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晚些时候,根据侍女们的说辞,宿傩已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他对浮舟也是无奈,她可真是好容易生闷气的人。夜里,他抱着她:“既然你不想,又何须说那些感到丢脸的话?”
“你以为她做什么要突然过来,又空着手走了。”她把脸埋在胳膊里,声音闷闷的,“是我不想,万就会自己走开么?她会那样好心?”
“你太弱了。”宿傩玩着她的头发,却被浮舟忽然抬头的力道绷紧,不想拉扯她,便松开手。
浮舟却认真地转向他,问:“在你眼里,弱小的人天生就带着罪恶吗?”
多少能理解浮舟所在意的是什么,但宿傩以为自己无需说谎取悦她,他摸了摸她的脸,转开了话题:“困了吧?快睡。”
不过,倒也不想她迁怒自己。
她听完没什么表现,又背过身去了。
浮舟啊浮舟,一条纤弱的命系在他人身上,却也有高缈的渴望。
宿傩亲吻了她的发顶,决意扭转此时女人悲伤的情绪:“说起来,差不多也到时间了。这次你要什么?”
浮舟摇了摇头,不说话。
他惊讶,竟然连这种事情都提不起她的兴趣了?
不同于宿傩以为的她在因缺少价值感而不安,浮舟的灰心丧气源于目标难以达成的纠结。
她感受身后传来的温度,与发丝被抚弄轻微的瘙痒,怀有沉沉心事,无意再向男人示好。
成为一只寄生虫是可耻的,但这却不是最要紧的,重要的是,如今的安逸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转化为危机。
她毫无招架之力。
这样的想法真是既无道德,也不积极。
浮舟长久的沉默引发了宿傩的在意,不只是一个晚上,是在那之后的每一天。
平常也没表现得多不高兴,未见愁容,但不爱说话只是微笑地样子,像极了开始。
宿傩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用于观察浮舟的时间越来越多。也许,太多了。
浮舟就只是在过好每天无聊、不出门但安逸的生活。
他觉得她在自己的影子里,如果有泪,也会垂泪,如果有眼,眼里或许没有他。
愈观察,愈费解。
冬去春来,宿傩都是这样守着她,万没再来。
终于有一天,当花瓣随风卷落地面,到处都是淡粉色,宿傩在浅淡的春光里问她:“你在忧心什么?”
浮舟扭过头,面纱舞动如海波,她说:“在你身边,不曾为什么事情操心。”
说谎,他耐着性子追问:“既然如此,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告诉我。”
浮舟这才展露出笑颜。春风薰人,她像朝霞下的晚樱。
“在想…以后要去往何方。”
这倒是从未设想的答案,宿傩皱眉:“你还要去哪,你在我身边。”
“现在是如此的。但未来——”她的声音也跟着吹远的花瓣一同缥缈,在很远的地方,只留余香。
浮舟停顿了片刻才说:“也不会一直有缘分跟在你身边。”
宿傩瞧她说的这么委屈,差点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但他没有。
他感慨浮舟果然得寸进尺。当初态度不佳,动辄挑拨她的时候,她有怨怼也就罢了;现在万事胜意,生活起居与对待,无一算不上呵护,她竟然想着要离开?!
他本来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听了这种烦人的论调,直言:“那你不如赶紧把东西拿到,早早归去阴间算了。何必逗留世间。”
宿傩说完,便开始想这话是否太重了,但看浮舟的脸色,她还维持着淡然。
心里总是有没抒发完的意见,却有一部分在制止他继续发言,他又说:“你直说吧,这次要什么,我遂你的意。”
宿傩感到烦躁,他其实……没那么想浮舟离开,可这女人若是心里有别的意思,他再强留,这岂非带点请求的意味?
他不是那种为了女人而烦神,又要嘴上说好话,哄小脾气的情人开心的没用男人。
那种滑头他还不屑耍。
浮舟还是摇摇头,宿傩忍不住心里恶狠狠的想,是没长眼睛,难道嘴巴也要被缝上了吗
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变幻莫测的家伙。
果然,和她一开始允诺的此情不移截然相反,浮舟最是善变,动辄就要摆脸色,还要让人怀疑是否是自己苛待了她!
宿傩心情不佳,觉得浮舟实在是会给人气受,遂出手扯住她垂下的衣袖,把人扯到腿上:“最近是否对你太温和了,让你以为可以尽情摆脸色?”
浮舟听了这句话却笑了,她反问:“谁敢给你脸色。我的大人,不是谁说两句话就叫给你脸色的,未免也太容易觉得自己被轻视。”
她说着,脸色沉下来,真如海浪翻覆:“你说,心情一变差,觉得对方轻视自己,就要叫人掉脑袋的人,是谁?”
浮舟抿着唇,下颌收紧的肃然模样,像是在告诉他:这才叫摆脸色。
一桩堪称窘迫的误会重新被提起,宿傩也回到了那个桂花摇落的晚上。
当天,她只是苦笑无言,如今大概是安逸了,终于重新提起过往。
宿傩也冷下声音:“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心里一闪而过的无措茫然。
此刻,宿傩嫌恶旧事重提的浮舟,也憎恨当初丝毫情绪都受不了的自己。
理清一闪而过的情绪后,他又觉得企盼事情并未发生的念头太过软弱,这般追逐侥幸——简直像个弱者。
庞杂的负面情绪凝聚在心。
浮舟发出痛苦的喘息,宿傩才意识到自己搂紧了她,松开手臂,接着被她顺理成章地推开。
她说:“我在和一个刚才对我说‘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告诉我。’的人说话。”
接着浮舟挪远了去,确保了安全才继续说:
“高估了你的记忆呢。不过也真是的,像我朝不保夕固然可怜,但哪里又比得上你心里的创伤。这个就是所谓的蚍蜉撼树,可笑轻狂吧?”
浮舟两句话,讲得宿傩哑口无言。
再之后,她接连七八天不理他,宿傩心里总想起她,却碍于脸面没去见她,自己也睡到了隔壁的院落去。
而后他问管家她的近况,对方的回答竟然是:浮舟一次都没问起他。
宿傩又开始觉得是她太骄纵,偶尔想起,难过个一两天也就罢了,怎么接连这么些天不闻不问,实在是…
于是在又一个晚上,气候忽然炎热,月光清丽。他又踏月潜入她房间。
…倒也不能说是她的房间,一直都是二人同睡,只是近日他因故搬离了几天。
只要宿傩想,他不会发出任何动静。
开门,脚步,燃烛,点香,均悄无声息。
唯一的败笔在于,陪伴的侍女被他推醒,在床帐外发出不太机灵的小声惊叫,被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又吓安静。
宿傩往里看,其间正中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才宽容放了粗笨的侍女离开。
他冷眼回首,月光被木门阻隔,侍女关门时轻手轻脚,没发出半点声响。直到房里只有红艳艳的烛光和冷瑟瑟的阴影,宿傩才悄然掀开帷帐,探身
入内。
有些事情,如果要执意欺骗自己,那才最可悲,比做不到还要可悲。
若有一天,连精神都服了软,找个借口欺瞒、无法正视,那才是最大的失败。
其实内心里他明白,不安、怨怼、甚至是憎恶,这类情绪,如果有,那都不是浮舟的过错。
—宿傩以前对她不算优待。
曾以为身为强者意味着无人有资格审判他,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然而跨到情意的门扉里,所行的一切事务,所想的一切观点,皆要由另一人过问。
宿傩叹息一声斜倚在一团拱起的被团旁,又见到了难以忘怀的侧颜,此刻睡着的浮舟清艳绝伦。
他喟叹,就算对方不过转瞬即逝的春花与朝露……也能映照一方世界么?
不忍惊醒浮舟,故而宿傩只掀开被子的一角,将脱下的外褂丢在一边,穿中衣静悄悄挪进去,支着手臂侧卧,细细观摩浮舟在灯影幢幢下细腻如玉的脸庞。
每一道弧度,每一处转折,都恰到好处,即便是空荡光滑的眼窝,看起来都没有半点丑陋。
究竟,她是从何而来?
宿傩动作轻缓,把人拥入怀中,睡得迷迷糊糊的人自然不会抵抗。
甚至,浮舟像嗅到熟悉的气味,还在他胸口蹭了蹭,鼻尖贴着饱满结实的胸膛。
次日,浮舟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个男人,他故意对着她的脸说话,声音稍哑:“早,睡得如何?”
不同于宿傩以为的闹脾气或者惊吓,她表现得相当平和,不吵也不闹:“还行。原来是你来了。”
宿傩本来对她的回答不满,直到摸到她后颈的汗液。
……这样啊。
他波澜不惊,收回手,给自己找台阶:“里梅把冰块忘了,稍后我让他送来。”
浮舟转过身不应答,背着宿傩穿起衣服。
“我帮你。”
她动作停顿,“不用。”又开始动手打理。
但宿傩亲自为她递上新的外褂时,浮舟还是接过。
“有侍女在,你不必亲自动手。”她在道谢后解释了一句。
他不回答了,见浮舟开始说话,就低下头,握住她还在动的手腕,轻而易举圈到半空,此刻浮舟双臂皆被束缚。面前无遮无挡。便可……
宿傩低下头,偏过脸,衔过她红润饱满的双唇,与之厮磨。
久违的柔软,甘美的气味,无不令他想入非非。
她毫不反抗的顺从模样更激起欲望,宿傩甚至想,难道她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来找她?
但这个吻和过去的日夜里所追想的一样美好,甘甜的气息阻碍了多疑的情绪。
总不能每次都因为自己,虚度了这些光阴。
宿傩也知道自己会多想,实际上,浮舟才是情感上更懵懂的一方。
吻罢,一个自认为不会认错,但心里终究过意不去的男人低声问她:
“好了,上次和你那样说,是有些冲动。好像是故意咒你去死……实则并没有那种意思,你告诉我要什么,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浮舟:我警告你,如果你乱讲话,我就不安desu。
没有物质的爱情就像一盘散沙,浮舟对宿傩提不起兴趣。
宿傩:老婆最近忙啥呢?
宿傩:你个女鬼,给你付出这么多现在摆脸色(但是不敢说)
事到如今谁是女鬼谁是男鬼真不好讲……
一会生气一会心疼一会又觉得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她,到底是谁啊。
宿傩也知道自己会多想:此女不会是看上了我的低保,好吧不可能,她那么爱我
第72章
浮舟闻言,还是偏着头。
宿傩并未催促。
她轻轻喘息几声,开口时不再说多余的话:“眼泪。”
他听完答案,惊愕且恍然大悟,原来先前的踟蹰、沉默不言,都因为它。
解开了浮舟的难题,宿傩反而沉默。
这可真是给自己找不快。
现在轮到浮舟保持耐心了。
她也不催促,低头卷起了收回的手边垂落的发丝,模样含蓄,没心没肺的。
难道是吃准了他一定会遂她的意?
这样的想法在宿傩心中升起,又让他自己否决掉。
沉默,是两人共同谱写的犹疑乐章。
宿傩在衡量,浮舟垂着脑袋,下意识又在心里打起节拍。
这次,她也不像往常那样有信心。
片刻后,他说:“好。”
浮舟温柔地用自己的右手覆上他的手背,左手搭上宿傩的肩膀,脑门靠在手臂上。
即使皮肤滚烫,也能难以消磨她要贴着他的决心。
她亲了亲宿傩的脖颈,恰好碰到凸起的青筋。
他命令她:“你背过去。”
浮舟照做。
房间里有汗水和熏香的气味,未打开门户通气,残留着昨晚二人交缠的呼吸。
在浮舟一颗糜乱的心疯狂跃动时,宿傩的牙齿咬住了她的后颈。
她吃痛:“啊!”
他拍了拍她的腰作警告,她就学会沉默忍受了。
怎么回事呀,这个……野兽一样的家伙。
而且,那个“好”,究竟是…
浮舟压抑着不敢问询,担忧功亏一篑。
在晚上,宿傩拍着她还没恢复的后颈,指腹触及白日里自己留下的牙印。
“把衣服脱了。”他又命令她。“背过去。”
浮舟便化作一粒洁白的米粒,除去了冗余的外衣。
皮肤在烛光下盈盈反光。
她侧卧,等待着降临背脊的咬痕与痛意,来的却是温暖、潮湿、缱绻的嘴唇。
“白天,很疼吧?”宿傩撩开她的头发,摸他自己造就的伤口。
浮舟轻哼,不知说的是肯定还是否定。
宿傩的呼吸被容纳近她背部的肌肤毛孔里,两人的姿态,就是这样亲密。
他的轻吻像雨脚或者檐滴,声音也像:“这是心脏。”
宿傩摸着她左边的背上,在骨头外的肌肤打圈,为浮舟指明她的心在背部的投影。
她惶惶然,觉得他的嘴唇很美好,但能磨碎一切的牙齿距离她脆弱的身体——
太近了。
宿傩不明白她为何心跳加速,他接着说:“这里,下面,是肝脏。”
浮舟:“你要吃了我吗?”开什么美食图鉴呢这是?
宿傩愉悦的笑声加深了紧张感,但他之后说:“算了,舍不得。”
浮舟:“……”
他又说:“你这么有趣,什么样的男人见了你会落泪?”
浮舟因宿傩的话一颤,他手掌下掌控的娇小身体毛发悚立,她的膝盖抵着卧榻,浑身发软。
见她不吭声,他又推她一把,直将人推得转了向,让浮舟双膝跪在床上,而他则顶在她背上。
这姿势还……怪让人脸红的,浮舟想到自己还裸着上身,更热得发慌。
宿傩的吻还是不带情欲,他说:“我会,但仅此一次。”
“你这个女人,应该也明白自己是在强人所难。”他又拍了拍她的臀部。
浮舟默默承受。
宿傩的呼吸是那样轻,像花瓣和春雨,嘴唇贴合她的背,口中还在恶劣地为她指明各个内脏之所在。
“我从不流泪。”他说到这里又转移了话题,按上浮舟后腰处柔软的一点,刺激得她呻吟呜咽。
“这里,是子宫哦——如果你有的话。”
对女人的身体太了解也不是什么好事,危机感消解了她猛然被温柔抚摸的战栗。
她绝望地说:“应该是没有的吧。”
“浮舟。”宿傩的手指停下,呼吸更靠近,他说:“为你破例也不是头一次,眼泪,赠与你。”
……
宿傩并非感受不到身下人的紧张彷徨,但这样才更有趣。
落泪是软弱者的行径,为命运,为苦难,为同情,都一样。
但浮舟……宿傩四只眼睛都在眨动,四只眼中都是同样的一具美好躯体。
她在他手上起伏、呼吸,腰后翘起的臀部与背形成两处小小的凹陷,用来放拇指刚刚好。
如今恰好用来充当水洼,承载他……不为己身流淌的泪。
很快,汇聚的两处眼泪以惊人的速度蒸发,消融在白玉凝成的池子里。
宿傩又凑上去,舔舐她的后腰。
不是咸的,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像是从来空无一物的样子。
浮舟终于得偿所愿。
【做的不错,浮舟。】乌鸦照例又对她道喜,他还说【这是怜悯的眼泪,他想解救你。】
就算她幻想着,有一天他也会将她吃掉,终究,在这个沉闷的、空气都致人眩晕的夏夜里,浮舟不能抑制住激动的情绪。
是因为又达成了一桩心愿?还是深受这个不会流泪的男人感动?
