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宿傩察觉了浮舟的动静,问:“怎么了,嗓子不舒服?”


    真敏锐呐,浮舟无辜地放下手:“你昨天说不会弄伤我的,让我放心,可是今天喉咙还是很疼。”


    她指责道:“你骗我。”


    宿傩沉默了片刻,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浮舟感觉到一对手臂正圈上来,接着是要与她交融的呼吸,喷洒在她侧脸。


    他语气不太自然,见浮舟不搭话,又低下头轻啄她的嘴角。


    “明明我每次都会帮你……”


    浮舟心里头其实不太在意这些,找个由头糊弄而已。


    回想起昨晚,宿傩很温柔,他夸奖的时候还会抚摸她的头……


    隔夜的晕眩感还有浓郁的气息再次浮现,浮舟忍不住脸颊发烫。自己不讨厌那种事情,现在只惊讶于他居然变得这么好忽悠。


    她板起脸,完全一副不为所动认真的模样:“你太大了。”


    事已至此,浮舟的认真思考就被打断,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似乎也只有一条路好走。


    宿傩说:“那我补偿你。”


    ……


    宿傩倚在桌边,浮舟斜靠他身上,他的手正在熟练地帮她整理衣衫。


    她嗓音像沾着露水,湿哒哒软乎乎的:“你今天不出去了?”


    “嗯,快结束了。”


    “什么快结束?”浮舟不明所以,时值夏末,新尝祭还有许久,也不知道宿傩到底是在忙什么。


    宿傩摸着她脑袋,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猜想,莫非是他的存续大计?


    还没多问,宿傩就开口:“没什么,说起来,你这次似乎又留了很久。”


    浮舟猫下脑袋,主动用头顶蹭他手心:“你别停,我喜欢你这样,你摸我的时候身上麻麻的,很困。”


    然后才解释:“之前说了,我想在你身边再久一点呀?所以特意没有很快离开。”


    “你怎么就是不听我说话。”说到最后,浮舟整个人都趴在宿傩身上,并且要求他:“你再摸摸我的头,这个力道刚刚好。”


    她洇湿的发丝还贴着脸,自己却不去打理,咕哝着全权交给宿傩,全然信赖又听之任之的模样。


    浮舟讲话的口吻被娇惯得愈发不客气,又是指责又是提要求,可她动作却柔顺依靠……这样也好。


    宿傩不曾料想自己会享受到这样俗套的乐趣,但垂下眼,就能看见她宁静的脸。


    她简直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宿傩伸手,勾勾手指,轻剐蹭浮舟的鼻尖。


    *


    浮舟将离开的时候,秋天还没来,有天下着大雨,她坐在廊下听檐滴,抱着膝盖却还是不慎打湿了裙裾。


    那是一个很适合抒发离愁别绪的天气。


    宿傩也知道她在这里呆的够久了,走到她身后,掖着浮舟的胳膊将她往后拉:“小心着凉。”


    她回头告诉他,语气寻常,脸上还带着微笑:“我要走了,等天气放晴,时间就差不多。”


    宿傩的盯着她开合的嘴唇,脑袋忽然变得空荡荡,胸口发闷。他镇定说好,还说:“有什么好笑的。”


    浮舟过了一会转身,半跪在走廊上,两只手臂伸出袖口向上伸展,朝宿傩伸。


    要他抱。


    然后宿傩的脚步就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走到她身前。


    浮舟隔着轻薄的衣衫贴在宿傩身上,悠然问:“下雨了,你是不是也心情不好?”


    “我也是,一到这个季节就又冷又热,心里难受呢。”浮舟握着宿傩的手放在胸口,“所以等天气好了再走。”


    她说了三两句话,他心里刚垒好的情绪就坍塌。是特意为了他才要多逗留的么?


    浮舟隐约感觉到宿傩的不快,但又疑心:这是错觉吗?因为那感觉转瞬即逝,很快就消失了。


    她被抱到室内。


    他帮她脱下外衫,换上新的,行动熟稔又迅速,在系腰带时,忽然说起一个人:“羂索,你还记得他吧?”


    她回想了片刻才说:“隐约记得,你之前带我去找过他。”


    结果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咒术师当面给她敲了一个【普通】的章。


    之前也听荻花说过,这些咒术师有的心比天高,即便是贵族也会瞧不上。也许那个人就是其中一个。


    “就是他。”宿傩系好了她的衣带,又梳顺了她的头发,等梳子放回妆奁才说:“我……他的术式与灵魂相关。”


    浮舟迷茫,她以前没有接受过咒术师的教育。


    宿傩摩挲她的脑袋,又抬手把她眉心皱纹抚开,耐心分说:“咒术师大多会有天生的术式,称为生得术式,我的是斩击与火,羂索则是……你不需要知道很多,总之,他对灵魂的理解比一般咒术师更透彻。”


    他又简要提起了要把自己的一部分提炼出来,待到后世复还。这点她有所耳闻,觉得他们很能想。


    唯有最后一句让浮舟惊诧,宿傩说:“咒术师与非咒术师的灵魂不等同,但他应该也能研究出保存普通人灵魂的方法,到时候,我们会一起。”


    她小声惊呼“啊”,他却也知道这些内容的确荒唐,不以为怪。


    宿傩亲吻了浮舟,从眉心到鼻梁,冷淡但厚重的话语轻轻落下:“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我都会记得你,好像被禁锢在什么结界里了一样,但世界却又探不到边界,也未发现什么禁制。”


    浮舟在他的吐息之中汗颜,原来宿傩想了这么多种可能性吗?她可完全没发现他的思虑。


    幸好,他忘记自己已经死了,而所谓复生……只是长眠中的大梦。


    冥土中的生灵也会经常做梦,梦见重返人间的。神话里都这么说。


    宿傩接着说:“不过能记得,我就有了很多的时间,会有那么一天,要么你也成为咒术师,要么你也能被做成咒物——”


    浮舟忍不住打断他的畅想:“等等,被做成咒——咒物,那是什么意


    思?”


    听见了骇人听闻的内容,结结巴巴也很正常,宿傩却取笑她胆小。


    他的手按在她脑袋上,先是单纯地压着,再是缓慢摩挲,是她喜欢的力道:“怕什么,最后我们都会变成那样。”


    这什么灵魂术式,也太邪门了!


    浮舟憋着一口气,不去反驳宿傩,心里则不以为然到极点。可她转而又想,也就是这种不为己悲无有哀怜的态度,才造就了宿傩任她索要的现状。他什么也不在乎。


    她想到他的心脏,脑袋,眼睛。


    好吧,浮舟有些泄气。这其中似乎也不见许多区别。


    她含含糊糊搪塞:“下次再说吧,本来还只是觉得那个人有点儿轻佻,说话也不好听。现在倒开始害怕他了。”


    宿傩抓住浮舟的手问:“但你并不害怕我?”


    她说:“也就……”到这便迟疑着不说下去,然后飞快地亲他。


    “你别问了。”


    脸颊绯红,像羞涩。


    他又换了个问题:“这次你要如何离开?”


    浮舟告诉他:“我听说小动物在死去之前都会把自己藏好,到花叶繁茂的地方。我也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动物如此,是因为自然中虚弱的个体会招致捕杀,想找个隐蔽的地方恢复,最后失败了而已。你又不需要。”宿傩不想她离开。


    她说:“就算这样,也不想让你瞧见狼狈的模样。”


    他又恐吓:“这个季节蚊虫鸟兽很多……”


    浮舟伸手慢慢捂住宿傩的嘴,他没撇开她,只听她带着笑意回答: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去到另一个世界了。”


    落雨隔绝了庭院外和室内,而在干燥凉爽的房间里,浮舟也暗自隔开了宿傩。


    她还身处他怀里,但其实灵魂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的尽头与他说话。他们很远了。


    她在一个比他怀里更温暖的地方。


    *


    浮舟选择离开的日子是放晴的第二天,地面已经干燥,但宿傩抱着她坐着车出了城,又在路上行了好一阵。


    “我可以出去了吗?”


    宿傩总是回答:“还没,再等等。”


    夏天的雨水丰沛又多情,只是降雨的时间还是太短,怎么这么快就是晴天。


    最后还是浮舟握着他的手,叮嘱他:“家里还有最后的几串荔枝,冰块就要化了,你今晚回去要换新的冰块喔。”


    宿傩认为这话不像是道别,像允诺还会有重逢的那天。


    于是宿傩姑且松开了手,替浮舟撩开车外的布帘。


    她离开的时候,还轻声说了一句“再见”。


    宿傩觉得这纯属画蛇添足,所以只是目送她小步离开,走到密林里去。


    那个黄土的小道里在傍晚进了个人,飞起尘土又落下。


    浮舟再也没有出来。


    棹声齐唱发中流


    浮舟达成了目标之后,觉得自己就像童话故事里翻越千山跋涉万水的主角,忍不住得意起来。


    旅馆中,色调明亮单调。


    浮舟被乌鸦领走后,就迫不及待地问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乌鸦先生摆出一列的瓶瓶罐罐,战利品陈列在炼金台,他要求她把它们带到湖里去。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乌鸦卡在了浮舟最关心的问题上,扯起了别的。


    【你很有才能,要不要考虑进一步合作?我可以给你提供更靠近两面宿傩的环境,可以——】


    浮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斩钉截铁的态度让人以为距离夏天过去了一百年。


    实则她傍晚才告别情深义重的男人,跟在乌鸦后面回来。


    “不要,就按原先的来就行。”


    【为什么?你爱他,他也爱你。】


    这种话……浮舟听了也赧颜,她表现出来的的确是这样,容忍又依恋,不怪旁人会这样想。


    现在如果直白否认,总是反差太大,更何况对宿傩的那些复杂感受,浮舟自己也说不清楚。


    索性全部踢到一边去。


    她镇定地说:“是的,我爱他。”


    但又接着讲:“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可以选择不爱他。”


    有得选的时候,总是可以选择不那么让自己痛苦的方向。


    浮舟低下头,盯着脚尖,嗫嚅:“现在知道了。”


    诗人总是大肆肯定爱的力量,什么一旦爱上了他,就不能不爱他,就算违背常理,失去自制,遭遇创伤。因为绝望包裹着爱恨交织总是很伟大。


    不过嘛,浮舟心中一面自觉卑劣,一面又骄傲地想:我还很小呢,不懂这些比天崩地裂更震撼的誓言。如果可以,我也不要遭遇创伤。


    再说,世上岂有不会消亡的东西?她早就知道了。要说是谁教了她这些金子一样的硬通货知识,那源头还是宿傩,所以……


    乌鸦嗓音沙哑,【那我也可以许诺你更久的生命,但我需要你继续收集金色的方块。】


    金色的方块?那是什么,通往宿傩记忆的是蓝色,但浮舟也不想知道。


    她摇了摇头,不想和这而不祥的声音多牵扯,请求道:“现在,请你履行诺言吧,也许以后我会答应你。我有些累,我想休息,在一张尘世间的大床上。”


    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下定决心的人回心转意,在她得到本被许诺好的东西之前。


    浮舟看着乌鸦把瓶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再切分成两块。大大小小不一,让人不明白他的标准是什么。


    奇奇怪怪的。


    她问:“怎么了,这还不全部给我用上吗?”


    乌鸦解释说这是留样,就匆匆赶浮舟去往湖心。浮舟想着这么点东西他还要私藏。再说能有什么用啊?


    可能是第二桩生意没谈妥的缘故吧,浮舟心里这样想着,也不计较对方冷淡的态度了,出了拱门就走在前头涉水。


    湖水很冷,到膝盖,再到腰,向下看不见任何东西,她有些不安。


    回过头,乌鸦让她接着走。


    她犹豫了片刻后,往湖心走去。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会去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会有眼睛吧?”


    【会。】


    “我还要回来?什么时候?”


    【在你死后,灵魂仍属于锈湖。】


    那还真是不幸,浮舟摸着凉飕飕的水,打了个哆嗦:“对了——”


    乌鸦打断了她【你做得很好,浮舟,现在你可以提一个要求,比如遗忘。】


    什么呀,明明是他先问她还有没有问题的!不过接下来的议题分散了浮舟的注意。


    “我为什么要遗忘?”她有些惊讶地问到,谁说到这里了?


    【你似乎很痛苦,我可以让你忘记他。】


    浮舟却想:乌鸦似乎不通人性,说到爱,就想到结合,说到痛苦,就想到遗忘。实际上的事情不像这样简单。


    她追问:“连带全部的记忆?”


    乌鸦沙哑应和:【连带全部的记忆。】


    “……”浮舟在几秒的梳理后,迅速提出了请求:“那我选5.6英尺身高,我有点受够营养不良的矮小身材了。让我长高点吧,就这样。”


    【……为什么?】


    因为浮舟还记得自己刚见到宿傩时的无知和挣扎,还记得他高高在上的嗤笑与否定。


    她如今回想起来,觉得可笑也觉得悲哀。如果要她忘记那些经历,就是要她忘记世事险恶的教训,然后以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姿态,进入一个会伤害人的地方。


    岂不是说她要再重新吃一番苦?


    这种事情浮舟连想都不愿意设想!怎么可能是奖励,分明是惩罚。


    她和这种活了百来年的陈腐思想沟通不来,低头看着黑乎乎的一滩水,深沉道:“因为我爱他。”


    乌鸦沉默了。


    浮舟说到这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是假,也许只是表达欲过剩的唠叨,也许她并非没有良心,并非不


    会多愁善感,现在只是想找人说点什么:


    “我越爱他,就越要远离他,可越痛苦,越不能忘记他。”


    还没等浮舟再发挥一通窄门精神,所有念头就终止了。


    “我……”咕噜咕噜。


    湖水濯洗了浮舟的魂灵,所有的瓶瓶罐罐都倒在她身边,在跳动的水波里,她的意识让位于周围环境的震颤,先是眼皮,再是耳朵,再是鼻子。


    她的意识被最深的、最晦暗的浪潮淹没,一如……婴孩漂浮羊水中,附着在母亲的胎盘。


    她已远航。


    波翻浪涌,维系她的与世界的锚,在一根脐带上。


    何事不重来


    又一年秋,宿傩来到小城镇里,他没有找到浮舟。山上的老妇人声称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女孩。


    宿傩在深秋住到了半山腰。


    下雪了。冬天过去了,雪消融。春天过去了,紫阳花开。等到桂花也开了,她还没出现。


    这一年,宿傩没有去京都。


    还有以后的很多年。


    等待,


    等待,


    等待,


    找寻,


    找寻…


    失败,


    找寻,


    失败,


    更多失败…


    他明明说了。他明明说过的。


    他说了:“我爱你。”


    而她也说了。她自然承诺过。


    她答允:“再见。”


    意思是要再次、下一次遇见。


    浮舟一定是这个意思。


    或许她迷失了,否则必然要守约复来。


    可是失败,


    漫长的失败…


    杳无音讯。


    宿傩有的时候会意识到自己在发呆走神。


    有些奇怪,一般来说,人在神游的时候是不会意识到的。就像做梦的人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宿傩有的时候会想起一个叫做浮舟的女人。


    有些奇怪,他曾经一度以为她是他的挚爱。


    旧的季节让位于新的。金桂摇落的时节满园芬芳,宿傩坐在廊下看,衣摆有时也会沾上那种黄色的、不值一提的小花。


    可新记忆不掩盖旧事。


    宿傩想到浮舟,那个有点陌生的女人会对他说:


    “你是怎么想的呢?”


