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所有人里唯独浮舟无侍女,扶她下车的是里梅,况且宿傩本身乃至于她和他的关系都无人知晓。她是听了荻花的消息才知道自己竟然比想象中更受到关注。
不是好的那种关注。
“嗐,说是和丈夫以外的男人会面轻贱,实际未嫁的女孩多少都私下和男人有往来的。信函也好,幽会也罢,光我听说的就有不少呢。”摈退侍女,荻花亲热挽着她手,说着悄悄话。
浮舟竖起耳朵:“怎么说?”
荻花说的头头是道:“你看……抱歉,刚才对你哼了一声的那个,她的情郎还给我写过信。字迹不算端正,但我用汉字回了,他反而不再写来。多半是觉得女人不用假名便是轻狂的,使他丢面子。”
浮舟没能厘清其中的关系,也侧耳耐心问:“那这样说明了什么呢?”
“哎呦,你这样愣,一点也不像上次那个伶俐人了。”荻花忽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顷刻就让浮舟回想起自己和她做同事的日子……说好的高贵优雅呢?
对方接着说:“男人爱慕驯良的女人自然寻常,可你也由此就能看出来她虽然瞧着傲气,在情人面前是多么……柔情似水,顺从贤惠了。真是可怜。他还是免不了沾花惹草。”
浮舟了悟了,原来是通过幻想其在男人面前是如何受委屈的,来获得对这个趾高气昂的女子心理上的快慰吗?
不过对方讲这些,是为了她不必为与异□□流的事情挂怀,她领情。
浮舟心中从没在意过男女之防。要是荻花知道自己就睡在宿傩旁边,岂不是会吓一跳?
她不发一言,只是听。
这样稍显拘谨的反应引起了对方误会:“唔,浮舟,你这样子……不会是还没碰过男人吧?”
真是直白啊。这要如何回答呢?浮舟在松软的土地上吹着风,面纱下的脸啼笑皆非,最后讷讷说:“毕竟是没有的。”
“哦?在其他地方没有人给你写信吗?”
她的回答则非常老实:“旅宿的时间长,常住几乎没有。也不认识什么人。”
荻花听了这番话,喃喃:“你竟然比我们还像闺阁里的姑娘。”
浮舟亦惊讶,这里的少女们都是在做这种事吗?双方对账过后,她又陪着逛了花园,最后坐在原上的回廊里歇脚。
“外面放了隔档的帘子,你能把斗笠摘下来了。”荻花这么提示,然后忽然拽住她肩头的外褂,小声说:“哇,她竟然也来了。”
“谁?”浮舟从从容容的动作,低头抚平头顶发,又将长长的垂纱捋顺,放于腿上。
就信息量来说,她还真是个乡下来的,谁也不认识。
女伴像是介绍稀奇玩意儿一样对她嘀嘀咕咕:“就是那个咒术师,会津来的。她不爱穿衣服你知道吗?怎么一直在吃主桌上的点心,像没吃过饭——”
荻花忽然闭口,浮舟一阵茫然。
到此时,才坐下片刻,她又被荻花急急忙忙的拉着走了。
浮舟气喘吁吁的在荻花后面走了好些距离,对方才心有余悸说:“她还瞪我,那个乡野之人!”
浮舟又问:“谁啊?”
“你竟然不知道吗?我以为宿傩大人会和你说的。也就是去年被藤原家提拔的咒术师,万。”
前头都还好,只是一听到名字,浮舟感到阵阵胃痛。
这个咒术师,不会是……浮舟压下心中不适,继续听。
“父亲和兄长议事的时候,我也在屏风后听。万的来历和宿傩差不多。”
到了这种时候,一股本地人的骄傲显现了出来,荻花颇为得意,也不用敬词:“她是击败了滕氏家族的讨伐部队「五虚将」,不过也很容易就被收入麾下,但她的房子可不如你们的大。”
事到如今,浮舟已经不知道是先感慨收编分房是固定动作,还是先感到警惕了。
荻花说被瞪了一眼,那么万绝对是听见了编排。
“我有些头晕。”她只好说,“可能是吹
了凉风的缘故。”
浮舟暗示,这个时间点,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呢?
不过荻花根本不回应,显然,对方游兴甚浓,本来也相当难得出门,她根本没听浮舟说了什么。
她拉着浮舟的手兴奋道:“你不知道这里树影颇有情趣,我看有侍女正在往那里搬琴。许是有人要在花下献技!”
浮舟结果稀里糊涂被拉去听了泠泠的琴声,余音袅袅,伴香薰绕,又被荻花赠了一杯家中带来的酸甜醴酒……
“之前家里祓祭的时候我在巫女的队伍里拿了一瓶,放到现在。”
浮舟只喝了一口,听了来历之后就没再动它。
“怎么了,因为是酒,怕醉吗?”
以后会流行比口嚼更体面的发酵方式的。浮舟先摇摇头,然后老实地点头,后知后觉问:“未嫁女似乎是不宜饮酒的吧?”这个说的拿,到底是——
“我们不说出去谁知道。”她的瓷杯碰到了浮舟的,发出清脆如玉一声响。
毕竟是繁花遮眼的都城呐,当真是长足了见识。
“我知道。”一个声音忽然加入了谈话,浮舟原先是倚着梨花的,听到这话后几乎要弹起来,这正是——
“你们说我是乡下人,总不能指望我任由奚落。别惊讶,有了咒力加持,不管是行动,还是五感,都比你们快了不知多少。”万自她身后窜出来,声音倏然转到浮舟面前。
访春郊野,竟然闹出这么个冲突,还是让她想退避三舍的危险人物。
浮舟真担心万突然推她一下,连人带树一起折断了。
“你还偷听我们讲话啊。”荻花声音飘忽,似在左右探看。
对方轻轻松松开口,毫无愧意与不自然:“我是挑周遭没人的时候才特意过来的。谁教你刚才走得那么快。”
现在浮舟觉得她和荻花又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然而事情毕竟还不算严重,她说道:“方才和荻花小姐久别再会,一时心绪激动,故而惊扰了万大人。实在抱歉。”
本想这样揭过,大家也还好收场,谁料——
这番应答居然惹怒了女伴,对方愤愤然:“你在讲什么啊浮舟,我可是大纳言的女儿,怎么会害怕这个还没经过司召就任的庶人!”
原来这个时候还不是“万大人”吗?而且荻花怎么这么讲排场,这点小事都要甩开她的手?
浮舟只好扶着树,低首摇头。
依照她的经历,这两位都是好胜心不弱的家伙,自己又说不上话,这下当真要难以收场了。
庆幸的是,庶民出身的万身上没有什么自怜之情,在贵族小姐面前丝毫不觉得羞愧,三言两语把年轻气盛的荻花耍得团团转。
在侍女们终于赶来时,荻花已经抛却仪态地跺起脚,而惹她生气的人正拍手笑。
“哈哈,真有趣,看你编排起别人时眉飞色舞,现在轮到自己了,居然就受不了。”
“你!!”
“如果我也像你们一样在背后多舌,你会好受些吗?抱歉,我没有那么不坦荡。”
总体就是这番情境,早只会闹成这样……
但浮舟也同时往好处想,她高兴了,就不会再这么多人面前动手了吧。
她沉默着,等待结束,却不知,自己这番置身事外也得罪了女伴,叫对方觉得她是只会在后头观望的狡猾之人。
本想叫住一个侍女请她带着自己回去,荻花却已走出段距离。气冲冲吩咐:“你还管她做什么,不知道是谁养着你们的吗?”
于是,浮舟就被丢在了这个地方。
还有人在说风凉话。
“你的好朋友生你的气了呀。”万就在她旁边不远处,唇枪舌战之势还未衰竭。
浮舟苦笑:“应该更生您的气吧。”
“怎么样,你说句好话,让我扶你回凉亭如何?”
浮舟也不羞恼,真就请求:“那劳驾让我牵着袖口……”
“我开玩笑的,哈哈。”说完,万的脚步声往山谷里走去,“应该能听出我往哪里走的吧,不想走失的话可别跟上来哦。”
浮舟站在树下,并不妄动。稀稀落落的笑闹和乐声乘风透雾而来,万的脚步也确实越来越往荒僻处走。
跟上她?不,浮舟担心过几天他们会在小溪里把她找见。
听闻昔时檀林皇后虔诚敬佛,临终前留下遗嘱,死后不葬,曝尸荒野,为饥鸟供食;众人见美人销陨后终成白骨,亦知世事不过苦海,方能破除爱欲迷瘴。
原先荻花说了会带她同归,所以里梅早已回去。现在么,怕是没那么好运能坐上她的车了。
不管怎么说,明知危险的事情浮舟是不干的。
她情愿碰运气留在这里,等有人走近了再尝试搭话。
可惜,随时间流逝,哀愁之气轮转了太阳,周围安静而渐不闻人声。曾被日光驱逐的寒意在地上滋长,郊游的人群来时熙攘,现在也只剩下她和原野上的花草了。
难怪贵族们出行总要带上乌泱泱一帮人,不然很容易就走丢了,像浮舟一样。
她转而坐了下来,正如醉倒罗浮梦的旅人一样靠着树。
天黑了,宿傩会来找她吗?
浮舟当真说不好,她觉得他挺怕麻烦,常理不足以概括他。总的来说,是不可依仗的。
既然如此,就只有等明天,有人来春游的时候,请他们……
突然,有人声如惊雷炸响:“你运气不是很好嗳,我都去更深的地方转过一圈。天也暗了。”
听见突然响起的女声,浮舟简直惊得要跳起来,万竟然这么晚了还原路折返。如今碰见了她,又是荒寂无人的地方……
浮舟不能表现的害怕,因此就实施用宽大的袖口遮住表情,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万大人。”
“平安京的人都很势利眼,能把你丢在这,多半你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同样可以说是杀人如麻的咒术师自然不愚笨,她走近了:“而且我不喜欢你。”
“……”浮舟语塞。
原先,浮舟心中对宿傩还是颇有微词的,想着要不是他带她去新尝祭,又被万看上,怎样她也不会遭遇坠落的伤。
现在,却觉得那次只能怪命运无常。
能和里梅有来有回,论武力,浮舟知道自己多半是没指望了。
“等等,你先说一下你家里的情况吧。父母是谁?或者有没有什么亲戚?”万大大咧咧地踢了踢她的腿,并不用力,浮舟弯起膝盖。
万解释了缘由:“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不用做事,还有侍女伺候。厉害的人物我就姑且相让了。”
竟还有这样柳暗花明的时候!
虽说浮舟疑心此地抛、尸十分简单,但断然不能说出口给对方提供信息的。
她于是佯装不知自己在生死边缘,好脾气地说:“您听说过两面宿傩大人吗?”
“哦,听说他身边跟了个冰霜咒法的。但你根本不是术师。”万找到了她缩起来的腿,又踢她。
这次力道增加。
浮舟也是撞到了万傲慢骄横的面貌,她委屈:“其实我是他女儿来着。”
“……”万也沉默了。
浮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了这次还未有头绪的目标也拼上了一切:“总之…家里没有仆童,出行也倾向于简便。我们本来也不是京都人,客居,所以才——”
还没说完缘由,浮舟就忽然听见十分耳熟的步伐跃动声,同时,万发出一声愣怔后的惊呼:“唔……”刚才近在身边,现在她往远处跑动。
听见万不经意将想法说出来的呢喃:“什么?原来都在骗我啊。根本不是传说里的怪物…”
浮舟陡然一惊,上次万这么反应是见到了宿傩。
而现在是?
她捂着胸口,不敢再往下想——
作者有话说:九相图相传就是檀林皇后死后四十九天的变化。
前三幅是:新死相、肪胀相、血涂相
而胀相、坏相、血涂分别是咒胎九相图里
的123
于是乎,我想其实胀相对应的或许不是看起来相像的肪胀相,而是那个新死相。
他长得比较好看——因为新死相就是【死时,尚如春天盛开的花朵,艳丽芬芳。】
关于柳暗花明那个,浮舟不知道咒术师动手会有残秽,但万的智商挺高,不会忽略这点。而且万也不是不能处事圆滑,要不怎么把小惠当日本人耍。津美纪本人还是很温柔和善的。
浮舟:人生不是旷野吗?[爆哭]怎么我一步一步错了?[爆哭]不出门、不被拉着到处跑、不让里梅早早离去、不理万,每一条路都完美错过——挑战全伤通关大成功。[愤怒][愤怒][愤怒][化了][化了][化了]
宿傩:女儿[问号][问号][问号]
第42章
浮舟失神,若是时间也能一边永久的停滞该多好。
然则事态发展不会随着谁的苦闷而消停。
万的声音从玩味转而痴迷柔和:“为什么露出这么寂寞的神情呢,你在看谁——”
“滚开。”是宿傩冷淡肃杀的声音,接着有东西应声而倒。
身下草如茵,身后古树吹香,浮舟如坠冰窟。
她又后悔了。觉得宁可埋在溪水中,也好过要听见接下来发展的噩梦。
浮舟这边忐忑不安,那边万缥缈的声音比宿傩先抵达:“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不会让你孤独。”
听见的人已经发着抖弯折在腿上,脖子向膝盖跋涉,意图瑟缩进去,如果可以,做一只乌龟也没什么不好,什么曳尾于涂中,也好过死在庙堂。
浮舟几乎要成功了,然后宿傩快步走来,斫断了她的躲藏之路。
他拎着她的衣领,把她带起来。
浮舟离他越来越近,最后淹没在令人不安的柔软衣服和熏香里。她双手还护在胸前。
“怎么不抱着我的脖子了。”宿傩的声音里听不出责备,无意暴露情绪,但后面的重音显著:“女儿?”
他果然听见了……
哎,早知道他会过来接她……
来不及哀怨,浮舟在多数时候会屈从暴力,这次也如此。她遇强就服软,现在缩在宿傩身上,脊背弯曲,脸埋入他衣裳。一句话不肯说。
“回去再找你算账。”宿傩敲她脑袋,浮舟身上又颤抖。
她被搂着行进,途中只听见阴风厉号,因被抱着,不感到冷。应当是宿傩极快的缘故。在路上,他问她今天的事,浮舟简单说明了一番万和荻花的矛盾。
“她们起了争端。”
浮舟加以肯定:“是。”
宿傩终于没忍住讥讽:“结果最后你快死了。”
浮舟听见死字又呼吸一滞,然后才慢慢说,声音软乎乎:“没办法,我比较没用嘛。”
随后二人重回沉默。
浮舟回去后,吃了几块糕点,顺势就伏在桌上睡着了。
宿傩一个晃神,还在回味她在他怀里撒娇一样的自怨自艾,转眼发现人已经别扭地伏倒,觉得她一会儿细腻一会儿大条。
他将她抱上了床,浮舟顺滑的黑发在他胸膛流淌,脑袋贴着他的手臂,宿傩也睡下。
第二天清晨,浮舟还是没逃得过盘问。
宿傩身形健硕,浮舟只觉得自己被裹在结实的好几层肉里,动弹不得,随即喘着气醒了。后背贴在宿傩身上,衣服黏着皮肤,很热。
“醒了?”宿傩两指捏她生了薄汗的后颈,语气轻松。
浮舟不热了,她停了动作,继续瘫在床上,假装那只是睡梦中的动静。
宿傩戳穿她的时候并不留情:“装睡小心一睡不醒。”
她立马奇迹般地醒了过来:“宿傩大人,日安。”
话音刚落,他一巴掌轻拍在她腰上,然后身体一压,浮舟则遭遇更紧的桎梏:“既然你醒了,说说吧。之后的事情。”
她犹如被捕食者钳制的一团肉,动弹不得。
想起昨天的事情,在睡梦中排除了忧郁的情绪,现在更多的则是不关己事却遭无妄之灾的憋屈。
浮舟道:“我原来没有对万发表看法的,只是跟荻花一起就被记恨上了。后来落单…如果不这么说,如果——情况可是很危险呢!”