一时半刻也难以分辨,但总归,眼泪也如雨水,融化了一部分心结。
浮舟翻过身,也顾不上披上衣服,只管往宿傩的怀里撞,她奉上一双无暇的小手,绕着他的腰,嘴里说谢谢。
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也是这样的。
宿傩很擅长接住她,就和他每一次那样:“你很高兴?果然是从冥土里冒出头来的。”
她也不反驳,吐吐舌头,然后被他两只手指夹住,不得解脱。
“有点成果就得意忘形,真不该猜疑你有心机。”宿傩叹了口气,“邪门的事情百千种,我无需件件细究,因而你的这些要求,也就不多过问了。”
浮舟终于挣脱了舌头,撇开放在腰上的一只手,捂着嘴,也不理她。
宿傩还是耐心地低头,让她的额头碰到他的,鼻尖相抵,呼吸交融:“我只问你,三途川的风光,你还喜欢?”
所谓三途川,便是生者死后要渡的河流,去往冥界,传闻有曼珠沙华在岸边,川流中还有种种恶鬼,对应地狱道的火途、饿鬼道的血途与畜生道的刀途。
无间地狱她不曾去过,但所有的佛经不也都是没奔赴黄泉的人写就么。不难编。
浮舟应答:“不喜欢。”
她的声音清脆,斩钉截铁,说话没有半点鬼气:“河水……很冷,但火焰……很热,铁锈味道重得很。”
浮舟抬起脑袋,轻易碰到他的嘴唇,她贴了几下,觉得说的内容乏善可陈,到这里还不够,于是又开口:
“可纵有千百样不好,总有一天还会到那里去的,但在那种时候,大人会牵着我的手吧?”
她几乎是耐着性子央求他:“到时候,带我过去,好不好?”
宿傩忽然握住她的肩膀:“你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吗?”
浮舟当然知道,她将手覆在他手背上,温柔道:“女子死后经由三途川,必由第一名与之交、欢的男人引其上渡船……”
宿傩的大手收紧,她也不喊疼:“除了你,还会有谁呢,宿傩大人?”
浮舟轻轻说:“再难的地方,只要有你在,我也就不害怕了。”
她说完这句话,宿傩就紧紧地拥抱她,几乎要将她嵌入胸膛。
“这可是你说的。”他一字一句,声音沉而冷肃。
并非是她承诺……传说就是这样。浮舟不能理解,这何以让宿傩如此激动,她的骨头在他的手中堆紧了,几乎要嘎吱作响。
“有点疼。”她抱怨。
他说:“忍着。”但手臂略微松开了她,手掌摩挲后脑,手指梳着头发。
浮舟享受着宿傩的抚摸,又在他怀里讲了一通好话,却没得到更多的反应,她不满又甜蜜,戳着他手感极佳的胸脯入睡了。
*
宿傩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终于打消怀疑,但浮舟自己知道,的确是她有意为之。
他这个人呀,比看起来好面子的多。
浮舟以为,要想得到所愿,必然不能事先被他知道,也不能让他多思考,更不能盯着他,催促他权衡。宿傩是那种比起解决问题更擅长解决提问者的家伙。
她素来明白,想要叫这个人流泪,恐怕比砍掉他的脑袋还难。
毕竟……后者差不多做过一回了,嘿嘿。
而且宿傩心性不平又恶劣,如果他觉得,她明知是为难还要坚持索求,恐怕又要生出很多事端。
随便思索就能假设出许多坏可能:
“她既然不在意他,他又何须在意她。”
“得寸进尺的蠢货。”
“她活不了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总之,宿傩的自尊心实在是很难对付,总会引到此女断不可留的方向上。
浮舟不会选择打草惊蛇。
她同时知道,宿傩偶尔……对她还算郑重。
细细数来,都是他隐约觉得对不起她,但自尊心不令他低头时。
哎呀,他这个人啊……不快的情绪在行动中,愧疚的情绪也在行动中,不好好说话。幸而浮舟不再觉得宿傩难懂。
宿傩怨恨这个时代,看见旁人的痛苦也觉可笑,自然,认为人类的遭遇不过尔尔。
难得能得到他的怜惜,不如好好利用一番。
至于他将如何选择——是因怜悯而破例,还是固守本心……宿傩不喜欢别人窥探想法,浮舟也就“抛掷任枭卢”了。
她这次运气不错。
引诱他生气,再放任地把一切交给时间,他果然循着无形的线往她走来。
这时候倒觉得,宿傩的愤世嫉俗是好处了。
一般的男人,遇到情人冷脸,就算温和地不与其翻脸,将她赶出住所,心里也多少觉得没面子,一想起对方,总会没趣。
然后,不必谁指点,就自动寻觅新欢去了。谁还能记得孤零零在房里等待对方服软的旧人呢?
但宿傩在这点上也异于常人,他好像……不喜欢别的女人。
从前怀疑他会变心的忧虑随着他一如往常的善待逐渐消失了。
浮舟要应对的并非是他移情别恋。
她在温暖的怀抱里,细细想着,宿傩果然不像人类。
他不会移情别恋,因为无人可恋,但他会突然厌恶她,让她去死。
好恶如性格般极端呢,那就……稍微骗一骗他吧?
浮舟满意地翻了个身,脸往他锁骨处靠。在他身边,每天都是一场豪赌,愿自己好运吧。
宿傩搂着她的腰,他看见她嘴角的弧度,也许身在美梦中。
真是个傻女人,一般在表露爱意之后,不都还是要期待恋人的等同回应么。
她倒好,说完了就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满足,也不再追问他是否有相应的心意,傻愣愣地就睡去了。
宿傩听着浮舟吐露的种种爱语,在她看不见的正面,笑意不曾淡去。
他心中既有爱欲也有满足,想给予浮舟所需要的一切,让她摆脱担惊受怕,然后……让她永远在他身边,再不分离。
在一场筹谋的小小骗局里,不善于吐露心声的男人许下了生生世世纠缠的愿望。
也许有狂热,但他看来,更像是庄严——
作者有话说:
抛掷任枭卢——李贺。
这句用的是古代赌博游戏的典故,骰子抛掷以后,结果是什么,就随它去。
三途川的与初夜男人渡河那个传闻是日本独有的,其他的都是佛教通识。
东西方——东到印度中国,西到欧洲,都有冥河与渡船的传说。
浮舟的[名字来源之3]即小船意象,弱水沉舟,独独她如今距离横渡死亡的目标越来越近。
不考虑前因后果,只看宿傩搴舟,可以称为浪漫。
浮舟belike在人最不好意思的时候进行财产分割与公证。
不过这里不得不为老头说句话,他在为人处世上有多种不好,但不忘初心的本领堪称全篇最强。他应该不会出轨,内心承认了爱意以后
,能做到千里一相从。
可惜和同样不忘初心的浮舟有时间差,她不信他。
这周轮空,老实了,两更。
第73章
那天以后,宿傩本来有很多话想与浮舟说,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像涌流的热泉,而想说的话语也生生不息。
他的术式炽热干裂,也许人也一样。但是浮舟像小溪,日复一日的流淌唤醒了那棵干枯的树,他知道她的深情,也怜惜她的用心。
—他本来是要说的,要透露给浮舟自己的心意。
但她…不告而别。
宿傩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沉闷久了就任由疑惑和郁闷发酵,最终冷漠地下完定论:亏好当晚没被这个女人骗过去,试探多一点就知道她是虚情假意。
她甚至等不到第二天,不向他好好告别。
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收买他?宿傩惊讶自己竟然会被这种比泡沫还浅显的糊弄欺骗。
浮舟方面呢,早已把它当成一项既定工作来完成,如今曙光在前,自然不想耽搁,故而连三天能够看见的日子都没用上便直接离去。
她在旅馆里度过了好一段平淡的生活,终于决定出发。
抵达平安时代的时间正确,地点也无错漏,不过…这次宿傩怎么不在?
被久违的瘦弱妇人抱在臂弯里,她的气味不够好闻,手臂也不够结实,体温也不那么温暖。都不如宿傩。
已经很久没有被卖的浮舟不由得担忧起自身的处境。
现在山上的野菜她也吃不下去,索性只干活,不吃饭,夜里就靠着墙角入睡。
等到了冬天,母亲竟然没有要丢弃她的打算。
浮舟惊觉,原来如今自己不用吃饭,没有开销,也算个廉价劳动力,卖了反而划不来。
但山里有什么够过活的呢?
于是大雪降下的次日,母亲庄严宣告:“你脱下外褂,带上脸巾,我们分开去乞讨。”
浮舟:“……”生活这一块——
一个没有土地、没有粮食的女人,能选择的谋生途径实在有限。
她表示理解也照做了,可天寒地冻的边缘地带大家都不会很有钱和善心吧?这里又是高功能反人类的某个诅咒的记忆——
浮舟的收获一上午都不是很好,还被一个讲话乡里乡气的人刺了。
那家伙是个轿夫,胳膊肘顶到了屋檐下偷懒的她肩膀,听他叱骂的声音,浮舟惊讶:这不是那个头一次悲壮慷慨被冻成大冰块的轻浮男么!
“滚一边去。”那个人这样说。
怎么回事呀,她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分外惊奇。他真的去抬轿子了,但吃亏的还是她。
浮舟噘着嘴往后让,还听见那人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也敢挡道。”
之前还只是收起脸色揩油,现在连素质都这么低,好大的恶意!
浮舟也不与之争论,只被轻轻的袖袋弄得心事沉沉。她身上还散发久不沐浴的难闻气味,名为贫穷。
拢共只有这么点钱……太阳还没压下来,但晚上面对的唉声叹气的压迫已经逼近。
轿夫走远后,浮舟听见前面传来喧哗,还有他因远而微弱的声音,似乎在向谁告饶。
她没在意,小小的心里只装着晚上可能迎来的彻夜的叹息背景音。
或者,不如干脆离开算了?一个想法隐隐浮上浮舟的心头。她又饿不死,这里毕竟只是段记忆,只要察觉,就能不受干扰地辟谷,不至有生存危机。
不一会儿,她打消了念头。有人给她送钱来了,正是刚才的轿夫。
对方嗫嚅:“请收下。”
浮舟不明就里,但她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喔,有一串钱。她慢悠悠地丢进袖子里,点头致谢。
忽然,在那人转过身以后,她叫住他:“等等。”
轿夫与态度一起大转弯的身体又扭回来,讪讪:“请说,还有什么事?”
浮舟歪过脑袋,未经打理的乱发垂到脸上,她轻嗅寒意凌人的空气。有些逸散出的熟悉味道,这气味似乎是……
“没事。”她停下了更进一步的念头站定在原地,身体直挺挺的僵硬:“抬你的轿子去吧。”
说完,浮舟也不等人反应,转身拄着木棍往他们来朝向的反方向走,不与送钱人同路。
轿夫不知道这个衣衫破旧的女人犯什么病。
正在远去的浮舟也不知道宿傩又在犯什么病。
算了,他这人就这样。
回山的路上,她两拳打翻了两个境遇不同,但都没钱,而且快要饿死的人。
至少她不因饥饿寒冷而虚弱。
这点钱够用上一些时日,但第一天的大获成功让妇人看见了浮舟的潜力,要她接着出门补贴家用。
“要不你还是把我卖了吧。”历经了分文无收的后几天,接着,浮舟怎么也不想出去。太冷了,风吹的脑袋都要冻硬了。
僵持了一些天,终于两人各退一步:
浮舟不用再去长街上受冻,不用听旁边与她差不多人的孱弱呼吸,但作为代价,她会被带到一个地方,待上一阵子;过一会儿,母亲再把她带走。
她大为震惊,是这种卖吗?
不是没有考虑过一拳再把母亲打翻,然后浪迹天涯。但她只有最多三天的健全时间,还能去哪里?
她勉为其难同意了这个新奇的点子。
再两日后,她被交到一个浑身发冷的少年手上,对方只准许她牵着他手上马鞭。
粗粝的手感像长了倒刺的舌头在攥她手心,但浮舟一刻都没想过要松手。并非是有蛇缠绕她,是她握紧了通向宿傩的路。
最后一次了,不会再有下次了,浮舟对自己说。再也不会有这种任人摆布的日子了。
“别碰我。”里梅说。
浮舟默默松手,向后握住马鞭。
平安时代的日子真是没盼头,老熟人凶凶的,好像嫌她身上脏。
临到宿傩所在的处所,浮舟被门槛绊了一脚,又由开门后站一边的侍女窃笑着扶起。
她们引她去沐浴,濯洗干净她久不碰热水的身体,又搓洗掉头发上的灰尘,为她准备了略微宽大、熏了香的新衣服。
水流润泽了肌肤,水珠停在她的指甲盖上,直到擦身的芬芳绸缎吸走了它。
浮舟在热腾腾的蒸汽里感到困倦,沉睡了多日的感官似乎也要苏醒。
她开始感到饥饿。
久违的缺失感并不难熬,她甚至在门缝吹拂来的寒风吹拂中想到,如果这样的生活才算“活着”,那些冻死在路边的人,城外饿殍,曾经真实死于时代的骨头们…又算什么呢。
棉布擦干了浮舟的头发,侍女小声嘀咕:“真不懂这么费劲干什么。”
这些步骤的确是繁琐,有那么多水要烧,那么多布料要用过就扔掉。
她打了个哈欠,知道边村的风俗懒散,事务不经心,和京都完全不能比,因此毫不见怪地感慨:“也许这就是人各有命吧。”
被扶去房间里的路上,浮舟被用指甲和指节掐在胳膊上。
她抿着嘴,也知道自己被以低廉的价格租赁,在这些人看来,比低俗更低俗。
嗯……人之常情。
引路的侍女推开门,房间里是熟悉的温暖与芬芳,她开口第一句就是:“手好疼哦。”
浮舟擅长随遇而安,但她告状的本领也不遑多让。
直击,干脆,撩起袖口,冻出疮
的手指毫不羞涩地伸出来,指着被掐的地方。
“……”宿傩在屋内正中,浮舟进来,他还起身迎接。
走近两步,看她胳膊白白瘦瘦的,没有一点印子,硬要说,手指上的疮更有碍观瞻。
他叹了口气,眼神往浮舟身后扫,两名惶恐的侍女前后扑通跪下。
于是准备好的一肚子调笑,也就卡在喉咙里了。
最后宿傩只说:“好了,你想怎样?”