    “三途川边…可你会牵着我的手吧?”


    “你原来是这样看我的?眼神叫人有点发怵呢!”


    “回去要换新的冰块喔。”


    他想到那个越人泛舟的故事,想到后面该有的心悦君兮君不知,想到她消失的倩影。


    浮舟,浮舟,浮舟,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你曾经那么迫切的需要我,为什么不再来?


    ……


    后来,其正如传说故事里说的浦岛太郎那样,自从龙宫归来,得一玉盒,轻烟逸散之间,已逾百年光阴。


    ……


    两面宿傩在暗沉的白骨堆高处醒来,被深红色笼罩,终于想起平安时代的过往不过几百年前的旧事。


    不过在他无聊发呆时而做的梦里,玉盒中飞出的并非白烟,而是一只极小的、脆弱的蝴蝶。


    它扑棱翅膀,越过了他。转眼间,他在生得领域醒转。


    这里没有京都的繁华,没有那种不值一提的小花,没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记忆里的蝴蝶模糊又清晰,是真的吗?还是说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它怎么不回头,如果是假的,那些浮现的话语……


    宿傩坐在兽骨堆垒的王座上,发呆。


    这个梦有点长,但梦结束了就是梦死了。


    不再等待——


    作者有话说:感情都在文里了,不啰嗦地列一下引用。


    1薛涛乡思:


    峨嵋山下水如油,怜我心同不系舟。


    何日片帆离锦浦,棹声齐唱发中流。


    峨眉山下江水如油,可怜我的心像小舟漂泊。


    何时才能扬帆离开锦城,在桨声中欢歌中遨游回国都?


    语言质朴感情深厚,作者很惨。


    唐长安人,全家跟父亲去四川当官,父亲死在四川。独生女,家里除母亲再没别人,没劳动力没钱,做了乐妓。


    幸好很有才华,咯咯愣愣的还算把这一生差不多的过完,又脱了乐籍回到良民。还算飘零。[无奈]


    2李商隐瑶池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穆天子传中记载,周穆王曾做客西王母的瑶池,相谈甚欢,相约复来。


    只有这一次记载,因人寿有限,大概毁约了。


    此诗代西王母视角,说周穆王有八骏神马,日行三万里,到昆仑十分方便,为何不再来?(抱歉,死掉了。)[捂脸笑哭]


    3越人歌,小说常见嘉宾。


    浮舟只说到搴舟中流,宿傩懂了也没想到其实是跑路歌——


    她也不想在这飘零。


    45


    4一旦爱上了她,我再也不能不爱她。狄更斯。


    5我越爱他,就越要远离他,可越痛苦,越不能忘记他。


    这倒不算引用了,但我写的时候想到了窄门。


    我最近看的新译本的有句话是这么写的:靠着你我会心碎,离开你我会死去。


    有个广为流传的金句【远离你就远离了幸福,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其实书里没这句话,出处不明,可能是读者的总结,或者是别的什么句子被移花接木来形容阿丽莎杰罗姆了。


    这句话非常动人,但是一句总结性叙述,不是角色能说出来或者写出来的。


    对浮舟来说比较和她心意的版本其实应该是【远离你就远离了痛苦,靠近你我或许也有一点点幸福】


    浮舟,浮舟,对宿傩也有悸动吧,但是,哎,哎。[托腮][托腮][托腮]


    第82章


    浮舟有了一个哥哥。


    不得不说对方应该是见过点世面的,她在第三天衣衫褴褛地被人带回家,擦干净沾了灰尘的脸。那个人就是收留了她的兄长。


    第四天,那个哥哥说——


    “你是吃激素长大的吧?!”


    浮舟原先已经做好准备自己要被交给警方的准备了。


    但没有,反而是浮舟得知了这位兄长是个打五份工养四个义妹的狠人。这……


    浮舟被捡回来时排行第五,到了第八天,她跃成了五姐妹里的长姐。


    不过浮舟看看四个认识不久的女高妹妹,再看看一眼居心不良但实际上的确是有多少钱就给义妹们花的东京打工王义兄……据说四个妹妹里面有四个都要被供上大学。


    日子也还能过。


    因为此前令人不快的苦日子,浮舟觉得和一群不熟悉的人窝在上下四十平只有两个房间的小房子里也不算差劲。


    她扎起头发,在逼仄拥挤的小厨房里切菜,意识到自己过上了人类的生活。


    终于。


    不管在哪个时代,一日三餐和与之付出的努力都是存在的,会有人打猎归来,劈柴炊饭,唔,现在已经把危险的打猎活动优化掉了。


    一般的上班族们,做饭也可以优化掉,便利店里饿不死人。


    但浮舟喜欢这种靠自己的手做出一顿饭的感觉。


    生活没什么让人不满的,还有个能停自行车的院子。


    晚上十点,明天还有课的姐妹们都睡下,浮舟在餐桌上翘着腿看书,只有客厅空了她才能这样奢侈的一人独占三把椅子。等骑着自行车的兄长摸黑归来,这里的路灯看运气亮


    不亮,今天没有。


    院灯常年不开,省电,只有玄关过道里透出门缝黄光。


    这盏灯为不具名的都内打工王而留。


    就在今晚,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半条街区,把路灯都吓亮了。


    刚认识不久,浮舟是如何看待兄长与妹妹的?


    很简单,一个肯花钱的色胚——现在的时代下,大概能够说是galgame模板级别?浮舟可是很懂得与时俱进的。而且,如果说浮舟的启蒙作品是图书馆文学,那这位兄长…额,差不多也是东方某类文艺作品吧,浮舟在整理其房间时见到过,后宫番和学园西幻妖怪物语—总之就是多女主的轻小说。怎么不算是一种东方特供呢?往好里想,这很励志……算心想事成。


    妹妹们嘛,虽然多了个姐姐很奇怪,但她们都非常习以为常地接受了浮舟,浮舟一周会帮她们准备三四次便当,她们会在周三和周五下午分别去都内的便利店与咖啡店打工以补贴家用。她们的相处很融洽,但物理意义上靠得太近了难免也有摩擦。


    挺好的,好评。


    浮舟看书正看到精彩处,却听门外自行车脚撑被踢正的铁声,随即是老旧的铁门吱呀吱呀打开,她没抬头,过了几秒钟指向被擦得干净的灶台:“留了一碗炒饭。”


    说完,她就收回手翻书,指尖碰到光滑的纸张边缘,忽然想到这本书是他在企业里做文员加班做销冠公司发了礼品卡去网络商城兑换来的,这么敷衍怪不好意思的,浮舟又补充了一句:“我给你多放了肉。”


    这样听起来就实在多了,浮舟满意,又低下头,回书本中。


    义兄道谢,把盘子放进微波炉加热,转头寒暄:“你还是这么爱看书。”


    “还行,还不习惯看电视。”


    “可是我们每个月都还要给NHK交钱,我们白天不在家……”


    浮舟敏锐地发现,这代表不看就亏了,这终于分走了她的注意。她抬起头:“多少钱?”


    “1100多每个月。”


    浮舟听到答案后冷声陈述:“完全是在抢钱。”她在便利店热饭团一个小时也才800。


    “…总之,你不需要上学吗?能学进知识也是一种天赋。”


    浮舟摇头拒绝:“不用,你攒她们的学费已经很吃力了,我不想给别人增加负担。”


    加热完毕的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打断了对话,义兄返身去拿取宵夜,转头后,浮舟已经自觉离开了餐桌,摆正椅子,她抬眼看了一眼劳累了一天的人:“你坐。”就准备揽着书脊到别处去。


    “别走,不用不用,桌子再小也够你在对面放一本书的。”义兄慌慌张张地伸手拦她,手指间还夹着筷子。


    浮舟这才坐回去。但她向后的靠在椅背上,刻意和对面的人拉开距离。书也不放桌上,而是放在腿上,这样她低下头,余光也看不见对面的人。


    她又给自己身边创造出一片安全距离。


    “哎,你完全不用和我这样生分的啊,我说过,你现在是我的妹妹,我会像对待她们四个一样好好照顾你的。”


    浮舟和这人才认识十天,距离她转生到这个拥挤的城市里也才两周。


    这样说也许还不足以凸显时间之短,那不妨再回想到平安时代的过往:山里的妇人对她也还不错,直到秋季后三个月的冬天,她决定把孩子扛下山。


    也就是说,这么短时间其实谈不上任何信赖和安心吧?


    浮舟低着头,兄长因此看不见她的表情,她不以为然地撇嘴,有手有脚有眼睛,谈不上一定需要人照顾。


    但在言语中,浮舟仍然领受了其好意,她慢吞吞地说:“谢谢哦,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在这里过的还愉快吗?”


    “挺好的。”浮舟回答相当简短。


    “这周快过去了,钱如果不够——”


    “还够,上周末去咖啡店收银还剩不少。”


    义兄抬头:“那是你自己的零花钱,难道你在用这个钱给家里买菜吗?”


    浮舟心不在焉:“没事,超市八点钟以后的东西都很便宜,蔬菜泡水放冰箱,肉类每天买第二天的,都新鲜,不用花多少钱。”


    她等到发现房间里还没传出殷勤的声音时才恍然抬头,看对面,本以为对方会一直喋喋不休的,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却看到义兄正在用十分感动的眼神看她。


    浮舟:?


    然后对方说着什么“帮大忙了”“真是好高兴遇见你”竟然就要越过桌子拍她的肩膀,浮舟能清晰看见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丝,还有殷切的眼。


    她蹬着地板,椅子向后晃倒,同时下意识合上书本丢到一边,以比弹射卫星更快捷的速度伸出右臂,浮舟的手握成拳。


    坚硬的指节碰到对方眼眶的时候,浮舟最先感到的是他皮肤揉动错位的脸,然后才是来自颧骨和眉骨的阻力。


    然后是椅子,原先的弧度到底,有折返回来的趋势,却因出拳反作用的推力再往后晃,甚至过了平衡的临界点。


    浮舟跳下椅子,收手,男人的惨叫完全覆盖了椅子倒地的闷响。


    这下全家人都醒来了。


    “抱歉,之前也有人喜欢忽然碰我,我不习惯。”二妹找来了药箱,三妹坐在沙发上宽慰,四妹用棉签沾碘伏,五妹在旁帮他呼呼吹伤口,浮舟……总之就是随便扯了个借口。


    她们叽叽喳喳的,他说没事,浮舟摸了摸鼻子。今晚上就算过去。


    但回到房间后,浮舟到了她们帮自己铺设的小榻上,四个姐妹却怎么样也睡不着了。


    她们还在问:“你为什么打哥哥?”


    浮舟的手背也还有点疼,她知道自己没收着力气,作为有着健康成年人体格的个体,还是拿最硬的关节去碰人家的眼眶,现在想起来略微心虚。


    她小声说:“觉得他突然有点激动,又一副想要和人拥抱的样子,情急之下……”


    “说起来,浮舟你是为什么跟哥哥回家的,也是被家里的人抛弃了吗?”


    浮舟含含糊糊:“差不多吧。”


    聪明的妹妹在黑暗中质疑:“听你的语气又不像,莫非是自己逃出来的?”


    浮舟还是含含糊糊:“嗯,你说的这个…也差不多。”


    “啊!果然,你是在家里遭到了奇怪的对待对不对?是养父?继兄?还是叔叔?”


    “……”这又是哪一出?浮舟感慨少女们发散的想象力,听她们叽叽喳喳又议论一通,自己却不说话,随便她们编排。


    “喂大家,我们是不是不该在浮舟面前说这个。”


    黑暗中,浮舟听得清每个人的声音,她的听力向来优秀。


    然后大家才意识到,浮舟还在这里!忽然安静。浮舟一直没出声,在这几秒后她才开腔:“没关系的,我有的时候也爱在背后议论别人。”


    更安静了。


    浮舟不是这个意思,她又讲:“我的意思是,一般不会有人在别的人面前说这些吧,还是得在人家不在的时候才好开口。”


    等等,她们好像就是在她面前说的。


    浮舟……浮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反正她本人没受到任何影响,再稀奇古怪的事情本来就会被当成逸闻传播,与主角是谁无关,旁人热衷讨论完全正常。


    人连自己的嘴巴都有管不住的时候,哪里好苛责别人。


    哎呀,生活在了一个不需要动脑筋的地方,偶一疏忽就说错话了。浮舟本来想稍微责备一下自己,心里想想:你这样子那以后


    要怎么办呀!


    可她转念一想,今晚前脚给了义兄一拳,后脚三句话沉默了四个女孩,结果……不会有任何人来找她的麻烦。


    以后——以后也什么事情也不会有,浮舟觉得无比快意。


    这就是说错话却无需为之心惊的好地方吗!人生简直豁然开朗,一片光明。


    浮舟趁着姐妹们的沉默,枕着一屋子黑暗,嘴角带着笑睡着了。


    她期待下一个,乃至每一个明天——


    作者有话说:浮舟在平安时代看不见,在锈湖很压抑,到了发达国家发现这里在便利店打工一小时1000。(不过便利店相对而言比较辛苦,要一直站着,大概只比摇奶茶好一点)


    浮舟:原来宿傩过的是这样的好日子!真不知道他到底在纯恨什么!


    养父?继兄?奇怪的叔叔?


    2017年秋还没出场的宿傩:???


    第83章


    正如浮舟自己想的那样,她就算打了义兄一拳也没被大家一起逐出家门,对方反而还很愧疚的样子。


    “抱歉,我应该多考虑你的想法,昨天是我失礼了。”


    瞧,对方上班之前还给她道歉嘞!


    没什么好抱怨的。


    所谓责任感,也许就是这样的……义兄在认识她一周内曾至少三次提起自己是个具有责任意识的成年人,浮舟本来以为这是吹嘘。毕竟越没有什么就越要虚张声势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在后续观察中她发现果真如此,虽说东京这个地方时薪较高,但一下子要补贴四个学生实属不简单,姐妹们也都有时不时的零工兼职,但要说生活的主要来源……还是毫无血缘的这位【哥哥】。


    可能人家的确是galgame男主级别的,浮舟暗自佩服对方能吃常人不能吃的苦——生活的苦。


    浮舟算是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那是当然的啦,过坏日子才会不习惯,好日子谁都会拥抱着迎接。


    不过她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苦恼。


    这点事情因为涉及到自家无血缘亲情,所以不便在吃饭和睡觉时提出,但浮舟会和自己如今固定兼职的咖啡面包店打工搭子A君提起。


    便利店的薪资固然高过这种店铺许多,但店员几乎没时间能坐下来,站一天回家什么也不想干只想睡觉。而缺兼职的店铺多在繁华又人员流动的东京都内,她从家里到都内要半个小时,如果做不满小半天就回去未免太亏。


    精打细算说起来,还是这种客人一阵一阵,玻璃橱窗明亮,空气里都是咸甜面包和咖啡牛奶香气的店铺更适合她。


    哪怕时薪只有800,能坐着上班,运气好再坐进靠窗的卡座,喝一杯加了蜂蜜的柠檬水,在阳光下看手机。浮舟觉得这属于完美工作。


    她的伙伴A君家里也有一个妹妹。


    浮舟某天问他:“请教件事,你的妹妹在家一般会如何称呼你?我一般叫我哥【大哥】。”


    “你有兄长?”A君先感慨一番,然后回答:“我想想,心情好的时候叫哥哥,心情不好的时候叫名字,心情很差叫全名,话说【大哥】这个称呼,你是□□出来的吗?”