她本还想说几句“那人怎么随随便便就想着杀人,实在是太过分了”的坏话,但身后听讲的男人不也正是如此吗?故而隐去了一切,只谈苦衷。
宿傩不懂她的苦心,闲适评判:“那她怎么只找你的麻烦?”
“万不想得罪大纳言的女儿,可能会影响她秋日就任。”浮舟也顾不得委屈,辩白说:“听起来她很满意在都城的生活。我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说到底,都是后台和出身的缘故。再说到女儿……宿傩该明白的吧?
“浮舟,你并不愚笨。所以该知道,我留你在身边——”他的手在她身前抚动,探入敞开的衣襟,最终贴在她敏感的肌肤,说道:“不是把你当成女儿。”
浮舟却轻轻告诉他:“爱人随时可抛。那么廉价的关系,果真不如亲缘重要吧?”
宿傩哂笑:“随你怎么说,我可不记得有女儿。”
她稍后意图一点点挪远身子,又被宿傩一把握着……怎么说还是叫人羞恼的,浮舟心有不甘,嚷嚷抗议:“可我还很小嘛!”
宿傩说:“不小了。”他捏了一下。
“……”浮舟大脑飞速运转,竟找不出确切的应对说辞。
低沉的声音与厚重的躯体一同压下,他问道:“怎么又不说话?”
她掸不开宿傩的手,自知也无力反抗任何举动,撇着嘴角,觉得无聊,怎么兜兜转转还是这样:“百口莫辩,无话可说了。”
宿傩咬着她耳朵,调侃下有不浅的恶意:“哎,你要是反抗下,或许还有些意思。这样子反而不想欺负你了。”他说完竟然真的抽回手,从她旁边起来。
热源离开,室内的寒气在浮舟身边聚集。她还躺在床上,宿傩又讲:“你如果总是赖床,甚至在主人之后起,恐怕就太懒散了。”
言语间已经直接把她当成女人来要求了,做女人当然是算不上幸福的。浮舟又心灰意懒,也不搭理他。她翻了个身,往外侧。
孩子又闹脾气,宿傩反而习惯,有点好笑,用手指戳戳她的脊梁:“又怎么?”
浮舟细细的嗓音经袖口传出:“要是我长了眼睛,就不会生出这些事端了。”
她这样讲话,宿傩就知道是不高兴了:“就这么不情愿留在我身边?先前也不见少黏着我。”
“大人还真是只知道以自己为中心讲话呢。”她语气幽幽。
“就是没教好你,才让你如此不恭敬。”他单手提着浮舟的衣服,又把郁郁不乐的女人拖近,瞧她莹润光滑的脸。
确实还没长大,心智上还是个想到就说的傻子,比一般人好上很多,但也更轻易得罪人。换做之前早就死好几次了。
不过宿傩见她失落的模样,心里一点愠怒和杀意也没有。
大体上说,浮舟的确教他在意。
浮舟这里呢,先是抱怨宿傩只想着自己,随后她也清醒。
宿傩,推而广之任何人,都是在自己狭小的浅见里自乐。
她有所怨怒,不过因有求于他而已。
世道如此,与其嗔怒哀怨,不若……唉,总还是得走。
她忍着不愉快,终于还是对他展颜:“怪我。我的错,大人。”
宿傩仿佛见到两滴清泪自她面纱下流出,再看,只见到一个含苞待放的如花笑靥。他轻啧一声。
此后,浮舟和宿傩都没就关系这个话题再说什么,还一如往常同吃同住。不过,隐约的,有什么东西还是改变了。
春游那天的后续,荻花寄来了散发着香气的道歉信,附赠一瓶珍贵的名香。
里梅代为读道:“上次你向我打听这是什么香料,幽雅芬芳。特此寄来黑方之香,四季适宜……”
浮舟深知自己从没问过那种事情,打断了里梅:“它珍贵吗?”
他回答:“赔礼的,应当是。”
她想着如今自己不需要熏衣,
就说:“那就拿给大人用吧,我用不上。”
里梅告诉她,这是室内的香物,和用于衣料的不是一类。前者用量少而珍贵,后者量大,一般选用更易得的材料。
浮舟听他讲的头头是道,便赞美:“真是持家有方。”
对于荻花,她并不挂怀,简单的请里梅写信说无事。
而万,自打那边单方面钟情于宿傩,又探听到了这里的处所,浮舟就三天两头能听见庭院里被砸的动静。
幸好里梅还能在有事时把她送到更深的房间里去,免于碰上。
万也不会特意来找浮舟的麻烦,又能帮忙打断她和宿傩一起的时间,浮舟因此也不太怵她,偶尔还心怀感激。
不过闹了这些事,每每还能安然的下次再来,浮舟觉得要不然是万也很强,要不然是宿傩留了手,总归十分值得羡慕。
她自己么,运气似乎不那么好,总是倒霉。
结果有一日浮舟听得里梅不虞念叨:“肠子都掉出来了,怎么还纠缠。”给她吓了三天,觉得这个传奇耐砍王果然有她的窍门,怪不得这么能活。
好像和幸不幸运也没什么关系,万的机会靠她自己创造。
至于游宴与交际,浮舟都不再参与,一直老实地在房里空虚度日。
只是宿傩这次对她的心情有些上心的意思,有时还主动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浮舟每次都推脱。
他笑她:“不就是之前被落下了一次,我又不会把你丢下。”
这下浮舟更是说什么也不肯出去了。
宿傩深觉被看低,但也不拿她怎么样。
直到一个夏日晚,明月时隐云后,宿傩拉着浮舟在别院的凉亭里吹风。
他问:“你要不要喝酒?”
浮舟摇头:“没喝过。”
“万说那天你们……”宿傩直接戳破了她的谎话:“还说以后会代为管教你,你觉得怎么样?”
她沉默了半晌才说:“荻花骗我喝的,我就尝了一口。”
要是真有这么一对父母,孩子恐怕想直接投胎吧。
“真是的,你还会说谎了。我又不会因此怪罪你。”宿傩把瓷质酒杯递到她唇边,简单要求:“喝。”
浮舟却略微偏开脸,颇有些在意:“这不是口嚼的神酒了吧?”
他听出了她在意的点,为此笑出声来,嘻嘻咯咯,在无人的庭园里诡异至极。她早就习惯他热衷于逗弄恐吓的恶劣了。
“或许是什么祭祀里偷来的,但我不需要这样。”唇边的杯子移开了,她听宿傩接着说:“让里梅酿就行。”
浮舟还来不及说出夸赞的话,却忽然被一只手扭过了头,然后是温热又霸道的气息。她听见尖如玉碎的落地声,同时嘴唇被撬开,宿傩口渡给她清苦的冷酒。
他的嘴唇,比他的手心凉很多,濡湿的舌尖挑动时,还漏了些酒液。
与酒液截然不同的,他的舌尖格外火热,浮舟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辣,口中每寸肌肤都被肆意搜刮着。宿傩缠着她的舌头不放,她几乎不能呼吸。
嘴唇里里外外被搜检吮吸一番后,浮舟意乱神迷,放开后晕乎乎地靠在宿傩身上。酒入喉,化为蒸气,飘到脑袋里,在脸上挥发。
自春天后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如此亲密,更不用说,亲吻这种事情……她微喘着气,脑袋晕乎乎,脸庞热腾腾。
“真是——我还担心你会咬我舌头。”宿傩拨弄浮舟耳边发,连带着舔舐她耳垂乃至更里面,单手扣住她脖颈,直听怀中人鼻尖冒出诱人的呻吟才停下:“结果这么没用,白把你想那么刚烈了。”
浮舟不再需要他的舌头,不会做那种事。但她舌尖麻木又疲倦,不愿说话。
“又把头扭到一边不搭理人。你这毛病到底是谁教的……”宿傩牵她衣袖,她没甩得开,进而又被挽住了手。
“喜欢吗?应当是很喜欢的吧。我听你都忘记呼吸了,若是我一直不松开,你要憋着么,到什么时候?”
浮舟恼得伸手推他,最后既没推动宿傩,也没把自己推开,反而被紧紧抱住了。
她徒劳指责:“你不能这样。”
“有什么事不能的,浮舟,只要我——哼。”宿傩语调一滞,忽然发出不悦的声响,浮舟还没反应过来,却又被他突发的动作,再陷入海潮翻涌一般的情、欲邀请中。
“干脆,再来一次。”他对浮舟几乎是随心所欲的,因此不必征询意见,又一次亲吻了她。
浮舟直至听见了振翅的飞行声,还有划破夜空的大叫:“你在做什么!”才反应过来宿傩的森然恶意,以及毫无怜悯之心的性格。
万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浮舟感到一阵眩晕,手脚发冷,攥紧了宿傩的前襟,随后才想起来要推开他,奈何他的手臂硬似铜。
她终于没忍住,又急又气,攥起拳头来敲宿傩。当然,实际吃亏的只有自己的手。
还没缓过来准备打他第二下,宿傩忽然带着她高高跃起,身体腾空:“喂,浮舟,你真的想我松开你吗?”
浮舟还没来得及想到这是什么意思,又听见地上建筑碎开的石飞瓦裂,还有万狂怒的大喊:“你怎么可以在我面前碰别的女人!”
浮舟听见杀伤力极大的音量,陡然反应过来,如今最安全的地方是这里——宿傩怀里。她松开拳搂住他的腰。
宿傩因为她颇为识时务的反应轻笑,似乎心情都变好了,还和酝酿下一次进攻的万开起玩笑:“啊,你又没说你要来。”
这……浮舟听两人讲话,满脑袋迷茫。一个比一个听不懂。什么叫“在她面前”,不在面前就行了么,好唯心的论调。
至于宿傩,就更无话可说,浮舟懒得评价。
他明明之前就听见了,否则,何来那一声不悦的冷哼?
“丢掉,你把她丢掉!明明我才是应该站在你身边的女人!”这时,宿傩已经站在花田中,浮舟横卧于怀,右耳正对万咆哮的方向。她大气不敢出。
对于战斗,浮舟从未见宿傩慌乱过,如今他也是一嗓子胜券在握的从容:“这个嘛,我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这句漫不经心的忽视如同冷水泼进热油,引发了更大的反应。
万不胜激动:“你之前从来没有否认过!你对我避而不见,总是躲躲藏藏,就是因为怀中有个累赘嘛!”
歇斯底里的她,不闻不问的他,还有一个胆战心惊的她。
浮舟现在藏在宿傩的双臂中,像一株长在迁徙兽群路线上的危草。
宿傩告诉万:“对你,两只手就够了。”
“真是岂有此理!我要让你看看,背弃绝情是什么下场!”
被这句话唬到的人只有浮舟而已。她嘴巴开合,呼吸之积极,似要把今生的气都用完。
宿傩根本没在意万在说什么,低头问浮舟:“你的胆子……”
未说完,他们又换了个地方,宿傩继续:“还能再小点吗?”
果然人到了危急关头就哀叹不了命运了。
浮舟没空怨天道不公,急急忙忙说:“可是大人对我用一根小指就够了吧!”
她的生命可是很脆弱的,不得不重视。
宿傩的反应确实沉默以后隐忍笑意的话语,他意味深长:“呵,不止……也需要用四只手也不一定。”
“……”浮舟憋气,不再理他。
忙乱中竟然忘了要伪装成听不懂的模样,宿傩也就知道她什么都明白了。
他故作稀奇,话语和呼啸的风一起挑动她的神经:“所以,真是费解,你到底哪里小了?浮舟?”
这个问题她难以回答。
“哎。”宿傩把浮舟在怀里调了个姿势,更高了,浮舟连忙攀住他结实的肩膀,下巴惶惶不安的靠上去,譬如溺水之人与浮木。
他骤然压下来的低沉声音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入耳:“有的时候真觉得你没用……但知道要找谁倚靠,要往谁怀里钻,也挺聪明了,对吧?”
宿傩把她想成什么弱智了?
恰恰相反,浮舟摸清楚了形势,才无奈在豺狼虎豹中选择了一头。也正是如此,她在无法与之相争的强权下低首。
浮舟鼻息微微,咬住嘴唇,对他随口以为乐的践
踏不说一句话。
等夜晚的小插曲被解决后,浮舟闻着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又因过速的移动头晕眼花。终于,没忍住,她在宿傩的臂弯里悬着头对地面呕吐。
而万,倒在地上,夹杂交错着对宿傩术式的赞许,与对浮舟的辱骂,又统一为对宿傩负心的怨怒:“下次,下次我一定——浮舟,我也记住你了。”
头都没能抬起来的浮舟听到这话,身子又软了。这个咒术师是不是有点欺软怕硬了?荻花也是,宿傩也是,最后被追恨的只有无责的她。凭什么?
被抱回房内,浮舟再用袖口遮着嘴唇,嗓音略微沙哑:“宿傩大人,关于万……”
“怎么了?”
她记着万的威胁,故而也想将她早早处理了,于是暗示:“她还没有定等次,目前是庶民。”
宿傩却顾左右而言他:“我以为你不会怨恨别人呢,很讨厌万?”
都不认识,存不存在这人都不好讲,何谈厌恶。
但浮舟听他不直接答复,即知了他的想法——他没那个想法。
她有些失望,摇了摇头,便闭口不言了。
“唉,你啊。”宿傩叹气:“我和万并无交集,也不会理会她的示好。”
浮舟听了这话,莫名其妙:“可她要对我动手。知晓自己大限将至,勉力挣扎也不行吗?”
早晚,万会找到她,然后……
宿傩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浮舟原来从不嫉妒。过了一会,他径直走到几前,抱起她。
她骤然转移了地方,加上本来心绪未平,一时失控惊叫:“啊!”
“别动。”宿傩斥她,“真给我添麻烦,为了你,还要再去花园一趟。”
浮舟的脑子还转得过来,她掩饰着欣喜,装作不知:“这是为何?”
宿傩声音慵懒,听起来似乎也困倦了:“你说的,趁她还没有做成女官,先下手为强。就依你一次,胆小如鼠的家伙。”
他说:“我们打赌。”
“只要万还在园里,我就把她杀了;但反过来,如果她不在……如果不在,你就再陪我喝些酒。怎么样,要赌吗?”
