醉过了就能出来了,万幸只是轻微骨裂,不然旧伤新伤一起,之后可不好恢复了。”
端霜琼乖巧点头:“谢谢您。”
但这话落在几个警察耳朵里真是吓得不清,他们是当时见端凌曜抢了警车之后立刻追上去的小队,端凌曜开着警车和那辆大奔撞得有多狠他们都清楚看见了,那样猛烈的撞击之下……居然只是骨裂,一时间不知道是这位端董的胸肌太像城墙,还是他们警车什么时候背着他们改装成钢铁侠了?
等着护士摸摸端霜琼的头又回手术室之后,端霜琼又看向几个面露惊悚的警察,为首的一个女警也揉揉他的头发:
“你叫端霜琼对不对?”
端霜琼点头。
“好,霜琼,哥哥姐姐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看方不方便和我们去车上说会话,五分钟就行。”
话音刚落,这小孩害怕似的低下头,犹豫道:“可是…我妈妈还在手术室里……他刚刚心律不齐,很危险……我弟弟还要去育婴箱观察…家里只有我一个……”
话说到后面都带了哭腔,几个哥哥姐姐顿时心软,一面拍他的肩膀一面坐到他身边,还有一个男警忙不迭跑去买水,刚才和他说话的女警搂了搂小Omega,温柔道:“那就坐在这里说,不用害怕,端董的嫌疑已经排除了,你不用再担心,现在呢,我们就想问几个问题,霜琼知道就告诉我们,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好吗……来,喝点水。”
男警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来,端霜琼接过来,冲他弯弯眼睛:“谢谢哥哥。”
“不、不客气。”
端霜琼接过水捧在手心里,认认真真望着女警姐姐的脸:“您问吧,但其实我知道的事很少,游轮下来之后我哥哥受伤,我陪他出国治疗,这两天才恢复意识,结果家里又出了这种事……”
在场的几名警察都清楚案件发生的经过,了然点点头,但是女警还是问:“那家里出了这些事,爷爷奶奶怎么也不帮忙呢,奶奶应该很疼爱你们吧?”
端霜琼摩挲矿泉水瓶的手指一顿,眼睛里闪过一丝黯淡的光:“爷爷奶奶都不喜欢我们,爷爷疼爱小叔,奶奶更疼爱舅爷爷家的几个哥哥,我们平常并不见面。”
“为什么会这样呢?按理说你们才是爷爷奶奶的亲孙子呀,况且霜琼这么漂亮聪明,是不是?”女警紧紧盯着端霜琼的脸,“哦,也有可能是爷爷奶奶身体都不好,行动不变,霜琼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怎么回事?”小孩显然没听懂她说的什么意思。
“霜琼知道爷爷奶奶都出过车祸吗?”
小孩愣愣地重复:“……车祸?”
脸上茫然的表情一点点垮下,小Omega红了眼眶,啜泣道:“爸爸妈妈从没和我们说过……因为、因为妈妈一提到这件事就会哭,我小时候偷听过一点,妈妈说都怪自己身体不好没撑过去,否则也不会生病流产,让奶奶被迫分手……爸爸为了照顾他没办法去照顾奶奶,所以现在奶奶才不喜欢他们……”
小孩眼底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委屈地连水瓶都握不住,几个警察见状又连忙安抚他,等他缓过劲了,女警又问:
“那霜琼经常去见太爷爷吗?”
端霜琼拿着纸巾点头:“太爷爷可喜欢我们了,我们小时候经常在太爷爷家玩,陪他钓鱼划船。”
“那怎么不住一起呢?”
端霜琼闻声叹了口气:“具体情况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爸爸和太爷爷吵架,那天爸爸妈妈不在家,我们在院子里玩,突然被关在仓库里很久很久…清醒的时候妈妈哭得很伤心,那之后很少去太爷爷家里了,那天好不容易小叔也在呢,哎。”
“你们和小叔关系怎么样?”