    “那【哥哥酱】呢?”


    “嗯……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叫这种腻歪点的称呼会让人很舒畅哎。”A君沉吟,浮舟差点以为对方要说出什么有道理的内容了。


    结果他是在回味。


    这是被占了称呼上的便宜呀,无所谓,浮舟领会了,兄长听到这种称呼心里会很高兴。


    所以她们才这么叫的吧?


    领悟了,她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妹妹会这么叫他,还问我为什么不这样。”


    “那你以后要改称呼?做你哥哥也太幸福了。”


    “不。”浮舟见一桌客人离开,转脸先欢迎下次光临并鞠躬,起身以后又把跑出来的散发别到耳后,然后同步往前走去收拾桌子,走了两步好像才回想起来这是自己起头的聊天。


    她这才又回头,A君对上她似乎要笑出来的眼睛,她说话很随意,声音低低的:“没必要,有别的姊妹愿意让他幸福。”


    浮舟嘴角的弧度勾连到脸上的酒窝,然后她向前走,围裙带子和扎起的发尾一起往后扬,门关上时带起一阵风,空调风往门口吹,A君闻到了浮舟身上的香气,桂花香。


    以浮舟之见,男人是一种很难幸福的生物,倒不是说他们不会感到幸福.不是的,并非如此,而是一旦他们高兴了,这样的情绪不会长久,很快他们就会要求更多,那到时候又该怎么样?


    这简直就是棋盘麦粒的现实版本,欲壑难填啊。


    棋盘第一个格子放1颗麦,第二个格子放2,直到2048之前那数字都很正常,可那也只不过是2的11次方,再往后简直成了无底洞。故事里可都说了,全印度的麦粒也不够放满国际象棋的8x8棋盘的。


    过往的经历先不谈,光看义兄已经有四个愿意叫他哥哥酱的妹妹了,他要是知足就不会奢求更多。


    比起让别人幸福,先让自己幸福起来性价比更高。


    这件事情比浮舟原先预想的要简单的多,唔,或许再之前的日子确实算不上高兴,现在就更容易满足。【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


    ……这样吗?


    好残忍的马太福音,但浮舟现在受益了,她感到幸福。


    生活变得更好的季节还在深秋,快得让她来不及为即将到来的冬天感到习惯性忧愁。她以往总觉得冬天不太让人舒服。


    浮舟为兼职了一个多月快两个月的咖啡店拍了一组宣传照片,这组带着她的图片发到了官网上,然后,她莫名其妙的火了。


    店里生意蒸蒸日上,然后浮舟被一家星探公司发掘了,她辞职了,去做了模特,然后有了网络账号。


    她的义兄起初做着兼职和本职的好几份工作,后来只留一个兼职和文员,其余时间成为了浮舟的经纪人。


    后来,义兄只因为习惯闲不下来而保留着一份餐馆侍应兼职,彻底摆脱了昔日打工王的身份。浮舟忽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那时候也不过到冬末。


    浮舟得到了财富自由,还有一些人为她的职业和工作安排忙前跑后,这感觉还蛮特别。


    说不上特别喜欢和特别不喜欢,但浮舟认为自己热爱这种起起落落都只在某一个范围区间里的事情,她觉得很安全。


    就这样,无论名声大小,是怎么样的名声,浮舟从事这新时代媒体相关的工作,不再兼职也不上学。她度过了春天,夏天,又到一年秋天。


    时隔一年,又受到了老东家的邀请,请她去拍摄一段vlog,探店,下午茶和意面。


    浮舟欣然应邀前往。


    虽然不知道这个快餐的新品类是如何出现在甲方需求那里的,可能都是意式?但不成问题——浮舟有了专业的团队。


    10月31日,浮舟在接到电话之后才晓得,原来是因为转型了!面包咖啡生意不好做,他们转了家庭餐厅。


    “什么!你是说你没有看我事先发的信息吗?到时候介绍要怎么办?”


    浮舟手里握着易拉罐,嘴角衔红色塑料吸管,另一只手握手机于耳边:“大哥,别慌。后期配音。”


    “都快到约定时间了,你总不能从头到尾都用后期配音吧?你在——”


    后面的话浮舟没怎么听,下午的街道人来人往,她忍不住嘀咕,怎么年轻人早几个小时就开始准备万圣节了…


    她原先在步行街人潮正中,左边右边都有阻力,现在下定决心过马路,要像萌芽破土那样钻开一颗又一颗砂砾。


    电话声音过来的时候吵吵嚷嚷,浮舟先用拿电话的手压实了头上的帽子,才再准备将它放回耳边。


    兄长的责任心同样体现在啰里吧嗦上。浮舟不是不听,出于尊重,她是想过会再听,缓听,慢听,科学地听。


    不过变故打断了她。


    就在快走到墙边商铺过道的人少些的地方时,她已经几乎要听见兄长亲切的敦促了。


    有人从后撞到了浮舟。


    急促的撞击后是落地的声音,浮舟感受到背部惊人的僵硬是在那之后一秒。


    好痛!像是因泥石流而倾倒的山岩砸到了盘山公路的小汽车上,重量和重力加速度都很惊人。


    浮舟很爱惜电子产品,但可乐却掉地,罐子瘪了一块。


    “抱歉抱歉…不小心撞到——你没事吧?”


    她的肩膀钝痛,闻言直起腰的同时回头,想看看是谁这样粗鲁地撞到自己。


    后者粉发,校服红兜帽,一只手松开,怀里的牛皮袋空了一半,另一只手还维持着插在口袋里的姿态。


    ……建议高中生不许五点之前下课,这才三四点,怎么人都跑到商业区来了?这一袋子零食,家里给的零花钱这么多?家长也太惯着孩子了!再说他得跑的有多快呀,东西撒了一半。


    浮舟不是那种爱开口就要抱怨许多的人,虽然她实在有很多想抱怨的,她嘴唇微微动了几下,想说话时却被对面抢先。


    “喔,浮舟小姐!”


    这是谁?浮舟瞧他认出来了她,心里正迟


    疑,粉丝?爱冲浪的网民?


    那那那,不管怎么样也不好批评别人了,做网红的一旦在线下被碰见直接就是二等公民。


    浮舟扶正了帽子,低下头,看洒满袋装零食的地面:“不好意思,你是?”


    “啊嘞,我是虎杖悠仁,就是,那什么,之前春天,有一次…”


    他在报出名字的时候,浮舟就想了起来这是何方高人——


    作者有话说:今天下工晚了,以后我会设好存稿箱。一般应该就是8点更新。


    汇报一下未来几天的更新计划,今天一更【正是本章】,周五一更+又百雷的加更一共是2章,周六更2章,周日先不更了,因为周一上千字榜单,然后周一晚上十一点更,之后就是每天晚8


    榜单这个东西…如果没什么人看的话就会很不幸地在很靠后的位置,所以我会好好更新的,还请不要放置我。这几天就是求评论求收藏总之什么都求一下,感谢支持!


    第84章


    虎杖悠仁,与浮舟曾经有过一次合作。初中生,为了爷爷的医药费所以去拍摄了广告。


    因为工作原因,总是有数不清的生脸晃荡在浮舟面前,但……说到他就不得不提起见到之前绝对不会相信的三秒50米,实在难忘。


    这孩子怎么还没走出日本,走向世界?


    浮舟回神,接过了他不知道如何措辞的话:“我想起来了,虎杖同学,我还记得你。之前承蒙关照。”


    “总之,抱歉。我刚才在赶路,走了靠近店铺这边的小道,想着人会比较少什么的…”虎杖当着浮舟的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喂,外边的小孩,你们东西撒了!”店主打开玻璃门,气势汹汹走出来打断了他们。


    没开袋的零食好说,但可乐撒在了人家店铺边。


    “可乐?开什么玩笑,在街上不要喝饮料好不好。”


    ……浮舟恨自己有咬吸管的习惯。罐子掉地,吸管还衔在嘴边,如今只有用手拿着,长长一,根显眼得不得了。这就成为了【犯罪现场的dna】。


    浮舟垂头,毕竟理亏,只好道歉:“真的不好意思,我刚才低血糖犯了所以才买的可乐,自动售货机的巧克力棒售空,恰好又赶时间。您看我赔偿清理的损失如何?再次抱歉。”


    来不及与之寒暄的虎杖也同样致歉:“是我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小姐,让我来吧,对不起,店主先生。”


    他鞠了一躬。


    两人年轻、礼貌,认错态度十分良好,生意人面色已好了三分,加上浮舟给的赔偿的确到位,除此之外,她还一连购买了礼品店里的三五样饰品。


    没认真挑选,看见小的便携的瞧得过眼的就拿。


    收银时她再说:“要不是这次错误,还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些精巧的饰品,如果您不介意,以后我会带朋友一起来看看。”


    店里风铃送客,店主已眼笑眉开。


    浮舟吁了一口气,终于委婉提醒身后的学生:“下次还是稍微注意点看路吧,虎杖同学。你跑得很快。”


    “抱歉抱歉,不过你那样说真的很厉害,没花时间又妥善的解决了,但是怎么好意思全让浮舟小姐你一个人承担,到时候我会把钱给你的!”虎杖的牛皮袋被换成了店里的礼品手拎袋。


    虎杖说到这里,看见浮舟反手摸肩,颇为关心:“对了,不好意思,撞疼你了吗?”


    “……”问的有点迟了。


    但不必在意,浮舟摇摇头,现在说疼能怎样,让他送自己去医院吗?听起来他们都赶时间。


    她蹲下,把可乐的易拉罐捡起来,招呼虎杖,他不明所以但还是凑近了来,打破社交距离。


    浮舟把罐子丢进如今空空的牛皮袋中。牛皮袋在虎杖悠仁的另一只手上,空着敞开。


    “为什么这样做?”虎杖被吸引了注意力,问她。


    “这些也送你了。”浮舟先不回答,只是顺便递上自己的礼品袋,“你可以分给同学什么的。”


    她手指并拢放嘴边遮掩:“我这是无糖可乐。”


    虎杖悠仁:“……啊?”


    精巧的饰品,低血糖?


    她带笑看呆愣的学生,弯弯的棕色睫毛里盛着暗金的狡黠,瞳孔比主人弯弯绕的话语真诚更多。


    浮舟wink说:“社交辞令。与你许久未见,虎杖同学。”


    其实不过点头之交,两个人从头到尾只认识了周五的下半天和周末两天,因为工作就那么久。


    但不妨碍她说许久未见。


    虽然无交集、躺列表和放置,她笑起来问好的时候还是很自然。


    “那个……确实好久不见了,您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浮舟点头:“一切都好,过会我有一个探店拍摄要去xxFamily餐厅,就先告辞了。”


    “xxFamily,说的是拐弯天桥下路口的那家吗?”


    “是呀,虎杖同学也吃过?现在味道怎么样?”


    “那倒没有……”浮舟的步伐本来已经离开半步,听虎杖有要说话的意思,又缓慢地转回来,看来想结束寒暄不是那么容易。


    “不是不是,没有想耽误行程的意思,我是说,我刚好也要去那里。我的同学喊我过去。”


    浮舟的目光反而使虎杖更加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他低下头摸摸后脑勺,语气里也有疑惑:“明明她说是要去逛街的,这才没过去几分钟,我才买好准备去电影院的零食…抱歉,也不该和你说这些,总之,顺路的话,干脆一起?”


    她还没开口接受或者拒绝邀请,虎杖这边就为这一切不可言说的巧合的巧合而尴尬:浮舟小姐恰好是个名人,也许会为之多想,可没必要让自己看上去像不怀好意蓄意接近的人。


    “不可以也没关系。”


    “好的。”


    额……好像更尴尬了。


    虎杖悠仁说:“那什么,我的意思是。”


    “没事的,既然目的相同,一道走吧。”浮舟主动化解,“你并没有耽误我什么时间,不用挂怀。”


    “啊,谢谢。”虎杖小声说,然后跟在浮舟不紧不慢的步伐后面。


    中途,浮舟与他寒暄,她想到之前二人的交集是因为广告,所以随口挑了个不会引起纠纷的话题:“对了,你爷爷怎么样?”


    “——爷爷他,去世了。”


    浮舟脚步一顿。今天运势不佳,一句话踩雷?


    她没回头,有意不去看虎杖的表情,在他隐藏低落的声线停止后轻轻说:“抱歉。”


    “没事的。那时候,至少还有我在他身边。”虎杖这样说了,浮舟才敢回头去冲他微笑,但没想到,她的动作却因发根传来的拉扯而停止。


    浮舟甚至想过是头发进了帽子拉链,可回头才看见,长长的头发从她的头顶到他的指尖。两端确凿无疑地固定住,像节庆时绷紧的彩带。


    她没想过是虎杖悠仁抓住了她的一绺发尾。


    不确定性让浮舟疑惑,而另一人面色慌张地不肯松手。


    浮舟:“多有得罪?”


    要是知道对方爷爷去世了,她绝对不会拿字面意思上的问候亲戚开场的。


    “不是啊,我的手……”它自己就动起来了!虎杖解释:“爷爷的死是自然衰亡,是【正确】的。”


    “……”浮舟听不懂了,她问:“那请问可以松开我吗?”


    虎杖悠仁松手了,浮舟


    赶忙多往前走了两步,又扯开距离,像顺手一样将背后的头发挽到右前。


    两人在接下来的几步路途中都不再说话。


    浮舟回忆起上次见到虎杖悠仁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他看起来更稚嫩,好像是初三,现在应该上高一了吧?


    虽说举止叫人惊讶,但是看神情,虽愣愣的,可又透着点坚毅。是因为唯一的亲人去世么,虎杖失去一些,得到一些。


    如今仍然开朗耿直。


    她在推开门时正好回头,与走在后面的人道别,垂眼还看见他虚伸的手。莫非在犹豫要不要做多余的动作,帮她开门?


    不必,但是心领了,浮舟对虎杖点头:“祝好,如果彼此都结束得早,你就请我喝杯咖啡吧?今天真的不要紧,你也不用担心。”


    虎杖立刻说:“好的,再见,过会见。”


    浮舟推开门,与后来才赶来拉门的服务员打招呼:“你好,我是之前有过预约的……你们的经理是在?”