浮舟听了这话,又觉得激动异常。她思忖,方才的血腥气,万的虚弱诅咒,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
时间过去不久,对方多半还倒在地上,这时候过去正好。
于是很庄重地点头:“不管怎么样,我都可以陪您饮酒。”最后还讨好着憨笑。
宿傩脚步停顿,告诉浮舟:“那可真稀奇,没听说父女会月下对饮。”
她笑容在月下僵硬。
然而两人已经约定好,其中有能力随意毁约的只有一位。浮舟无力叫停,只有…心里暗自祈祷万还没来得及走。
可最后的期许在抵达狼藉地时也散去。这里不再有深受重伤的咒术师踪迹。
浮舟难掩失望,还是不愿相信,不敢相信。
万伤得很重,她怎么能,怎么会?
宿傩还在一边调笑:“如果不信你可以自己喊,看有没有人答应你。”
浮舟抿唇,思虑,三思后还是照做了。她开口时宿傩还嬉笑着幸灾乐祸,嘲讽她的徒劳。
“万?你在么~”回音在安静的地方传了稍许距离,浮舟鼓起勇气,又说:“要是你应声,我将即刻安排你和宿傩大人大婚——”
“你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个?”宿傩打断了问她。
浮舟警惕地先竖起耳朵听动静,然而四周都未传来声音,她终于确定了四下无人,才失望地呼气:“再拙劣的谎言,等她知道我在骗她,她已经死了。”
不管怎么说先骗出来了事,这就是浮舟。
但这些都是确凿的徒然了。
万不在。她早就走了。
宿傩捏着她的头发丝,在手指间打着旋儿。“之前没发现,你还很歹毒。”
浮舟任奚落,也不反驳。
“那说好了,你要陪我饮酒,直到天亮。”
她靠在他身上,感受武人稳健的步伐,宿傩在带她往回走,去屋里。
浮舟轻声说好,“愿赌服输。”她认下。
可怜缺了一双眼,不知何时天光大亮。
而她更不知道的是,在方才,也就五六步之前,狼藉的地里躺着再也无法睁眼的术师。
那人在重伤之后,心死之前,还记挂着再也不能得见的情郎。
宿傩运用斩击不需额外的动静。在这样的晚风里,一切都被藏匿起来了。十几步外的术式,头颅倒在草丛里的沙沙响,当然,还有月下在无声狞笑的男人。
他怀里,有一个面露忧愁与犹豫的女人。
朦云在月前散发亮银,清辉羞见一园狼藉。
可惜浮舟看不见,失之交臂了无法揭示的真相,也看不到宿傩嘴角的弧度,似残月弯钩。
“你说的,愿赌服输。”宿傩发出的笑声远不止他的表情那样张狂。
浮舟不知道,在她听来,已经是十分的刺耳。
目盲之人会错过两指之外显而易见的真相,身负某种残缺,就注定遭其诅咒。
不过无需知道事实,她也十足相信自己中了某种法术。
运气,真差啊。
她被冷风吹息,瑟缩回以为是温暖的怀里:“你别笑了,要做什么我都陪你就是了。”好了好了,认命——
作者有话说:针对宿傩的坏脾气,浮舟其实是个预期管理大师,有一种结婚8年不抱期待的杀鱼案板之冷,而离婚冷静期长达一辈子。
但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就算认命了,也总有情绪起伏感到悲哀的时候。
宿傩:得用四只手啊,搞不好两张嘴也都用上了——
浮舟:希望下次秒懂不是在和宿傩玩你问我答的时候。
浮舟如何看待这些人:荻花假的,万假的,里梅也是假的,宿傩……假的真的不好说,先两巴掌。
Q:请问你是怎么看待和宿傩的未来的?
A:没事哒没事哒,就算他知道了我的意图,等他知道,他已经死了,而我……
浮舟《一视同仁》
第44章
房间里的冰块总是不间断添加的,浮舟的寒症到了夏天自然就被热气治好,只用多罩一件衣服就行。不过今天放的冰块似乎还不够多。
今晚,她昏昏沉沉,漆黑的视域里出现了五彩斑斓的颜色,耳中声音倒置,院里风声大作,然而近在身边的宿傩说话,她听得费劲。
浮舟忘了捂嘴,对着空气打了一个嗝。宿傩笑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之所以听得费劲,是因为不想听他说话。
宿傩向来喜欢笑她。
浮舟捂住了嘴,却为时已晚。酒气已经消散了,房间里有一团看不见的火,烧得她浑身热腾腾,唯有脸贴在桌上的时候,才感到舒服些。
如果她此时还神志清明,就该知道伏在桌上的动作不太雅观。不过浮舟只觉得凉了半边脸,所以转了半边,又贴上左脸。
“其实第三杯的时候,你就已经醉了吧?”看见浮舟不假思索的动作,还有被她脑袋碰倒的两三酒杯,盛着烛影的鲜红色跌出酒器,滴落于美人发梢。
晃动的黄光中,宿傩透过乌黑的头发,视线聚焦在浮舟光洁如琥珀的耳垂和后颈处。
他并没有特意灌醉她。
回到房中后,浮舟先要求洗手洗脸,再换身衣服,理由是刚才弄脏了衣袖。
宿傩一眼就看出这是自以为聪明的消极怠工。
然而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由着她拖,夜晚还长着。
见到浮舟脸上遮掩不住的喜悦时,虽然与他本意背道相驰,他也觉得有趣。
宿傩还想解开他的面纱
,被浮舟伸手挡住,火光照红了她的袖口,还有浅红色的裙衫。
宿傩捉住了她横在身前的纤手,并不强迫她,而面对她拧到一边的头,他低声说:“都准备好了,你喝吧。”
就这样,浮舟就着宿傩的手饮下了一杯、两杯。
他的劝酒也就到这样了。
第三杯是浮舟抬臂摸到几边,自己拿着喝的。
她独自饮酒的时候,总是低头啜饮,后颈的弧度美好,而不像他喂她那样昂着头,露出脆弱的咽喉。
不过说到底,浮舟有哪里是不脆弱的?
想到之前浮舟的嘴边流下清清酒液,顺着光润的脸颊淌过,途经细瘦脖颈,沾深了她的衣裳,宿傩几乎不能移开视线。
若能一探内里风光……
也奇怪,寻常的话,浮舟与他一臂之遥,随手揽到怀里就好。
如今看着浮舟暗处雪白的后颈,还有光下红若云霞的面颊,闷着头的态势,不知由何而生的的忧愁,宿傩既觉得莫名,却也不想让她更添烦恼。
一杯又一杯,旁人看了还以为她是怎么受委屈了。
宿傩问:“你还记得自己是在陪我喝吧。”他手背贴上她滚烫的面颊。
新衣随主人袖口牵动,锦缎水波一样泛起金光,把浮舟笼罩在雾里,她不理他,侧耳听外面的风,打了嗝,又打翻了酒杯,趴在桌上。
果然是没喝过的,宿傩觉得浮舟若还清醒,她又好面子,不会让自己失态成这样。虽然没说一句话,维持了一贯的风度,实则脸已经丢光了。
……她醉倒了。
宿傩对伏在桌上的女人伸出了手,摸摸她耳垂,撩开铺盖的发帘,贴身细嗅玉雪冰肌上渗出的香。
双唇触碰到肩上薄薄的肌肤时,他先感觉到凉,摩擦着一路抵至颈后,脆弱的颈椎张口可咬。
宿傩斜眼瞟了身下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可见不是伪装,看来…自己是高估了她的狡黠。
在清凉的皮肤上又吮了几下,宿傩抬头离开浮舟,居高临下看着,最终没选择推醒她。但出于某种不便言说的坏心,他也不把浮舟抱到床上。
浮舟的热一直未能缓解,她想醒来喝杯凉水什么的,但陷于无人问津的身体里,四肢便不说了,眼皮都不太听使唤。
可她又不甘心就这样睡过去。十种八种活跃的想法在身体里乱撞,总是少了些什么。又一声咳嗽之后,她惊醒了。
左脸几乎要黏在捂热的桌上,乍然离开时,还觉得脸皮撕了下来一样,又疼又冷。然后是脖子,以一个别扭姿势弯了很久。
柔软的肉皮囊之下,骨头也会难受,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浮舟还没摸到除了酒杯以外的茶杯,就听见更靠内传来似乎是刚醒的声音:“醒了?你还记得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吗?”
是宿傩的声音,他已经到了床上。
浮舟顺着他的问题,方才回忆起事情的始末。一时间,烦闷上头,觉得片刻之前想醒过来的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直睡到天亮该多好。
不过怎么后悔都晚啦!她清咳后慢声说:“大人,日安。”
“日安——”脚步声正以无法质疑的速度迫近,“谁告诉你早上了。”
能打破她的期待,宿傩应该也会高兴吧,至少他听起来有些讥讽的雀跃:“浮舟,天还没亮。”
“……”这下追悔莫及的女人真是恨不得给自己脑袋上来一下,自己敲晕自己了。她结巴着,几次终于开口:“那大人…还要做什么?”
“你说呢?”宿傩已经握住了她的腰,他手炽热,浮舟没能避开。
“我想睡觉。”
“想得挺好。”
“刚才给过你机会了。”宿傩倒酒的声音响起:“你猜我喝了多少杯?”
喝多少杯才能让宿傩醉倒?这是一个问题,但又不能让他酒后发疯。君不见有多少命案都缘起一点点坏心和酒——宿傩是很有坏心眼的。
浮舟晃脑袋,把杂念都清除,谦恭回答:“大概三五杯吧?”
答案是:“一杯也没有,笨女人,都被你喝了。这下你觉得谁比较以自我为中心?”
宿傩竟然还拿之前的话来堵她——浮舟气结于胸,她忍了他那么久!终于有一次受不了了,说了他一句……宿傩到底有什么好讲的?
他接着问:“看来是我在陪你喝酒,你还满意么,浮舟大人?”
原本寻常的讥讽在如今变得格外不可忍受。浮舟差点都要忘记自己应该更顺从。她只想痛骂对方一顿,再去睡觉。
就在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手肘不慎碰到了桌边,撞得她清醒了,苦楚唤醒理智。
浮舟憋着一口气,郁结于心,鼻尖翕动,最后只说:“对不起,大人。”
她还问道:“我帮您斟酒吧?”一边颤着手在桌上摸索,那里除了一滩快干涸的酒泉,一无所获。
“唉,要你还真是没什么用。”宿傩随口一提,似乎未怎么上心。却勾起了浮舟伤心的往事。
她低下头。又被他拎到身边,坐在他腿上,垂发如帷帐,隔断目光。
宿傩抱着她,浮舟在他怀里又觉得热得难受,不安地扭动身体,直到被拍了腰才停下,抗议:“挺热的。”
他很有意味地建议:“冰块还没化。你可以把外褂和裙子脱一件。”
浮舟立刻不动了,宿傩还放开手:“不脱吗?”
她摇头飞快,头发跟着一起飞舞:“不要了,我还好。”
“这样么,那我就不客气了……”宿傩说完就扭过她下巴,浮舟几乎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了。双唇贴合,这次每一寸弧度都刚好,没有一滴被浪费掉。
完了之后,他还坏心的捏她鼻子,听起来很愉悦:“反正你也不会呼吸。”
然后宿傩顿了一下,说:“你身上有桂花香。”
浑浑噩噩间听到这么句话,浮舟又怨气横生,她嘟囔:“你上次也这么说。”结果呢,结果她死啦。
宿傩的声音却陡然清明:“你说什么?”
浮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覆水难收,她只能低落地说:“之前也是的……”然后佯装不胜酒力,无力靠在他身上。
宿傩不想吃这一套,至少现在不想:“不——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的?”
“我也记不清了,就是…上次。”她声音慢慢的,故意像神志不清一样说:“——你,你有点要把我……逼疯了。”
浮舟说完就不敢抬头,深深把自己埋在他身上。宿傩身上极热,浮舟也觉得浑身发烫,靠在一起让她痛苦,但她不敢从那里起来。
她呼吸绵长,久久不动弹。直到宿傩打破了无尽的僵局,他也不问了,将酒递到她脸边:“要我劝酒吗?”
浮舟深觉饮酒误事,但也不敢违逆他,最后也只有窝窝囊囊的喝下,然后咬着嘴巴里面的肉,受起苦来也是不敢让他看见的。
“好喝吗?”他又问。
浮舟点头。
“那再来一杯。”
他不会是想把她灌醉吧?浮舟却不敢不做,含着杯子饮下。
又过了一会,她说:“我热。”
宿傩松开她,她安静地挪到了一边,低头不讲话。
“还要吗?”宿傩一连问了三遍,浮舟才慢悠悠摇头。他又逗着她讲话,没问任何关于上次的事情,似乎只是京都日常。
浮舟强撑着精神,一一回答,不知不觉竟然谈到了平安朝的未来。
浮舟这异常的笑点,她听见人酒后谈及社会就想笑,现在轮到自己这边了,她又醉的头晕,更忍不住。
或许因为酒气作祟,她说话也忍不住尖利起来:“年年都有说要完了的,结果……明年应当还苟活着吧。”
宿傩听她一点不留情。平日里无从得见,知道这是上钩了:“那你说,这末法时代要如何度过?”
浮舟哪里知道,她自己都活不好。
不过苦酒壮胆,还有一肚子牢骚,她学着宿傩经常做,而她不敢的用指甲敲桌子,杂乱无章:“过不了就不过了吧!酒与烦忧,俱不到坟上土……不活就没事了。”
她讲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没话说了。
浮舟呼出沉闷的空气。
总之,她也和她上一句还在编排的小贵族们站在同一维度了:酸话不少,并尚且未见有寻死的勇气。
但这些能说出来,浮舟感到无比畅快。
但另一种迫
切也在撕扯,随着沉重的眩晕感一同加重。浮舟心里有只窝里横的野兽,只折磨她自己,从不向强者伸爪。
宿傩不理她,她就自顾自地呜呜呜轻喊起来,痴傻又忧愁。
过一会,又像恢复了正常的神志,背直起来,面朝着宿傩旁边的空气,问:“大人,天亮了吗?”
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没有,你还真是……”
浮舟转了个向,不过不是面朝宿傩,而是更转了过去,耳朵对着他。
“……”宿傩不记得是自己先叫浮舟喝酒的了,他只觉得她酒品不佳:“无聊的想法,一边懦弱又一边自鸣得意的样子。亏好你平常还会藏拙,不然就给人看笑话。”
浮舟听见他的话,却不如他料想的难过,呆呆地面朝墙壁。“哦。”她的意思是听见了。
她不在没指望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宿傩为人放肆直接,对谁也没几句好话。就是里梅也不常被夸的。
“有话直说,不然就——”
“大人。”浮舟忽然打断了他,她脸上扬起不易察觉的笑容,带着嘲讽:“你还算喜欢我吗?”
室内的凉意与浮舟身上蒸腾的热气自相矛盾,给她带来了一些痛苦。
不过,在灵光一现间,浮舟捕捉到了额外的信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
宿傩对她很有兴趣,他……也许在逗弄她,但也许,这些有意的容忍——就算是痴心妄想,人在半醉半醒里,想想总是不过分吧!