“那之后就没见过了。”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女警又问了几个问题,大多是有关端凌曜和父母关系以及端凌宇之间的联系,端霜琼都添油加醋地回答了。直到最后一个问题结束,女警才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语气比刚才还要温柔:“谢谢你的配合,那我们先走了。”
端霜琼抓着水瓶,眼睛红红的:“姐姐,我爸爸妈妈都是很好的人,他们资助很多孩子,做很多慈善,但就因为妈妈的信息素太高…”
女警给了他一个拥抱,严肃道:“放心,警察会将坏人绳之以法。”
“谢谢您!”
端霜琼同他们道过别之后一直看着他们走出医院,直到最后一抹人影消失在眼前,脸上茫然天真的表情骤然消失,端霜琼捏着矿泉水瓶,睨着眸子看过去。
冷气遇热产生的水珠顺着劣质的塑料瓶滑进他的指缝关节里,白皙的皮肤关节泛着青白,手背青筋凸起——砰!半拧的水瓶在巨力作用下砰一声炸开,冰水洒了一地飞溅到端霜琼垂下的眼睫上,凝着他眸中的冷光。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很久,才轻轻吐字:
“蠢货。”
说的是贺蔚。
即便父母很少和他们说老一辈的往事,但他们多多少少也能了解一点,其中这个一辈子帮着情人娘家的亲祖母最让他觉得可笑,在看到亲儿子处于劣势时立刻自作聪明地跳到毫无血缘的私生子手下,把一切都说出来……有什么用呢?
会万劫不复的只有他们而已。
端霜琼走到垃圾桶旁把手里的空瓶子丢了进去,甩了甩手上的水。
突然,身后的手术室大门猛地打开,端霜琼脸上终于涌上一抹笑容,正要扭头去迎,结果就见一名护士身上沾了血,焦急冲上前道:
“您是沈穆患者的家属吧?!患者失血过多意识昏迷,需要家属陪产!你快点和我进去!”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就能生完了!但我估计会被锁[爆哭][爆哭][爆哭]快要完结啦!都开始收尾了~
第95章
端霜琼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跟上护士换上无菌隔离服之后又浑浑噩噩走到产房前,大门刚打开,尖锐的警报声便与沈穆嘶哑的低吟一并刺穿他的耳膜,端霜琼浑身一颤,这才大梦初醒般看了过去——
只见沈穆正被医务人员搀扶着半跪在产床上,头顶照明灯澄澈的白光顺着倾泻而下,散在肩头的黑发也泛着粼粼水光,勾着他产袍下纤瘦单薄的身体。
沈穆全身重量都靠在面前两名护士身上,任他们摆弄自己的身体调整成跪趴的姿势,但滚烫的孕肚因重力作用下坠感得更加强烈,孩子坚韧的身体却始终牢牢卡在原地,腹底皮肤欲裂的恐惧感和全身的疲倦令他忍不住喊了出来。
恰好是这一声,被端霜琼听见了。
端霜琼眼眶瞬间一红,不等身后护士说话,箭步冲上去:“Mommy!”
沈穆一愣,艰难地拨开垂在眼前的湿发,撑着身体不可置信地循声望去,但他太过疲倦,眼前模模糊糊好似拢着一团云雾,只隐隐约约看见斑驳的色块,他又用力眨了眨眼,皱着眉再次看了过去:
“小琼……?”
不等他问那句你怎么在这,徐祺然立刻打断了他们:“霜琼接手抱好你妈咪!加一剂I型阻隔剂!”
“好!”
无菌区外的护士立刻从冰箱内拿出一瓶十毫升的白色药液,从密封瓶内抽出液体迅速排气拔除针头盖上盖子放进温水中回温,无菌区内的护士随后使用器械夹出注射管换上新针头,扎进输液管内先注入两毫升,开始观察沈穆的反应,直到确定他没有过敏反应才全部注入输液管内。
阻隔剂与抑制剂不同的是,阻隔剂药效快,而且能够以最快速度抑制腺体再次分泌,达到止血以防突然休克的作用,一般用于术中治疗,但对沈穆来说却只能短时间阻止腺体释放信息素。
沈穆被亲儿子抱在怀里,产床抬高了上半部分,端霜琼一米八几的身高完全站直正好能够让沈穆倒在他的肩窝里。
沈穆手臂自然下垂圈住儿子的脖颈,汗水和泪水打湿孩子鬓边的碎发,不知道是应该为他不听话回国而生气,还是应该庆幸他现在能够出现在自己身边,千言万绪也只能化作一句叹息:
“不听话……”
“可是我想您了。”
端霜琼哽咽地说,他牢牢按着沈穆的后背,很想像往日那样用力地和他拥抱,但那又沉又烫的孕肚抻开产袍紧挨着自己的胸膛,他甚至能感受到这层薄薄的皮肤下胎儿是怎样活泼的动作,怎样折磨他最深爱的母亲。
沈穆垂放在端霜琼肩头的双手随之颤抖起来,发丝间汗水翻飞,苍白的漂亮的脸蛋上涌上潮红的颜色,端霜琼感受到抵在自己心口的皮肤变得更加滚烫!