    店员对她点头:“您好,浮舟小姐,经理在b22卡座,我带您去。”


    她闻言道谢并跟随,准备开始工作,不再管另一边偶遇的事情。


    浮舟工作的时候不带情绪,她和义兄一起的时候也不爱说话。对方已经说完了世界上所有的内容,她负责漫不经心听。


    其结果就是:浮舟安安静静照做对方说的一切,拍摄各种各样的分镜,其中过半会被废弃。任摆弄的样子让路过的服务员与旧相识的经理都忍不住感慨可惜。


    以前听A说过浮舟是有位兄长,但这个传闻里的人出现以后,不仅发现外貌无甚可观,性格也还太强势了吧?妹妹在互联网上已经不算是寂寂无名,可在家庭里……


    浮舟本人对工作里谁安排谁倒是无所谓,银行卡里有钱,拍摄完成甩手离开,别的就没什么好不满的了。她享受悠闲,不爱操心。


    “絮絮叨叨的人总是在舆论上吃亏的,你少说两句。”浮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其实并不觉得义兄很烦,甚至心里有点同情他,因他又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惹来了别人的误会。


    不好说是否是轻小说的正向影响,此人的确有拳拳关爱之心。义兄曾在第二天有早班兼职及下午拍摄跟随的情况下,头天晚上大战黑粉直到天亮。


    那天浮舟起床给自己点外卖的时候,看见他萎靡不振但眉目狰狞地蹲在电脑前。


    她随便看了眼屏幕,对方遮掩的慢了一步,再说手臂哪能覆盖23英寸的长方形,因此一眼就瞧到了战后残骸。


    浮舟随口说:“给你买电脑是以为你要打游戏的,网络聊天用不到i7。”


    后面义兄说什么她忘记了,她之所以还记得这个插曲,仅仅是因为那天他上班上到一半,就狼狈地回来。天气不好,还下了雨。她还去拖地了。


    浮舟起初以为他是撑不住了要睡觉,才翘班回家。


    直到晚上在电视里看见了新闻,《因燃气爆炸商业街快餐店……》。


    哇。


    那是义兄最后一份兼职。


    总之,她有过不怎么样的母亲,这个还不错,只不过他有的时候烦人。


    完成了工作后,浮舟把刚才动过筷的食物挑挑拣拣,洋葱圈和薯条夹了部分到装意面的餐盘里,一手拿过芭菲,剩下方便分食的小吃留给义兄。


    “我把这些吃掉。其他的没碰过。”她说,然后为摄影师点了一份套餐,“大家辛苦了。”


    “可是你吃这些会不会太多了?”


    浮舟自信:“不多。”


    义兄迟疑:“会吃胖的。”


    浮舟用叉子卷起一块面条塞进嘴里:“少说两句。”


    义兄纠正:“你不要在嘴巴里有食物的时候说话,被人看见会觉得你不文明。”


    “还有你既然知道舆论很危险,以后在外面说话的时候也要更仔细。网上有很多……”


    浮舟嚼了两下,转头看他不说话,逼得义兄也不得不沉默,过一会她端着盘子到别桌去了。


    片刻后,她还是没能逃过隔空喊话:“我是在关心你!”


    得了,他人还行不代表相处起来就舒服,浮舟懒得听,又默不作声端盘子越过隔间,到了靠外面不会被打扰的地方。


    目前时间不在饭点,坐在店里的顾客几乎没有,在之前还在此打工的日子里,这个时间段提供了浮舟最爱的清闲。


    例如可以坐在窗边靠收银台的位置上发呆。


    现在,那里坐着显眼的四位,虎杖悠仁和他的……两个同学一个没穿校服的学生。


    浮舟坐到了虎杖悠仁对面斜后的卡座里,身形隐于座位之后,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她了。


    虎杖那边,他原先准备去看电影,接到了同期的紧急传讯,过来以后却发现之前乘车离开的伏黑也在,还有许久不见的初中同学。


    迷茫之间,坐下来就是一通寒暄。


    初中同学和如今的好友们好像认识,很难不产生那种“啊我是记忆出错了吗?”的错乱感觉。


    “那边那个网红姐姐,你认识她?”钉崎问,她怎么看起来小心翼翼?出任务的时候也不这样。


    “怎么说呢,去年因为……”虎杖低头喝了一口咖啡,觉得不好喝,解释了一通:“有过三五天的接触。今天来的路上撞到她了,又托浮舟小姐的福才解决了麻烦。”


    伏黑表情还是怪生气的:“运动饮料……”


    运动饮料怎么了?


    旁边的小泽犹犹豫豫开口:“那,虎杖同学要邀请她过来一起坐吗?”


    虎杖惊讶:“啊?你也认识她?”


    小泽尴尬:“……那个没有的不认识。”


    钉崎:“虎杖我说你啊,是看蚯蚓看呆了吧。”


    虎杖:“都说了是《蚯蚓人4》,而且我还没去就被你叫过来了啊。话说伏黑怎么也在?”


    伏黑一指旁边的女同学:“她。”


    被提及的钉崎愤怒拍桌:“麻烦你不要在女孩子面前装酷了!”


    伏黑不再回应一而再再而三的抹黑,只低下声音说:“我认为对方也不是很想到人多的环境里来。”


    这番话引钉崎回头,等她回过来,伏黑惠才继续低声道:“没有选择坐在能看见我们这边的方向,而是有意的靠在最里边。”


    钉崎:“这就是沉闷男的直觉系推论……喂喂喂,虎杖已经过去了诶!你还不如早点拉住他的衣服。”


    伏黑惠猛然回头,只有目光网住了朋友的红帽子。手掌里是自己握空的指尖。


    卡座里被不明不白沉默的三人谁也没有再讲话,空气就像再也扭不动也滴不出水来的螺旋毛巾。


    还是钉崎先打破沉闷:“啊这……”


    她目光转向对面的小泽:“……”


    看表情那女孩或许甚至希望自己没来过这里。


    再向同座伏黑:“……”


    所以说扑克脸还是有好处的不是么。


    浮舟未料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被邀请,但她也没什么所谓,闻言只愣了一下就大大方方点头:“好,打扰了。”


    她已经吃完了主食,剩下化成奶昔的芭菲,水果掉进冰激凌的沼泽里。


    不大不小的卡座,对面已经坐了虎杖悠仁相似款校服的一男一女,这边有一个个子和浮舟差不多高,栗色头发的瘦削女孩。


    浮舟不把拥挤当成问题,只觉得小孩子们或许比较热情,她率先坐了进去,旁边的高挑姑娘飞快瞥视了她一眼。


    然后是虎杖,他坐在浮舟右边——


    作者有话说:餐馆大概是这么个样子


    街道街道街道街道街道


    大门窗户窗户窗户


    a收银台桌桌桌桌


    b桌桌桌桌桌桌


    隔板隔板隔板


    c桌桌桌桌桌桌


    d桌桌桌桌桌桌


    后厨仓库总之不对客人开放


    浮舟大概是c2转c5然后转b,然后到虎杖a那边去了


    宿傩:做法中


    (拼尽全力牵动一只手臂,然后在男高的身体里拽小女孩头发)


    浮舟:工作完了要去哪里奖励自己?


    虎杖:宿傩你?本来撞到人就很烦,亏欠了人不能补偿也很不好意思,你还拽人头发?好吧再怎么说请人喝杯咖啡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野蔷薇,小泽,小惠:家人们谁懂啊。


    凭借跃动世界的跑步速度顺利拿下小小运动饮料的广告,这很合理吧?


    再次感谢评论营养液和投雷的读者们,谢谢[抱抱][抱抱][抱抱]。浮舟这本我往前也回看过几遍,确实各种意义上还蛮冷门的,不太是那种谁看了都想点击进来阅读的类型。写的时候不太挣扎,能一气呵成地写,然后心流也很快,但是看榜单的时候稍微有点苦恼。不过我的审美和兴趣爱好恰好


    交汇在这里了也没办法,正因如此就更感激大家了。


    也希望大家能享受这个故事。


    下一更在8点。[红心][红心][红心]


    第85章


    浮舟放下甜品,抬头看见对面两位的表情,欲言又止,她下意识先低头看发梢上有没不小心沾到东西。


    没有。


    再抬头,对面两位一前一后说你好,浮舟也和他们打招呼。


    虎杖悠仁问:“咖啡?”


    浮舟拒绝了:“不用,芭菲就够了。刚才只是随口说的。”


    如果把【请我喝咖啡】变成【请我喝软饮料】会很奇怪——可她又看见了虎杖隐约良心不安的表情,又以为倒也不必。


    浮舟于是体贴地改口问道:“你们想吃薯条吗?我想吃薯条。”


    恰好最近在家里点不到这些油糖混合物,有人会啰嗦,再说外卖送过去有蒸汽,软了不好吃。


    片刻后,薯条上桌,话题打开。浮舟也了解了这群人汇聚于此的缘由。


    起因是初中同学小泽偶遇虎杖与女同学钉崎分别,遂跟上了钉崎,却被发现,然后这般那般。


    浮舟用薯条沾奶昔,她还是只有一个问题:“你们高中都没课吗?”


    虎杖这边三位同班同学纷纷表示有课题实践,结束后自由支配,小泽这边则是周三日常的三点四十放学。


    浮舟的姊妹们在同一所学校就读,浮舟的确不知道每所学校的情况并不相同,还为此没见识什么世面的惊讶了一通。原来每所学校的情况都不同呀?


    “浮舟小姐已经毕业了吗?”栗发女孩问。


    她摆摆手:“单纯不爱上学,所以出来工作了。”


    对方:“那你今年多大了?”


    还远没到被问到年龄就觉得受冒犯的时候,浮舟随口回答:"问就是18。"


    然后,她就知道了这些同年级的高一生们有的还没到16。


    “伏黑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已经能养育一个——”


    “闭嘴。”


    对面的女孩歪头到一边也要张嘴:“老师。”


    伏黑惠:“你就一定要说完?虎杖也才15。”


    钉崎野蔷薇:“和他的岁数一样幼稚。”


    “你呢?”


    女同学洋洋得意:“我16。”


    “……”


    浮舟说不上自己是多大年纪的,算来算去好像也未满10年,总之,她不认为自己能很好地融入到这种正常长大的小孩的话题里。


    置身事外的观察让她偶然发现了一件事,左边的栗发女孩时不时会偏过头来看她。


    次数多了,浮舟才意识到这个初中同学小姐是想透过自己看虎杖,但如果从前面也许会被他发现。


    浮舟暗想,糟,我这是进了一个什么样的感情漩涡啊。


    刚才只粗浅的以为,那女孩看见钉崎野蔷薇就追上去是因为追不上虎杖惊人的速度,然而退一步说,若只是普通初中同学,毕业半年没有交集的情况下,没打成招呼也不会转而去曲线救国找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孩。


    再说现在的小年轻看见一男一女走在路上就会怀疑两者之间的关系,为了避嫌也不必要凑上去自我介绍。


    所以……前几分钟对面两个虎杖的现同学目光里的信息其实是——浮舟已经完全捕捉到了。


    左边是女嘉宾,右边是女嘉宾的心动嘉宾,中间是浮舟。


    浮舟觉得这盘薯条的代价太高:虎杖这孩子脑瓜是不是过于天然了?


    在浮舟的理解里,这种行为可以被视作一种隐约、不欲承担责任的冷酷拒绝,但加上虎杖未明的知觉,又扑朔迷离起来。


    如果是虎杖悠仁的话……大概不会这样迂回。


    话题接着在浮舟身上小转了一圈,从她的事业第一则插曲开始:


    很早一次工作中,浮舟被要求弯着膝盖,时间久了加上拍摄进展不佳,大家情绪都不高涨,浮舟也累了。面对广告公司甲方的委婉抱怨,浮舟说出了一句把她送上热搜的话,后来很多人就只记得这句无关紧要的内容了。


    “他们没长到170也不是我的错。”


    浮舟用小勺子掏了一块杏脯:“差不多就是这样,但互联网炒冷饭的水平一直很高。”可以穿增高鞋,真的。


    第二件事又让第一件事重新回到公众视野,浮舟被义兄三请四请务必不要随心所欲地开口说话,多微笑,实在不行多吃点零食。


    她感念对方的好心,也知道对方容易被舆论影响,老实了三四个月,直到一次面对面访谈。


    访谈,就是不得不说话的节目,这年头出于窥私的目的,想要从摄像头的死角歪个头往里面看的观众一直很多,虽说发展至今为了不说奇怪的话,内容都先前生成了问答稿,但偶尔也会有跳出去的时候,毕竟浮舟和她的提问人都不是电视台专业背稿人士。


    “挑选男友方面我不太注重容貌,但如果长得特别丑就算了吧。”


    因为【特别丑】是难以被准确定义的,最后传下去变成了——不喜欢长的丑的。


    实话是不爱被听见的。2加曾经到处留痕的1,浮舟此网红的傲慢与高贵已经尽数体现。


    第二件事没什么好解释的,浮舟也并没从中得到多少教训,正好对上网脱瘾。不过在那之后,义兄就……看的更紧了。


    “这种事情看着也没用,毕竟很少有人能7*24观测另一人,而人都会闯祸。”网上没有浮舟在乎的人,她接受良好,于是还能对刚见面的人聊得不痛不痒。


    浮舟总结道:“就是这样,比起高中生丰富多彩的活动来说应该算无聊的吧。”


    她示意自己的无聊工作就到此为止,把自己这部分当成抛砖引玉,但虎杖和他同校的学生都卡了壳:


    “嗯……”


    “这个啊。”


    “上课,下课,周末。”最后是那个叫伏黑的同学简单描述。配合其凝重的表情,听起来没有盼头。


    可浮舟印象里的高中生活还是很丰富的,有社团活动、游园会,叽叽喳喳的叫喊、奏鸣的乐器、飞舞的发丝和夕阳下淌汗的运动。


    妹妹们每天都有聊不完的东西。


    小泽优子说话了。她介绍的校园生活更符合浮舟对此的印象。


    浮舟听她娓娓道来,认为她是个文静的女孩。安安静静的人更容易暗恋吧果然是这样。


    既然如此,浮舟当然也不好因为这些乌龙去打断别人鼓起好大勇气准备的久别重逢。


    别说这些正普通的学生,有的时候就连她都爱看那种春天樱花纽扣的校园恋歌。


    作为不谙世事的少年人,凭感觉想要接近让心跳加速的对方简直再合理不过了。


    浮舟面前的玻璃杯透着朦胧的奶油色,


    内容已空,只有残余的沫子挂壁。


    她准备想个借口离开。


    却被抢先一步:“说起来,虽然浮舟小姐那样说了,但我果然还是很羡慕你的生活和态度。”


    “嗯?”


    “实不相瞒,您的穿搭很好看,我关注了您的账号……那些活泼的用语,还有镜头前明媚的笑容,当然还有现在真实见到的坐在我旁边的你,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动不已,如果有一天我也可以像你一样就好了。”


    账号其实是大哥在经营,并且经同意拿来了很多属于姊妹们的素材,她不爱和见不到面的人互动。


    浮舟想要随口说出真相的嘴巴被看见小泽优子遗憾表情的眼睛拦住。


    那孩子的自卑感已经流到旁边的人身上。


    浮舟张开嘴,言语像风吹息:“由于时间沉淀和文字编辑的关系,放在账号上的内容会比生活本身更美好,实际的和写的也……”


    她眨了眨眼睛:“我以前会自卑,总是有很多事情,心里想着太细腻,可说出来会被当成矫情。再说我自己也不是100%正当,说话做事之间一不注意就会惹出纠纷,到头来还是难堪。我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是被男人害了——说的是我哥,你们可能也听见了,他总是说我。总之谢谢你喜欢,今天听了夸奖还是很高兴。”


    苦恼多种多样,答案是什么?应该也谈不上答案吧,像坐船一样,漂过去就好了。浮舟是这么想的。


    但这一行动无法藉由他人的言语代偿。


    打开书本学会道理,但合上书只能亲身体验。


    浮舟讲完后,推说自己要在兄长找来之前先跑掉,这样就可以迎来万圣节的半天假期而不用被带回家。


    充分的理由得到了认可。


    她向今天偶然遇见的学生们告别,拥抱接下来无所事事所以近乎自由的半天。


    虎杖悠仁让开座位,浮舟从窄窄的卡座空隙里向外横走。


    但在离开座位后的五秒内,她又被阻碍了行动。


    在荒谬的拉扯感下,浮舟讨饶地仰头,艰难向后看。


    她同样看见了一脸“见鬼”,表情上“怎会如此”的钉崎和伏黑,他们盯着虎杖悠仁的脸。


    浮舟再后退一步,缩短距离,趁着余裕彻底回头,是虎杖充满敌意的胳膊还有他失助无辜的表情。


    “对不起。”虎杖悠仁说。


    他又拽她头发!