她也只不过是开口问一下。
浮舟如占卜抽卡那样拨出那张脱颖而出的牌卡。翻开,上面写着欲望。
不知道宿傩怎么想的,但她明白,可有可无的东西算不上欲望。他或许……
浮舟露出浅浅笑意,此问即为明牌。
“浮舟,我承认你胆子很大。”她听见宿傩衣衫摩擦的声响,听见他的脚步声。
她想,他或许恼怒了,但这恰好说明她的正确。
高喊着【天生一对】如万,毕竟没令他失神。浮舟在其中听见与他脚步重叠的自己的心跳,他走来,它跳跃。
而浮舟自己不过略施小计……好吧,也快没招了,但宿傩竟然隐隐透露出上钩的迹象。那也果然是峰回路转,有好事发生。
浮舟转身迎了上去,熟稔地往宿傩怀里钻。
宿傩接住了她,目前尚未作出伤害性举动。
此时,天将晓,他两手托着轻盈的女人,两手叉腰:“嗯?”
浮舟袖间,发梢,呼吸中,酒气不浅,花香混入其中,温和清浅。她不发一言,沉默着托着他的下颌,手指一路延伸到佩戴耳饰的耳垂处,指甲与其碰撞。
另一只手则找到他的嘴唇,在干燥的两片肌肤上摩挲。缓慢的,微笑的,安静的,浮舟如献身般自甘情愿地仰头亲吻。
宿傩……送到嘴边的好处比事实真相重要。
他扣住了她的后脑。
他坐下后,她跪坐在他身上,相拥,肉、体彼此缠绕,嘴唇贴紧,一声呼喊也不曾流溢,酒香勾住欲望的线头,最后反在欲海沉沦。
亲吻结束后,浮舟一反常态餍足地暗中回首,手背盖住嘴角偷笑。
再扭头时,柔嫩的手来回抚摸他的脸颊,她问宿傩:“大人……可否赠我一物?”
宿傩轻哼,示意浮舟继续说。
浮舟本不遇和宿傩做亲密的事,以为那是错误的交付,况且她这次降生他就在旁边,如今不过半年,未免太叫人奇怪。
可是……浮舟心中升起贪婪。她有些心急了。
“眼睛,我能要一只眼睛吗?”
宿傩对这个离奇的请求蹙眉。他觑着浮舟,见她姣好的面容背着光,抿成线的嘴唇透露紧张。现在正是黎明,她似破晓时就要现原形的女妖。
他忍不住继续问:“说说看。”
明明也不是凶狠的语气,可这个时候,浮舟却像是忽然从摄魂的状态中逃出来。她满脸诡计败露的惊慌,紧张地吁出一口气,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抱歉。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突然正常了,这幅窝囊的模样。但是,到底是怎样。究竟,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不过宿傩并不能知道一切,尤其是浮舟颇为疏离地拨开他的手臂,挣扎着要回到自己的坐褥上时,他更不明白她的企图。
在他眼里,浮舟几乎是笨拙的致歉:
“方才喝多了,身上难受,不过退一步说,我认为万也有责任。昨晚吓得我快生魂离体啦!不过好在天应该亮了,所以我清醒过来。轻薄大人,非我所愿,只不过当时犹如神迷幻海,不能解脱……”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全是谎话。
对此,宿傩只说了一句话:“天还没亮。”
浮舟语塞,勉力挣扎:“怎么可能,我听见外面牛车的声音了。”
见她急,他有心周旋,语声刚直:“不,你没听见。”
又来了,宿傩肆意无声地咧开嘴笑——浮舟那种明明有无数话在嘴里,但拼命要咽下的愠怒,也许她落泪,不如她跳脚来的愉快。
刚才浮舟听他指责无用的时候,也是这样。
见她使劲咬着牙,细嫩的脸颊都被腮帮顶起来一块,他继续逗她,想听她无意之间透露出更多的话——
总会揭露的,浮舟的秘密。
宿傩笑道:“月亮还在天上呢。”
“……您不会在骗我吧。”浮舟沉不住气,竟是疑问的语调也没有,任谁都能听出来一口气在她喉头梗着。
宿傩回答很快:“没有,我何曾骗过你。浮舟,你真是忘了尊卑礼数。我很失望。”
这句话点燃了浮舟一晚上堆积的稻草。理智断片,酒足气旺,她的勇气被推到顶端。
“那我错了,大人。您说的不错,我就是一个无知,还自鸣得意的女人,偶尔说出愚笨的话,还把它当做沾沾自喜的筹码。”
她一边说一边挽起身前的头发,对着宿傩露出整个脖子,头微扬。
“那你有本事杀了我吧,教我最后再做一次笑话。”
浮舟忽然领略到了另一处从未涉及的风光,有一种可能性在她脑中发芽:
宿傩看起来有点喜欢她,说不定她能因此获得一段自由的人生。
但如果活着是那样的,如果宿傩的喜欢是那样的……那他们都太糟糕了。
人皆擅长用生命的本能挽留思想,然而总有这么一个时候的,一旦脱缰,它就会有数不清的问题。
有什么快乐?
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意义?
乌鸦刚才骤然在她脑内提醒【醒醒,你想露馅吗?】
浮舟短暂地警醒,又一扎头埋到更深的地方,在那里,她发现。
答案却是……逃向死亡。
“说你两句,你就开始寻死。之前怎么未见你如此脆弱。”宿傩伸手捏她脖子,却也只是捏了捏,没怎样。
“好了,天色不早,你去睡吧。”
浮舟摇着头,躲过了他的大手:“我不睡了。你陷害我,我睡不着。”
她跪坐久了,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但站得稳当:“先前在凉亭里,你是故意那么做的。你早就知道万来了,你又知道她喜欢你,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可你把我推了出去,为了什么?原来让我不安,你这么开心啊。”
浮舟说完这些勉强能出口气的话,就算它们不能影响宿傩,她也暂时平复了。她突然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都难以忍受,而这种事现在才发现。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到一个安静的地方隐居。
这个想法刚一诞生就根植心中,浮舟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却撞到了宿傩,他坚实的胸膛像一堵墙,无声顶主她脑袋。
她呜一声,垂着脑袋就要改道,又被拉住手。
宿傩欠身握住她的肩,不让她动。
“你以前没这么容易生气的。”
浮舟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气,受过的委屈蜂拥而上,用力打下了他的手:“以前想活,现在我变了。”
宿傩有什么事她不知道,但她自己的掌心被打疼了。痛感慢半拍传来,浮舟还没来得及搓手心,就又被他攥在手里。宿傩粗糙的指腹抚摸她的手。
浮舟的疼痛平缓了,转脸就要抽手回来。
“你说也说了,打也打了,可以了吧?”他问她,语气比起狂怒的前兆更像要摆平敷衍。
如果在一个更好的时间里,浮舟会高兴的,她应该受宠若惊:做了这么些荒唐的事情,以宿傩的小心眼却表现出不计较,这是转好的示意。
但浮舟只想离开。
“不可以,不会可以的。”她费力想扭开他的手,脏腑,骨头,甚至连牙齿都在用力,但只是徒劳。
“好了好了——”宿傩的语气都只是轻飘飘的,浮舟心如铁锈沉水,她又重新想起来,之前自己从不反抗的原因了。他是一座无法撼动的磐石之山,其中的岩浆只在他想要的时候奔流。人只能在幻想中对其发怒,醒了,都是徒劳。
浮舟太沉溺于无力与自怜,忽视了身边传来的黏腻搅弄声,还有某物脱离主体的啪嗒一响。
湿润、新鲜、温热的小球被送到她手上,他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给你。拿去做什么都好,想吃掉也好。”
它在她的手上滚动着,粘连和行动间几次要落地,宿傩合拢了她的手,几乎是在哄她:“别弄掉了。”
浓稠,弹性的触感,提醒着浮舟这为何物。还有乌鸦。
【他的右眼。干得不错,本以为他不会放过你。】
事实上,是的,乌鸦先生在她第一次提出请求的时候就乍然在她脑袋里说话,让她正常一点。浮舟因此而清醒,也知道了自己一直是被检视的。
他们啊……一个比一个烦心,但总得生活。
宿傩觉得他可以摆平她,因为他给出了之前她要的东西。
浮舟不得不承认,这极有道理。
乌鸦觉得她冒进冲动,因为再差点她就要泄底了。
这也是对的。
可她脑袋里的想法多如毛发,个个膨胀如血管,争夺她贫瘠的思想,平安时代,宿傩身边,这具躯壳里,锈湖,都没有她的容身所。
她感到孤独,也感到惊慌。
浮舟抬起头,放弃了思考,她对宿傩说:“再见,谢谢你的眼睛。”
她用自己的方式离开,这是她留下的最后的话。
*
红丝绸,天鹅绒,皮沙发,浮舟丢了外褂在房里倒下。
【你太冒进了】她充耳不闻。
第一天,她觉得自己做的对极了。窝囊好一阵子,总算有所释放。
第二天,钟爱深紫色丝绸的被子。在床上躺一天,无人责备说她。
第三天,她用望远镜对空看月亮。黑夜白月空窗。月亮上有人,被关起来了。浮舟盖上望远镜,用黑色不透明的镜头盖,厚的几乎搬不动的蒙布,封印了它。
她叮叮咚咚在这里换了房间,旅馆里没有生人,有鹦鹉□□与乌鸦。
第四天,她觉得丧失了睡眠的能力,能在门户紧闭的黑暗里睁眼很久不昏迷。她开始不安了。
找到乌鸦,“我觉得很不好。”浮舟说。
乌鸦不负责心理疏导,他赠送一桶葡萄酒。
酒精已让浮舟深恶痛绝,更不用说它的成分她隐隐有猜测。浮舟把它们倒掉了,红色的液体在浴缸里打着旋儿下坠,她以为自己的灵魂也要被吸走。
浮舟得了一种时尚的病症。抑郁——
作者有话说:引用:
李贺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还有一个【再会,谢谢所有的鱼——】用上它会活泼一点,来自银河系漫游指南
浮舟开了一个透视挂,结果对面开了秒杀——但没事,她只要抢个人头就能kpi达成强制断网了。
喝酒烂尾,差点被抓,以后不喝了
标题迷魂不招,原本雄鸡一声天下皆白。
但宿傩说这里没有白天——月黑风高魂魄迷离,无鸡报晓,太阳也不会来。一个目盲的人挥别了绚丽的世界,感官被剥除一大截,日居月诸皆不见,于是时间流逝也被一并剥夺了。
宿傩不说天亮,就好像月亮倒行,又回到中天。(低语)永夜啊——浮舟也猜到这是骗局,但没用。
不过招不得是被动的,而不招是浮舟主动的选择。虽说是往看似坏的地方走了,但那也是她在此情景下,长远考量的积极对策。通俗点就是顺完眼睛就跑路——
这里面也有我对死遁这个老梗的一点思考啦。
死遁本质是一种矛盾反差:A以为Bgg了,也许很悲伤,然而B实际上是在拥抱了更好的未来。然后后面又来见面咯。信息差让A恼羞成怒,他又很强,所以怎么怎么样……幽默又快乐。
但更深一层想,死亡哪有不悲伤。就算新生比旧的好,这也是一段割舍。
所以在这个A为B悲伤之前,B在决定告别这段过往的时候,自己要先进行一番切割。在浮舟选择迷魂不招的时候,她想到了(她以为)还虎视眈眈的万,想要窃玉偷香的流氓宿傩,对宿傩忠心耿耿的里梅,还有群狼环伺中的自己。
算了算了,不如归去。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况是青春日将暮。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了啊。
到这里也就差不多明白了,浮舟的塑造锈湖part是参考了李贺李商隐诗篇。
当年看《东方故事集》,惊叹尤瑟纳尔女士少年时,明明从未来过东方,却写出了这本书,其中源氏物语的《暮年之恋》果然是一股子源氏物语的味道。但里头源氏咆哮、又哀苦,又是一一细数自己的女人,又有点隔层玻璃看的遮挡感。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部很好的作品,也让我觉得西方和东方的审美就算在古早的时候,也是能融合的。
然后之前在网上看到一篇帖子,说是锈湖的风格让博主想到张岱。因为他的小品文有种浮生一梦,梦里美好,醒时悲伤的感觉。(大概是这个意思)
张岱的经历是年少时爱美女少年,美食烟火,现在国破家亡,布衣蔬食,回首似隔世。也就是说环境不好,家里遭遇变故,日子差,再看到以前写的日记,哎呀,夜深忽梦少年事。
但我觉得张岱写东西比较写实,混杂着淡淡的诙谐,缺了一点朋克和魔幻现实的感觉。(没有认真学习过张岱,只看过比较有名的几篇,和一些文学批评,未必完全准确)而锈湖里不管是青蛙奏乐,人身动物头,还是六道轮回啦,炼金术长生啦,塔罗牌啦,都少不了这种离奇的色彩。加上锈湖悲剧是从头到尾,即在他们最快乐的时候,也悲伤。
它们相像,是因为世界上的悲剧有着共同的本质——把美好的东西摧毁。劳碌半生一场空,红楼梦,琵琶女,南柯梦,包括锈湖,讲述的都是这样的轮转的悲剧。其中有爱,有欲望,也有贪婪,但最后都一样。
在网上也有看到甄嬛传锈湖的联动,们锈湖真的是热度和脑洞丰富完全不符呢——
而选择两位诗人,一方面是因为我个人很喜欢,主观能动性到位,学习和写作都积极。二是细想来以为贴切。他们也都悲伤,安史之乱后中兴了三次,最后唐朝还是无了。生活在那样捉摸不定但又必然消亡的时代里,就宛如被湖水所包裹的悲剧。即便在最快乐的时候,也笼罩在不幸的哀愁里。
两人生在安史之乱后中不溜求的位置,都有才气,然而大环境不好:一个被举报了考公资格初审不通过,一个考上以后得罪了□□。最后早死的早死,忧愁的忧愁。好像凡人的挣扎在世道里毫无用处。
不过看他们的诗歌,还能感受到曾经不平的心绪,曾经的拼搏,眼泪啦,憎怨啦,都跨越了时代,以直观的方式呈现在21世纪的我们眼中。
文
章千古事,的确如此。
锈湖三代人的历史,也跨越了时间,被我们可以用两三个小时玩完。家族悲歌浓缩在steam里了。
他们的诗歌风格都很迷离。李贺这边鲸呿鳌掷,牛鬼蛇神,虚荒诞幻;李商隐呢,有人评价:【诗家都爱西昆好,只恨无人作郑笺。】
看那些典故,也觉得超前。比如羲和敲日玻璃声、粉蛾贴死屏风上。在这个年代也完全够看的。
最后,我觉得呢,现在的世道肯定比以前好,但人在世上,总也有觉得使不上力,被沧浪之水阻行的地方。如果浮舟写的还不错,能把在行路之难的一点情况写出来,能让大家稍微对她产生一点共情。这样子也能缓解孤独~
命乖运躉、时运不济的悲伤千年以来都有。在时代,在命运里,个体看似孤立无援,不过还有很多人实际上和我们一样,而且人数还不少。至少就可以期待一下过些年劫灰飞尽古今平,期待明天啦。
浮舟会好的,最终会的。
下一章是dokidoki的脑子,应该会有4w多,那个结局是我一月就写好的,现在看了又看,改了又改,还觉得满意的不得了,倒不如说是有了那一段,才有了前面这些东西,到时候希望大家也喜欢。
第45章
旅馆中
笼中电梯行动时每每发出牙酸的声音,路上暗红的地毯叫人疑心上面被扑了同色液体,灰色墙纸连绵重复,直到房间,门把系着旧绸缎。
浮舟在床上吃完了最后一顿塔巴斯科辣椒酱炒蛋,嫩滑的禽蛋,它的褶皱令人印象深刻,还有豆腐一样的口感,滴上一点颗粒感的橘红……
乘电梯经历一段楼中黑暗时,浮舟一个哆嗦,想象自己的脑袋在蛋壳里被刀叉打扰,最后用牙齿咀嚼。她的嘴巴咸咸的。
电梯落地时像叹息,声音足以驱逐其中的人,因此再后面响亮的叮当铜铃纯粹是画蛇添足。她把餐盘送到前台,侍应生羽翅张开,其尖端指向一片木盘,里面安静的绒布上,沉睡着蓝色方块。
浮舟将它拿起,去会客厅找钟。
她途经一片打开的窗户,无玻璃的窗棂上正飞走一只蝴蝶,研磨进夜色中。
今年的冬天来得很晚,但浮舟也晚了。她与雪花同落,掉进白棉冰窟。
当她眨眼的时候,睫毛上的雪花抖落,进到眼睛里刺痛。不过等浮舟被从雪地里刨出来,她才想起来自己在这里无眼。
所谓的眨眼与眉毛,都是幻肢痛——
人到了冬天都是有些穷凶极恶的。她原身与身量俱长的麻布衣服未经修补,应该还有95新,所以被换成了酸酸腻腻的旧衣服。
几天后,浮舟在柴草垛边上抱着脚,听耳畔磨刀的声音,一边搓着手。
过了一会,她提议:“要不你还是把我卖了换点钱吧,就说我是你女儿。”
柔顺从容是一项美好的品格,浮舟循循善诱:“我知道你有个筐子,镇上有乐馆……”
农妇还算没饿急眼,她听取了浮舟的建议,但没听全——
如今浮舟还没长成,身材玲珑可爱,皮肤柔软,被送到了花街。
果然抑郁是种富贵病。
被背在筐子里,天寒地冻的季节,身穿一件单衣的浮舟接受了贫穷疗法,只顾得上识趣鉴赏小民智慧。
这种危机四伏的处境里,她不再想七想八。
浮舟获得了散发着靡靡香气的新工服。与她而言是新,至于这衣服究竟曾属于谁,问出来则太失礼貌。这边的人身上各有各的芬芳,体温熏暖的居屋像百花的温房。
“那是当然的,我们这里是全镇最快乐的地方。”她的引导者似乎颇以为傲地这么说着。
那是当然的,浮舟也认可,谁能比他们开心呢?