浮舟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有点饿。”
最后,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浮舟坐在几边的食台上吃着糕点,宿傩坐在一边看她。
浮舟用好的那只手进食,宿傩的手握拳在袖内,终究没有攥住她另外一只胳膊,帮她治好。
等她吃完,开始掩着脸擦嘴,宿傩才接着问她话:“知道是我,你并不惊讶。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一开始。”浮舟答,她语气慵懒又轻巧:“自己会出现在别人床上,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
但没等宿傩被取悦她便又说:“但要真得发生了那种情况——你连女人都守不好——是否会很没用?”
宿傩的指甲敲在木质几案上,发出引人不安的声响。
半晌,他的声音里带着费解,吐露真实的疑惑:“你在说什么鬼话?”浮舟她怎么敢的?!宿傩仍在消化。
浮舟对他放任不管一个秋天的行径不满,她直问:“你又是为什么不来找我,今日登门,发觉你的生活优渥顺遂。原来不是不能来哦?那你还留下我独自过这么久的苦日子,坏。”
她双手抱在胸前,认真又有些生气的样子,宿傩只觉得刚才起的火气与费解全都消散,心里只有想要将浮舟揽入怀中再逗她的想法。
他也是这么做的。
浮舟推他,想从他臂弯里逃开,但也没用多大力气。
宿傩在她耳畔挑衅:“这样子,是叫做欲擒故纵吧。真是熟练,你从何处习来?”
她只是行动上不怎么抗拒,嘴上还顺从怨怒的心,说道:“不知道啊,管事的说我不擅长伺候男人,还有人跟我说男人都该来伺候我。”
他被她尖酸的讥讽噎了好一阵,理智上明白该发怒,心中却丝毫不恼火:“……我没有和你这么说。”
“哦。”浮舟表情冷淡,“也许是别人说的。浓情蜜意的时候,什么话也不好当真。”
宿傩无意间在一来一回中失去了先机:他本欲责问她的不告而别,结果……浮舟天生就这样会端架子吗?——
作者有话说:宿傩:第二天起来,老婆变冷了。
宿傩:老婆硬硬的,原来是死了。
宿傩正在生闷气。(伊泽姆上身)
浮舟:他就坐在车上看我要饭啊。
浮舟:神金。
这就是平安时代最后一part,看了一下和我预估的差不多,共约27万。然后老头就折旧1000年。浦岛太郎下周见。
第74章
当浮舟气喘吁吁,手指勾着宿傩的衣带,与他嘴角拉出一道细银丝时,宿傩决定,暂时,别的事情都变次要。
他舔嘴角,切断银线。宿傩向来擅长这点,但他的舌头软于术式。
现在他要让它们更加亲密无间,用自己的唇瓣包裹她的,吮吸浮舟口中的舌头,让她因为迷乱的神志,只能发出舒服的哼声…光是想想便觉得兴奋。
宿傩说:“毕竟是我用十枚铜钱买下的时间——怎么了,你这表情。”
浮舟的嘴巴因惊愕而张开,倒吸气的声音格外响亮。
天塌了也不过是这样,她不可置信:“就这么点?!”
脸庞明净莹润,痛苦显而易见,浮舟伸手推开了宿傩的手臂,背过身去:“我还不如一盘糕点值钱。”
宿傩的手掌覆盖她的后颈,纠正:“是块。”不是一盘。
浮舟愤怒地挥开了他的手,它被打到桌案上,咚一响。
她犹豫着又半扭过肩膀,手轻轻拍他的:“……抱歉,我也不是,有心的。”声音渐微弱。
宿傩才不会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碰撞手上,他反握住浮舟的手,指尖抵着她的指节,治好了不顺眼的伤口,又摸她的脸。
只用比呼吸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问道:“不疼了吧?”
现在她虽不情愿却也不撇开了。
她这点没用的胆识啊,他心里暗笑,但同时也为二人间的温情氛围所包裹。
指尖眷恋她肌肤的温度,宿傩缓缓说:“我无碍,但也比你手臂上的伤要重些。”
有时候,她无拘无束地发表意见,还有忽然没理的窘迫表情,也都让他留恋。
果然,浮舟心神不宁,想收手探到右胳膊,然而她的左手还在他手掌心。
宿傩仗着多手的便利,提浮舟撸起袖子,半条瘦骨嶙峋的细胳膊就露了出来。
浮舟挣扎不过他,愤愤卸力,但宿傩望着手下两指合圈却仍有空隙的手腕,一时间怜惜和懊恼交杂的情绪又盖过了戏谑,也不趁机笑她。
也许……是放任浮舟有些久了。
早就知道她一个人,好不到哪里去的。
“是太瘦了。”宿傩镇定地说,凭声音传达不出情绪,“以你这样的身体,确实会更容易受伤,也不耐痛。”
浮舟没等来预想的戏弄:“唔?”
他接着说:“接下来,你还是待在我身边吧。”
*
宿傩是这样见面生情的男人吗?
据浮舟印象来说,不是的。
那就很难解释他忽然冷落她好几个月,忽见面却温情体贴。
这个疑惑藏在浮舟心里,直到春天才得到解答。
第一缕带着花瓣的香风吹拂时,她又见到了如今因为她已经过得不错的妇人。
浮舟的小半天值10个铜钱,一天细分下来,能有40个。
总之,长租是比售卖更合算的买卖,她看不见其满面红光的脸,但听声音也知道对方喜形于色。
“你成了这位老爷的妾室?”
浮舟搪塞点头:“差不多,禁脔。”
“禁……什么?”
浮舟和她说不通,摆摆手,招呼侍女扶自己往回走。
正门缓缓合上,妇人的寒暄声音渐小:“女儿,你过得怎么——”
她在心里回答:还行。不好也不坏。
这里的所有事情都逃不过男主人的耳朵,他在晚上贴在她身上,亲吻她的后颈:
“何必在旁人面前自我贬低,你远不止于此。”
宿傩开口时,紧贴着她的就不是柔软的嘴唇而是牙齿,他有两颗尖利的犬齿,接吻的时候她就不喜欢伸舌尖到他嘴里,它咬人疼。
现在,牙齿揪紧她的皮肤,潮热的呼吸拍在她修长、弧度适宜的后颈。浮舟低头的时候,那空隙刚好够他贴上脸。
“那你还咬我的后脖子?”她是真不明白,有人嘴上说着好话,可是行为像在肯定。
所谓禁脔,不过是古代某位皇帝格外钟爱的猪颈肉,因其稀少美味,席间旁人都不染指,以示尊敬,故以此称之。
她的手往后伸,拍在宿傩脸上:“说到底,和一块稀奇的盘中餐有何不同?”
浮舟言语并未表露出自轻自贱的怨怼,只像是不谙世事的发问。
宿傩顿了顿,又说:“大概在于舍不得吃掉你。”
浮舟转了个身,又拍一下他。“你真有考虑过我的味道啊?”
他捉住她说:“又没有真的尝过。”
哦,她明白了,宿傩起码想过。
宿傩也发觉了浮舟的沉默,稍加思索也能明了缘由:“只是想想……后来也就没有了。”
“你看吧,盘中餐。”她指指自己的锁骨,上面还有余温。
宿傩眸光暗沉,以及,吻痕。
“真是不明白你究竟要证明什么,禁脔又不会从盘子里跳起来打人。”他又在红痕处亲吻,声音沙哑低沉,嘬咬的吮吸声与啧啧水声混杂其间:“莫非是想通过指责我,
来让你缓解亏欠?”
他一说,她惊讶:“我在什么地方亏欠了你?”
宿傩不悦:“竟然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你还不晓得我开始为何生气。愚钝。”
浮舟朦然,生气?什么生气,他不是一直这样么?
她越是懵懂,他越是不快,对浮舟的一切举措,如今看来,都像打在棉花上。怎不教人郁闷!
宿傩沉声提醒:“上次你为何直接走了?连招呼也不打。”
浮舟仍不明白他情绪的源头,只说:“以往我一直都这样,也没见你有什么反应。你的脾气——”
宿傩很快打断她,不想听她说下去:“那晚你说的话呢,莫非也一并丢到三途川了不成?”
她本来也就是哄哄他,让他高兴一阵,更何况,那天他根本像个木头!
是,她是说了很多甜甜蜜蜜的话,但宿傩又讲了什么?
哦他说:这可是你说的。然后呢?然后没有了。
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试问谁会在郎情妾意诉情的意境中,讲这样像威胁又像警告的话语?
莫名其妙的!
浮舟如今被斥责,自然也有委屈:“你就因为这点小事把我丢在山上几个月,现在却还要说,这是我的错?”
“是又如何。”宿傩冷冷道,“不过和你这个用情不深的女人做了相同的事。”
虽然她早已下定决心,不和宿傩计较,可到了这种关头…如果任他说下去,还以为自己有道理,那这样的生活简直不可忍受。
浮舟捂着胸口喘息,旁边的男人没了动静,但她知道他一定还在,就为了看她的反应。
也许这是冲动,但浮舟想,就算是在梦里,苦涩的抗拒也该有一席之地。
她庄严地推他,不再垂头,收紧下颌,伸直脖子:“你或许以为故意冷落是喜欢我的表现,但如果我信了,我就只是一个幻想被爱的傻瓜。”
受挫的女人表现出与境遇相反的冷静,她低下头,抹平锋芒,语气轻盈:“那还是算了吧。”
又过了一天,宿傩才愿意和她说话,说她:“本该再加以惩戒,可想到如果不理你,你又要多心。”
浮舟哼了声,侧脸示意他亲她,宿傩照做,这才算过去。
他自己都没发现,服软这件事情,只要有心,上手都会很快。
等宿傩反应过来的时候,车马已经到了平安京。
浮舟在他怀里,把他当肉垫,靠了十几天。
里梅的声音隔着纱帘通报讯息时,她刚好伸了个懒腰:“终于到了,好累哦。”
这也怪了,她有什么好累的?
宿傩推开浮舟,觉得这个擅长支使人的女人对他有某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但浮舟惊呼一声,即将找不到支点地跌倒,他于是又耐着性子托起她。他的手臂结实而稳当,似乎是为了承载她的腰而生。
宿傩伸手揽住浮舟时,臂弯与发软的细腰完美契合。
浮舟的头发,浮舟的衣裳,呼吸,甚至她跌倒的身体,都是轻盈的。
她犹不知足,乃至于伸出手打他:“你推我干嘛?好好的,你总是这样。”
带着香风的巴掌打在宿傩隔着衣衫的躯体上,不疼,毛毛雨一样。
宿傩几乎是麻木地发现,果然自己毫无生气的意思,也不想使伎俩破坏她娇纵的面貌。
说到底,浮舟从刚开始的沉闷被动到现在张牙舞爪,全赖他放任的纵容。看到噘着嘴,又摩挲自己手心的女人,除了无可奈何的微笑叹息,也做不了什么。
他轻易握住她的两只手:“疼了吧,我给你揉揉。”
“那你先把我的腰扶正。”她提要求。
“真会使唤人。”他又腾出一只手,将浮舟抱回怀里,理顺她的黑发,下巴搭在半露的白皙肩膀上。
“热呢,你别靠这么近。”浮舟又提意见,这次,他怎么也不听了。
“我看还好,还没到三伏天。”
“这样哇。”浮舟以这个故作恍然的调调起头,宿傩就知道她定有坏心眼。
果然,她说:“宿傩大人…有点爱粘人哦。”
宿傩小声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浮舟没得到预期的反应,譬如被压在车厢,被推到坐垫,被捏着后脖,衣服也一件没少,她惊讶:“叽里咕噜的。”
“不敬至极。”宿傩搂着她腰的手转了个方向,捏她腰侧的软肉,自冬天以来,浮舟锦衣玉食,被养的很好。
“那你要如何惩罚我呢?”她舔了舔他放在她嘴前的手心。
总觉得,不发生点什么就有种缺失感,以往每次都会终结在两片光溜溜的胸膛中。
浮舟说完这句话,也在等待宿傩的进一步反应。
但他就只是动了动手指,揉捏她的舌尖:“快习惯了你的嚣张。”
宿傩说完,又抬着她的下巴,令浮舟扭过脸来,才松开手,凑过去吻她,用舌头去缠绕她刚刚才被手指松开的舌头。
潮热、粘稠、缱绻,浓烈,但其中色、欲的成分过少,浮舟竟然没从中感受到他想把她吞之入腹的压迫感。
这样是不是太有自虐意识了?她反思。不该这样上赶着进菜谱。
宿傩察觉到另一人分心游离,咬她,浮舟吃痛,卷着舌头赶他出去,无奈他熟知死缠烂打的技艺,在她唇边还藕断丝连地含糊说话:
“你分心了,是我不够努力?”
沙哑的声音让人联想到粗糙的布料或者流沙,浮舟正准备说两句敷衍过去,宿傩却用手圈住她的嘴唇,手指不停地按压浮舟柔软的皮肤。
她呜咽出声。
而他声音依旧低沉:“总觉得你又要骗人,不好,觉得还是不要给你说话的机会。”
宿傩又用双手捧起她的脸,每次卡在她要挣扎或者抱怨的时间前轻啄她的嘴唇。
浮舟从未经受过他这样亲昵得不像【宿傩】的对待。
在她前面的,不再是那个恶劣残暴的野兽:偶尔折磨,但总向要害处撕咬,而是……
而像是一个沾染了凡人爱意的男人。
“你好像很喜欢这样,脸都变红了。”现在男人说:“可我怎么还觉得你在胡思乱想?”