    搞什么,他到底在不好意思什么……浮舟皱起眉头准备让他松手,听见钉崎慌慌忙忙地开口:“那什么,浮舟小姐,问下你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特别好闻。”


    “……”浮舟隐约觉得,在她的有限感官之外,是不是还发生了一些超自然的事件。


    她没多想,不愿分神,回答:“八月夜桂花。”


    虎杖悠仁松手。


    浮舟往前走了两步,停顿了下步伐,但没回头,加快速度离开了。


    稍后她看见了手机上的电话,来自兄长,没接,偶尔也会有这么些报复性的快乐。回家这个选项一开始就被排掉了,接下来……去哪里?


    哪里都好,她慢慢悠悠转了两圈才去地铁站,决定在大厅里看路线决定去向。


    周围人潮匆匆,盲目的表象下,每个人都有目的地。


    难得凑热闹,浮舟敲定了涩谷。


    进了站台,碰巧的是浮舟看见了那个女学生,她低着头,似乎在思考。


    恋爱的人是不会思考的,就像最肤浅的事情能带来最纯粹的快乐。


    那就是没恋爱咯?


    浮舟看了一眼对方的方向,然后走了反方,去她自己选的地方。


    愉快,悠闲,舒适,晦暗的阴云远去,出站时,街上奇装异服的个体如雨后野菌,茂密生长一同沐浴在湿润的空气里。


    浮舟被新生以来的第二场西风迷了心神。她想,生命本该是如此。


    她认为自己正在苏醒,觉醒,一切清晰。


    尚不知已身处更深的梦里。


    浮舟再次见到虎杖悠仁的时候,她在在凹陷湮灭的地基泥土上呆立,他跪在水泥十字路口哭泣。


    此时距离浮舟的【苏醒】刚过了几个小时。


    远没有结束…蠢货,别装清醒——


    作者有话说:4pm浮舟:我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是被男人害了。


    11pm浮舟:我是真被害了。


    第86章


    不管这个五条悟是何方高人,我觉得把应援地点定在万圣节的涩谷都是一招愚蠢的险棋。


    我在东急百货里面想出去,哪里都是人,哪里都在喊那个名字。


    他们疯了吗,这里没网了,信号、WiFi都坏掉了,为什么挤在这里不出去?


    ……


    天黑了。他们出不去,因为有个屏障,黑色的。我摸到了,像树脂。


    这真是一个不幸的感觉,树脂包裹的昆虫逃不掉,然后成了琥珀的战利品。


    我走了,往人少的地方走,这里跑都跑不开。如果有人把我们关起来,肯定不只是为了关我们,不然喊警察就行了。


    这不是一般能做到的事情……我看过神探夏洛克,现实里没有大象玻璃这种东西,就算有,也抵不过众人的撞击。


    有什么事情在发生,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没走地下,万一塌了就死在里面了。我找了家门面便利店,已经没人了,前后两个门,仓库门开着,货架很乱,有水。


    我吃了饭团和面。拿剃须刀……那地方连剪刀都不卖。


    然后有怪物撞破玻璃门的时候我就丢下剃须刀逃跑了。


    街上空了,没有风,天上是灰色的,月亮和云什么也看不见,安静到能听见几个街道外的尖叫。


    我进了商场,躲到2楼的厕所里,关上隔间的门,直到我听见有人在找幸存者,一群人搜索的时候我才出去。


    那个白金色头发的学生让我们“安静”,然后我们所有人就都安静下来。他拿了一个喇叭,我跟在他们中间。


    众人聚在一起,有个领头的,让我觉得安心。他们互相打探着来历和遇到的事情,唏嘘侥幸的安定。


    地上有尸体,有人,有不是人的,我没有踩到任何断肢,我觉得要好起来了。


    爆炸了。


    红色的,热气吹到我们这里,好烫。一栋大楼消失。


    天上的火球砸到地上,电线坏了,灯暗下来。我知道那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事情了,至少不是我所知的【人类】。


    有别的东西在这里作祟,不知涩谷的外面是否还是人间。


    但我不敢回头,不想多看撕裂的大地和唯一的光源岩浆一眼。之前聊过天的小哥在叫我,这种情况下亲戚朋友是最好开头的话题,他也有个妹妹。


    生活太好了父母就光想着生了……我猜的。


    身后有东西追,人就走得快,这一出一来,大家赶路的积极性都提高了不少,我们最后……我们最后去了地下。


    心情从惊悚弹到安定,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通道也抚平了心脏被火焰砸出的沟壑。


    也许在这里比在外头好。


    还没有过很久,楼就塌了,那里竟然起风了,很黑,然后是类似于钢琴线或者是激光在扫射,和我讲话的人血溅到了我身上,热的,这种感觉一下就知道是血。


    今晚见到的血已经够多,然后是什么倒在了我的腿上。


    是他的腿。


    他叫了两句就死了。


    大家沸腾了,所有人都尖叫,就像把鲜鱼丢进油锅里。死的死了,活的还在跳,血和鱼鳞和炸开的皮裹着油乱飞。


    我不知道到底是谁要做这些事情害我们,一直没见到那个出手伤人的家伙。


    我没事,跑到前面去看那个领队的人,他断了一只胳膊,他有那种很……很神奇的能力。


    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我觉得我也会死,我觉得我们所有人都命悬一线,线可以在他的


    手上。


    他的手……他的手断了,大半条手臂断掉了,你知道她们推荐我,不能这样横着切花的根系,抱歉,我是在说花艺,因为横着切面很小,不方便根系吸水。要竖着,斜切,这样花开得好。


    他的手臂就是这样断的。


    他也在流血,我求他,求他不要死,所有人都在发狂,有石头砸在人身上,我……他们就不能安静一点吗?


    我害怕那个人听不见我说话,我害怕他也死掉了。


    我跪在地上,上面有碎石头,膝盖很疼,我不敢摸他,害怕摸不到脉搏,但我后来托着他的下巴,我去听他的呼吸声,我找到他的耳朵,我求他跟我说话。如果缺少主心骨是那样让我头昏脑热,让我也像那种会被鲜血激发狂性的动物,那我甚至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如果生命不必自己来负责,也就不会感受到那种惊慌了吧?


    他说“请找到我的扩音喇叭。”的时候我就不害怕了,那里很黑,很黑,但我……我并不怕黑。


    摸寻的时候,我碰到了他的伤口,对啊,既然那么黑,我是如何知道他的创伤是斜切的


    我碰到了,切口漂亮得像石头,只流了一滩血,我还想再多碰几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刀锋能造成这样的割伤。


    后来他让我们“安静”,我们就……


    “够了!”跪在地上的虎杖悠仁抬头,他激愤疲惫又后继无力,气短得比浮舟还像活不长。


    他捶打地面,锤出蛛网的裂纹,绝望悲号,只有浮舟一个人听见:“都是我的错!求你不要说——”


    话语至此,接下来以眼泪的形式流出体外。


    浮舟听得出来虎杖伤心了,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反应。


    也许应该告诉他不是这样吧?发生了这些事情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是计划人与执行人的恶行。


    但浮舟只觉得空洞,正确与错误,正义和邪恶溶解成分子和原子的大小,在空气里,呼吸里,血里,但她再也不能感知到它们了,她无暇在乎虎杖悠仁在崩溃什么。


    她知道的是:


    1、有不幸的事情正在发生;


    2、她在解离,这很好,因为人看待别人的不幸一般都不会当真。不会当真就不会影响自己的冷静;


    3、那个男孩,身上穿着和虎杖悠仁还有今天下午的其他两个学生相同的校服;


    4、虎杖悠仁身有过人的体能。


    浮舟推测,虎杖身上也有某种不同于常人的特异功能。那种普通学生一朝被发现身具奇异然后被隐世的势力拉去教习然后成为更加厉害的人,打败坏人的故事已经老掉牙了,她看过很多,


    他应该是个天赋能力者——他一定是天赋能力者。


    浮舟冷静——近乎冷酷地给悲怆的学生下了评定:他可以帮她,就像刚才的人一样。


    断臂的少年是个很好的人,他能说话,但又不说话,浮舟得到的他最后的帮助是,他在手机上用仅剩的一只手打字。


    【这里不安全,但还有别人,我要留下。请和剩下健全的人去其他地方,厕所、便利店,有水源的地方等待救援。】


    但只有浮舟一个人幸运的完好无损,她的眼角还有眼泪,在认识到只有自己可以依靠后心情就诡异的冷静下来了,直到现在。


    可能是因为那个男孩跟她说“别哭了”,伤心会催生泪水,也许反向也能实现。


    那个学生递给她一颗润喉糖,然后说“请”,浮舟离开了。


    她没多走,就发现了自己在一个大坑里,在黑暗中什么也没摸到,被绊了几次,摸到了上去的水泥路。浮舟从下面探出头,看见了边上完好的夜灯边上,正在呕吐的虎杖。


    他在用第二人称说话,说:


    “你自己去死吧!”


    他对自己说话。


    虎杖也疯了。


    奇怪,我为什么要说也。


    啊,我也差不多。


    浮舟暗金色的眼睛就像被屏障遮住的月亮,她把良心和悲伤一起关掉,无所谓地走过去找他。


    *


    回到现在,浮舟认为,会自责是好事情,本来虎杖也不是坏人,所以他会帮她。


    好事,好事,好事,她不停在脑袋里重复告知自己。


    浮舟站到虎杖面前,看见他在地上划出的血手印,怪可怕的,但刚见过更吓人的所以就没惊讶。


    “没有任何事值得你这样伤害自己。”浮舟好言相劝。


    虎杖眼里有泪闪光,哽咽:“都是我做的。”


    “哈。”浮舟叹息一样吸进一口气,呼出一口气,她声带像大提琴,说话低沉响亮:“你做得到吗?”


    虎杖悠仁问了浮舟问题之后,并没想到她说个不停,语调不急不缓,口吻如念旁白,他觉得无比愧疚。


    ……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因他起。两面宿傩杀了所有人,救了伏黑,应该感谢他吗?


    虎杖强忍着死意与呕吐,他感觉得到,面前人镇定的表象下,实际百孔千疮。浮舟小姐是普通人,她需要帮助,他应该帮助她,她是幸存者,她是……


    是维系他不去想两面宿傩和之前发生一切悲剧的止虑药方。


    不该在一个善良无辜的人面前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如果克制不住,至少可以像她一样藏起来,不打扰别人。


    对,掩藏好了,把浮舟小姐带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去找狗卷前辈,然后查看那边的情况,然后再……再去找五条老师。


    虎杖悠仁的心音与脉搏同频低鸣,过载的脑袋催促没装多少内容物的胃袋。


    他又开始呕吐。


    他失败了。越不想想什么就越去想什么,看见浮舟带上伤口的脚踝就忍不住去想它折断的模样。听见她说话就想那些已经不能再开口的人。


    他看见人,他做不到不去想。


    随即那个影子变矮,她低下来驱散了寂静。浮舟摸了摸他的脸颊,拇指拭去污秽的残余。她的指尖是血的味道,现在又有了他吐出来的酸臭。


    她用一句话又给了他希望,他最需要听到的正是这个:“虎杖同学,救救我,我需要你。”


    那一刻,虎杖觉得浮舟的手指到头发丝再到说出话的嘴唇都在发光。


    这是一场赎罪的机会,让他自己赎回典当掉的道德。身体一旦被占据,良知就和钞票一样不记名了。


    自重新掌控身体的一刹那他就明白,犯下恶行的即是诅咒,是宿傩,即是他,是虎杖悠仁。


    浮舟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作者有话说:两个破碎的人和一个开始后怕的老头凑一块了。


    浮舟持续掉san中。


    狗卷好人,我个人很喜欢他。


    下一更8点[红心][红心][红心]


    第87章


    落魄的浮舟跟在神色同样呆滞的虎杖身后。


    她发问:“我们要去哪?”


    虎杖的右脚往前迈,左脚生了根,像齿轮卡壳的器械,过会脖子才往后扭:“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过后,过后再——”


    “已经深夜,我出不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这里没有安全的地方。”浮舟听清楚他的牵强意图,但在虎杖身边一定更安全,她不想一个人逃窜。


    虎杖愣怔看她,他在思考之前只凭借潜意识说话,想不好后续应答。


    浮舟脑袋倒是没问题,她说:“我想跟着你,可以吗?”


    “可是我……”


    浮舟打断虎杖:“第一,这里有怪物,你看起来知道些什么,我猜你有应对方法;


    第二,我打不过它们,我猜你能;


    第三,事发的概率跟天降陨石没什么区别,在有能力处理的人旁边反而比一个人更机动更安全。


    综上,我请求你带上我。我不会拖累你,如果你要去执行危险的任务,我就在那之前听你的藏到安全的地方。”


    虎杖悠仁彻底转了身看她,呼吸里有哽咽的味道,说“好吧。”


    他的瞳仁变大,鼻梁上有一道深渊般的阴影。


    “如果有战斗,你先躲在我后面,如果我倒下,我会为你争取时间的。”


    不过浮舟把感动也一起关掉了。她只恍然大悟,果然——虎杖悠仁知道些什么。


    她说:“五条悟?”


    他回答:“那是我的老师。”


    浮舟了然,确实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偶像。她漠然低头,这么说起来就是邪恶势力指引推动,请君入瓮,现在看起来是他们大获成功。


    “你的老师如何了,知道吗?”


    虎杖:“被封印了。”


    浮舟:“目的?”


    “五条老师是最强。”


    蛇打七寸,攻破城门之后就是屠戮百姓之类的了,浮舟问:“有办法让他别被封印吗?”


    “——我们在想办法。”


    浮舟低着头,冷淡的表情触痛不到对方。乱世里才有老人小孩成为主力军的道理,因为青壮年已经死完了,虎杖悠仁今年15。


    她嘴唇颤抖,她自己没有发现。


    “抱歉,你能简单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吗?比如为什么我们出不去。我知道可能会有保密方面的


    要求,但情况已经成现在这样了,政府方面总得给居民一个交代。再说如果有办法疏散幸存者,把场地空出来,你可以帮到更多人。”


    浮舟击中了目前对虎杖一击致命的地方,他嘴唇嚅动着松开:“是帐,我们,咒术师可以通过身体的咒力施行。”


    她听见了熟悉的字样,蓦然抬头,惊讶看他。


    “这次放帐的是诅咒师,他们…”


    咒术师——以为是都消失了,没想到是大隐隐于市。


    何等不详的字眼。


    浮舟听完了要找到放帐者个人,并击败他才能出去,就歇了请虎杖突围帮她逃跑的想法。


    她佯装不知:“那么咒术师是……?”


    就这样又简单说了两句,得到了一千年前就知道的信息。冷知识,现在他们还建了个学校。


    浮舟:“信号可以恢复吗?”


    虎杖:“抱歉。”


    “是否还有其他手段与你的伙伴取得联系?”