青春靓丽的女孩如枝头豆蔻,浮舟被夸奖身上皮肤细如润油,因为在这里,天一黑,灯一暗,最派得上用场的还是手感。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觉受骗了。
两天后,浮舟像个小猪仔一样的突然长大了。没人能想象这个身量成熟的女孩两天前还只有十三,至少,她母亲是这么宣称的。当时,他们也相信。
现在浮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奚落,她这个年纪,还没入行就要饱受退休的质疑。
做艺伎游女是这样的,出身乡下,家里养不起的姑娘,经历一番磋磨,再得些病,早早的撒手人寰投胎去才是正道。怎么有人一大把年纪还想着入行呀!成何体统!
“总不会过两天竟然白了头发吧。是妖怪吗?”这些人纷纷议论着。
浮舟也并非不能理解买卖吃亏的痛心,掏钱掏到自己的钱袋里,得失了然入镜。
目盲之人不能习舞,一条好路就这样断送,如今也只有唱唱曲子弹弹琴,结果连弦都还没碰,就过了最佳学习的年纪。
因此得不到好的脸色,她十分理解。再说了,浮舟又看不见。
总之,养个累赘如此,这笔账算是坏掉了。但好在浮舟吃的不多,也不生病。生意兴隆时客人退下来的菜不吃白不吃。
于是,她也就囫囵凑合的在这里生存。直到,她像是开始被从雪地里挖出来一样,出现在贵人的视野里。
宿傩第一次见到浮舟的时候,发现她在落雪的庭院里吹雪花。
然后发现不是的,她的羸弱身体经不住这番雪夜风雅。
她只是在把汤里的油粘在雪上,丢掉,然后动筷泡饭吃。
他惊觉这个女人果然和想的一样,吃东西很讲究;然而眼看她不声不响吃着剩菜,又觉得倒也不怎么有骨气。
宿傩回想起有人曾经酒后说过的:结果……明年应当还苟活着吧。
讲的不就是眼前的比草木还要能活的人么。
那个时候娇气又顶真的女人,在平安京的豪宅里大倒苦水的时候,知道自己将会把自己骂一顿吗?
初秋,桂香的时节,宿傩来到这座城镇。
遍寻记忆,探不到有关浮舟的踪迹。那些循环又清晰的梦境还揭示了更久之后的事情,不过他既然来这里,为的就是找寻浮舟。
未有收获之后,他就在这个还算平和的地方住下。
倘若在这里找寻不到浮舟,虽然称不上有多失望,也算虚度此行。
镇上目盲的乐师屈指可数,比邻的城镇亦如此,不过有好事者似乎以为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宿傩也就没说他欲找的是一名天生无眼的姑娘。
隆冬盛雪时,这桩怪谈正如几乎绝迹的飞鸟,迢递至耳,差点就被漏掉。
与印象中相同,这里民风淳朴,几月过去,少有人觉得他怪异,倒是和京都那边的嘴脸不一样。
加上宿傩顺手处理了几桩诅咒,他又身形魁梧,实力过人,一来二去就有了不错的声望。于是冬日,某场宴会中,艺伎与游女在屋中嬉戏,热气化烟缕缕逸散到外面飘雪的空气中。
拨弦的乐曲间隙,宿傩听见游女倒在客人身上,讲述的一则近日怪事……以劝慰常有的生不逢时之悲苦。
宿傩见酒过三巡,主人就先开始想七想八,觉得这些一事无成的人实在是还没到那种地步。赶快差不多的活着差不多的死,也就完了。
不过那女人讲述的“三日而衰老”的怪谈,还有“身体细瘦、无目不见”的诡异面貌,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
他追问了,酒力之下的游女直说:“嗐,大人有所不知,她前两天才来我们这儿,根本是个山里的人,之前恐怕连像样的琴音也没听过。”
说完她自悔失言,红着脸低头躲进了调情的男人怀里。
宿傩用右侧异面上的一双眼瞅了她,心里想着浮舟,记忆与传闻遥遥相照。
如果这野人是浮舟,那她还真是越来越落魄,从前何曾在旁人嘴里这般卑贱。
心里想着冷嘲热讽的内容,但不打算说出来。他低头整理襟袖,在一片热闹的欢笑摇乱中独独站起身,推开门,踏进雪光映月的庭院。
宿傩找见浮舟的时候,浮舟正缩在笑语隔绝的繁华侧边,短发上还沾着大如梨花的雪片。
她咀嚼的姿态也十分风雅,小幅度拨动腮帮,固定的次数后,吞下。耳后的发丝时而垂下,她不急不慢,抬手再度梳至耳后。
浮舟的面庞无一物遮掩,似月下承露的瓷盘,比庭中雪堆更映清
辉。
宿傩无声地在另一侧端详她光滑凹陷的眼窝,刚才心里的讥诮全都抛去九霄云外了,他现在想的是:如果浮舟有眼,定然会如光华耀目的蚌中珠。
他遂脱下外褂,往沧海遗珠走去。
*
浮舟判定这是自己命最苦的一次,虽则吃的是精米不是粗糠野草,但二手菜此词一出…实在是听起来就脏脏的。
真不知此身能否活到春天。
如此只好食之无味——要是有味道,她就得吐了。机械的咀嚼中,浮舟也隐隐感受到许久未逢的平静。
也许命苦就是维系她和【活】之间的纽带,唯有如此她才感到活着。雪飘到头发上,钻进脑袋,融化进冷掉的饭里,增加了她灵魂的重量。
不然就实在找不到缘由呀。
她低头,不让虚拟的幻想眼泪当着月亮掉下。
此时,忽然一片温暖的外套罩在她头上,上面除了酒气,还有……两面宿傩的熏香。
他来了吗?真是……好突然哦。
浮舟把右手上的木筷夹在碗间压在左手食指下,单手持碗筷,右边的胳膊抬起来,撩开天降的香纱。
此举未成,在半路便被有力的大手握住。她几乎要被手心的温度灼伤,手臂僵在空中,却不言语。
宿傩出现在这里,又很快,大抵可以推断是特意来找她。他之前倒没什么出去寻欢的癖好,就算有,也不至于跑到后院里头来。
浮舟知道的,他身上一股子骄傲,爱走正门。门锁着就踹开。
大张旗鼓?不是的,是这比敲门更轻易。
难得他静悄悄的过来,又碰见浮舟这么惨淡的时候,但她还是不太想理他。于是低着头,左手搁到腿上,右边被拉着,不说话。
和宿傩走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呢?大概不算吧,浮舟暗自掂量着。
直到,宿傩哄小孩一样往她手上塞了一团软乎乎,弹弹的,圆圆的东西。
不是眼珠。
是椿饼。
清雅的香气在糯米团之外,她纳闷,这季节哪里来的山茶花?浮舟脑袋动着,却不妨碍右手不自觉的就握上了贿赂一样的甜品。
她被还没把昂贵的东西吃到嘴里,舌尖就已经甜丝丝的感觉收买了。
另一边又在警告自己,饮下了黄泉水,吃过了冥界的石榴,可就再难掉头了。
浮舟杂念纷纷,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不吭声也不动弹。
“饿了么?吃吧。”宿傩隔着头顶的衣服摩挲她的脑袋。
浮舟听了这句话,忽然也就认命了。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正犹豫要把碗放在哪里,一只手又适时出现接过,浮舟自然就松了手,丢给宿傩。她拨开饼外的山茶叶,双手托在嘴边,启唇咬下了甜饼的小半球,精贵的口感初落舌尖。
与此同时,她平价的灵魂又有一部分被递交到宿傩那边,干脆得就像咔嚓咬掉的苹果一样。
已故的神土本就有伟力万端,浮舟一边吃一边想,并非是她要贩卖自己到地狱,而是……总有千万种方法叫她低头的,结果最后传世未来,却还要苛责人的意志不坚。
她不过是像接受雪花落下一样,遮眼领受了命运而已——
作者有话说:浮舟:别问,苦修中。
其实浮舟的真身是70年代没苦硬吃中老年人,因为菜场青菜便宜五毛钱狂走来回6公里,一年到头医保刷三万——
宿傩: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回看这章锈湖味好重,这种感觉要写5000字删2000才有。要不然太跳了接不上。个人感悟,这就跟豆腐雕花似的,得现有一块整的,慢慢切。如果只有豆腐渣渣,拼凑不成型。
第46章
浮舟并不中意宿傩,但也不至厌嫌。这次他出现时很温柔,可就算到目前一切正常,也可以预设,总有不正常的一天。总的说来……她大概就很难活过那一劫。
次日,宿傩凭三锭金像领鸡蛋一样领走了浮舟,也让院主人赚下了今年投入产出比最高的一单。逐利的人遂乐呵呵地一直跟到了门口,嘴里不断讲着不重复的好话。
本来就心情不佳,恰好有人前倨后恭,浮舟不免也就狐假虎威,不太礼貌的咳嗽打断:“真真是‘看女却为门上楣’呢。”
结果偏头的功夫,踢到了门槛。讲坏话的报应,浮舟失去重心趔趄,被宿傩拽到了身边。他让她注意:“小心些,牵着我的手。”
浮舟就挽着宿傩的手,跟在他身后。他走得很慢,好像刻意等她一样。白天这条商业街行人萧条,要到晚上才亮起,如星如火,灯花造昼。
她现在吃饱了饭,想及昨晚顺理成章的反应,倒忍不住唾弃。竟然又这样叫宿傩轻易的领走了,心里也一点反抗的精神也没有,实在是没有什么主见,比枝头鸟雀还急不可待。
不过好歹浮舟也没饿昏了头,昨天就巴巴的跟着他走,好像对一个根本不该认识的男人多么信赖的样子。
昨日晚,宿傩留下了馨香温暖的外褂,其质感已因穿惯而变得柔软贴肤,把她罩在其中,仿佛一方帷帐,她就在其中不声不响吃完了椿饼。
想来,宿傩应该是双手替她撑起了衣服,又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面前,所以才忽然温暖起来。
浮舟吃完后,听见宿傩低低的声音:“浮舟,你要跟我走吗?”
她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只是声音透出一二分迟疑:“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这个啊……你就别管了。”他的手熟稔地触到她脑袋,摸小动物一样用手心荡过她头发,还颇感慨地评价:“确实和我想的一样。”
“嗯?”
“你的头发像水波,桨一拨就乱了。”宿傩的比喻配得上他只能乍看的文采,俗称一窍不通。
浮舟念在糕团的份上,不与他计较!她低着脑袋往后头缩:“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呀。”
本是无心一句托辞,也不想叫他怎么思索的,却没想到宿傩在意起来。
宿傩任由她圆滚滚的后脑勺溜走,而他心中因为这段记忆的宿缘找寻恰切的说辞。
宿傩平稳的呼吸叫浮舟知道他还在。
于是她惊异,这么个随口敷衍的问题竟然难住他了么?他这样的人也需要费心做自我介绍吗,浮舟还以为不被他当场掳走就算是他有礼貌。
最后宿傩说:“你不必问我是谁,但你都过得这样不堪,跟在谁身边都要比在这里吃剩饭好。我不会问你第三次…浮舟,你可愿侍奉我左右?”
总算是没给他忘了要怎么“像宿傩一样”说话。浮舟被这番挖苦了,才感到熟悉,但她当然会回答不要。
于情,不认识,无情;于理,一个狂悖的生人出现在雪夜……
浮舟因而笑道:“我不会是快死了,有雪妖要出来把我杀了吃吧?”
说完,她弯下腰,整个人慢吞吞地钻出温暖的障壁,向门紧锁的屋子里头靠,一副夜撞精怪而欲离去的样子。
这么做不仅是为了简单表达不满的情绪,浮舟还想看看,宿傩现在有多能忍。她缓移脚步,途中就被宿傩拖到怀中。
“谁说要你死了。你再试试,我的体温够焐热你了。”他听起来并不生气,搂着她的腘窝与腰,一只手
还托住她悬在空中的脚:“真冷。”
他说完还捏了捏她的脚心。
浮舟并未料到事情会这样。脚上不合时宜的麻鞋被打掉,取而代之的是宿傩的手。她愣怔,对他出格的调情不做反抗。
等她身上也要染了他的香气,浮舟才轻声问道:“刚才的事情如梦一场,如今反而更难分辨。传闻人在冻死之前会感到燥热难当,我也是这样吗?”
不过她其实知道并非如此,宿傩指尖的温度对比脚心而言过分灼热了,就算这是一场梦境,现在所发生的也是真实。
他抱着她,走到廊庑,屋檐遮住风声,浮舟开始听见强健的心跳。
然后是门和内里门栓碰触的冷漠拒绝声,宿傩了然:“怪不得你不进屋吃饭,他们把你关在外面?”