“夫人!用力!长力!”徐祺然按着沈穆因疼痛本能想要蜷缩起来的腰身大腿,看着床单上再次洇湿扩散的血水,感受到掌心下皮肤再次痉挛抽动,才说:
“好!喘气!”
沈穆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撑在端霜琼肩头上的手臂立刻软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的人偶娃娃埋在他的颈窝里急促的喘息。
端霜琼迅速接过氧气面罩小心盖在他的脸上,透明的氧气面罩下白雾忽亮忽灭,沈穆阖起眼眸还没喘过几口气,又低头挣脱了氧气面罩,重新颤颤挺起腰。
跪趴的姿势的确很利于孩子下行,可对腰椎的负担太大,沈穆的腰部肌肉在绑架中受损严重,每次用力,纤细的两侧腰线都会失控的战栗,白皙的皮肤布满汗珠透着粉白,徐祺然按着他的腰身,再次大声道:
“再用力!”
“……”
沈穆喘了一声,抓着端霜琼的肩膀咬紧下唇,那些堵在胸腔里崩溃的哭声和痛吟统统被他堵在咽喉里,化作一阵又一阵的颤抖。
手术室内静得可怕,墙面上悬挂的计时器上时间一分一秒增加,从端霜琼进来之后沈穆再也没发出一声痛吟,甚至连眼泪都没再落。
在沈穆又一次力竭倒进自己怀里急喘时,端霜琼终是忍不住落了泪:“Mommy…我不会害怕的…您不要…不要忍着……”
他知道沈穆是不想他害怕,不想他因此更加怨恨这个还没出生的同胞妹妹才一直忍着不吭声,所所以他又连声保证:“我会爱她…我会喜欢他们的…我保证……”
第二个孩子的胎位很正,但她的体格远比自己同胞哥哥大一圈,肩膀还卡在骨缝里不上不下,沈穆耳鸣的厉害,听见孩子的哭声很想安慰他,但又被下腹的剧痛折磨得失了声。
“…卡肩了,”徐祺然满头大汗,扭头让护士替自己擦汗,但目光始终锁定沈穆的腰下,向身边伸手,“拿产钳。”
“产钳。”
冰冷的器械落进手心,有了阻隔剂,手术室内嗅不到丝毫信息素的气息,唯有铁锈似的血腥味被空调冷气吹散溢满整个室内,徐祺然一面按着沈穆后腰,一面扫过胎心监护上的数值,同时让护士拨开沈穆脑后的发丝。
被过度使用的腺体再次飞快分泌的Omega信息素,无处释放的甜蜜气息被牢牢封存在这里,宛如半颗成熟饱满的蜜桃柔软甘甜的血肉快要撑破皮肉,现在沈穆的身体不能再加大药量了,否则信息素量达到峰值,日后根本无法恢复。
而且现在贸然使用产钳会加速生殖腔的破损,徐祺然又出了满头汗,盯着胎心监护上不断逼近危险值的数字,转过头,雪白的产袍再次被汗水浸湿,紧贴着沈穆彻底力竭发抖的身体,沉声喝道:
“端董醒了没有?!没醒赶紧把他晃醒!或者拿根针管去抽点信息素萃取液!要多!快去联系张医生!”
“收到徐医生!”
护士接收到指令立刻冲出手术室,但下一秒却险些一头撞上来者胸前!端凌曜眼疾手快躲到一边不让他和自己身上的无菌服接触,不等他反应过来大步走进去,和徐祺然打了个照面。
徐祺然看着他明显套上肋骨护具而格外挺拔饱满的上半身刚要开口就骂,但现在情况紧急,也没心思再废话:“信息素,快点,信息素!”