    他头更低:“没有。”


    这里没有信号,帐隔绝了远程通讯,残酷,高明。咒术师方的最强者已经下场,然而诅咒师处的计划者本尊还未露出真面目。


    打不赢,抵抗而已。


    浮舟发现了。


    现在她走在虎杖前面,一个个问题问得虎杖也灰心。她回头看,见他拳头握紧,眉尾与嘴角平行,用表情抑制哭泣。


    虎杖发出响亮的吸气声:“那什么,浮舟小姐,不然你还是……”


    浮舟没让他说出来:“走吧,我们一起去地下通道,去找涩谷的站台,至少看一眼情况。看看是否还有幸存人员。”


    地下通道的扶手忽然被截断,不再是盲人友好设施。往下走,更是满墙满地狼藉。


    撕碎的海报和刮痕像台风过境,新鲜的血迹则是生化灾难片的取景圣地。


    空旷地传来幽远的哀鸣。


    虎杖悠仁超过浮舟,不要命一样往发声出跑去。她慢步挪移。


    人有视野盲区,但声音可以传到很远的距离。浮舟过去时,在虎杖的背影旁看见棕色的人形怪物面色惊惧。它的下颌不能动弹,似鲨鱼的牙齿和盛放血肉的下巴耷拉下半张脸,舌头拖到衬衫上。鼻孔里流出黄黄的液体。


    它已经死了,声音不是它。


    那是…


    浮舟往前走了半步,看见被虎杖挡住的,少了半边胳膊和半边肚子的个体。


    眼镜,公文包,西装外套,是人类在呻吟;肠子,满地血,微弱呼吸,此人药石无医。


    她说:“他已经死了,只是嘴巴还没发现。”


    “他在痛苦。”


    浮舟小声问询,不至于惊扰了此地的死魂灵:“你要帮他结束吗?”


    “不,不不,不行。”他很痛苦,她不是故意让虎杖无助的。


    又试探问:“能救他吗?”


    “……”


    理解。浮舟绕到虎杖面前,歪着上半身子遮住其视线:“那我们走吧。涩谷很大,还有一段距离到地铁。”


    路上,还会有很多这样——死掉的、还没死的尸体。


    明亮的通道除照明外还有讽刺的战略意义,人来人往的廊道骤然没有声息,一般这样的情形只有下班前的地铁人员能独享。


    浮舟虎杖一前一后,两人都听见自己的足音。


    “浮舟小姐…”新的回音出现,“不害怕吗?”


    “怕的,但我兄长说做事要讲究时机。我想留到太阳升起后。”如果她下午回家…哎。


    “你很冷静。”


    “有人不冷静,被怪物一爪子拍飞撞到天桥下路标,然后不知道怎么样了。”


    “……”


    浮舟:“你呢?以前也总是处理这类事件吗我指发酵范围没到这么大的。”


    “……嗯。”


    “那很好。”


    “什么?”


    她有心宽慰,慢条斯理:“我说很好。怪物并不安全。长久以来,费尽心思为社会提供一层保护,打补丁【灵异案件】并不存在。这很难得,可圈可点,就算是谎言也弥足珍贵。你们辛苦了。”


    虎杖悠仁回以响亮急促的呼吸。


    浮舟走到一条岔路口才停下:“快到了,但是走哪边?你有大概方位吗?”


    他伸手指左,还低头。不看指示牌的样子让浮舟快怀疑莫非他也在乱走?


    道路继而往下,楼梯上有滑腻的透明粘液,浮舟屏住呼吸。这条更狭窄的廊道指向几十米外,不知道拐角处会不会有东西在等候。


    她步子慢到虎杖身后:“见谅。”


    不是故意要喊他顶包喔,只不过浮舟不敢站前面了。


    “不是——”


    “嗯?你说什么?”虎杖的声音太小,哑得像也被台风过境。


    “不是,怪物。”他语调像没变异完成的僵尸:“他们也是人类。”


    “!!”浮舟猛然后退两三步。


    虎杖急忙回头:“有危险?”


    “……”浮舟尴尬地讪笑,她僵着很久了,表情定然生硬:“那个你知道生化危机吗?”就是人被咬了也会变异那个——


    浮舟的意思是——有点冒犯,她在想:虎杖悠仁身上也有伤口哎。


    “噗哈哈。”虎杖听见这话笑了出来,这句真实怀疑的效果要好过她之前有心的安慰。


    浮舟也尴尬微笑:“哈哈啊哈。”


    “不会的,浮舟小姐。我是想说,他们现在变成了怪物,但也是人类。也会……为自己不被接纳的面容而痛苦。”说到这里,他黯淡了一瞬又很快好转:“是被特定的东西改变了形态和灵魂才这样的,你不用担心。说起来比起生化危机这更像蚯蚓人。你知道蚯蚓人吗?现在出到4了。”


    “知道。虽然以我目前的职业发展势头看来,恐怕要再过好多年我才能参演电影,制作成本还不一定能够到这种现代科幻,但我还是要说…”


    话题转文娱就自动轻松了起来,浮舟也恢复了一点爱说真话的本事:“《蚯蚓人》烂中烂,我不是在说4,全部。不晓得他们怎么一路把这部像洗钱的电影拍下来的。哦,答案可能就在题目上——”


    得罪同行?X


    实话实说罢了!


    虎杖也忍俊不禁:“别这样讲……我有一个朋友很爱看来着。”


    他那个朋友不会是他自己吧?浮舟瞥了一眼虎杖像普通学生一样抑郁的表情,品味堪忧啊。


    她决定不再评价。


    “我也只有今晚会这样说。人在危险到来的时候往往更诚实。”


    “……”


    “其实——”


    “当然我不是说我平常不诚实。怎么了?”浮舟坚持说完话才问一同开口,然后主动失声的咒术学校学生。


    他听起来要坦白什么重要信息。


    “没什么。”虎杖抬起头,他几乎不比浮舟高,她刚好能看见他棕黑色的眼睛,还有眼睛两边对称的伤疤。


    他之前有这个吗?纹身?啊,听起来好像是高专职业学校,所以习性上也变得和普通高中生不一样了?


    浮舟与虎杖对视之间被吸引去了注意,听他说没什么,也就不在意了。


    他们穿过长长的通道往前,到一处被断裂的柱子倒下堵住的塞口。那里原本是他们要行经的方向。


    地上的灰尘诉说维保人员的懒怠与清洁员的旷工。不是他们的错。


    浮舟被虎杖带着上去,过一个没人的马路,再往下。


    虎杖:“这样最近。”


    浮舟:“好。”


    红绿灯失灵,乱闪,在没有星星的地方充当繁星。空洞楼中窗户的眼睛像在嘲笑无家可归的路人。


    月亮被灰色的帐遮住了。


    “胧月夜啊……”危机感和声音都能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都能保留很久,浮舟看见这种月亮,又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掉脑袋。


    呼,蛮吓人的——


    别想宿傩,不要想起他,想想近在眼前的危机。


    浮舟问:“快到了,去完地铁站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虎杖的眼神又懵然。


    “不如去之前我离开的那边吧?”如果她是坏人,肯定不会傻傻站在地下等人捉,浮舟有八成把握他们会走空。


    虎杖今晚好像不擅长思考,那就她代为……反正没叫他做坏事就是了。


    “什么?”他还是茫然模样。


    浮舟见到虎杖呆愣住,好像他不记得了。


    她于是提醒:“和你穿同样校服,能力可能是言灵或者声音操控的同学。那里被夷为平地,但还有幸存者,我们……你可以去帮他们。”


    “不——不可以,不能过去!”


    “这是为什么?”


    “不能,看见狗卷前辈和那些人……”虎杖忽然痛苦不堪——


    作者有话说:


    虎杖:完蛋我被宿傩做局了


    浮舟:…………


    明天就不更新了,周一晚上11点更,劳烦大家稍作等待,不好意思四章之内一定奉上老头低保供列位赏玩


    谢谢支持![抱抱][抱抱][抱抱][求求你了]请不要忘记我


    第88章


    虎杖缓慢缩起脑袋,举手抱头,佝偻身体,最后以膝盖肘窝支地。


    浮舟已看不见他粉黑两色的后脑。


    忽然,虎杖停止颤抖,抬起头。


    他的目光冷静,和浮舟第一次被溅了一身血,第一次被塞润喉糖一样。


    也许比那更甚—空洞,空虚—虎杖悠仁的眼睛里住了一对亡灵。


    虎杖悠仁说:


    “他们都是我杀的。”


    虎杖悠仁说:


    “抱歉,我骗了你。”


    天上暗月,错乱的信号灯,地上伏跪却仰头的学生,悉汇于一对金色眼眸中。


    如在万花筒中观物,浮舟愕然伫立。


    “哈?”因为听力很好,当浮舟意识到自己从颤颤巍巍的声音里听见什么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是我,我杀了那些人。”虎杖头高仰,两手朝圣一样背着遮住眼睛,拭去泪水,然后再打开:“他现在还在我脑袋里说话,我……”


    两人目光适时交汇,浮舟的闪烁,虎杖的黯淡无光。


    她接不住对方眼中的情绪,不得已后退半步。


    「他」是谁?


    浮舟迷茫,不安像清晨的薄雾重重,笼罩己身。


    她有感觉,不能再听下去了,不能听这个少年说完话。


    可是——


    “我是诅咒的容器。”虎杖悠仁说。


    浮舟看见他眼角的伤疤被撑开了一个孔,两边都是,咕咚冒泡,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肉里钻出来。


    “我之前吃掉了他的手指,他住在我里面。我——我那时候太疼了,昏过去了,然后我——啊啊,是我做了那些事…爆炸火焰,高楼夷平。”


    「他」是谁?


    浮舟仿佛见到了捕猎者的食草动物,她不敢想,不敢动。


    钻到浮舟耳朵里的每一个音节都振聋发聩,像要消耗额外的法术。


    虎杖悠仁不是在说话,而是在神秘地施法,每一次停顿里都血肉交杂。


    浮舟觉得自己被诅咒了,咽喉扼制,没法呼吸,像是虎杖悠仁对她做了什么。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听。


    “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在我脑子里笑。宿傩他——”


    虎杖张开两只手,上面只有他自己的血。


    「他」是宿傩。


    “宿傩。”浮舟缓缓偏过头,音节凝固,一颗一颗被她费力推出来:“那是什么?”


    她不自觉又向后倒两三步。


    按理说,红灯马路中不宜行动。


    脑海里,那些咒语的内容挥之不去。


    虎杖说,宿傩在……笑啊。


    “两面宿傩。”虎杖凝重到要坍缩的言语压来,斑马线拦得住车但拦不住他念咒语一样的声音:“是诅咒之王,自平安时代…现在在我身上。”


    浮舟没有表情,美丽的五官变成模型,雕琢出匠气。


    夜色照她冷得出奇。


    浮舟站着的姿态不似生人。苍白的脸庞,青色的嘴唇,漆黑的瞳仁,唯有内里还余一圈与月呼应的金。


    像个雕塑。


    她在听虎杖悠仁小声说着“抱歉”“我该去死”“如果没我就没这么多事了”。


    她在看看他腼腆抱歉的笑意。


    他跪坐,她直立,可浮舟仿佛自己也跪在地上。


    在她和虎杖悠仁之上,还傲然站立一个跨越了千年光阴降临的亡灵。


    浮舟几乎就要看见那个男人手背撑着下巴,从上往下斜着俯视她。


    他会笑着打破她的一切期待,只用一句话。


    她好像已经听见了,就像每次夜间絮语。


    虎杖眼下,诅咒就要冲出伤口,撕裂如茧的皮肤,那道空洞的口子嘲笑她:


    你以为结束了?还远没有…


    ——蠢货,别装清醒。


    如同宿傩就在眼前对她戏谑嘲笑。


    浮舟眨眼。


    实际上,虎杖脸上并没有有任何变化,他还是那个……普通人类。


    浮舟眨眼。


    以上全都只是她在害怕。


    她害怕得只敢后退,不敢多说一句话。浮舟一点也不想再听见那个名字。


    真是的,过去的东西就应该死在过去呀!他现在又在这里干什么?


    她低下头,就像葬礼上难免掉眼泪……但这场葬礼仿佛死者是她自己。


    浮舟掉眼泪的时候不想被人看见。


    过了一会,浮舟低喃,语调轻得哄孩童入睡的摇篮曲:“是么,他在笑啊。”


    刚出口就飘进了污浊的空气里,虎杖悠仁没有听见。她也不是说给别人听的。


    浮舟只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但她还没有死,所以她不得不往前走。


    单薄之人抬头时已拭去泪痕,眼泪则像流星坠落。只不过没人会对着这种不祥的东西许愿。


    浮舟的眼眶圆润得像标准建模,微微瞪眼的时候尤为亲和。


    现在她带着点自己都没发现的恳求,看虎杖。


    “那那个诅咒还蛮反社会的。”浮舟故作轻松,从善如流道:“既然如此就不去你前辈那里了。他的特异点在嘴巴上,而不在手臂。我先祝他一切顺利,我们唯有相信。”


    她不给自己,也不给虎杖反应的时间,一股脑说了这些。


    如果下雨,跪在地上的人就能看见自己的倒影,虎杖先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她,又垂下脑袋:“呃,我们还……”


    “去的,先去看看你老师。”在不在另讲。


    浮舟在无人的街上正常过马路,到虎杖身边,语气中未有隔阂。


    她对他讲:“你先起来,不然走不快。”


    虎杖茫然惊愕:“重点还是这个你还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现阶段而言没得选。所以是的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最好别嫌弃,因为虎杖同学你跑得很快,我追不上你。”


    “啊,浮舟小姐你这个反应。”


    “嗯?”浮舟犹豫但最后递出手。


    虎杖挠完头后拉住她。浮舟拉不动,他自己弹起来了。


    虎杖起身后抽动鼻子:“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有想,但不是像现在。”


    浮舟却告诉他:“事实就是事实,我们拿它没办法。但抛开事实不谈,人各自有立场,立场决定态度,就这样。我真的需要你……请别让诅咒杀死我。”


    “喔……”他在空隙里惊叹,而后像是为了弥补什么一般赶紧保证:“我一定会保护你!”


    浮舟说完“排除少数愉悦


    犯,几乎是人类通解。”回过头再次自我介绍:“我混社会的。”


    心情再差情况再糟,该完成的东西就还在前头,不是吗?浮舟自嘲,她也就这点被磨炼得比较好了。


    宿傩……两面宿傩。他是一切的肇始,她尽力远离。


    现在绕了一圈,她才知道一切恐怕都是白努力。


    虎杖打断了浮舟的思绪:“你像我一个老师。”


    “谁?中二的那个?”