太敏锐了,宿傩这个人。不过他说的对,这些的确是【胡思乱想】,他远不如听起来可信。
浮舟声音闷闷的:“我想看你的脸。”
“我又不像你有遮挡,你可以看。”
成功转移了话题,浮舟侧脸还贴着他的手心:“不想把机会早早用掉。”
宿傩不由讥讽:“呵,你上次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拖到最后,结果再也看不到了吧。”
啊……果然还是那个他。
浮舟不回答了,她根据声音摸索到宿傩的嘴唇,再折返回来摸自己的,确定了距离和位置。
浮舟扭头,跪在他身上,张嘴,干脆利落一口咬在宿傩唇边。
宿傩有无数机会可以躲开,或者拍在她身上,把她打到一边去,可无数机会都流失。
浮舟连牙印都没有留下。
动完口,她□□坐在宿傩的腰上,毫无气势地警告:“你不要说那种事情了!”
“……”
宿傩先是摸了摸完好无缺的唇角,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浮舟,看她倔强地脸颊,圆润的鼻头,双手护在胸前的不安姿态。
最后,他只是缓缓抚摸她的额头。
总的来说,还是拿浮舟没办法的吧。
这一刻,宿傩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比他以为的剧烈和冲突平
静太多,像花瓣飘飞后必然旋转着落下。结局已定。
还是不太习惯这份软弱的情感,但另一种被称为甘愿的情绪又掌控了他,使他屈从于某样东西,那个东西的另一端在浮舟手上。
只要她伸出手……
恍惚中听浮舟开口道:“你不说话,不会是在想要怎么报复我,你心眼真多,是不是?”
得寸进尺的家伙,一时不管教,她就要翻起身来压人一头。
“是。”他是偶尔可以迁就她,但这绝非意味臣服,宿傩当即就拽着浮舟纤细手指往自己嘴里送,像动物警告同类一样轻咬她,用他的犬齿摸索她的指腹,放在上下牙间碾压,直到快破皮才松口。
他说:“早晚,我会吃掉你,从脚趾到后颈——到你不好好说话的舌头和嘴巴。”
“这是手指。你要弄疼我了。”浮舟收回手。
……一点都没警告到她——
作者有话说:宿傩:宝宝你是一杯桂花奶乌茶味重少冰三分糖加一汞藏青盐
浮舟(对外)老实巴交挠头:他不打我的时候人还挺好的。
浮舟(内心暗暗发誓)隐忍:莫欺少年穷。
宿傩冲动起来:老房子着火
浮舟冲动起来:你把我当傻瓜?
临分手稍微甜一下把悲伤的事情都抛远。
翻译一下最后其实是:我会亲你的脚,亲你的脖子,然后再亲你的嘴
那很不卫生了。
第75章
时至初夏,端午刚过,浮舟早已到了京都。这时紫藤花已凋败,只有花架上浓密的叶子遮光。
浮舟在庭院水边石舫的浓叶下躲太阳,手边扇子一刻也不停。
昨天夜里,一时不慎,在宿傩胸口咬了个印子,今天就没有冰块了。
但那也并非她的过错,在叽叽喳喳同样避暑的鸟雀啼鸣中,浮舟接着回想。
他体格大,一身使不完的力气,胸口烧着一团火,抱着她,压在她身上,就要把她也点着了。
四只手臂又粗又壮,握住她的肩膀与腰再□□,浮舟哪里还能动弹呢?
答案是嘴巴。
更可气的是,宿傩还有两张嘴,可以一边亲吻她,一边说着欺负的话。
那番言语现在想来也毫不污秽,只是被用慵懒而挑高的语气提出来,又是那种血液都燃烧的情境下,不得自由的浮舟听见了,又羞又恼。
于是,浮舟终于一边挨着身体上的折磨,被他弄得又酸又痒又麻又晕,另一边耳中的声音就如同鸟雀一样赶都赶不走——
他说:“总不会在这里就歇息吧。”
他说:“浮舟,抬起头,不要躲开,我要看到你的脸。”
他说:“能不能为了我,再坚持一下呢?”
指尖如流水,划过每一寸皮肤,他说最后那句时,还按压了她的肚子。
那里可是……
浮舟一想到他的手离那里只隔了一层肚皮,转而又回忆起那阵让她震颤的酸麻,扇面上的风都因手臂的停顿而稍加减弱。
阳光的热气又笼罩在这花荫下,浮舟想到宿傩的体温,也是这样不管人喜不喜欢都硬要贴过来的霸道。
所以,她受了那种委屈,只是正好一口咬在他胸口,就算破了点皮,他也一下就修复好了。
又有什么关系?
偏偏宿傩又扯开她盖在身上的被子,又对她的胸脯做了好些……
“等价交换。”他是这么说的。
好了,反正她没有很疼,只是感觉刺激又奇怪,但交换完,今天宿傩出门去了。
就算他不是出去享福的,她呢,在这种闷热的天气里,也只好姑且离开密不透风的闷热房间,跑到有点凉风的水边来。
侍女中只有比较勤快的一位跟着,在浮舟边上一起摇扇子,刚开始还要和她说两句,瞧她没兴致,自然也就沉静地坐着。
浮舟自己是不爱开口的,在一段记忆里没必要和虚构出来的人多说什么,除非太无聊了,一定要找个幻想朋友。
平常来说,那个人会是荻花,只不过她这几天也不再动不动跑过来串门。
也许在荻花眼中浮舟还算不上什么熟人,毕竟才认识了两个月,说什么一见如故,大概只是场面话。
浮舟理解,她以前经常和人一见如故——在做乐师的时候。
就这样吹着风,在缭绕的紫藤下,慢慢的,也不觉得多么酷热难耐。
令她惊讶的是,很快,就有人替她揭示了荻花不再往这跑的缘由。
此人正是其父亲,任第四等次的大纳言。
有阵阵风吹来,浮舟正想让侍女停下摇扇,却忽然听见有人声循风一道而来。
夏天的水边更凉快,不必说还有树遮阴,浮舟伸手握住了摇晃的扇柄,另一只手竖起食指置于嘴边:“嘘。”
是陌生的男人,幸好距离还很远,这处紫藤花廊地处偏僻,也早就过了赏玩花雾云霞的时节,他们应该不会过来。
浮舟未料还有人也来到这里,但听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自然大方的样子,想这也许是拜访的客人。
避免尴尬,不出现为好。
机灵的侍女小声地伏在她耳边低语:“是宿傩大人与客在湖边谈事情,他似乎心情不错。”
很快,又添了一句:“大人没往这里看。”
浮舟点头,也就还像之前那样乘凉,只不过更安静而已。
并非有意听人闲谈,可附近的声音只此一处,她也就不可避免地听见了荻花的大纳言父亲的一片苦心。
“…自知无法在仕途更进一步,日月流逝,却还有一事挂心。”
宿傩即便于京都任职,那也要到秋天,再说神官的职务,想来也难以帮助所谓的“仕途”,不知道这位客人是想拜托他做什么。
浮舟起初并不上心。
直到——“…便是小女荻花的终身大事。”
浮舟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防止呼吸急促,她还摸胸口顺气。侍女在侧,大气也不敢出。
“见孩子一天一天长大,为父为母的不由就要担忧未来谁来疼爱她。若是有人能值得托付终身…”
浮舟听见了中不溜求无望晋升的官职,不上不下的地位;听见高嫁则委屈了女儿略有娇蛮的性格,而要嫁给日后也不见得有什么起色的人家,实在于心不甘,故而费心的筹谋。
所谓纳言,是三公次官,将政务上奏天皇,又向下宣召敕令,礼节、言辞缺一不可。浮舟今天听到人家亲口说话,才知道荻花这样的女儿确实可能有个做贵族的父亲。
“我生性愚骏,未能将女儿教育成十分温婉随和的性格,想到未来有日她要侍候男主人,更替她担忧。但小女生性禀赋如此,我也一直保护她至今,心中只愿能寻得一位能差不多照料呵护她的夫婿。”
浮舟以扇掩面,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父母爱子,计以深远。她只听到这里,稍加理解便能明了其托付的心念。
如果宿傩还是刚开始那样动不动就折磨人的性格,任他再强大,也不过是怪物长了更尖的爪牙。但现在么,在旁人看起来都有迹可循。简单来说,百闻不如一见。
印象里听说是如何残忍嗜血的恶鬼,来到面前一看,的确长相怪异了些,然而深居简出,完全不是会特意作怪的类型。
偶然相逢,处事也老道,进退有度,更不必说从没有人否认过宿傩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庄重。
如今世俗风信命理之说,有人认为宿傩出身粗野之地,当然也有人认为他气度不凡,远非凡类。
唔,浮舟自己都没想到,她这还碰上了一个潜力股。
而作为一个男人,他……
“难得,小女与浮舟小姐交好。她从前没有什么密友,如今能与人相伴打趣,也令我这个做父亲的感喟。”
宿傩,可以简单的被概括为专情。
老实说,他对浮舟还不赖。
到了京都,浮舟可以自由出行;流水一样的华美绢绸源源不断进到房内,又流淌到制衣的裁缝手上;各类香料与器具堆满了库房;庭院里无香的樱花几月前就被砍去,春天未种海棠,海棠无香——如今,恰好栀子与柚子
开花,在房间里都能闻到混合的清润芬芳。
浮舟一番思考,猛然发现:如果以一般的标准审视生活,她竟然已经在旁人无法企及的幸福里抛掷了半年时光——
没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但在京都她过的很不错。差不多的夫人小姐也比不过她的起居用度。
宿傩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神神秘秘的,不肯说话,到后来浮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也顾不上那边的戏剧化进程。
想也知道会如何发展:你瞧,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而荻花又与浮舟关系融洽,可以加入这家,你们三个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重要。
浮舟是有些了解荻花的:她爱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日子,托父母的福,见识并没被闭塞,浮舟猜想,今天她父亲所提的事项,多半事先知会过她。
怪不得荻花近期不来了……她捋了捋头发。
任凭动听的话语如何说,就算加上心里的爱意也宽厚包容,谁也不想以妾室的身份恭迎一位主母。
浮舟也没有给自己多找一个领导的愿望。
她又开始摇动扇子,侍女的呼吸不知为何蓦然慌乱了起来,不过稍后也开始对着她轻扇送风。
浮舟不怎么在意别人的工作偶尔出错。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奇怪的是,送风又稍微迟缓了些,等她开口说“好热哦”那边才又扇起风。
水那边已经没有了声音,也许人已走远。
不过啊……浮舟不无忧愁地想,并且小声说了出来,她告诉边上人:“她有这样的父亲我还是有些羡慕的。”
无论贵贱,这年头的通识便是女人总要依靠男人过活。如果能像万一样自己就足以支撑自身,甚至能受京都这边任用,当然再好不过,但浮舟知道自己的斤两,也知道万算得上罕见。
退一步想,有一个能够托身的家庭,有即便明确孩子的缺点,依旧想办法为之寻觅良姻的双亲,替她长久打算,那也是难得的情谊。
浮舟的小半天值10个铜钱,一整个人打包值半掌金块,现在的生活虽然不错,恐怕还是不能久长。
“我也想要个大纳言父亲。”她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春日紫藤照水,想来十分美丽,固然要攀附树木与花架,曲意迎合才能有优美的风采。但要是有人如云木般不辞辛苦的打理承负,不敢说盛放不败,但年年春开,也是能做到的吧?”
浮舟也知道自己这话实在软弱,而且没志气,但她就是连这样的境况都艳羡。
没得到回应,她也不在乎,自顾自也扇着风:“说起紫藤花,我记得白氏不喜欢它长长垂坠的花序,把它比作附著君王的佞臣和蛊惑丈夫的妖妇…唔,这可委实遭殃。做臣子该怎样我不晓得,但说到女人,在这样女子不得不依凭他人的年代,要说管不好妻子,或者不能一直保护她,好像是男人的过错哦。”
除了荻花外,还有一事令她惊讶。竟然连宿傩都被衬托成好男人了。
从没打过交道的人,品行不可测之,浮舟也不认识什么外人。但听那位喉舌之官娓娓道来,觉得他还算诚恳,他既然属意宿傩,不由得叫人忧心起那些被认为【还不如宿傩】的家伙是什么个德行。
末法时代名不虚传,浮舟暗自心惊着,全然不知在自己身旁扇风的却是……
在浮舟又一脸凝重地把自己的扇子放在鼻尖神思远游时,忽然被弹了脑门。
她如同假寐被惊醒的人那样,打了个哆嗦。
此时无人发出声响。
莫说这里是京都,就算是在边远城镇,侍女也没有胆子做这样的事情。
所以,刚才在她旁边扇风的人是谁?
她又打了个哆嗦。
那只手触感温热,指腹粗糙,浮舟知道是因为它抬起了她的下巴。
她手上的扇子也一并被捋走,是谁会对她做这些事……
除宿傩以外不做他想。
一阵迟来的风吹来晚到的香气,他袖口的芬芳就传递到她的鼻尖。
浮舟紧张地吞咽,下巴又被重重地挑起,皮肉被宿傩的两根手指捏紧。
宿傩一只手搭在浮舟肩膀,撩开她耳边的头发,戏谑的低沉声音传来:“刚才不是还说的很起劲么?”——
作者有话说:浮舟:总的来说荻花是那种写作文能写“我的秘书长父亲”的,羡慕,无需多言
浮舟:总的来说,男人的素质还是良莠不齐,说的太委婉了?
好吧,简单而言:烂烂的。
宿傩都能评为好归宿了,震惊!!
宿傩(越听越怪):嗯??
第76章
不得不说,宿傩的声音危险却也磁性浮舟一时进了评审男人的立场里,乍然未能脱离。
我这是在想七想八的做什么呢!浮舟回神后谴责自己。
情急之下,她也是疯了一样,还觉得至少他声音缓和时,肢体粗暴点,也不过是让她更脸红。
宿傩说:“现在不说了吗,还想听听浮舟小姐有什么高见。”
她猛然将双手覆盖在他捏着她下巴的手上,挣扎开口:“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你既然也听了,现在这么热,我想要……啊!”
宿傩单手扣住她两只手腕,手掌如同一双牢固不可破的镣铐,他向上一提,浮舟就被拽的起了身,他询问:
“想去湖里游一圈?”
他明知道不是!浮舟摇晃着撞进宿傩怀里,又被他顺势箍住腰肢,搂紧背脊,他的声音愉悦又轻佻:“说了没两句,你就投怀送抱。有危机感了?”
“你知道自己受欢迎,很高兴?”浮舟被他逗得失去理智,要拿这点来抨击。
“……哈,有意思,我说的危机感——是落湖的危机。你怎么想到那里去了?”
糟糕,这下这家伙要更加得意了!浮舟一时失察,反把话柄交到对方手上。
她语塞,其实宿傩根本不会把他丢进湖里,也许以前他会,但是……等等,浮舟又惊疑,为什么她会对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有这种自信?