端凌曜立即大步走到床头,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搭上沈穆的肩膀,弯腰凑在他的后颈边,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唔!”
沈穆疲软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他瞪大双眼看着自己红提般下坠沉静的孕肚肉眼可见开始晃动,熟悉的、大量的Alpha信息素拼命涌进身体里,渗透进血液吞吃蓄积的Omega信息素,他的身体本能地打开生|殖|腔,渴望属于Alpha一部分的到来!
“老、老公……”沈穆揪紧儿子的肩膀颤巍巍起身,含在眼底的泪颗颗坠落,像是所有疼痛挣扎都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他伸手摸索着想要触碰端凌曜的身体,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
“抱、我…不要、再多…不要……!”
那些多到溢出来的信息素还在继续释放,像是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浸泡在Alpha信息素中一般,沈穆清晰地感受到孩子撑开骨头,一寸一寸下行,降低的疼痛阈值被另一种难以控制的反应所替代,他狼狈地想要摁下发热的证明,但端凌曜却在此刻停下了。
“我来,”端凌曜没问儿子怎么在这,而是直接从他怀里将妻子的身体接过来,完好的那只手怜惜地抹去沈穆眼睫上的泪,打着支架的手臂横在他单薄的脊背上,吻了吻他的眉心,“我发誓,这次肯定是女儿,穆穆,女儿很快就出来了,我们再坚持一下,好吗?”
沈穆扬起的脸上痛苦与愉悦参半,半掩的睫羽颤颤垂下,歪着头靠在丈夫挺拔结实的肩头,潮湿的长发垂在端凌曜的胸前,朝着端霜琼伸出手。
端霜琼立刻握住他的手。
有了Alpha信息素的帮助,沈穆身体的温度下降许多,生|殖|腔|口打开,孩子下行的速度肉眼可见变快,但沈穆体力消耗太多,孩子的头快要出来时他还是彻底晕了过去,同一时间胎心监护仪的警报声再次响起,徐祺然顾不得那么多了,就着这个姿势直接上手按压沈穆的的肚子!
“唔——嗯、啊、嗯——!”
沈穆趴在端凌曜的怀里反复的痛晕又痛醒,终于在孩子的头出来那一刻大哭出声,在端凌曜的肩头划出几道血痕!
“疼、好疼…太疼了…老公…我不要、不要生了…我不要、嗯——”
沈穆啜泣着摇头,Alpha信息素作用下潮红的脸蛋再次布满痛苦,端凌曜只能一遍一遍抚摸他的头发安抚他,然后看着他在自己怀里崩溃大哭——
“出来了!是个闺女!”
徐祺然的声音响起那一刹那,手术室内又多了一道响亮的哭声,沈穆听到徐祺然的话之后直接软进端凌曜怀里,与端霜琼紧紧相握的手也重重垂下,彻底丧失意识。
端霜琼早已泪流满面,他惊慌地看着倒在父亲怀里仿佛没有呼吸了的母亲:“Mommy?Mommy!”
徐祺然还没喘口气,闻声把刚出生的孩子交给儿科护士,语气沉重:“现在开始手术!无关人员全部离开!端先生留下,需要你的信息素维持患者的生命体征。”
端霜琼就这么被强行带出手术室,看着鲜血从产床上滴滴落下,最后大门关闭,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刚才宝宝卡了太久,出来时小脸青紫,儿科护士急忙带刚出生的宝宝去育婴箱检查,也顾不上和端霜琼说一声,匆匆抱去儿科监护了。
留下端霜琼愣愣站在原地,无菌服像个罩子似的裹在他的身体上,内里的汗水和衣服外的血水交融化作冰冷长蛇缠绕全身,天气这么热,但他身上的血却凉透了。
“Mommy……”
端霜琼慢慢蹲下|身,怕冷似的抱紧自己,眼里全是恐惧。
“不要…不要丢下我……”
作者有话说:生完了!生完了!!!!!我们穆穆辛苦了!!!!啊啊啊啊真的要完结了!!!!!我估计还有两三章就完结!!!番外想看什么!第一个番外甜甜拍全家福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