浮舟此时又问,好像特意为了转移话题似的:“那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走呢?”
“呵,现在不觉得我是要害你的精怪了?”
她靠在他松松垮垮的外衣上,头上还搭着他的衣衫,竟是像被层层围绕的样子。不过,正处中心的盲女镇定自若,答以:“那你的手有些多哦。”
更往宿傩怀里缩了缩,浮舟又说:“不过呢,霜天冻地的晚上,又在这样不堪的地点,想遇见良人自然是奢望。我怎么敢企图更多。随您去吧,这位客人,只求别让我着凉。”
三言两语间,直接把前来施舍的宿傩调换成了寻艳的不轨之徒。
被称为是“这位客人”,宿傩并不恼怒,挥袖间斫落了屋内的木栓。木栓应声落地后,门吱呀的无风自开,声音更激发了雪夜寥落与阴森。
他抱着浮舟踏入房内。
幽香窜入鼻尖,是室内长燃的熏香。
“你的嘴巴越来越厉害了。”宿傩关上门,撩起衣摆,坐于正中几边。
因没有寒风,浮舟稍微离开了他的怀抱,小声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嘴里没一句真话。”宿傩捏起她的下巴,凑近了说:“一副迁就的样子,可要是在这里同你亲昵,事后你觉得丢人,肯定要怨恨许久。”
浮舟心想,如果他真敢的话,她一定会的。但他就算什么都做了,自己又能如何应对呢,不还是只能像如今一样仰仗着过活?
念及此,她愈发灰心低落,也没了应答的兴致,只说:“心似槁木身将朽,白骨生怨岂伤人?真是多虑,我不会教您吃什么苦头的。”
宿傩说:“那我倒希望你变成鬼。”
浮舟心中感慨,好狠的家伙,她死了都不肯放过她。
他进一步握住了她的大腿,手掌顺着皮肤往更内里探去:“可摸着像要掐出水来,看来既非怨魂也非枯木。你哪来的这些情绪?”
浮舟还未答,就听见长廊里传来脚步声,急促催促的欢笑和钗环碰响,看来是有人要路过这里。浮舟还没来得及叫宿傩离开,门先被扇开,对外庭院那测的门户都因这力道砰砰作响。
她吓得缩到宿傩怀里,只听见有生人醉醺醺的呓语:“怎么…有人。”
陪客的游女娇笑着又拉那客人去了别处,说着可不要撞破别人的好事这样的话,叫人心猿意马。
浮舟等他们离开后才放松,戳戳宿傩的胸:“你别摸我了。去关门。”
他很稀奇:“你在命令我?”
“如果我命令你,你就听了吗?”这不是照常我行我素么,浮舟感觉到宿傩将要站起,双手自然搭上了宽阔的肩,窃语:“正好,这里都是寻欢的客人,脚步声到处都是。你快些找个机会走了。”
“你安排的头头是道,不会以为我真的要听你的吧?”宿傩走到门边,确实按她所说拉上了门,然而并不将怀中女人放下,反而是用健硕的身体将她夹在门和胸膛之间。
浮舟被他弄得不舒服,口中发出呜呜呻吟:“你快松开我。”
“看在你还算谦卑的份上,姑且听你讲了两句——结果还真装模作样起来了,我怎么记得你不是这样的。莫非是我表现得太温和了?不会吧,浮舟,你是这样看人下菜的肤浅之人么?”
宿傩把她压在门上,脆弱的门框和地板碰擦,吱吱的声响像极了散布在这片靡靡之地的碰撞,而他低低的话语和粗粗的气息也像会在花丛流连的男人。
只不过,邪恶的气流从他口出,在空中转冷,窜到浮舟耳朵里,让她又羞又凉。
一般的男人虽然也是男人,但不如这个男人这样坏的。
浮舟停止了蹬腿,徒劳后任由他上下其手,而她额头被顶着门,任他对自己的脖子后面又亲又咬,也不再说话。
她相信这是他在吃饭时获得的灵感,自己不过是压倒性力量下的猎物罢了。浮舟的身体随着呼吸抽动,气息不平稳。
“真是的,还没让你受伤,连皮都没破。怎么吓成这样?”宿傩从后面抱着她时,还在耳边这样喟叹,暗示他还有数不清的手段。
浮舟不爱搭理他,他也看出了自己因迫切而颇不受待见。因此宿傩最后只姑且吻了吻她的耳垂,就将衣服一扯,裹住了她。
“今晚不会有人再来了,你也不必妄想我离开。”他这么说,又把她从贴死的格子门上揭下来。其动作之顺畅,好像她不过一片身不由己的画卷,卷起来也好,挂着也好,轻易就能变易。
要说不幸中的万幸,那便是今晚,宿傩选择了玩点温柔的。
浮舟在隐约的欢声笑语里,在身后炙热的温度里入眠。
第二天,也就是今日。他们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但男人毕竟是极有实力的咒术师,在这里也有各种声望,总的说来,与浮舟不同,没人说他什么。
浮舟恍惚间听见自己的身价,又听见和以往不同的谄媚语气,醒后才惊觉,原来宿傩的世界里,旁人是这样友好。
这里的人对他都还不错呢。
她打了个哈欠,接受了自己的廉价,一同接受了自己连这么点钱都赚不到的运蹇时乖之宿命。
但离开的时候还是没能忍住动嘴讥诮。连着把自己这条苦命也骂进去了呀。
浮舟就这样跟在了宿傩身边——
作者有话说:引用: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长恨歌传
一看就知道讲的是杨玉环了。
简单来说就是原作诗人把杨本人,老杨家,皇帝都小骂一顿,表达了小发雷霆还有一些酸酸羡慕的情绪。
不过浮舟引这个就多少有点悲观了——
端午快乐,接下来到周一每天都有更新
好消息,我已经把平安时代写完了,虽然很爱写一些跑路的女主但是我没跑啊!如果大家还喜欢的话请多多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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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大人忽然带回了一个女人,里梅对此有几分好奇。她叫浮舟,没有眼睛,没有术式,也没什么好脸色。
这样一个人是如何活到现在,问题值得深究。但不知怎么的,宿傩大人就是不让他直接接触浮舟,里梅也只能由着风送来她忧郁矫情的话语,还有大部分时候好声好气的应答——
见鬼了,宿傩大人不是这样的吧。
若真是个美人……不,里梅冷着脸打起了火,火光和欲晓的天光一齐入眼。他冷冷地想,纵然是再美的人,不过也是一团血肉皮囊。
此时,房间里传来了讨厌的人的声音:“我要起床,你松开我。”
还有大人被吵醒也不愠怒的好声敷衍:“天还没亮。”
“你胡说,我听见里梅打火的声音了。”
宿傩大人不热衷于早早起床,这个浮舟实在可恶,扰人清梦。
但里梅被点了名,也就放轻了丢柴火的动作,不掺和他们的黎明轻语。
隔了一会,宿傩大人的声音里有疑惑:“在我身边就睡不好么?”
里梅此前不知,大人还能如此体贴,但那边就不怎么知好歹了:“呼吸和心跳都太响了。”作为不得已而听之的局外人,里梅直皱眉。
这说的是什么话?是在挑刺吧?
真该治治她。
结果,大人的笑声叫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听上去如此愉悦?
宿傩说:“你这家伙……难道是故意在讨我开心?可别指望我会因此就更厚待你。”——
还不够厚待吗?!
里梅冷冰冰地继续准备饭菜。
至于更后面的内容,就不是他能听的了。
宿傩大人那边的说辞是:“有她侍候在侧,还算得趣。”,可里梅看浮舟总是垮着脸的样子,忍不住暗自质疑是谁侍候谁…
…
他依旧不喜欢浮舟,但以宿傩的身心健全,里梅不觉得有什么女人会能蒙骗了他。如此,也只好心里默念,一切皆因缘际会使然。
既然大人热衷于此,里梅也就沉默着接纳了。
等到雪消融,浮舟还在,虽然郁郁不乐的样子依旧,里梅也不明白她为何在宿傩大人身边还是这样。
他经过一个冬天的考察后,觉得浮舟至少是被厚待的,而从她日常的举止看来,无论是晨起时惫懒的声音,还是午后娇慵的倚靠,对象都是宿傩大人,至少也说明她本人相当的信赖吧。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叫人不高兴的地方了。
有日浮舟套着外褂,不怎么讲究地坐在廊柱边晒太阳,清风和光经过她脸上。
里梅又有机会瞧见了她的脸。
坦率说,如果她五官俱全倒还能评判一二,而这样的,就只是一副未完的作品,不美也不丑,无法定论。
“你在看我?”浮舟忽然主动和里梅说话了。
他这才惊觉,已经发了一会的呆。于是加快手里的动作,然而嘴上冷淡地说:“没有。”也就是仗着浮舟什么也看不见。
“这样子啊,我听见你晾衣服的动作停了,也没有鞋和草地摩擦的声音。”
“……”说到这里里梅便有些来气。
他是干活的人,而他从不抱怨,也不觉得劳累。可如今有了个什么也不做的人,就算能听出来浮舟口吻里并不是在催促他,里梅也不好受:“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做,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他说完了这些,又有些担心宿傩因此不悦,可看浮舟的表情,她在微笑,只是她笑的时候也还蹙着眉。
“春天了,花开了,我也闻到了。但再芬芳的花都有幻灭的一天,几月过去也就死了。”
里梅对浮舟这番不合时节的伤春嗤之以鼻,因为春天还没来,甚至樱花还未开。
也许宿傩大人就是钟爱这种多愁善感的样子,他想。脚下的泥湿而寒,浸了雪水,但里梅不会叫它变得泥泞,柔软的东西,他就把它们变成坚冰。
他就说:“随便你吧,但你别忘了你能在这里晒太阳是因为宿傩大人允许你这么做。”
她还在笑:“当然啦,都是因为他。”
“是宿傩大人,不是[他]。”
浮舟说到这里,自己忍不住想起之前的事情。她那个时候还算无忧无虑,就算前途不卜,心态上积极昂扬。
那时她也喜欢在廊下晒太阳,听里梅干活。
过去了这些重复的季节,心境终究改变,现在难得遇见相似的情境……而且里梅还在纠正关于宿傩的称谓,不可以用【他】来代指。
一切都熟悉,一切都应该熟悉的,应该是美丽的、苏生的、向上的,但实际并不是这样。
浮舟觉得……忧伤。
她想到此,添了一句:“听说过腐草成萤的典故,但不知道从树上断头的花,落到土里会变成什么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里梅再不理她。浮舟又吹了一会风,便收起悬空已久开始发凉的腿,垫在身下,转了个方向站起来,她走向房间,刚踏入门就被人抱起来。
在室内接应她的手属于宿傩,它搂的很紧,要把浮舟的腰折成弯弓的弧度。浮舟艰难地呼吸。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他这么问。
她当然要回答:“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过这拦不住宿傩的脑袋,他一向不好糊弄,前次饮酒又暴露了不足。
“浮舟,不要骗我。”宿傩这么说,手指在她脖颈与脸颊游移,抚摸她任由施为的肌肤。
他说的认真,情绪自然与平时不同。然而内里的波澜,浮舟作为受害人,更比他强烈许多。
只是她受到冲击也不声张,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从我们刚认识,你就在说我听不懂的话。我何曾隐瞒什么事情呢?”
距离这个人串联起线索还要多久呢?浮舟不禁抽离出困境来这样思忖着。
也许快了吧……她连姑且欺骗自己都无法做到。
若将生命比作春花,这朵还没应季的花本就难逃摧折,但莫非还要雪上加霜,殒命当场么?
宿傩这样的人啊,做出什么都有可能。想到这里,浮舟只觉得他一定是捏紧了她的脖子,于是虚弱又剧烈喘息着。
等他推她出房间,浮舟自己才意识到:被掐住脖子的人是没办法呼吸的。而她……是太紧张了才屏住呼吸。
寒风驱散了身上残留的气息,但宿傩话语犹在耳边:“谁说要把你怎么样了,胆小鬼。”
浮舟摸了摸锁骨上的冷汗,扭头走去了另一个房间歇息。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怕?她每一根汗毛的感知都因压迫感而拉长。
宿傩并没有放弃对她的试探。浮舟浑浑噩噩是因为她不得不如此,然而他那种明明怀疑却总不选择逼问的态度,叫她觉得他才是那个胆小鬼。
她担心死亡,他在担心什么?
几天后,宿傩买了一架和琴,问道:“你会弹吗?”
浮舟摇头,像听见了晦涩难懂的谜题:“从来没人教我。”她说完了就拿起茶杯凑到嘴边,借此缓解无事可做的尴尬。
“那你来试试。”但是宿傩不管,他摘走了她手中陶杯,水在她衣襟上染湿一片,紧接着是琴被推到身前。
宿傩催促说:“快点,不然别吃饭。”
她窘迫的神情不像作伪,但逼不得已而为之,于是双手无措地摸上冷冷的弦,以怪异的姿态拱着手心,按压着,并拙劣地拨动另一侧。浮舟这听见粗劣的音色就自己浑身一颤,继而僵硬顿住的姿态俨然就是个怕闯祸的初学者。
宿傩在旁边暗自评判着,不顾那的确不能入耳的噪音:“不够,继续。我叫停你再停。”
浮舟也只好为难地虐待了不菲的蚕丝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指和琴弦都受不了折辱,她握拳放身前,怎么也不肯再动弹。
“真难听。”宿傩说,“没想到你还真是不会弹琴。”
浮舟被迫闹了通笑话,姑且蒙混过关,但脸上并不高兴。
反正他已经怀疑了,没那么好打消。
当晚,他还讥诮她指法拙劣:“怎么会把手拱起来,怎么想到的?”
浮舟心想,弹钢琴弹的,说了他也不懂。
她翻过身,挪远了。
宿傩在身后轻笑,等浮舟入睡了,呼吸既缓又平稳,他才又把她揽入怀中。
又一天,宿傩带着她参加初春的游宴,管弦与闲谈入耳,浮舟觉得自己像是宴会上被自带的酒水,既拿不出手又品质平平。
自认为等而下之的侍女跪坐在主人身旁,丝竹雅乐皆不入耳,在欢愉的场景里独具一格。或有人猜测,也许是残缺的缘故吧;她又是宿傩带来的人,在他旁边,也没人上来说话。
宿傩用曾爱抚过她发丝的手斟来美酒,冰凉的质感贴上浮舟的嘴唇。“喝一杯?”