为什么笃定他不会动手呀!
浮舟蓦然发现了潜移默化中自己对他的印象改观,如今不免感慨这是又被骗了,气上加气,觉得宿傩真不是个好东西!
但口头上,浮舟不占优势只好讨饶:“如果你现在决定把我丢进去,我不会游泳,你还救我吗?”
高大结实的男人不为所动,声音低沉,充满暗示:“谁知道呢。”
浮舟不由咬着嘴唇,他这是要她再加倍讨好。
“你太坏了。”她推了他,“每次都被你欺负,真无聊。”
“哦?”宿傩话音带笑:“说两句话就是欺负你了?”
此情此景,浮舟忍不住见缝插针:“那冰块…夏天很热的。”既然宿傩否认了欺负,就把冰块还回来。
宿傩拧她的脸:“再不应允,以后还不知道要被你说成怎样的恶劣。”
浮舟不抵抗,把脸转过来对着他:“你给个准话,不许只说一半。”
“不许?”宿傩听见了格外新奇的字眼,咀嚼一番其中含义,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被命令——浮舟的命令。“好,很快就送去。”
浮舟在被宿傩重复了一遍关键词后,心里正紧张,说多了话,总有说错的时候,宿傩又是嚣张跋扈的个性,以前动不动就对她不够恭敬的言论发表看法,要她谦卑。
现在……还没想好应对,正兀自急得团团转,他就说好,浮舟也一愣。
他已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那种灼热的呼吸,多少凉风也不能消解她所感受的燥热。
“现在,我们来谈一谈你最在意的问题。”宿傩的嘴唇抵着她的侧颈,“荻花的事情,你怎么看?”
“……那不是我最在意的。”对于宿傩的婚嫁问题,浮舟没有别的看法,单纯不希望多个人骑自己头上。
但是,这番干巴巴的说辞并不让人信服,至少宿傩听了,恐怕觉得她是太在乎才失了应对的方寸。
“哦——”他意味深长。
她赶忙转移话题:“不过,你现在记得她的名字了?”之前宿傩总念错,或者叫小鬼,要不就是你的那个谁。
他不急不缓的吊着她:“不可同日而语。也许过些日子,你与她就能朝夕相对。”
浮舟心想,宿傩又只说一半,而且暗含有考虑真的接纳的意味。他还拿这个调侃她!
宿傩希望她如何回答?想了想,浮舟认为,作为一个格格不入的怪物,当然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不用采纳人类社会的一切风俗。
但如今,宿傩周身的气息,比起诅咒倒更像一个男人,作为男人……知情解趣,对于女人与婚姻或许就有了更多的要求吧。
她曾经设想过的那一天,就快到了。
既然不由浮舟说了算,呢她理应默不作声。然而人的想法与实际感受偶尔有出入偏差。
浮舟想得好好的,可心里却很闷,也许是因为天气很热,也许是这个转眼就能到别人身边的人抱她太紧了,而他似乎还很期待她的反应。
浮舟点点头,肯定他:“如果那样倒也不错。”
说罢,她觉得紧张。宿傩的手就像荆棘藤蔓,而她是其中猎物,不知是否为错觉,浮舟感觉他缠得更勒人了,她难受。
她接着说:“大纳言所说有理,我与荻花素来亲厚——”
宿傩嫌弃地打断:“你根本就不喜欢她。真是扯起谎来一点不喘气。”
浮舟却还面不改色讲完:“不管怎么说,只要你愿意,我怎么样都可以。我很……我会顺着你的意思来的,我就是这种万事听人的好姑娘。”
“……”宿傩不说话了。
“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这时,浮舟不管他是在感慨她的柔顺与不嫉妒,还是在思考自己的婚姻,浮舟只按照自己的步调走。
宿傩鼻尖翕动呼出的气全打在她身上,他言简意赅:“你说。”
浮舟侧了侧脸,轻轻后仰着躲开,言语中终于有了些雀跃:
“我正好想到昨晚你说的等价交换。我可以等价交换一个里梅吗?”
有的时候,浮舟也觉得自己这样怪没意思,反正宿傩讲什么做什么她都毫无办法,现在这样没用的叛逆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点,实际说出这些话,根本一点用也没有。他要是又生气跟她发脾气她也毫无办法。
但她仍然为这种禁忌而故意挑起火气的小小决心而心跳加速,甚至,浮舟也期待着这种不能称之为反击的反击。
人受了不好的待遇,即便嘴上忍着不说很恶毒的话,做不了报复的举动,大概也总有一天,会借玩笑口吻一股脑地泄露吐出来。
宿傩听她说的波澜不惊,听她提出了出格的请求,听她又引出昨晚亲昵的事情,听她为之……喘气,心跳加速。
浮舟在期待吗?浮舟对里梅有所期待?
哦,可她先前说起荻花的时候,一点也不喘气。她先前平静得很。
剧烈的负面情绪在他心中翻滚,混杂着恨与妒意,这个随便一试探就露了马脚的女人!
她到底有没有半点真心?
但他又想到浮舟脆弱的要命,动不动就要死要活。宿傩此刻就算万千情绪百感交集,也投鼠忌器。
他只扣紧了她的腰,一只手顺着脊柱攀上她的后脖子,二指捏住她绷紧的皮肉,声音冷肃:
“你又要开始那一套了,守着无用也不清白的身体,当自己是他的女人?”
浮舟一听他说的话,既羞耻又恼火,这不是之前她有意说的酸话嘛!怎么宿傩还记得这么清楚。
何止是记得清楚,他简直已经到了如数家珍的程度!
宿傩还在逼问:“你很寂寞吗?很喜欢他?一直挂念着他,可他都不愿意和你说话,你难受极了吧?!现在天气还没到最热的时候,你动不动喊着要冰块,是为了增加和里梅相处的可能性?”
浮舟原本还有些生气的,结果被他一连串问题砸晕后,就只觉得好笑,火气全无,因他激烈却不发作的态度悻悻然:“你不仅记性好,想的未免也太多了吧?”
浮舟扭头,一张欲笑未笑的脸就撞进了宿傩的视线,他托着她下巴:“回答我,你真有这么在意里梅?”声音里似乎有真实的疑惑。
好奇怪,他看不出来?而且,就算如此,宿傩这么在意做什么,真把她当成囊中物了?
浮舟自觉和里梅都没讲过两句话,几次所谓的示好,全都是对着宿傩说的。可他现在就……
真奇怪,谁会对着第三个人说明她对恋人的心意?
大概没有这种笨蛋吧。
念及此,浮舟忽然回忆起,整件事情起因是,先前他对她说起荻花。
宿傩要是有意,何必来问她的评价?她说了什么又不作数。
唔。
莫非——
福至心灵。浮舟想到,浮舟问了:“不如,你先坦诚一点?别光顾着盘问我呀。”
她揪着他的衣襟。
“啧,你这个女人。”宿傩捏着她的下颌,抬起头,离开她的颈窝。
后面的话隐没于唇齿间,水声流泻。
侍女在旁,一句不敢言。
但宿傩的多疑,并且是事关感情忠诚的疑心并不会简单消除,他在结束了吻后挥手摈退了多余的人,还是接着刚才的事项。
他捏着她耳垂,在指尖揉捻:"让你说你就说。"
浮舟敏锐地感觉风向变了,她才不听他的,装傻:“说什么?”
“……”
“嗯?”她特意拖长了尾音。
瞧怀里的人这幅得志便趾高气昂的模样,她的脸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嘴角的弧度格外狡黠,水光莹莹。
宿傩见到浮舟这样,自知是做不到强逼她道明心意,但要这样就此为止,难保下次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一切的暴力手段都被禁止,他又决不允许自己出口就露怯或者服软……
宿傩又伸出手,握住浮舟的脖颈,两侧发力,不伤到她的咽喉,将人拽到脸前来。
“你干什么!”她看不见,毫无预警,自然惊慌。
而宿傩一声不吭,让人凑过来后,就低头重重压上了她的嘴唇。
磨吮,撕咬,惊呼变成呻吟,语调也变得更慢更高昂,呼吸都粘稠不堪,逡巡的舌与津液交换,她的每一寸都是他的,这不过是一次例行的巡查——
作者有话说:
快完了写个甜蜜小剧场,好吧可能不是很甜蜜
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宿某上网发帖:
女朋友总说我不够爱她,可她这样算爱我吗?
楼主在集团高层挂靠,同事都是神经病,工资还可以,分房,有个助理。
女朋友有点残疾,在家里,也不工作,不知道整天在做什么,但是我回家了她对我也没有特别的表示。
虽说楼主的工作也没有很忙吧,基本上就玩玩手机搞搞兴趣爱好,但整个家基本上都是我在支撑的,我就觉得她至少要有点感激之心。
有的时候我感觉她只对我的器官感兴趣,好听的话也说过很多,我一开始是不相信的,后来有点想相信了,但思来想去她也就是那种时候最乖。
上次割完我的脑袋过两天就跑了,上上次抠了一只眼珠子给她,当场就生气走人了。
我是想和她理论一番的,但是根本说不出口,这种事情讲出来显得我很在乎,太丢人了,我不是那种为了小情小爱就口不择言的傻瓜。
现在她又来要我的心脏了,我给还是不给?
1楼:我放进pdd没反应这是地球上的语言吗?
2楼:不爱业务繁忙分下一个……什么,器官?看了一下ip也不对啊
3楼:没到秋招我先来求一个工作,求教程求内推,别说是神经病了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下!
4楼:让你带护照出国你就老实了
5楼:我觉得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了,可以报警吗?
6楼:挺好的,现在你们是两个残疾了。【青蛙手指脑袋jpg】
7楼:反弹退散刷到这条让我中200万。
8楼:这是海龟汤吗?也没打标签啊
9楼:我看了主页是信号注册的,过去一天了楼主也没回来,大家散了吧,等以后换成带货链接就知道是起号了。
10楼:这网感我甘拜下风……营销学拼命起号不如猎奇小脑袋轻轻一想。
11楼:真分房?
三天后
评论8000+,收藏6000+,点赞3000
第二次编辑:
一条有用的建议都没有,果然说上网有用是骗人的,你们这些家伙也都是智障,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
人类还是太能生了。
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隔着网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庆幸吧,蝼蚁们。
我给了,女朋友走了,她果然不爱我。
新评论:等等,这个走是说?用词也太灵性了吧
新评论:……玩了四年抽象,我竟然看不懂你的文字排列。
新评论:伪人发帖了@好友
新评论:细思极恐,为什么题目里说的心脏是楼主给的,但是女朋友死了。
新评论:结合前面的内容,你给她的那些东西,不会是你把人家给分了吧——
新评论:蛙趣!重口啊!!
两天后该贴因为违反社区规则已被封禁。
第77章
浮舟不自觉地回应着宿傩的深吻。到后来,她大约也乐在其中,会主动奉上灵动的舌尖,吟哦愈发动人。
无论是情调,还是香气,还是所有的一切带给宿傩的感官刺激,都不会再有别人能给他相同的感受了。
情至浓时,宿傩却鼻腔里轻哼一声,猛然推开了手臂都绕过来的浮舟。
他不顾她的惊讶和不满的含糊声,也决意不再旁敲侧击而是斩钉截铁地一锤定音,冷然道:
“我不需要别的女人,你也不需要。”
浮舟跟着他的话语顺从摇头:“不需要不需要。”
宿傩只觉得不对劲。就这样?瞧浮舟迷糊的反应,难道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宿傩审视浮舟,发现她的确就只是复读后执迷摇头,没有更多的情绪。
没有感动,一点都没有。
浮舟抹了抹嘴唇,肿胀,有些疼,但刚才的欢悦还未散尽,令人回味。她又讨巧道:“可我又不会照顾人,还是需要一位能干智慧的女主人主持中馈……”
他算是看出来了,她不仅没有感恩戴德的样子,还在拙劣地卖乖。
宿傩忍不住想,换成是一般的男人遇到浮舟,就算她有些残缺看起来怪可怜的模样。可一旦相处起来,浮舟完全不是会吃亏的类型,凭着那股直觉里的狡诈,反而要欺负那个男的。
嘴上说什么女子不得不依凭他人…事实上,她完全有自己的主张。所有的风俗人情和限制,都成了她嘴巴里摆弄的论据。
到头来她还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全凭心意。
可看透了也没办法,宿傩发现了,任何威慑的举措都只会把这个容易担惊受怕的小东西推得更远。而他不想要那种结果。
终究,宿傩还是以为自己不是会被欺负的类型,故而偶尔顺她心意一次也勉强而为了——殊不知,他忘记了自己从前从不为别人的期盼而行动。
他皱眉,冷着脸说:“我不是人?为什么需要一个别的人来帮我。阴阳调和不过无能者的谎言。”
这话……浮舟倾身伏在宿傩身上,倒是认为别具一格。比人话更像人话,竟然是被宿傩说出来的。
唔,他一贯孤立,对人类无论性别都等同视之。
值得高看一眼。
收回刚才无意的轻视,这才对他的承诺稍微认真了点,浮舟试探问他:“你说真的?”
先前从没当真,毕竟他或许只是随口一谈,而她却要把姓命押上。可到现在,宿傩对她的种种关怀与遇到分歧时的隐忍,她也感觉得到。
对比最初的往昔……宿傩已经转变得很不一样。
“你在质疑?”宿傩被这样问,十分不悦。
浮舟收回先前对他的高看,这人脾气还是很坏哦——
一般的人靠言语多少也能彼此理解,但宿傩根本就不会好好说话。
“不可以吗?我还挺难相信你的。”吃过太多亏,不得不谨慎。
宿傩:“我又何尝不是,遇到你这个满口谎言的人。”
“可是,这还是不一样。”浮舟认真列举差异,“我就算偶尔不得已而为,也没有造成怎样严峻的后果。但你……”
“别欲言又止了,我想听听,我怎么样?”
浮舟听他豪不顾忌的语调,便知道他这个人的愧意只是一次头的生意,和那天的眼泪一同消亡。
她想,这中间的确有数不清的恩与怨难理清,这个时候提出来反而不便。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浮舟浅试之下又听懂了一次宿傩浅显的真心。
她在他肩膀上搭着手,低头在他耳边说:
“不说那个了,就事论事的讲,如果你不把心意直白的告诉我,我也不敢多想的。就算有再多的猜想,也难免要疑心只不过是心里的期盼太热切。”
“可是,那么多的念头对我也是折磨,你要故意让我焦灼吗?万就是那样,虽然我看得出来你对她没有那种意思,但她单方面总是坚信你会喜欢她。我觉得她蠢极了,就像那种幻想被爱的傻瓜。”
浮舟咬着嘴唇,发出的声音都因此透露抑郁,她说出心底里最深的顾虑:“那次晚上我和你说了那么多话……可是宿傩,你告诉我,如果我成为一个不被爱而犯蠢的傻瓜,嘲笑我的人里面,会多一个你吗?”