    “不是,他叫七海。比熟,说了很多有哲理的话,但我记不住,不然还可以复述几句。浮舟小姐为人也十分老道。”虎杖强撑着闲聊。


    她飞速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有只有自己知道的同病相怜:


    “过个五六年你也一样。”


    虎杖以为浮舟在说他会长大。鉴于目前状况,这是一种祝福。


    他友好笑笑不说话。


    *


    再次走到地下,下面比上面亮堂,血腥味不散。


    “谢谢你。”小跑往下时,虎杖忽然说。


    “怎么?”浮舟问。


    “安慰,如果没有浮舟小姐,我可能……”


    浮舟本想说两句宿傩的坏话,上千年历史的古董再丑恶都很正常的,但要是叫他听见——她不愿意想那种事情。


    浮舟宁可管住自己的嘴巴。


    她最后摇摇头。


    其实浮舟同样不信赖虎杖,没必要当人面讲。


    她最后说:“只听部分,我也知晓这是一般人无从想象的经历。虎杖同学,经验与先验在你身上都免疫,任何局外的建议都微不足道。”


    一般人可以在同类里报团取暖,这就是社群建立的意义。但虎杖不行,他离一般太远。没人知道虎杖在经历什么地狱。


    好在他追求【正确】,【正确】是社群的衍生议题,可社群动荡导致价值观的崩塌——但又好在……他至少还有韧性。


    浮舟的立场为普通人,且想活着。


    今晚,她对一切悲剧无还手之力。


    今晚,她唯有相信。


    浮舟用平稳的语气沉吟,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惶惶不宁。她还在劝慰:


    “但我们可以假定,如果有个与你经历相同的人跌倒在那里,而你是个路过的一般初三学生,爷爷在等你回家——”


    “我认为你会同样跪在他身边告诉他:你并不会用非其本人犯下的恶行苛责他。因为【非正确】的事情不看结果利害,它看道德是非。”


    立场上,浮舟有无数个理由应该离开危险,但同样的立场又让她留下。


    理由早已被说明:没得选。


    浮舟释然地笑了:“而道德——不是嘴上说就言出法随的。所以去践行此道吧。”


    她最后半是幽默办半是抱怨:“虎杖同学,现在我觉得这世界上发生什么都不会不正常了。”


    既然留下,就说点好话,再说她也没说谎。


    虎杖悠仁看起来深受感动,他揩了揩眼角的灰尘:“多的话我也说不好,但是……谢谢。我真的,真的感激你,浮舟小姐。”


    浮舟笑得牵强:“没事。”


    她想家了,现在出于家庭和谐考虑她还是没能和姐妹们分开睡——单人间好说,但五个单人间不好说——夜里有时吵吵嚷嚷让她很累,但……


    *


    浮舟与虎杖悠仁往下走,入巨兽之腹。


    “谁想到在地下建车站的。”浮舟忍不住抱怨,她看见什么都有意见。人多的时候还好,现在每下一步,恐怖又孤单。


    “呃,说是承担客流,涩谷人很多。”


    “……这我知道。”


    “?喔。”


    天花板是囚禁的穹顶,浮舟身处天空下都偶尔喘不过气。她认为黑幕是树冠,星月为果实,罩住凡人生命。


    浮舟更被苍白的灯照得难以呼吸。


    她当然也知道照明灯不消耗氧气。


    “快到了,我先下去,你搭扶梯。”虎杖说完越过浮舟,白光璀璨下的黑色校服在地上跳动几下,很快消失在了向下的楼梯。


    手扶梯的铁板薄的只剩一层皮,前面是行动的黄、灰色板块,颤动着邀请新的闯入者。


    “啊——”虎杖悠仁叹息,只有他一个人在下面,没有别人的声音。


    浮舟没有一跃而下的本事,也不打算挑战。


    她走上踏板,梳齿状的边缘结构在传动部件的怂恿下打了个寒战。


    她的目光随传送向下。向下就是站台。


    站台里,全是人。


    悄无声息。


    符合结构的人体或行或立,衣角和发丝都依从重力。但张嘴扭头朝同伴的人静悄悄,拿着电话皱眉的人静悄悄。


    所有人一动不动,都成了笨拙的蜡像。


    越往下,看得越远,目之所及都是人类,浮舟脑袋里自动响起地铁站里人声鼎沸的嚷嚷,直到虎杖打破了她的配音——


    “五条老师应该是在这里被带走的。”他所站的那块空地有一个坑,地板碎裂凹陷,“他们都离开了。”


    浮舟避开人群,避开地上碎成尸、块的怪物,静静走过这片死荫地。


    “但是幸好这些人都还活着……我不知道,但应该是老师救了他们。五条老师很强,他的领域——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领域就是咒术师的必杀技…现在说是不是太多余了……”虎杖有些懊恼地停下,组织语言。


    “他们应该是顺着铁路下去离开的,这里有一道残秽。”虎杖指给浮舟看,浮舟什么也没看见:“我本来觉得一个人追过去也可以,但现在想想,就凭我追上了也抢不过来。我想先在附近找到其他高专的人,不能光靠冲动做事情。”


    他的声音回荡在黑黢黢的甬道,给了浮舟一点安定。


    “这里还算安全,指示牌说到底有厕所。浮舟小姐你想去——不,没什么……”他突然停下了。


    而后虎杖牵强道:“我觉得你还是跟着我比较安全吧!”


    她迟缓皱眉,虎杖之前应该是想说让她躲到厕所里,怎么突然变了说法?


    不过也合她意。


    人俑排列的地铁站让浮舟不是很想逗留,她理想的方向是小型临时救助站。


    如果虎杖找到同伴,或许可以从那边知道信息,到时再顺理成章的告别。


    浮舟点头:“明白,好的,谢谢。”


    “不过知道这边的人都还好,算是松了一口气,还算是个好消息对吧?不愧是老师。”在她移动目光到他身上时,虎杖低头:“不像我……”


    浮舟轻柔制止虎杖的胡思乱想:“不是你搞砸的,我们先到开阔的地方去。”


    “哦,好!”


    十一点多,本来要不然是义兄吵着说黑眼圈是遮瑕大敌,要不然是姐妹们黑着灯聊学校和明星。


    现在,只有电梯运行的嗡鸣和足音。


    地下三层,无声的人潮恭送远去的学生,他们在等待时间将他们唤醒——


    作者有话说:


    浮舟确实是假正经,心里已经快吓死了,表面上还能维持冷静,真是可怕()


    写这个的前几天,作者又去学习极乐迪斯科了——


    【去践行此道吧】正来自思维:良知的国度。


    以下原文:去践行此道吧,抬头望向天空,看看那悬停其间的联盟静风舰黯沉的轮廓,然后扪心自问:道德中真的存在所谓的罪恶吗答案是否定的。神在他天上的国里,尘世间的一切皆是寻常。


    虎杖悠仁是个好人,而他在被宿傩附身时干了很多以一般人类观点被视为【罪恶】的事情。


    一体双魂是存在的吗?思想导致的罪行最后会让其人的身体遭遇处决,虎杖悠仁应该死亡吗?


    对他的死亡判决是出于减小伤害、减小风险、社会□□的综合考量,就像提前研判危机、事后主要人员革职下台那样。


    他们的立场是高层、不想增加工作量的咒术师、普通人类。


    他有罪,因为【罪】是人造的概念,人说他有罪,他就有罪了。


    但——虎杖悠仁是【错误】的吗?这个嘛^-^.


    ——尘世间的一切俱是寻常。


    作为三维立体世界里的人类,二次元虚构作品里的所有角色于人类而言,也都寻常。造于人之手


    ,没有新鲜事。


    我作为读者和观众,还挺喜欢他的


    感谢大家的收藏评论订阅!


    第89章


    小而黑的地方远胜听得见脚步的大厅,浮舟从扶梯走上去的时间里,虎杖已经探过路:“Allcleardesu。”


    浮舟暗道不应该啊,如果虎杖喜欢看特工片,怎么会同时痴迷蚯蚓人?


    “接下来怎么走?”她问。


    “那边吧,那边……路口没有人。”——


    没有尸体。浮舟敏锐地发现了虎杖的意思。


    她想,要不然是人都往那里跑,要不然是没有幸存者到这里。


    前者不一定安全,后者一定不安全。


    面对虎杖询问的神色,浮舟点头:“嗯,我们可以稍微快点走,但别太快。”


    说好不耽误他的,浮舟小跑起来,拐过两三道弯,不知名的地方传来刀锋和肉的声音。


    浮舟放慢脚步,虎杖越过她向前跑了两步才听见。他面色一变。


    “虎杖同学。”浮舟对他伸出手,指向未知的处所。她的意思是:Afteryou。


    虎杖悠仁选对地方了,前面有战斗。


    “知道。”虎杖真正加速的时候,她只能看见残影,影子于她面前悬停,留下声音:“通道没有躲藏的地方,你就在转角处等我。别出去。”


    然后他消失了。


    再微不足道的人也会在意己身安危。浮舟双手倚着墙,像走攀山小道一样前行。


    等到了转角,无需凝神,潮水般的声音自动向她涌传来。


    浮舟屏息凝听。


    虎杖在和另一个人说话……他们认识。


    “七海,你怎么样?”


    “假装自己在马来西亚。你——”


    “我……”


    说不出的话都在搏杀中了。击打和倒地的声音一直不停。


    七海是刚才听过的名字,浮舟壮着胆子探出脑袋窥视那片说是【曾是人类】的血肉地。


    粘液,飞跃的断肢,切成块还在蠕动的腿脚,涌流出褐色紫色蓝色的细小触手。


    她缩回脑袋捂住口鼻和反胃,下决心等通知再出去。


    “别让他们去那里!七海!唔对不起碰到你伤口,通道里有个普通人。”


    听见声音,浮舟又忍不住窥视那边的情况。


    结果一道阴影笼罩了她。


    稀疏毛发遮掩惊慌的神情,比黄疸还黄的肤色从运动服里长了出来,张牙舞爪的体态腾空向转角弹射。


    一张血盆大口对着她的头顶。


    浮舟来得及看见,却来不及动弹,闻到随怪物的身体一起来的脓臭,那是一锅难喝的浓汤煮好后在夏天的灶台上放置半个月的味道。


    浮舟还在分析眼下的情况:迟疑、惊讶,流程还没走到惶恐,肾上腺还没接到通知。


    她来不及动弹,眼瞧着就要被那个东西扑在地上啃咬。


    电光石火间一道光劈开影子,怪物分成两半倒地,抽搐几下不动了。


    分裂怪物的人从通道口处向这里走来。他的影子替代了刚才的……


    那个叫七海的人,有一半是人类,另一半则被火焰……


    “啊——”浮舟的惊恐声音是对着她的救命恩人发出来的,然后她发现,对方只是竖着刀立在原地。


    他看起来很可怕,也只不过是因为受了重伤。


    浮舟囫囵跌在地上,仰头看对方,解释。:“抱歉,没蹲稳。”


    浮舟假装自己只是被怪物吓到。


    她真诚的时候总是温柔含笑,向上看的眉眼里如今都是善意:“非常感谢。”


    身负重伤的好心人一只眼睛是空洞,另一只眼睛——浮舟怀疑那只狭长冷淡的眼睛看透了自己。


    菱形的眼眶压得更深,那个应该是叫七海的人回身,不分给她多余的眼神。


    也是,这什么咒术界连重二级烧伤的患者都拉出来干活了。立场上她由衷感激,但“七海”不一定愿意。


    她打定主意再也不往那里窥视了,安静地蜷缩在转角。


    静默是恐怖的温床。


    浮舟瑟缩在角落里,不想被任何存在注意到。


    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却从后背探到了她的肩膀。


    浮舟颤抖,不敢回头。


    她听力很好,如果有人从后面来,她没理由听不见脚步声。


    “嘘。”是人在说话,男人,他没捂住她的嘴。


    浮舟的心怦怦跳,片刻后小声询问:“你是谁?”


    那人答道:“和你一样的。嗯,幸存者,”


    浮舟又问:“你从哪儿来?”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那人解释:“刚才混战的时候我从自动售货机旁边逃出来。”


    “……”浮舟不记得自己看见有人从前面过来,但不能排除对方行动的时候她没注意。


    刚才十分凶险,说不定那人是趁乱逃出来的。


    浮舟定了定神,又说:“你能松开手吗?很凉。”


    “我很害怕。好吓人,我只不过是来过节的。幸好我动作快,我还以为你感受不到我。”来人的声音轻柔,舒缓,脆弱。


    她还是警惕:“今晚的确危险,很遗憾在这里遇到你。但我也很害怕,我不习惯别人碰我。”


    “好吧,既然你坚持。”那人语气略带遗憾,他松开了手。


    “感受不到他”?那是什么意思,浮舟蹲着往前挪腾一两步。“谢谢。”


    “你不回头吗?”


    “不了,谢谢。”


    “为什么?”


    “沦落到这谁又管谁长什么样子。”


    “你讲话有意思。”


    现在不是闲聊有没意思的时候。


    而这个人——他像来玩的。


    浮舟如果在怪物臂展之内的售货机旁,不会胆敢跑到一边与人寒暄,她一定要优先向勇敢的挥刀挥拳者求救。


    想到这里,她轻声试探:“你刚才看见那边的咒术师了吗?”


    “不知道,咒术师是说在战斗的两个人吗?我不认识他们。”


    这个答案让人放心,浮舟慢慢回头,先是一片拉链——不,缝合线。


    她先是警觉,然后恍然。


    对哦,万圣节。


    面对刚才的咒术师已经见怪过一次,这次就不必了。


    浮舟对着蓝头发皮肤白皙的年轻小伙颔首:“我也不认识他们。”


    “wooo,你真的看得见我。”


    浮舟询问:“有问题”


    "那问题还蛮大的。"年轻人煞有介事点头。


    浮舟注意到他竖起的手指,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追问。可她不欲提问,知道的越少,知道的越多。


    浮舟矜持而谨慎地点点头,尊重故弄玄虚的人,回头,不与之深入恳谈。


    不会再有更多问题了,浮舟人在这里就是最大的问题。她应该在床上,应该在有姐妹,有床铺,黑漆漆的房间里。


    “你怎么不问我?”


    她模仿他一开始说话:“嘘。”


    “……”寂静中,那人的手又碰到她的肩膀。


    “不要摸我,谢谢。”


    结果那人非但不听还一巴掌摁了下去,烦,力气不小。


    浮舟改口:“好吧,你想说什么?”


    力道松懈。


    这种任性的人不是应该第一集就死掉吗?浮舟纳闷,啊,但她没有说他不好的意思。她低敛额头,余光往后看,瞧见那人还是个cosplay异瞳。他的笑容诡谲怪异。


    “你……”她迟疑后问:“你认识我,粉丝?”


    “真是对自己的知名度过度自信了哦,浮舟小姐?”


    听此人熟稔调侃的语气,浮舟知道了他确认识自己。


    她不预备细想,只打算糊弄过去,结果还没点头,后面的人像是能探知她想法一样反驳:“不是认识,我听见前面的高中生那样称呼你。”


    浮舟立刻就从话语里察觉了违和之处:虎杖悠仁在进了检票大厅后没说起过她的名字,而这个手指越掐越紧的家伙——据他自己所说——刚才就在售货机旁躲着。


    他怎么可能从虎杖口里听见她的名字?


    他是谁?


    浮舟满脑子都想着要怎样摆脱今夜的不幸,如果有


    可能,再跟身怀宿傩的虎杖分开。


    她对没有威胁的差异化个体毫无细究兴趣,于是说:“好,闲聊就到这里。你对接下来的事情有打算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避难所?”


    那个人笑着问她:“因为多一个同伴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和先前的人分开?”


    “……”浮舟因惊讶回头,看见身后的人同样鬼鬼祟祟地蹲着,而他嘴角泄露得意的微笑时,她的发丝还因猛烈的动作而颤动。


    “喔,他怎么知道的?”横跨半张脸的缝线伤口随夸张的笑容弧度起伏,那个人笑容扩大。


    安静的光下,浮舟认真端详眼前的病态青年,灯光下皮肤苍白,灰色的右眼对比浅蓝的左眼像是玻璃珠子塞进去做的,闪着无机质的光——


    他脸上不对称的十字形切口,真的只是化妆上去的吗?