面对递到嘴边的邀请,她扭过头,坚决拒绝了这项提议:“不喝。”
身负古怪传闻的女人,一朝撞了大运却不知珍惜,周围的宾客无疑会多少带点好奇又挑剔的眼光看她。
世人好热闹,自然也好奇宿傩会作何反应。
可当众被驳了面子,他也未见恼怒,了然道:“也对,酒后吐真言。再说你年纪还很小。”每个字都是意有所指。
浮舟听着却害臊,这里出场的游女大多年幼,看着显然都比她要小……再说这些都是她上次的说辞。
但她也不反驳,也不理会。
稍过了一会儿,趁着有人来请宿傩办事,事由么,家中邪祟侵扰,
望大人拨冗查看云云,浮舟听了一小会就挪动身体离开。
她在这个暖和的房间里透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说:里梅:少爷从没这么笑过啊……
浮舟:我有玉玉症
宿傩:理解之后方能断言,爱,甚是无趣。
浮舟:最支持的一集。
第48章
坐在屋子里什么也没干,像是开了一天的会,乍然拉开门帘,送己身入松风庭院,浮舟便觉得卸去一身重负,也不嫌弃外面凉了。
在最烦闷的时候,旁人的呼吸声都令人难以忍受。她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要把之前入肺的污浊全都吐出去。
浮舟迎着看不见的月光,摸索着往更安静的地方行去,结果多走了几步便踌躇。想到片刻后还得自己走回去,不能走太远,省的忘记路。
如果最后是宿傩或者里梅来找,免不了又要被说。
因这么一想,心情又低落起来,忍不住心想:宿傩到底为什么要带她过来?这种场合男人们自己玩玩就好了。他想干什么都行,何必带上她碍事。不过也只是心里的怨念。
理性上,浮舟觉得他在男女之事方面还算洁身自好……代价是将性、欲替换为食欲。
哎呀,那说起来还是前者更好接受。幸好宿傩好像只在一开始暴露出了那种癖好,后面的……浮舟不问,他也不主动恐吓她,至少维持了微妙的默契。
可能也是知道她不算坚强,容易受惊吓吧。
怪不得宿傩对于她的态度那样平淡从容,他估计觉得她迟早要露出马脚,故而不必多费神,耐心等待就好。
有关于宿傩的事情在浮舟脑中历历浮现,她一直想着他,却绝非爱慕而是忧愁。
分给别人的精力多了,用于自视的就少了。浮舟只当自己出现在这里格格不入,又觉得自己沉闷的样子多半叫人乏味。
她不知道举手投足间的谨慎与谦顺,还有一副欲言又止的忧郁皮囊,也能受到许多暗地里的瞩目。
就在往回走的时间里,浮舟被一名有心尾随的陌生人倾吐了真心。
那人言语间对她表露出热忱和倾慕。浮舟听说,她的每一片裙摆和发丝都勾住了他的目光。
这也是全新的体验,但浮舟不太想要,故而也就直接问了:“阁下盛情相邀,却之不恭,不过我还有疑惑,那就是你怎么不在房间里问呢?”
废话,当然是因为宿傩也在啦!谁敢在宿傩眼皮底下和她搭话。
不是所有人都能不介意被反驳的,尤其这个问题叫人很没面子。
对方也就支支吾吾,半天讲不出来,随即质疑起她对宿傩的情意:“可你不算幸福,我是看你有心事的样子,才出来想开解你。”
浮舟说起这些日子最顺口的一句话:“我先前根本不认识你。”
“哎哎,你怎么这样不解风情,难道只是不愿意和我说话吗?”那人还欺身牵住了她的衣袖,“我想和你说那么多心里话。”
风月之事,浮舟涉猎不多,但知道这里无聊,不事生产的人容易寂寞,并不怎么当回事。
她后退半步:“这么看来,我的心事远不如阁下多。劝你再去席上饮些酒吧,消愁。”
浮舟欲拢衣袖,却无意碰到男人的手,只比她的温度高一点点,远不如宿傩的温暖。那个人还想趁机摸她的手,被她及时甩开。
全然是不愿相从,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想与之多说的样子。其实,一面之缘的关系,根本也谈不上放在眼里,要是当真了,才是肤浅的写照。
再说,浮舟还记得,宿傩记忆中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吧?
浮舟不对他人多评价,但这些想法都在她心里。只不过男方这边,原先恐怕有八到九成底气,偏偏手到擒来的事情落了空,于是更不肯放过。
就算先前未把浮舟放在眼里,现在也因被看扁多有不甘。“你竟然就要这样背弃我而去吗?”
浮舟说:“这就言重了…如果我勉强顺遂你的心愿,那才是背弃了宿傩大人还有我自己。”
“可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不会令你露出那种表情。”对方如此殷勤道。
哪种?
在疑惑前,她先浑身不适地颤抖。上次听见有人说出这种话,那个人叫万,实在是令人感到一阵恶寒。
浮舟这下是一点周旋的余力也没有了,只想快点找到宿傩,离开这边。
“这种熟练的诉说就不必重复给我听了。”她扶着墙急忙往前走,头也不回:“一想到这句话曾流传在许多人的耳畔,如今传到我这里,难免就觉得臭不可闻呢。”
讲完了最不客气的一句话,浮舟跟着手的指引,一路小跑,先前静坐时的忧郁情绪被消磨得半点不剩,这里的走廊平整,故而跟着墙,即便看不见也不必担心碰撞跌倒。
她急切的脚步声微微作响,至于后头那个人是什么想法,浮舟根本也不在乎了。在她回去时,门不知被谁打开,省了摸索找寻的功夫,但也让她过快地出现。
浮舟又转了个身,在外头平稳了呼吸,才露出半个脸,轻轻咳嗽一声,想提醒里梅到门口来带她归席。
未想,过来的人居然直接拉住了她伸出的手腕,牢牢将她的细腕圈在手里。他的手也不是冰凉的,他很烫。
她立刻就分辨出来,是宿傩亲自过来接她。
他没有质问她为何突然离开,在牵手的同时对她说“走吧”,也不是带她回到热闹的场合里去,而是往长廊的另一个方向走。
浮舟任由他牵着,手在他掌心也汲取了热力。
“只是和人谈事的时间,转头你就不见了。跑到哪里去了?”等走了一段路,宿傩才问她。
浮舟还有些心虚,低着头:“太闷了,我不舒服,到外面吹风。”
他调侃:“良宵花月,还当你是和哪个有情人相会去了。”
她听了这话,顿时警惕起来。宿傩不至于连那个也听见了吧?
不过浮舟回想起方才的应答,都还恰切,除了不太好听之外没什么问题。
而至于他口中的【有情人】……怎么不能算上宿傩自己呢?
浮舟有了主意,于是随口指自己说:“既然说是相会,那大人要带我去哪里呢?”
天幕仍幽深,白月红花初春夜。
一到宿傩身边,浮舟立刻就深谙男女情致了。
宿傩与她脚步未停,只是过了一会才开口,轻哼的呼气后,言语中还带笑意:“你啊,偏偏这种关头滴水不漏。不过,还算让人高兴……有情人么?”
说着,轻轻抱起浮舟,带她进入一片桃花林。
月满似镜的光景浮舟暂时见不到了,但她也不是为的赏月。
她被亲吻得气喘吁吁,几乎站不住之后,宿傩才满意的松开。
不过浮舟挂在他身上,也不希望他快快撒手。
“腿软了?”宿傩扶正她软塌塌的身子,肌肤相贴,手摩挲着浮舟的脸上潮红:“只是多亲了几下,也不是第一次了。还不习惯吗?”
浮舟喘着气也没忘记反驳:“也没有很多次,而且…太激烈了,你还在一边舔我的肚子。”讲到后来,变成嘟囔。
“哦?肚子怎么了?”
她不失哀怨地提起:“你腹部不还有一张嘴么——”
宿傩没管最后怪异的停顿:“哦,我好像没告诉你这个。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不知道,但你在舔我……有感觉的!”浮舟紧张地攥着手中衣服,它属于宿傩。
“你又把我衣服弄皱了——莫非还想再弄皱些?”宿傩托起她的臀部,好让自己说话靠着浮舟耳边。
浮舟一听,这又是之前的往事,可惜那次她讲完就被弄断了手指。现在他还有脸提起!!
她无能为力的心里升起一团火,不觉咬牙,脸上的热气还没散去,娇态未消:“分明是你把我衣服弄乱的更多。”
“这个嘛,不必管它。”他这么说,但也不计较的样子,一只手钻进敞开的衣衫,掐住她的腰,手指在浮舟小腹上按压着,问她:“舒服么?”
不等浮舟回答,宿傩接着说:“身上真凉,有我的手好多了吧。”
她给出的回答是无声挣
扎,自然,他不会放走她。又折腾了浮舟好一会,宿傩才帮她理好褶皱,系上衣带。本日最令人动容的事情出现了,他没再去宴上,而是直接回了住所。
浮舟也终于躺在了床榻。
她在睡前总是刻意远离他,有时不惜屈就挪到他腿边,但在醒来时,又不知为何会回到怀里。
这一现象已经习以为常。
不过,就在某个她迷迷糊糊贴着他胸口入眠的夜里,浮舟被热醒,发现天气如今暖和了起来,一人独眠刚好,而两人则嫌多,并且——她发觉了自己居然已经习惯,可以说是适应了在宿傩旁边的生活。
浮舟细数从冬至春的数十个日夜,惊觉宿傩一改往常,性情不再暴烈,而她也几乎忘记了过去的不愉快,只是单纯的生活在如春的房间里。
甚至,误以为安全。
她夜间的挪腾与叹息吵醒了身边的男人。“怎么了?别吵我。”语气中俨然是不悦,不过动作还算轻,宿傩又将浮舟重新揽回身旁。
房里不再有什么动静,但浮舟心中鼓声大作,能听见血液泛滥泵进心脏,又在鼓震里输送到各个地方。
安全其实是错觉,漂泊的人很容易误认家乡,但并没有那么多真正安全的地方。她应该多注意,因为没有那么多好事天降。
浮舟自知没做错什么,只不过在宿傩旁边,他不高兴了,任何事情都能成为他处决她的缘由。她想起来这点,也就从春天的幻梦里醒了过来。
她开始不动声色的生活,悄悄地呼吸,那天晚上泄洪一样的心跳留在了她记忆里,浮舟还记得自己的紧张。
如果可以,她懦弱地希望那种偷偷摸摸的心跳延续更长——
作者有话说:也是掐上腰了。
浮舟:抱一丝,命给不了你——
写到浮舟习惯在宿傩怀里睡觉的时候,忽然脑袋里响起了语音“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写到宿傩话锋一转,忽然脑袋里闪烁横幅“说到——”
我这脑袋算是完了。
第49章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他们终于踏上了去京都的旅程。
在它刚开始的那天,里梅收拾行李,浮舟坐在几案边喝茶。听他拿令人昏昏欲睡的收纳节律,她暗自希望这场旅途永不终结。
她想活,可京都总会成为她的埋骨地。
浮舟的指甲悄然划过茶杯,像事要在其上留下痕迹,不过终究只是徒然。摩擦的轻微响动宛如一声嗟叹,但愿,慢些吧。
又过了十几天,她后悔了。
途中,宿傩终于不再只满足于试探,他像是从安睡的状态里苏醒的某种猛兽,按捺不住好斗的情绪,那种因无聊而产生的恶意与刁难,还有一些原始冲动方面说不清的恶趣味,纷纷扰扰困了上来,将浮舟团团围住。
他似乎很想激怒她,而她又足够清醒,清醒到能时刻警示自身,发脾气对自己没好处。于是事情就总是僵持在她不说出口的话上。
与宿傩不同,她就是此前所有事情的亲历者。浮舟不敢想象,如果他知道她记得,甚至比他的记忆还真切,他会拿她怎么样。
……宿傩总是在一开始对她表现出好奇,然后试探,就算有迷惑人的收敛,也只不过是障眼法的伪装。
所以当宿傩带她又经过了一次那座火山附近的村庄,带她听了海潮,带她上了山后,她的惊慌也就可想而知。
浮舟从海边回来就没再出门,结果还是没能逃过宿傩的强势邀约。
这天清晨,热气腾腾的阳光洒在小院里的时候,宿傩呼唤她起床,接着,他们撇下里梅去登山。浮舟本欲说自己腿脚不便,但鼻尖的香气制止了她。
宿傩在屏息,她意识到这点,迅速思考这究竟意味什么,然后觉察:他在等她拒绝,并且期待着这件事,然后就可以把暂时的好脾气一笔勾销。最后她就惨了。
浮舟一边害怕,一边贴着让她害怕的对象,乖巧又顺从,心中不抱期待地讨好说:“好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握住宿傩的手腕,迈着小步子快走在他后面,唯恐被丢下。山林间风光她是无福欣赏的,再说动物们早早明晰了地壳即将有的异动,该搬家的早也离开。
在一个春天里虫鸟飞绝的山上,叫天天不应,总是让人不安。
悠然自得的只有他一个。“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不喜欢散步么?”
宿傩的问题更让浮舟精神紧张,脉搏像攒动的火苗。
她坦率地承认:“有点吧。”
“那我们就歇一会。”他拉着她在一块被削得适合坐人的巨石上休憩。周围安静极了,所以半块石头轰然在地上炸裂的声响更吓得她后退两步,直到被拉住手臂才停。
浮舟成了这里唯一的惊弓之鸟,又被宿傩嘲笑胆小。
“……”她坐下后,用手抚摸着平滑的切面,没有一点凹凸的手感,好像精心打磨过一番,实则其切割时她就站在一旁。
究竟是多么骇人的力量…
浮舟不敢多言,担心说错话。
宿傩又谈起了火山和硫磺,还有那则村里人即将殒命的不幸消息。
她在一边静静听着,直至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对了,你这次怎么不理那些小孩了?”
浮舟没因古怪的挑拨上当,她愣了一下:“嗯?什么?”
“哎呀,明明没用早膳,倒是不迷糊的样子。变狡猾了啊,浮舟。”宿傩如此叹息着,传到浮舟耳朵里,只引起了她对自己的担忧。
他接下来就说道:“也是,你倔起来也挺惹人烦。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浮舟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去哪里,伸手欲探宿傩的衣袖,就听见已然飘远的声音。
宿傩的骤然冷下来的语气像毫无预兆的夏雨,猛然给毫无准备的人浇以绝望。
“或者等死。”他这么说。
她手上没有柔顺的布料,穿过指尖缝隙的是呼啸的山风。
浮舟听见了一步一步的鞋底与山石泥土碰撞,它们也渐行渐远了。
宿傩扬声说话:
“这些日子你还算可爱,但我的兴趣与日俱减,姑且叫你知道——我的确是在往远的地方走。”
风吹来了他的问询:
“听见了吗?”