宿傩并没有轻易回答她,他握住浮舟的手,带到他自己的脸上。
“……”
除了呼吸声,只有静谧在两人间流淌。
到现在,浮舟也是感激宿傩的。对他……的确也有多的数不清的意见,但其中绝对也混杂着感恩之心。
庞杂的情感任谁也会感到疲于应付,她亦不免俗。
到现在,浮舟多次明了自己的弱小,也知道宿傩反复无常,故而打定主意不会再期待他的同情和怜惜,也只好渲染惊慌的、不安的,甚至带点绝望的爱情。
对这样的人展露真心,难免会遭到诚实的反噬,宿傩…
抱歉啦,她这样想着,又骗了你一次。
宿傩在久久的沉默后只说了两句话:“你还真是有办法让别人以为亏欠。”
见浮舟不回应他,他又镇定地说:“我知道了。”
宿傩的声音低沉,古井不波。
宿傩这个人啊,恶劣起来像个疯子,严肃的时候又是这么的…浮舟不太愿意承认,可靠。
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地裂山摇在其眼前不过小事一桩,因其强大,足够庇护一个小小的她。
宿傩究竟知道了什么,她没有问,只是像紫藤绕树一样趴在他身上。
浮舟找到了宿傩的耳垂,上面钉了耳钉,她之所以知道……因她现在正用舌尖触碰它。
挺时髦哩。而他这样的男人,耳垂也是又热又软。
“你在做什么?”宿傩问。
她含混不清地回答:“亲你。”
“你管这叫——”
浮舟打断了宿傩:“像你昨晚和刚刚亲我那样。”
她用牙齿轻轻咬着靠上的软骨,口中呼出海浪那样潮湿的气流,空气在他的耳朵里回响,像隔绝了一切的花蔓。
宿傩想,或许有的树木也情愿被攀援的紫藤围绕——也许就算是因此窒息也心甘。
这件意外当然是顺利地不了了之,如宿傩想要的一般。
但说实在的,他自己也有些分不清到底想要怎样了。不是说要如大纳言请求的一般【照顾】其女儿,与浮舟以外的人同塌,听那人的呼吸,睁眼时看见其他人的倦容,那种事情宿傩想也没想过。
但浮舟…说来说去糊弄了半天,她根本什么也没有讲清楚。偏偏在当时当刻,她又能很狡猾地讨好他,脱身而出。
事后想来,深觉浮舟当真深谙金蝉脱壳的技法。
为旁人的心思费神,甚至心意摇乱,他自己也以为不妥,有损尊严,故而不欲直白地问她。
如此,事情就陷入了循环。
宿傩不想被浮舟牵着鼻子走。
在他发觉自己竟然产生了这种想法时,很难唾弃自己的软
弱——究竟是心中有着怎样牵挂的人才会被支配。
浮沉于官僚体系内的咒术师,为吃饱饭挣扎的流民,已经足够可笑了,结果他自己的顾虑反倒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
终于,在某天,浮舟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上席上,侍女在帮她修剪指甲。
那仪态真是不忍恭维,却也有点随性不假思索的可爱。
她听见他进来,动也不动一下,头昂得很高,脸上盖着薄纱,十足的懒散。
宿傩原先做好了准备,先与这个不能来硬的又不想太柔软的狡猾女人周旋几句,但看她这样悠闲,忽然改了主意,觉得吓她一样也好。
于是他冷不丁问:“这次你想要什么?”
浮舟也不负所望,有些时候她真是好懂得很,一骨碌就翻身从席上坐起来,甩开被她灵巧迅速的动作吓到的侍女,翻身跪坐对着他说话的方向。
她身上衣衫凌乱的褶皱还不如她得反应快。
浮舟的殷切已经不用眼睛也能看出来了,宿傩几乎要因此微笑,但他收敛了,不咸不淡地斥她一句:“像什么样子。”
她缩回脖子低头,后脑勺的翘起的头发都显得不情愿。
宿傩先让无关人等退下,然后坐在几边,也不说话,拍了拍自己的腿。
浮舟这种时候也不讲究面子,也不说他拿乔,抛下矜持就缓慢往声音处挪动。
宿傩为她丢了一张坐蓐,当做施舍。
但浮舟坐在了他横曲于席间的大腿上。
“嘿嘿。”嘴巴里还发出无意义的傻笑。
真是……蠢死了。
宿傩没将内心的真实声音说出来,伸手碰了碰浮舟近在咫尺的脸庞。
“脸红什么?”
浮舟却不跟他来认真的,小脸一扭就撇开他的手,然后更是过分,整个人都粘上来,一双半脱袖口的光洁手臂环绕他的脖子,圈住了就不撒手,脸贴在他锁骨上:“要眼睛。”
张口就是提要求。
太不像话了,宿傩垂眼,冷淡地看她,警告的情绪并未传达:“不给。”
浮舟这个时候就仰起脸了,对着他的下巴说话:“为什么?你耍我啊?”
他究竟怎么会忍受这样一个喜欢反咬一口的人在身边,还以此为乐的?
宿傩敲她薄薄的脑门,有力的指节咚咚响:“谁准你这样跟我说话的。”
浮舟也如他预期一般撒手,捂脑袋,但与他所想不一样的是,她还离开了他身上。
她还不如宿傩预想般顶嘴理论,被说了立即就改正,移开一两步外,恰好在他臂展更远的位置。
浮舟端庄也优雅地跪坐,两只手乖巧地置于大腿上,只有衣襟的皱痕提醒她其实不如所看到的一样恭顺。
她再开口,声音就是轻轻的,有经过教习的含蓄:“大人刚才问我要什么,所以我就说了。言语上的轻慢实非本意。”
“我重新说,这次要……眼睛?不过要另一边的。”
浮舟这里也没预料到,才是夏天他就主动提出这件事情。
宿傩这个人,好难猜喔。
她听他又在沉默,心里正为之忐忑,不能因为他的不好琢磨的脾气,就坏了自己的大事。
可贸然开口……算了吧,她不想说出让他不高兴的话。
只听见宿傩冷淡的声音响起,若有所思的口吻:“之前给过你了。”
浮舟听他这样的语气,也忐忑,解释道:“上次是我说的不仔细,要一对呢。”
天气又热,又无聊,人精神总要松散些,但宿傩连这都不喜欢啊。真教人为难。
听了这番解释,宿傩不置可否,只是问她:“呵,画龙点睛…你集齐一对眼睛就要飞走了?”
他分明是在拿之前那次的经历刺她,浮舟也知道。
浮舟为宿傩不合时宜的算账手段苦恼,却把头垂得更低,声音更柔软:“大人,我听不懂。”
仅仅这样说稍显敷衍,她又道:“不过像我这样的人,说是中人之资都算抬举,若是为蛟为龙,便更不可能啦。”
他用冷淡的语调说讥讽的话:“也是,你要是飞走,谁又拦得住。”
浮舟弓下腰,头发垂在席上:“这也不对。如果你不想让我走……”
她说到这里就闭口,聆听宿傩那里的动静,只有吝啬的沉默,他连衣衫布料的摩擦声都没发出来。
浮舟只好自己接上,她也习惯了没人应答的场合,独自一人也能真情流露:“就算不得不离开,我也会尽力留下……再久些。”
说到最后,声音低极了,似乎没有让人听过去的意思。
宿傩听见了也只询问:“是么?”
浮舟愈发不明白他到底是想要怎么样,不过好歹此时算不上危险,她也就候着他,静听后话。
“到我这里来。”终于,宿傩松了口——
作者有话说:里梅:我不是你们play的一环啊啊啊啊啊!!!请苍天,辨忠奸。
浮舟表面(用情至深):呜呜呜如果我吐露爱意,你也会嘲笑我吗?
浮舟内心:诶嘿——
多栋滴眼药水,总之是上一会班就要奖励自己一下的好宝宝
下周有榜单的话就能写完了,希望有
第78章
浮舟松了口气,静悄悄地挪回去。她动作慢吞吞的,是以进行至一半的时候就被宿傩牵住了袖子,半拖半拽,撞上他的肩膀。
“唔。”她闷哼,也并没有多疼,宿傩的手掌托住了她。
“娇气。”他不太客气。
浮舟也不反驳了,就着宿傩手掌讨饶:“你不喜欢?我以后会改的。”
“……”
浮舟说的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根本不以为然。宿傩口是心非,他的动作又轻了些,还揉着她磕在他身上的肩膀。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
宿傩几次三番来确认她的真情。想来任她怎样说,他都还是会多疑。
那么是要说些更直白的情话?还是无关痛痒的调情撒娇?
究竟是什么?
宿傩对事事都有意见,一时半刻捉摸不透他想听什么。
以浮舟的理解,恐怕他就只是心里不高兴,自己也不晓得想做什么,于是就戏弄她。
她干脆不加思索,委屈道:“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呀。”
“如果你不需要我陪,嫌我麻烦,那就把我丢到一边好了。去行应行的事情。但不管怎么样,你回头,总还能看见我。干什么要这样冷落我?”
“你可怜可怜我吧?”
浮舟这样说完,就心虚地歪着脑袋想听宿傩的反应,听他呼吸,或者心跳。
但到头来,浮舟只听见了自己的。胸腔里跳动的不安定因素,乱得像那晚春夜的海浪。她自己说得紧张澎湃,脑袋里根本装不下旁边人的动静。
浮舟正失望着,她既没听见,那一定是他毫无反应!就在这时,宿傩摸上了她的脖子,指尖擦过她正鼓动的脉搏,然后托起她的下巴。
她搭在他的手掌上。
宿傩一字一句:“这可是你说的。”
真可恶,宿傩怎么老这样?
他上次也这么说,敷衍又叫人听不清是什么意思。
浮舟抗议:“你就不能说明白些吗?”
“你还要怎么明白?”说宿傩,宿傩反而还不愉快,满口挑剔:“你就跟着我吧。”
浮舟懂了,原来她费尽心思,就做了一个小喽啰。听口气只勉强算凑合,这可相当打击她的斗志。
她还没郁闷地回应,嘴唇就先一步被宿傩的拇指死死按住。
他力气很大,几乎要把嘴唇在牙齿上磨出伤来,然后骤然松开。浮舟还没来得及缓口气,霸道的家伙就换上了自己的嘴唇。
厮磨?不是的,宿傩更像是要把自己的形状烙在她嘴上,像把字刻在石头上。在她身上他很少如此粗暴。
浮舟痛得鼻尖发酸,可她推不开他,只好一边挣扎,一边逃不掉,不情不愿承受。
等宿傩终于决定松开她,她却没听见以往那样餍足的呼吸,他也没有带着笑声对她说话,没有调侃,没有衔着耳垂湿漉漉的亲吻。
什么都没有。
寂静包裹宿傩,一点儿动静他都吝啬。浮舟听不见,也不敢动手摸他,惶惑迷惘。僵持了好一会才细声细语问他:“你这是干什么呀?”
宿傩的嗓音沙哑,透着干渴:“眼睛,我会给你的。”
浮舟听出了宿傩言语中的情意,心想,亲了这么多次,他终于稍微高兴些了?
不妨趁热打铁。
浮舟又羞怯起来,把脑袋往他衣襟上拱,不露出脸,她抱着宿傩问:“那我可不可以再多要一样东西哇?”
她小声说明:“眼睛呢,算是上次欠的,是我的问题,不过你可不可以帮我弥补一下呢?”
宿傩不发一语。
但浮舟知道他一定是在思量,未过多久,他又恢复冷淡,开口:“你还要什么?”
她觍着脸,说出来的话倒一点也不惭愧:“还有心脏。”
心脏若能得手,那就是为此身的苦旅画上句号。
浮舟隐于暗处的脸上,没有紧张和兴奋,也远不是听起来那样的娇憨羞涩。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么平静,等来自胸膛都发烫的男人回音。
宿傩会像以往一样应允她吗?
回顾之前所有,每次的道途各有各的不顺畅,危机也是乱七八糟。浮舟做过很多事情,也经历多种磋磨,可算起来,唯独索要物事方面全是坦途。
宿傩给的干脆利落,倒没有用这些东西勒索她。她也不知道该怎样讲了,他虽然有的时候很坏,但也超乎常理的磊落!
那么最后一次……浮舟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宿傩又沉默寡言不肯交流,她疑心是有什么问题。
也是,也许他的这些术式什么的需要心脏,没了就不能活?要真如此,她极可能功亏一篑,毕竟浮舟又没办法划开宿傩的胸膛,取出跳动的心。
她终于忍不住了,问宿傩:“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方便吗?”
宿傩还是不讲话。
她又关切道:“如果这对你身体有损,那我就先不要了吧……毕竟,还是你的身体最重要。”
宿傩推开了她。
浮舟楞在席上。
她茫然地坐着,这时听见他衣服綷縩作响,宿傩在做什么?
不一会儿,她听见了,听见血与肉的分离,听见空气挤进闭合皮肤的咕叽声,让人胆寒,心跳加剧。
这究竟是……
紧接着,浮舟嗅到了血腥气,新鲜的,热乎的,然后湿热的手指划过她的脸,像滚烫的流行垂落深夜。
沉闷的坠地声一前一后响起,浮舟还没能侧耳听出他们的轻重分别,就被宿傩潮湿黏腻的手掐住了腮帮与下巴。
上面模糊的东西,蹭在她脸上散发腥味。
浮舟明白了…
…是还有热气的血啊。
“左眼,心脏,我都给你。”宿傩的声音里还是毫无情绪,不,他力气那么大,她的骨头都快要被捏碎了。
浮舟想张开嘴让他不要那么用力,将手拿开,却连动也动不了。
后面的一句话更是冒着森森冷气,听着就使人生寒:“你别忘了自己是谁的女人。”
不过转念一想,宿傩迄今为止最重的压迫感都比不过如今她所感受到的。他的呼吸都很危险,触碰让她几乎战栗。
而他……就只是为了说这个?
重压的力道和紧迫感骤然松懈,宿傩松开手指的桎梏。
诶?
浮舟惊惶地颤声呼吸,心里却还为这份落差疑惑:宿傩他这么担心被女人背叛么?
“怎么了,呆住了。被吓到了?”还未想通整件事情,他就用带血的手掌捧住她的脸,不再禁锢着她。
只是手与脸之间胶着的血污依旧粘合,浮舟握住宿傩欲离开的那只手,干净细腻的指尖也染了血。
她慢慢将其移到唇边,铁锈似的味道愈发浓厚了,浮舟低下头,虔敬地亲吻宿傩的手。
双唇被血液濡湿,她想到,自己以前也曾经这样做过的。
遥远的回忆跨越时间,顺着收尾交映的场景,终于抵达终幕。在这里,浮舟完成了最后两桩任务。
她伸出柔软的舌头,探入宿傩湿漉漉的指缝,与深深浅浅的掌纹亲吻,设想这些血液究竟是源自眼眶或是胸膛……
彼时,浮舟远算不懂事,她如今也知道。
那种没什么特别见识的傻样,难怪宿傩会瞧不起她。
可谁能想到,那个当初不屑一顾的男人,现在又愿意为她摘下心脏?
也算是世事难料的例证吧。
她定下神,又想起最初无故被砍下的头颅,心中喜悦之情被冲淡。
浮舟细细为宿傩清理了一番手心,听见他呼吸粗重也恍若未闻,离开的时候还不紧不慢地舔了一圈嘴唇,才软下嗓子对他说:“我又不是傻瓜。再说,你之前不也说过,我软弱,但好歹还知道要找谁倚靠。”
宿傩直觉这话很怪:“我从没说过这种话,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觉得我会贬低你么?”
看呐,他也知道什么是好听的话,什么是刺耳的话。当时,宿傩确凿无疑就是这么调笑她的。
浮舟这么想着,嘴上却故意吊着他说:“所以…刚才你问的问题,自己也该知晓答案才是。哪有博学的人向愚昧的人求证的道理?”
浮舟到底是谁的女人呢?这是一个问题,聪明的宿傩当然能得出自己的答案。
而愚笨的浮舟只顾得上蝇头小利。她脱下外褂,轻轻罩起被主人丢弃于地上的一地狼藉。
她动作比对待将逝的花瓣更小心,比对待缱绻的爱意赠礼更多情,拾捡她自己的生命。
至此,功业已毕。
脑海中乌鸦称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成功者。】
第一个是谁浮舟实在不在乎,也没有时间搭理对方。
宿傩被浮舟这种飘忽又胸有成竹的态度搞得恼火,又见她漫不经心的动作,分明再前些时候,她舔舐他的手心时还不这样。
他伏下身体,压在她的背上,让她的头发全都落进一滩鲜血里。
他胸膛中流淌的血,也一并揩拭在了她原先光鲜的衣服上。
“这么快就翻脸?”他说道,还拽她耳垂,一下一下,捏着,拉扯,轻轻摩擦。
浮舟没从里面感觉到威胁,她只觉得……
现在是夏天,脱去外褂的浮舟一共只剩两三件,这下可以保证连她的背上皮肤都洇了血渍。
就这样,浮舟被这个本该森冷冒着鬼气,却只有情、色的动作逗笑了,无暇应对乌鸦道喜。
她笑他:“怎么了,我难得这样说两句,你就不开心了?”是不是有点幼稚呀。
口鼻间俱是引人皱眉的气味,黏糊糊的触感在夏天让人避退……本该如此的,但两人都仿若不觉。
他紧紧贴着她。本来,她会对宿傩那么热那么烫还要硬凑上来的举止有所不满的。
宿傩也知道她怕冷又怕热,一般不在这季节随意亲昵。现在闹起脾气来,就把什么东西全都抛之脑后了。
浮舟也不是蓄意要让这个男人生气。说完后就回头探宿傩的衣襟,摸往他的身体,言语中还是关切:“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大感稀奇:“不得了,你的良心回来了,是把我的装进去了?”
宿傩眼见着浮舟罩在地上的外袍下像是展露了什么戏法,原先落在那里的脏器就笑容于轮廓中的缝隙,其中又有一件心脏,故而这样说。
浮舟撒娇道:“不要这样说话嘛,你说你总是这样,还要我怎么好好跟你交流?”
兜兜转转,又成了宿傩嘴巴不饶人的问题。
浮舟见缝插针批评了一句,同时也没忘了
自己的本意是关心。
那是当然的!人家刚刚少了一只眼睛,又没了心脏,现在虽然还好好的中气十足压在人身上,但于情于理都要问候下。
浮舟趁他稍微抬起身子,在他的怀里翻了个身,正对宿傩,与宽大结实的身躯相拥:“真的,谢谢你哦。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
“毕竟是你的人呀。”
而宿傩也揽住怀中的人,他说:“先沐浴。”——
作者有话说:因为不想老婆知道他在不高兴的老头正在偷偷瞪她,但是也不敢说话
他喜欢得很,浮舟不知道。
老头这次是心脏都给了,还被老婆教训:你脾气好坏哦,这样子还要别人怎么跟你聊天?他内心还深以为然。
先被钓再被调,再经历千年风干,自然腌入味。
浮舟说这是古法窨制。
本周普通的轮空了……应该还会有一更吧。能量[减一]
第79章
接下来一连日子里,浮舟都喜滋滋的,这也难怪,她每次达成目标后都这样。
宿傩习惯了。
只有一件事。他那天本是想先吊着她,结果却……
这也算了,宿傩原本想听见的其实并非浮舟对他那句宣言的肯定,他原以为能勾得浮舟亲口承认对自己的爱意。
之前她说过一次,宿傩记得清楚,当时内心未尝不被触动,然后他让她别再说那样恶心的话。
浮舟就再也没说过。
偏偏怎么在这种地方听话?宿傩心有怨言,浮舟实在是的,偏偏在那种地方把他的话铭记在心了。宿傩未达成所愿,却也知道不是浮舟的问题。
他还在暗自想着,她记性时好时坏,不高兴的事情记得那样清晰,也许早就被自己的冷言冷语伤到了心。
如今浮舟嘴上不说,时不时倒还透露出一股怨怼来,想来只不过是出于乖巧的性格,将愁绪都压在了心里。
他决心要想个办法鼓励浮舟表明心意。
浮舟这边,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没有什么不愉快,也不觉得谁让她糟心。
只不过近来荻花与她又恢复了联系,也许知道所期盼的事情没有回音,想着还继续来往也不错。
不说别的,有人搭伙打发时间就不错。
看浮舟整天挂着笑脸,好像再也没什么忧虑与烦恼的样子,荻花不明缘由,当然会联想到自己不算好也不算坏,但被人拒绝了就很丢面子的姻缘——
她问:“你们大人很喜欢你,确实值得你这样得意。”
浮舟哪里不晓得对方在酸涩什么,摆摆手谦逊道:“一般一般。”
说完才觉得这个真心话可能反而被当成敷衍的托辞,她连忙转移了话题:“我这几天这样高兴,是发现将冰块打碎,加上蜂蜜和荔枝,再切些香花浸水……”
最后浮舟总结:“一天吃两碗,就会很幸福。”
她说出来,就是要让荻花共享这份幸福:“晚些时候我叫人送一碗到你院子里,宿傩大人现在不在家。”
荻花光是听描述,便觉得这种神仙日子超过了遥不可及的姻缘和所有。她迫切地提问:“现在呢?现在没有么。”
“有是有,但还需要术式把冰磨碎。得等大人回来。”宿傩不在家可不太好做。
浮舟接着摆摆手:“荔枝这年头还算珍贵,单独吃总是舍不得,不过现在有冰浸白桃和甜瓜,比外头的更甜些,还有蜂蜜水。你先要来点吗?”
她说到术式研磨冰块,荻花诧异:“宿傩大人还会做这个?”
“也就夏天能尝尝,耗不了他多少时间精力。”浮舟咽下一块糕点,再喝口茶润嗓,“有术式果然方便。我就算看不见,但片刻的功夫就能让一整块坚冰变得比雪片还细腻,总还是让人惊奇。而且这冰和一般厨具敲剁出来的还不一样,更加细腻。侍女说它融进蜂蜜水里倒是看不出冰的,晶莹剔透,可含到嘴里还有沙沙的感觉,我就想说这怎么不算是一种玉碗盛来琥珀光呢。”
“他还挺珍爱你唷。”
瞧瞧,搅个冰块就给人羡慕成什么样了,极致的诱惑当前还不忘记调侃她。
浮舟心里想,这其实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付出,不懂她为何两三次绕不过去地提起。
她思前思后,还觉怪异,便问:“如果有人愿意为你写信,与你暗中相见,这也算是珍爱吧?”
“那不一样。”荻花也直说,“那是为了风流的名声和交游的谈资,但男人回家还帮夫人做饭听起来就不太好听了吧?这是只对你有好处的事情,他也爱吃吗?”
不爱,宿傩对瓜果蜜糖不算热衷。
浮舟从这个角度一想,惊觉果然如此,为名为利和为人,总还是有所差别。她点头:“说的有道理,纸笺上的深情密爱十不可信一。”
两人又针对婚嫁议题聊了好一通,最后浮舟在荻花面前狠狠斥责了这个糟心的世道,才让她满意离去。
提供了充分的感情支持回来后,浮舟靠着房前柱叹气。聊会天可把她累坏了!
却听一道低沉的声音在门前响起,之前竟然没注意到那里有人,那多半就是宿傩呢。他也真是…走来的时候故意不发出声音。
宿傩先开口说话:“先前居然没看出来,你对生活有那么多抱怨?”
对他的回来,她并不惊奇,阳光照在身上不再灼热,他总是快到晚时归家,听到后面的一两句附和也不稀奇。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浮舟说完就往宿傩声音方位伸手,他果然接过,把她的手臂夹在胳膊中,搂抱她的腰。
声音更近了,出门一天的衣袖里只留淡淡的香:“不知道。你说我该知道她的事情么?”
听宿傩这样轻飘飘地撇开关系,浮舟忽然又想到先前荻花所说的珍爱与风流声名,不由脸红。
她赶忙解释说:“她不高兴,过来找我,当然要说些让她开心或者转移注意力的话哄她。”
“听起来你并不赞成自己刚才说的内容。”
浮舟回想起方才自己的发言,什么女子如春花逐水,到头皆空,古来以花喻人,只因都有尽头。管他高贵还是贫穷。如今的世道这样那样,奸佞与怪事层出不穷,但早晚有一天,神明开眼,所有的人垂首虔拜,方得解脱。
听起来是不怎么着调,十句话里有十句不符合宿傩的心意,他一定觉得求神太软弱,不如靠自己,浮舟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安抚:“还好啦,遇到这种的,也只好说比她更好的人也不如意,身份高贵者如此,有才华而不被任用的寥落之士也是这样。不过实际上,我也知道有许多还未怎么活过就死去的人,没有吃饱过饭的人,要说赞成这番说辞,岂不是更忽视了更不幸的人的存在吗?可说到底,荻花也不为听人讲道理而来,索性还是选更教人舒心的方式吧。”
浮舟这样为自己辩解,拉着宿傩想要和他一起到室内去。
“等一下,”宿傩却反拉住她的手,“你还挺会哄人的,一前一后的说辞相悖,但听起来还都头头是道。”
宿傩没说更多,但浮舟已经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了!
他一定是想问她,会不会有的时候也在哄骗他。
职业生涯虽然已经到了尽头,但是在这种
时候溃败下来,她根本不愿意看到这样近似蛇头蛇尾的结局。
若有可能,浮舟还是情愿美满些。
浮舟笑问他:“你又在想什么呢?”
宿傩站定在原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刺得她眉间脑门的地方嗡嗡眩晕,才说:“在想,你是个小骗子。”
“说些迎合的话不过是听者想听这些。”她淡然答道,又对身后的人狡黠一笑:“但你对那些虚情假意的东西不感兴趣对吧?”
浮舟凑到他身边,踮起脚尖,往宿傩侧脸靠。
她身材矮小,而他高大,若还站定原地,浮舟定然贴不到宿傩的脸。
所以当浮舟的鼻尖碰到他硬茬的头发时,立即就能判断出,宿傩往她这里偏了身子。
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灵巧躲开宿傩伸来的手。
浮舟说:“我觉得人还是坦诚一些好,但好像世人并不看重所谓本心的品质呢。但没关系,和你一样,我心中也不把他们当回事的。只不过我不像你一样坚强,不想和人闹僵。”
说完了这些,想宿傩应该高兴些了,浮舟这才央求他:“刚才说大话了,允诺了荻花一份甜品,马上可不可以多削点冰块?”
伴随着浮舟轻微的“求求你了”的纠缠,两人走入房间,脚步隐入廊间风——
作者有话说:本回应该今年夏天就结束。正好发的时候应该也是夏天,巧了。感谢支持!
无奖猜谜浮舟到底把宿傩骗成什么样了——下周揭晓。
没榜单我下周也一定给它发完(但希望还是有吧),看了几遍觉得真是个浪漫的故事发出来也给大家看看
第80章
时值盛夏,宿傩邀浮舟摇船游水,城外湾浦中有绿荷与红花。
浮舟与他乘车马到岸边,又上了小舟。她无需搀扶就独自提起裙边,步入船内,站稳后才问:“只我们两个?”
宿傩起先并未回答,他在浮舟后登船,还拾起船桨做起卑贱的工作来。
等他身体力行把小舟摇到少人的地方,这里只有一片藕花清香。
等到这时宿傩才开口:“你能看见了。”
“当然啦,”浮舟说话时,伸手好奇地拨动盛露的荷叶,透过阳光和琉璃似的水珠细细瞧叶片绿色的纤毛,“我们难得出来游玩一番,怎能放过大好风光。”
“……”
宿傩不开口,浮舟也不回头瞧他,只是探手下船,扶着低矮的边沿,又牵着袖口不令其沾湿,留莲藕般的一截白净手臂垂入水中,悠悠翻搅:
“不过我没想到你会亲自划船,我刚才瞧那些岸边出来的人们都有船夫。是不想被打扰吗?”