风又带着它离开:
“要在我走远之前想好……”
更多的,就被密林阻隔。
浮舟再也听不见宿傩轻松的语气,也听不见任何人类发出的声音了。
她瘫坐在石面上,呆呆地感受无光无人的孤独。
浮舟预见了自己的又一轮宿命:悄然而至的死亡与寂静笼罩无可依靠的身体。
她也清楚,避无可避。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喷发的火山之前,寒冷与饥饿就要先一步带走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
不过,这也是可以预见的嘛。浮舟的指甲划过平整的石头切面,缩起腿。以磐石的坚硬,或可在火山的灾难中留存,然而宿傩信手一挥就将之断裂。
至于宿傩的性格……她不是早就明白了吗?比火山还要酷热。
一声叹息融化在唇边,融入为山风的一缕。
她摇了摇头,死的不冤枉。然后就抱着腿,在万物灭绝的孤独里一动也不动。
*
宿傩并未走远,或者说,就算已经到了浮舟感知以外的地方,但只要她说话行动,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
可浮舟什么也没做,在原地呆了一个上午又一个下午。安静的像这个季节凋谢的花瓣,与这处荒芜的死地融为一体。
宿傩脚边就是
冒着烟的大地,已经有滚滚的岩浆在四处流泻,空气中是死亡的味道,往高处看,天上是奇异绚烂的晚霞。
这里的人尚且不知道,美丽的景观后是不祥的阴云。
浮舟……竟然没有一点被遗弃的动摇么。
在离开她的刚开始,宿傩是觉得轻松而愉悦的。
被这个女人牵绊已久,他不免有些腻味了,所以先前对她说的话并不作假。
并不是由于浮舟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时间久了,任谁也会厌烦,宿傩这次已经勉强压抑住了脾气,没叫她快快的落难。
再说她自己有所隐瞒又死不承认的样子,还是叫他颇为不快的。
然而,一天过去,临到晚上,他又有些寂寞。因为离开了女人就难受,宿傩从不屑了解那种软弱的想法,更是从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接近这种病症的一天。
想到这一层,他又开始烦躁。先前浮舟如果承认了,而且他确信她一定知道什么…她如果坦诚相待,就根本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情。
宿傩开始怪罪浮舟的不诚实,他想,如果她承认,那他就会带她离开,然后去京都,接下来的事情以后再想。
这个时候他又忘记了早晨所感到的抛弃无趣后的快慰。
宿傩开始理解先前的记忆或者梦境中,最后的遗憾和沉默。每次到了那种关头,浮舟早已经香消玉殒,留下他一个人深深地思考……但现在她还活着。
浮舟,柔软的手臂,未僵硬的身体,温度比他的更低。浮舟,浮舟,她又在想什么呢?
太阳落下的时候,宿傩返身缓步回林,因为要留给自己反悔的时间,他走得不快。
可等到步行至树深处,等到月亮穿成线打在衣裳,天早就黑了,宿傩都没有再想起自己可以不理会浮舟,转身就走这件事。他想到她细细的嗓音,温和的性情,润如白玉的身体。
这次她给人的感觉是忍气吞声,因为不怎么说话,总是聆听。
山风拂面,疾行深林,他回去找她。
*
浮舟并没有睡着,她也没再费脑筋思考,佝偻着身子抱腿,脸蛋搁置在膝盖上,掩面发呆。
不过,忽然响起的动静还是叫她抬起了头,茫然聆听。
这个脚步声她是熟悉的,从容的节奏她曾听过许多次。
鞋履碾压尘土,崎岖的地形与嶙峋碎石也不能打压它的步调,毫不怀疑,即便再陡两个坡度,对那人来说也无异于于花园散步。
是宿傩。他又来了。
浮舟感觉到冷意,判断时间已至晚上,但她不明白他来做什么,于是也就按下心思,缩回去不出声。
宿傩有能耐行动悄无声息,以往的脚步声是方便她听声辨位。如今多半同样是有意作响,可浮舟却不想主动搭理他,万一其是为了死到临头前的羞辱……
她于心间悲叹,不可逆料此人的反复无常。
浮舟额头抵回膝盖,撇了撇嘴。
不想宿傩又脱下外褂,罩在她头上:“你着凉了吧?”声音磁性低沉,但这种假意的关切不能带给浮舟任何温度,就像冷冷的月光。
浮舟不回答,动也不动。
他又说:“也是,你本来就有寒症,晚上风又大。”
宿傩说完,若无其事将浮舟抱进怀里,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是碰到她耳后的头发,连带着触动敏感的耳垂。她也不反抗,窝在他的臂弯,又下了山。
在途中,宿傩几次开口,她都没搭理。
最后他说:“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值得你付出生命都不低头坦白的。”
浮舟依旧一语不发,好像宿傩带回的并非是别离一日的女伴,而是沉默的墓碑,再不应答。
海浪声逐渐可以听见了,与飒飒山风相交,到了村庄附近,温度也回升。
“你要知道,你只是看不见,不是没长嘴巴。”宿傩的耐心随着他手臂的收紧而告罄,她甚至能想象他是如何皱眉垂眼,凝视她。
浮舟想起了今晨听闻的教诲——磐岩在宿傩手中亦不得不响动。他一动手,它就回以碎裂的空洞。
漫长的冬眠结束,宿傩的催促起了效果,怀里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浮舟伸出手,摸上了宿傩的脸,触及其右脸异面时也不惊讶或者瑟缩。
她的掌心冰凉,宿傩斜眼见到印在树干上的白色疮痂,觉得她的手也宛若月光。
浮舟碰触轻柔,也不口吐怨恨的言语,靠在宿傩的胸膛上,仰头时面庞迎着明月。
浮舟在月下亲吻了他。
无论是柔软的指尖还是饱满的嘴唇,都像微风吹皱涟漪。
宿傩:“啧。”
他抬手扣紧浮舟的后脑,又捧着她的脸,加深这个吻。
回去以后,二人都没有提起今天的事情。
正如池中碎成千万片的月光,风平后还可合而为一。宿傩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嘛,以浮舟顺从性格,水做的一样,他做任何事她都不会说什么的。
不过,如今他也不想再计较她的隐瞒,无论那是什么,她既然怎么也不愿意开口……算了,那他就不问了。
宿傩以为,对于一个万分依从又信赖自己的女人,尝试不拂逆她的意愿可以作为奖赏,就当做嘉奖她的柔顺可亲。
浮舟这边,她觉得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她又开始忍受生活。
就这样,他们辗转几处,最后到了京都。
此处风光是恒久的繁华——
作者有话说:自信老头——
破镜重圆的故事最开始,总有一个非常自信的男人。
第50章
浮舟无聊地微微掀起车帘,准许喧闹的声音和各种气味窜到面前。
也许有人以为京都的繁荣可以带动己身,所以对这里趋之若鹜,不过这种想法大概率是种谬误。
落魄的人来这里反而加速了悲惨的进程,然后,他们的死也会很快被覆盖,就好比说樱花树下埋了尸体会长得更漂亮一样。
被簇拥的繁花总是很好的。
浮舟又合起帘子,靠了回去。
“感觉这里怎么样?”宿傩牵起她的手,捏在自己手掌中把玩。
“还可以吧,看外面的人都兴致挺很高。”这里的热闹在荒村小镇里可见不到,不知他们是什么缘故出游。
宿傩揉着她的腰身,贴近浮舟耳边,热腾腾的气流掩盖了先前听到的一切,宿傩的气息就和他为人一般霸道。
“疏忽了,今天是四月酉日,大街上全是看热闹的车马。靠近马场附近,路不好走。”
浮舟这才想起来,是贺茂祭。就是那个每年都规定官人和随从人数规模,但年年都超标,并且连平民也爱上街凑热闹的初夏活动。
既然宿傩说了马场,可见事情已经到了走马仪式这一步,最多一个时辰后,他们也就能在疏通的路上离开了。因此浮舟点了点头。
周遭偶尔有车轮发出吱吱声响,更多的则是谈笑与回味。浮舟心中其实不以为然,她并不信仰贺茂神。传说是这样的,人们相信不丰收是神明在降灾,所以竭力讨好神明。这类祭祀,比起祈求丰收,倒更像在求神明别发怒。
涉及到保护费的神明,可不是善神。但宿傩都要进宫坐祭台上首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浮舟不敢冷笑,因为正主就在对着她耳阔哈气,他发起怒来,她甚至都活不到颗粒无收的季节。贺茂神还知道要秋后算账呢……
宿傩本就是想多和浮舟说两句,以为她会和一般人一样,对这种热闹的庆典感兴趣,她却又关起帘子,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底有什么心事?看不出来。但浮舟面纱上的眉毛,皱成哀愁的形状。
“你兴致却不高。”
“嗯,车里坐久了疲惫。”舟车劳顿,更多的还有周旋带来的倦意。
浮舟把头靠在宿傩的臂膀旁,也打断了他即将开口的后
续问话。
“我好累哦。”她撒娇一样说。
宿傩也就不再拉着她说话,取而代之的是停驻在她发顶的手掌,还有目光。
又稀松平常的,浮舟住进了藤原家的豪华别苑。
初夏,这里有应季的绣球,以及没来得及移走的葵花,都不是芬芳馥郁的品种,浮舟是被宿傩牵着手散步的时候才知道这些。
她兴趣缺缺。
他大概也看出来了,于是有此问:“那你喜欢什么花?”
浮舟想了想,歪头答道:“桂花吧,我出生的时候就是秋天。”宿傩不是说她身上有股桂花香么,那就它吧。
“你身上也有它的香味。”
她很认真地点头:“这话有点耳熟。或许有人也与我这么说过,但我忘了。”
宿傩不再过问,他亲吻她。
这次倒是不再想方设法骗她的破绽了?
于是关于宿傩的喜欢,浮舟心中又有了新的定论。想必的确是有怜惜的成分在,不过一般人对于落魄的小动物也有相同的偏好。
他宠爱我,就像有闲钱的人豢养猫狗——浮舟想到。
情感是正面的,掌控是绝对的,适当的玩耍是可以接受的,忤逆是要被驱逐的。
不过宿傩不会遗弃,他要做的比那更糟。
浮舟以为自己看明白了这点,因此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这也当然可以理解。
传说世界上有两种人:痛苦的人、快乐的猪。饱食终日不必思考,固然可喜,但有朝一日被屠宰了,也由不得己身。
后者就快乐在意识不到迫近的悲剧。
但浮舟想通了,失去了快乐,却也没办法做点什么改善。于是她成了两种悲剧以外的最坏结合,清醒的猪。
生活在屠宰场隔壁的生灵要是能感知命运,也许也会像她一样吃不下饭的。
不过她的这些曲折想法宿傩当然没有办法理解。
他那么强,不必说这一座位于繁华地带的区区别苑,这个时代都是他的游乐场。
精美的糕点与珍贵的吃食一盘盘送到浮舟面前,她只偶然挑拣些吃下去,在这个冰块充足的凉爽夏日,她还是变瘦了。
夜里,宿傩抱着她的时候,也嫌她硌手。“一把骨头,还是春天那会好。”
浮舟心里想的是,这身体又不是为了让他摸着舒服才在的,嘴上却很老实:“因为吃不下。”
温驯的皮囊下跳动着一颗想要尖叫的心脏,寻求毁灭与逃避死亡的欲望势同水火,纠缠着她。
“你在乡下比在京都过得好,说出来也不怕遭人笑话。”
她答:“不懂事的时候没什么烦恼。”但京都的热风都吹来忧愁的味道。
浮舟心里知道,全都是宿傩的功劳。她想起那天山上的孤绝与寂寥,有时候觉得或许宿傩不回头找她才是最好。
这个症状直到又遇见荻花才好上很多。
她又是大纳言的女儿,消息灵通,会给浮舟讲许多令人愉快的真人真事,在谈笑间,半盘点心就不知不觉地被认真听讲的浮舟吃掉许多。
看乐子也是人类永恒的快乐,浮舟不无讽刺地想,如果有人看到了她的,说不定也会哈哈大笑。但她转脸偷笑起别的人的时候,获得的快乐也是真实的。
“你们这的点心比我家的好吃许多。乳母和祖母管得严,不让我多吃。”
浮舟就告诉她:“可能是里梅做的。”
“可他也是极为强大的咒术师吧,他会帮你做吃的?”
豪宅里一共就住了三人,浮舟是什么也做不成的,宿傩想也知道不做家政,到最后也只有里梅独挑重担——浮舟很心虚地提起:“我其实也提过侍女的事情……”
不过那是上一次。这次她完全没开口。
“你到底是有极大的福缘的,能在那种偏远的小地方被大人物留在身边。”贵族的女孩完全无法想象三人就能运转的生活,而其中一个人完全派不上用场,竟也没被丢弃。
荻花观察着浮舟,认为她颇受宠爱。
年纪轻轻就涉猎男女之事的小姑娘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认真劝慰:“宿傩大人是很好的归宿,你可千万要牢牢把握住他的心。他现在很受藤原家重视。”
荻花很会讲话,浮舟也知道就算重视,多半也是诋毁方面的——哪里都少不了偏见。但宿傩能斩断一切,让高傲的掌权者也不得不假装友好。
对于这种人,她也知道自己把握不住,就扭头向一边:“有口饭吃就行。对了,你最近怎么来这么频繁?”
“你不知道么,我们家就在隔壁的院子里,都无需准备车驾,我披上外褂就到了。”荻花又说,他们的小门就对着中间的暗巷,连乳母都不会惊动,她只身便来。
“说起来,以后家里办游宴,我也可以带你去。”
浮舟连忙婉拒,又把话题扯向繁花盛开的花园:“我可以陪你走走,你也知道的,这里也没有外人。”
就这样,打发了整个夏天。
到入秋,新尝祭即将到来,宿傩还特意在某个晚上叮嘱她:“到时候你就站在我身边,站着就好。”
这样都逃不过跟在后面的劳累一天吗,浮舟还想推拒,就说:“害怕出去丢人,我能不能就在房间里?”
那样大的场合,浮舟知道万少不了要过去,又有了前车之鉴,如今只想规避。
宿傩却问:“怎么了,在担心什么事情么?”他的手摸到她单薄的脊背,又一只揽上她的腰。
随熟悉的体温和香气而来的,还有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浮舟柔软的身体一僵,随后轻声说:“没有。”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总的来说,宿傩还是在见缝插针的寻找浮舟的破绽,而她也不总是机敏,难免有不经意间露出弱点的时候。
不过事情总会变成,他占一通她身上的便宜,然后话题就主动岔开,再然后她被弄得求饶。
最后宿傩就会放过浮舟,暂时的。
她每次都会想,这是一种戏弄吗?猫捉老鼠的虚假希望?
说起和宿傩的亲密关系,浮舟以为还有一事蹊跷。每次想起浮舟都觉得有些脸红,他从不做到最后,但过程中的言语、触碰,撩拨之意明显。
她每每觉得意识的一部分也要被一并吮吸走,升到空中,随后宿傩就会停下,亲亲她的耳朵,摸摸头发,抱着她就这样睡去。
浮舟虽然不敢问,心里却免不了猜疑。
于是某个要入秋的晚上,在宿傩的四只手都各行其是,在她身上捣乱的时候,浮舟偏头拨开他的脸,湿热的舌头顺势还裹住她的指尖。
黏腻、柔软、灵巧,上面应当还有她先前被吮吸走的津液。她的和他的……混在一起了。
她红着脸,感觉身体火热得像在蒸发:“不要…不要用手了。”
腰间的手离开,握住了她交叉的两只手腕。
宿傩手掌很宽,指节结实,随手捏着,轻而易举:“怎么了,不喜欢么。那…用嘴?”
浮舟一想到宿傩灵活的舌头,还有它在自己口中搅动时的水声,更是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一时间她言语零落,几乎凑不成句:“这个,啊,就是,不是…不是有点脏么。”
可她喘气的节奏比平常更快,语调更娇羞,明明是期待极了。
宿傩结实的手打在她屁股上,他哈出一口气,开始嘲笑:“想什么呢,是你帮我。”
浮舟对这个就不感兴趣了,直欲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