她从绿水中抽出手,也松开衣袖,袖口立即就沾在潮湿的手臂上。
浮舟一边仔细将皮肤与里衣分开,这时才不经意间回头,含笑对他。
她突然说:“你原来是这样看我呀!以前都没怎么认真瞧过你,现在一看,眼神叫人有点发憷。你对别人是更凶,还是和看我一样呢?如果是后者的话,还真是蛮教人伤心的哦。”
此时与那次秋季赏月时又有不同,那一次月色澄辉,照得池水如镜,不过天色毕竟很晚,深青的穹顶下看什么都不真切。
那时的宿傩也只能看出威严,浮舟也还过度地沉浸于心中哀伤,不想和他说话。
现在嘛,天光透过纱帘照到小船里,他们的影子都在一起摇晃、重叠,浮舟能看见他背光的脸棱角分明,眉眼深邃。
宿傩在盯着她看,四只眼目不转睛。
他不说话时,眼底里有坚毅的冷意。
浮舟忍不住将还沾着河水的手抬起,慢慢地凑近,对他伸手,湿漉漉的指尖慢慢碰他左脸上不知是有心或无意修剪的断眉。
他的右半张脸看着有些狰狞,的确引人注意,果然是合乎外表的残忍之人哩,不过他冷峻的左脸更令浮舟移目分神。
是因为他严肃的表情么?浮舟也说不上来,但他冷冽的眼神让她想到比河水更冰的深渊。
她问道:“这边,也是你自己修掉的么?”
浮舟摸到了他稀疏的眉毛:“这里被两道裂痕分成三段了呢。”
宿傩开口时,黥面的纹也随之晃动,浮舟就盯着他薄薄的嘴唇与游弋的黑纹:“并未,天生的。”
她又摸上他的嘴唇,轻点,又松手,再顺着由细到粗的面纹摩挲,似乎要跟着提示将他脸上的纹路都绘制一通。
这样稚气如孩子的举动并没遭到阻止,宿傩似乎有心培养她的绘画潜质。
后来,浮舟干脆彻底靠过来,上半身整个的前倾,让小船都因重量的失衡而轻晃。宿傩这才往前挪了半个身位,快速地把还未反应过来的浮舟揽到腿上。
她在他胸前抬起头,宿傩低声说:“这是船中央,你在这里,它就不会晃。”
浮舟只是继续看着他开合的薄唇,对其言语置若罔闻。
宿傩又讲:“难道你想掉下去吗?”
听起来像是在威胁,但看起来……看起来,他很喜欢这样。
浮舟好像从瞎子变成了聋子,并没有对言语做出什么反应,她缓缓起了身。
宿傩没拦她。
浮舟不离开他怀里,只是膝盖支起大腿,抬高了身子,她找到他的嘴唇,第一次看着那淡红色的轮廓,亲吻了上去。
于是,两对绯红的颜色找到了彼此,在不该摇晃却摇晃了的晦暗船室,在僻静清香的莲池一隅,在艳丽的天光云影下,徘徊交融。
唇边水声汇入船外碧波,叠叠重重。
片刻后,浮舟撑着他的肩膀仰起头后才答:“可你不会让我掉下去的?”
他说“未必”,浮舟咯咯咯地笑出声。
宿傩问:“怎么了?”
“嗯……好耳熟。”
在最开始的地方,在他第一次流血时,浮舟以为被追杀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而宿傩几乎要毫发无伤,却因为怀里有个她而流血的时候,他问她要如何下葬。
彼时浮舟尚且不知自己将要死亡,她也是这么问的——“你不会让我死掉的吧?”
宿傩,也是那样回答——“未必”。
然后她很快就死掉了,据说当晚火化。
现在浮舟摸上宿傩的右脸,异面上的眼睛转动着眨啊眨,让她想到荷花凋谢后剩下的莲子,十足怪异。
“不觉得我很可怕么?”宿傩粗糙的手覆盖她的。
还好,她习惯了。
浮舟故意犹豫了片刻才说:“唔,是在讲这半张脸吗?可能……总是能碰到,习惯了吧?”
她缩回手,暗暗指向衣衫下面的腿内侧,触碰到裙摆,又收手抬头悄悄观察他反应。
宿傩揪住她的手,也不与这个嘴上占便宜的女人分辩。
大白天的说起晚上的事情做什么?她倒是舒坦…
他甚至看着她微笑,冷肃的气息都因之削减,继而说:“应该是水流的缘故,摇晃不止让人烦心。”
接着宿傩深深呼吸,眸光暗沉:“我再找个更静的地方。”接着走入帘外,很快,船又开始向前晃。
浮舟因此红了脸。找个更静的地方,他想做什么呀?
桨声与水波伴随着清香,她一个人又觉得有些耐不住,于是挑开布帘一角,发现周围一片深绿浅红,蓝水绿叶连天。
到了这种地方,即便附近有人,也不会瞧见莲叶深处的他们。
浮舟索性也走了出去,坐在船沿与花叶相交,坐定后伸手去捉宿傩的衣角询问:“你要带我去做什么呀?我怎么觉得这里的水流比之前更急。”
宿傩回过头:“这里更窄,会把我们推到更远的地方。”
“到哪里?”她问道。
宿傩丢下船桨:“说实话,不在乎。哪里都一样。”
“那你要对我做什么?”她看宿傩俯下身,朝她身上探来,不
免会猜测,是要在外面做些刺激的事情吗?
也难怪浮舟这样想,刚才的一切……都指向这个猜想,宿傩又故意把话讲得暧昧不清。
可与猜测的不同,宿傩只是蹲下身,与她隔着距离,探手也不过抚摸了她的面颊。
现在他们同高,两人都深深地掩埋进一片碧玉色里,这番别致的景色,宛若湖水满溢到青空。
宿傩身上披着黑色外褂,她着浅黄色衣衫,皆与景致格格不入,却又因渺小融入其中。
水推着船,唯花叶生根不动,他们漂泊其间。
这片辽阔又狭小的景色里,再也容不下第三者。
宿傩看着她,暗红色的眼睛映着荷花:“浮舟。”
“嗯?”她向他伸出的手心贴了贴。
“我爱你。”宿傩说。
浮舟还维持着脸颊贴向他的动作,脑袋歪着,因宿傩的话怔愣在原地,动作有些痴傻。
她隔了有一会才又蹭了蹭宿傩的手,不说话。
宿傩不满:“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浮舟听这问题,也觉得好笑,之前是谁不爱听这种话啊,现在倒又变了副面孔。
她仰起脑袋,看面前将自己笼罩在阴影里的男人。
宿傩抿着嘴,表情不悦,但眼里有隐秘的期待。
浮舟看见这样的宿傩,居然因此笑了出来,引发了他更多不愉快的情绪。
他原先任由她轻蹭的手掌移到了她的下巴,靠近脖颈,总之是个令人不安的信号。
浮舟赶忙说:“嗳嗳,我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你可别掐我。”
但他的手连一点也没有往她咽喉要害上碰,宿傩只不过把她的脸向上抬了抬。
浮舟不慎误会了人家,这会当然也心虚,她撇开脸,只悄悄地继续看他的表情,发现宿傩还没有说话的意思,才开口:“好了好了,这次是我弄错了,你没想害我,你能不能不要因为这个不高兴呀?”
说完,她绕开宿傩停在原处的手心,也顾不得小船平衡,站高了倾身便往人墨色的怀抱里凑,但平常他多半会搂住她的腰的,今天却没有。
他还长了四只手,这都吝啬,这下真是不解风情了!
浮舟独自在宿傩的怀里拱了一会儿,讨了个没趣,终于像蜻蜓停留在荷叶边上那样,附在他耳朵边上。动作敏捷,轻盈。
这里空无一人,只有船行过叶间的裁痕。不锋利的剪刀小船要是没了船夫棹舟,很快,宝石光辉的水面也会重新因花叶交错而再度掩盖。
浮舟还是很小声地说,声音羞怯:“今夕何夕,搴舟中流。”她只讲到这里,就不再往下延伸,恰似被抛下浆置于无人处的小舟。
“这是什么意思。”过了片刻,宿傩终于肯开口。
浮舟知道,只要他乐意张嘴说话,就代表前面的事情过去了,于是怎么也都不再解释,只是傻笑。
任宿傩怎么捏她脸上的肉,怎样亲她,她都不开口。
宿傩也拿她没有办法。
直到天边的云霞变得红彤彤,水面染上红锈色,她才靠在他怀里,乘着小船靠岸。
即将离船登车的时候,浮舟极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宿傩应该听见了,但他只是哼了一声。
浮舟游兴已尽也困倦,手指拖着袖口遮住脸。
看得见是极好的,但要说有什么不便之处,那就是想睡觉的时候外头太亮也会耽误了入眠。
她会常记残阳的血色在船行后的水面逶迤的画面,还有当时联想起来的,一则关于死亡的传说。
西方,停灵时要在亡者的眼睛上放上钱币,让那人前往冥土时用作船费,横渡冥河去往那死者的国度。
冥河水黑,比宿傩的外衣还要黑,轻不载物,使万物溶解,亡者涉水只会被淹没侵蚀,只有摆渡人才能带人过河,他的船只不会沉没。
传说中的摆渡人总是贪婪,有时坐地起价,不讲契约精神。对了,还是个老头,卡戎只走单线程,不走反的。
宿傩要比那种家伙好上许多,浮舟悄悄放下手,往上觑,却刚好看见他垂下的冷眼。
浮舟没想到宿傩在那样认真地凝视她,也许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她惊慌赶忙又把衣袖盖上,遮住视线,而后才反应过来:就算她看着宿傩,对方也不会知道,毕竟她的眼睛……还没有长出来,反倒是后来欲盖弥彰的动作,把什么都给泄露出来了!
果然,接着就听见宿傩从没有缺席过的嘲笑:“浮舟,你好笨。”
她不管,从现在开始假装睡着。而宿傩在抖了她几次后也就放任不管,由她卧在自己的膝盖与腿上。
一切归于平静,渐渐地,浮舟也快在他身边迷迷糊糊睡着。
无论他说话怎样坏心眼,又折磨了她。总归,宿傩姑且是个慷慨的摆渡人,予她华服玉食,予她生命。
不管死亡的潮水如何翻涌上涨,宿傩让一叶愧对姓名的小舟跨越黑而深的湍流……跋涉冥河——
浮舟得以横渡死亡。
她枕在他身上,蜷起身子,进入梦乡。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浮舟言行举止更加没有顾忌,宿傩在白天会让着她,到了晚上……
这个人作为男人的面貌就贪吃了起来——
他抱着她,撩开浮舟黏在额前的头发:“你该剪指甲了。”
宿傩说的是她在情动时会用指甲挠人。
浮舟不以为意,指使他道:“这点伤,你用反转术式。”
“可你挠在我的肩膀和背上,让我很兴奋。这算是你的反抗?”宿傩说着,两只手把浮舟坐在他身上的腰向下压。
她哪里想到他会这样!
“啊……等,等一等!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唔嗯,这样太刺激了我会受不住!”
但是宿傩毫不怜惜,至少动作上如此,言语上么,暧昧与清冷并存:“那你应该哭着告诉我。”
浮舟直不起腰,不得不屈着背,即便这样也还是难受得很。
她低下头,尽力不使自己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不要和他呼吸交融。
……
等浮舟彻底支撑不住自己倒向他的身体,他又说:“你求我,我也不会停。”
她没求。
他腹部那张嘴也没停。
宿傩又翻过浮舟的身体,手压在她的背上,手指探索爱人叶脉一样脆弱规整的脊梁:
“再说……”
后面的话她只听到了吃掉什么什么。
浮舟皱着脸,错过了大部分内容。
“你不要什么事情都联想到吃东西上啊!这么说话太恶劣了!”她说话一阵高昂,一阵低沉。
“可你……”宿傩咬住后脖子,又亲脸颊,耳垂,含含糊糊的话语又只给浮舟一个人漏掉。
总之,浮舟有各种各样的意见,但只消再过片刻,万事也就迎刃而解。
宿傩觉得浮舟在这方面好拿捏得很,他知道她最喜欢他怎么样对她,知道怎样能让她主动亲吻他。
他很满意这样,就算……她倔强着也不肯说出:她爱他。
大概是肢体柔软,但脾气很硬,宿傩这样思忖着。
不过这样也好,宿傩没见过谁能将灵与肉分离。
早晚,会有一天浮舟要顺服于自己的感受,也顺服于他。
她的声音比她自己认知的动听许多,呻吟也是,抱怨也是,顺便一提,她能吃很多。
比浮舟以为的多。
几天后,再次回归黑暗后,浮舟并不如宿傩预料的,他本以为她会有更多尖锐的脾气。
“这次不伤心了?”
她却答道:“我从没因为这种事情烦恼。”
他心道这真是个说谎成瘾的姑娘,然而凡尘间的普通人或许因伪装与谎言而丑陋,可浮舟说到底还是不一样。
看浮舟自顾自地梗着脖子,看她强撑说辞并且势不改口的模样,比照着疲倦时的迷茫…
但要是说出来
戳破她,一定会让她恼羞成怒的,宿傩只是心里想着,嘴上暂且放过她。
如果浮舟知道他心中曲折弯绕的想法,定会评价其为难能可贵的体贴,但是,在宿傩把目光持久地、并且决定要一直这么做下去地投射在浮舟身上时……
她已经决意要带着对他的感激之心远航。
浮舟深知生命难得,也不打算要把自己的体会与任何人共享,她还决定无论是乌鸦还是宿傩,都不算可以信赖的对象。
前者想也不用想,虽然同样不感兴趣对方的炼金术与长生秘闻,但他在过程中一点帮助也没有,任务又那样艰巨……
聚散皆是利,谈不上有感情。
至于宿傩……感情啊,浮舟与宿傩是谈得上感情的,如果没有他越来越无私的爱恋,她也就不会有可以选择离别的这一天。
可她还有一桩隐秘的心事从未宣告。爱情被感性者奉为圭臬,理性的人也难说不被其干扰,像致人迷航的漩涡,像窄道里的湍流。
在切身经历过后,浮舟觉得,固然美好,也不过是独属于个体间的谎言而已。
那些气味,那些使心脏发紧的誓言,那些令人不得不咬住下唇的渴望,全都是真实的,但美好的东西向来易逝,真心也难以久长。
谎言嘛,总有揭穿的时候,信赖它的人到时候要如何难堪呢?到最后,一切都会化为灰烬——
浮舟对宿傩不抱什么期待。
无意冒犯,实际上其他人并不比宿傩好,只是作为一个个体,他能造成的伤害要比一般人大得多。他的想法如果再反复……
浮舟垂头坐在宿傩旁边,还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意,还能听见他的呼吸,但她已经和他相隔一个世界了。
她摸了摸自己纤弱的脖颈,想到这里曾遭遇的灾厄,倒也不用在同一个男人身上吃第三次亏吧?
不会的,不会——
作者有话说:宿傩:你说搴舟中流……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浮舟:不啊不啊是棹声齐唱发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