    天啊,他看起来……


    “——像素颜。你想说这个,对不对?”青年竖起放在她身上的手掌,做出要和她击掌的手势。


    他解释道:“其实是特效化妆来的,我是真人。而且也不是十字,在额头上还有弯曲的延伸。”


    真人撩开额头的刘海,像哈利波特在火车上第一次展示伤疤。


    但哈利波特除了会和蛇说话之外也没掌握读心的本领。


    浮舟对他露出一个假装信了的微笑。


    “你不信?那太可惜了,要是你能少点多疑……”自称是真人的家伙笑着移开手,像是又要做什么动作。


    她看不明白这家伙,他到底是?


    浮舟没再听见大厅传来的惨叫声,也许虎杖同学那里结束了,她猜测并且期望。


    于是就在分毫之间——上一秒和下一秒的间隙里——浮舟做出决策:她必须要走到那个刚才两次探看却被吓得止步的大厅里去,甚至是跑。


    她不能和这个叫做真人的家伙待在一起。她不能信任此人。


    刹那间,浮舟转身,伸手,推青年的肩,双腿蹬地,反作用力。


    她不再留恋刺眼的通道,以一个连她的发尾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冲向横尸遍地大厅。


    影视剧保命守则第一条:不要听反派说完话。


    空气里尽是难闻的气味,但唯一一个站着的人让她感到安心——伤势严峻的七海蹲下了,他用手上那把刀撑着地。


    在七海的身后,站着正往她这看的虎杖悠仁,他瞳孔里残留着关切温馨的笑意。


    浮舟的出现像水龙头,但很快,虎杖眼中的情绪被拧紧了。不再有涓流露滴,不再有多余的安心。


    虎杖悠仁睁大了眼睛,然后伸手,对她伸手。


    发生什么事了?


    浮舟还没来得及打上招呼,她任由向前跑的惯性带着自己越过障碍,呼,吸,心跳,伸脚,落地。


    她乍然明白了一切,时间发生了——但太快了,她跑的很快,虎杖的表情慢放,她的神经环环扣成绳结。


    眨眼,浮舟看见虎杖悠仁凝固的神情。


    原本漂浮在空气里的战后安逸纷纷散落在地上,提示这里还有一大堆*曾是人类*的东西。


    但危机还没结束,她后面有人。


    情况一点也不好,身后一定有什么诡异的事情,而她刚好遇见了一个诡异的人。


    浮舟没有时间回头,时间不够,如今唯有逃离,跑,跑。


    距离虎杖悠仁三步,两步,伸手,她就快握住,或被他的手握住了——


    ……窒息。


    到最后都忍住没回头的浮舟低下脑袋,看自己被勒紧勒出身体弧度的连衣裙。


    宽松长裙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如此修身。


    她的腰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浮舟在向后倒去。


    她瞪大眼睛,看见自己飞出去的脚尖,然后是扬起的双腿,飘起的裙角……


    等浮舟反应过来是有什么东西在拽住她的背时,她已经跌倒在一双瘦削、冰冷的手臂上。


    熟悉的声音响起:“荡秋千?真是不错的譬喻。你没荡过,好巧,我也是。”


    “晚上好,浮舟小姐。”


    真人玻璃珠似得眼睛里闪着标本的冷光。他不像活人——


    作者有话说:先是炸楼,再是御厨子,然后碰到真人。浮舟,锈湖真女人(不是)


    第90章


    那个人拽起浮舟长长的头发,迫使她的视线从转角移到他的脸。


    浮舟看见伤疤,钉痕,不祥的笑。


    她嘴唇紧闭。


    “很不甘心吧,明明已经跑出去十来米了,只剩三步不对——一步了。哈哈?你在考虑是不是该双手张开飞扑到虎杖悠仁身上,真是可怕的想法!但不用担心,你不孤单,我给你找一个伴。”


    真人说完就抖了抖手臂,把浮舟调得视线向前而不是仰着头,让她看见遥遥天堑另一边站立的虎杖。


    她还沉浸在不可思议的情绪里:这个人忽然出现,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能从很远的距离拉住她,怎么会这样?他想做什么


    浮舟的余光瞥见了问题二的答案。


    病态的青年伸出手,手臂化作鱼叉,弹射出绳索,扎进站起身的七海的肩膀。


    他……他的身体能形变。


    而可怜的七海被倒刺捕了回来,跌落在半步外的怪物尸体上。


    浮舟凝聚视线仔细看,才确信并不是近视和幻觉,真人的手的的确确变成了带有倒钩的箭头。


    曾经是手指的东西穿过肩胛骨,露出尖锐沾血的头。


    “啊!”旁观者浮舟叫出声,受害人七海只是闷哼。


    她本就没站稳,这会更是要摔倒。


    真人扶正浮舟:“好了,你不要倒在我身上,我还没对你做什么。想再聊聊吗?你们都是。”


    浮舟任由这个危险的人在脑袋上面叽叽喳喳。


    她看向虎杖,他的眼里写着爱莫能助,如果硬要再多描述一番:还有绝望。


    于是浮舟也被传染了,她收回求救,低下头。


    “指的是你们三个,诶,因为虎杖太没用所以失望了?你这样可一点不有趣。那边的咒术师先生就不像你一样好懂,所以和他聊天要用嘴,你就……你的灵魂……”真人又拽起浮舟的头发。


    她抬起头,脖子被拧成对方喜欢的弧度。


    真人此时玩心大发,可能到欺凌他者的时候总有人会不由自主兴奋起来,过了这么久还是不习惯呢。


    浮舟瞥视真人粗鲁的容貌,看他一遇见虎杖就趋于癫狂的表情。


    她心想最开始真没发现他是个精神病。


    没人搭理,真人的表情愈发狰狞:“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说话说话。虎杖悠仁,你应该最喜欢爱与正义了,怎么了这副表情,有人让你失望了?还是说——你对自己失!望!了!”


    他又扯紧浮舟的发尾,姿势像提着灯笼,真人讥讽:“还有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意识,放在平常我早就转化了,但今晚业务量太大,好想歇一歇啊。不是我说作为人类你也太软弱了…”


    “七海,对比上一次见面你也毫无长进,yue。但很高兴见到你。”


    ……基本可以说这个叫真人的家伙对咒术师意见很大。幼稚,表演欲旺盛,更糟的是很强。


    浮舟一失去束缚又垂下脑袋,她想,也许再加个进步神速。


    因为和虎杖悠仁组队所以顺便惹到


    了了不起的家伙么?


    失算了,本来以为只有宿傩的。她是不是就在那坑里躺着比较好?


    “啊~啊!你们实在无趣,那么我们来玩一个游戏。虎杖悠仁,你来选,如果你能救一个人,你会选择尊敬的前辈七海建人,还是说……”


    浮舟又被牢牢拽紧头发,发根处尖锐的痛感让她抬头,狼狈的面孔正对着数米外的电车难题答题者。


    真人大叫出陈词滥调:“你要选择一个无辜、善良、无能为力的弱者呢!?”


    再加个疯狂哲学家标签,钟爱不被道德性规范认可的人性小实验。


    刺激太多,浮舟又失去了为自己感到哀戚的能力。


    她又一次分神解离。


    真人有遍布全身的切口,他应该不是人类而是诅咒。


    今晚的事情就是诅咒策划的。


    有人喂虎杖悠仁吃了很多宿傩手指,导致先前场面大范围失控。


    宿傩是诅咒。


    真人没选择杀掉力竭的咒术师七海和她,他用他们钓着……虎杖悠仁?


    他打算把他们三个都干掉在这里,不,应该最想解决掉虎杖悠仁吧,或许不是为的杀掉他而是为了让宿傩再次示现?


    浮舟隐约明白了什么。


    “虎杖,你还记得先前你跟我说的【诅咒不可信赖】吗?真人没把握对付你来的。”浮舟吐气,吸气,像在讲平常的事情:“他也没打算放过任何能解决的人。”


    “喂喂,你这是什么话。”真人语气变冷,像一碗隔夜到发硬的面条,他的手指散开伸长绕着浮舟的脖子和脸转好几圈。


    浮舟被勒住脖子,腿蹬了两下又开始打滑,原本没往窒息发展的力道骤然加上她身体自重。


    她哽住的呼吸配上如跳鱼的摆腿,真像被钓上岸扑腾的水生动物。亏好对方不打算让她被勒死,她又被丢下。


    “……”浮舟被放在地上,面条状的束缚抽离她的身体,她捂着脖子大口呼吸。


    真人“你的反抗比不值一提还低了一个档次,我还没想过这么创意性的死法。”


    她不会傻到以为真人这么做是预备放过她。


    浮舟见识过这类情形,这个略通人性的样子倒是提醒了她宿傩在很久以前的样子:还没玩够所以小抓小放。


    真人的手臂又缠绕了起来:“新鲜的空气怎么样,准备好再——”


    浮舟这时正在想,真人既然从没打算遵守游戏规则,甚至可能用富含暗示的言语刺激虎杖和七海共同决定先牺牲身为咒术师的七海,然后再在剩下二位的情况下放她再跑两步,毫不费力地再击杀她。


    她想到真人之前就是这样做的。


    浮舟在通道里推开他的时候,他不可能没反应过来,但他放任浮舟差一点就跑到了虎杖面前——


    重点是差一点。


    重点是再之后又被抓住的绝望。


    而虎杖有的时候很天真——他说不定会问为什么,说不定会无能为力的崩溃,然后真人会又击垮他一次,他像是会说:


    “明明我只是说假如,实际上帝不掷骰子,我也没想真的押上什么。一切都是假设,你还真信了?”


    肉身是盛放灵魂的容器,没了灵魂,就只是容器。诅咒们应该很喜欢容器。


    一幕戏剧已经在浮舟的脑子里演起来了,她对此……


    “你是不是有一阵没说话了?”三秒,五秒?浮舟注意到脖子上的压制,真人的手还在贴着她。


    她猜测他对思想的感知要依靠触碰,而真人正在这么做,于是浮舟问:“我猜中了?”


    真人不答。


    浮舟还在轻飘飘发散思绪,想真人卑劣的灵魂,想囿于种种限制的咒术师,想卑鄙的通行证果然是一条坦途捷径,唯独不想自己。


    能猜中但什么也做不了也挺无聊的,就这样吧。反正这家伙说什么就是什么,庄家、对手、荷官都是同一个人,还怎么玩?


    “不,不会就这样。”真人忽然语气很火大,手臂绕浮舟身体好几圈,藤蔓一样包裹抬起她,她在其中被压缩得动弹不得。


    “你只不过是一个玩具,凭什么比虎杖悠仁还自以为是?!哈?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你能想对什么?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吗?”


    怎么……怎么一言不合还乱发脾气的?


    浮舟胸腔被挤压得不能吐出或者再吸进一口气,但她还能思考,而真人说她浅显好懂,那她就回答——


    简直就像是上网视奸对家结果看见发的帖子因为内容不如自己意就跳脚了一样。


    真这么容易受伤怎么不干脆死掉呢?被说两句就急了?


    软弱如浮舟都还什么都没抱怨呢!


    小孩子……吗?有点天赋但几乎没有自控能力,好吧,可能不止一点。


    浮舟低头,又看见尚不知全名的七海烧燎的半边躯干,还有火上浇油的贯穿伤。


    不同于浮舟动不动就往下跌,要靠真人的手臂支撑站起,七海则是几次三番想站起,却都被压制,白白徒劳。


    想来惭愧,浮舟截至目前还很幸运的没受伤……可她偏偏最大惊小怪。


    她盯着七海的创伤,像寄生血肉中破皮的荆棘,饱饮鲜血,倒刺尖端闪着金属冷光,现在所有的倒刺都在萎缩,像主干处退行,沿着来时的方向回缩。


    真人的手臂正在收回。


    七海的肩膀上有个能透出后面检票闸机的洞,他站起来,一步,两步,不知疲倦往真人处走。被毫不在意地拍开了,甩开好几米远,虎杖在后面扶住他。


    ……真人放过了七海,然后虎杖接住他。


    浮舟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正中真人下怀,他伸出手拍了拍,吸引注意:“好啦,逾期没人选择就我来。如——何?你觉得还有趣吗?浮——舟!”


    浮舟曾经从不知道自己名字的四个音节可以被拖成这个长度,真人呼喊她的时候气势浑厚,混合怒火与兴奋的吼声几乎震碎鼓膜。


    剧烈摇晃的恶意传达到她灵魂的时候远不如在物质世界让人头晕目眩。


    浮舟只把它凝结成一声叹息。


    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如她所预判的所以干脆放走了七海,恰好说明他们二人的性命都无关紧要,但她比较讨人厌因此被留下了。


    这也……


    说到那个问题,浮舟从不觉得有趣,不过她还是问出口了:“你到底多大?”


    真人声音又变得轻柔:“几个月吧,我们生长的很快的。忘了说,我是人类彼此憎恨的情绪中诞生的诅咒。”


    而我不过是一个小孩博弈游戏里的玩具卡片,浮舟心里想。


    没什么好抱怨的,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她又有点想流泪了。


    即便是一声叹息在心底亦有波纹,散开,扩大,再扩大。


    浮舟的内心和理智都在诉说同一件事情:


    真人显然不会放过她。这就是终点,终结,终局,所有的一切记忆一切体验都要走到这里然后停止。你的生命并不比其他的生命更可贵,也不值得被让步。


    它们诉说着:狭路相逢,到此为止了。


    可是…她心中的涟漪扩散不止,涟漪要拉着它能争取到的一切继续震颤,直到把整颗星球,整个宇宙都囊括在内,都容纳进一个随时要消泯的震荡里。


    它不肯接受理智指引,不理会无能为力的叹息,不在意耳边奚落的嗡鸣,也不关心最初那阵微风消融的命运。


    死亡的追问如影随形,浮舟只有临终那么长的时间,而且没有反抗的余地。


    她的耳朵痛的要命,只能听见杂音没有人声,脑袋也是,鼓膜一定是穿孔了。


    浮舟看见虎杖的嘴巴张开合上,他的眼睛看向她;看见七海的嘴巴张开但没合上,他的眼睛也在她身上。


    真人依旧歇斯底里,他的气息像人类一样喷吐在她身上,可他说的内容她一概听不见。


    就这样了,她抵抗眼眶的酸涩撑着眼皮看向虎杖。浮舟原本想说:我也经常为自己的怯懦与顺从感到羞愧,所以这事情和你没关系。你无需自责,虎杖同学。


    她张开嘴。


    但是,她没说这句话,她说了点……别的。


    浮舟的嘴巴开合,每一个吐出来的音节都是覆水难收,浮舟想把它说出来留作能被听见的遗言。


    她什么也听不见,连自己说什么都听不见,每多说一个字,意识就沉进更深的深渊。


    浮舟扭头,看到停电的售货机黑洞洞的玻璃上的脸,呆滞扭曲的脸孔上突出的嘴巴占了一半,膨大的脸颊让刘海显得儿戏。


    她伸出左手,玻璃里面的怪物也伸出左手。


    她越来越感到混沌,想要闭上眼睛,阔别已久的眼皮急切地要彼此相拥永不分离。


    她摸了摸脸颊,


    玻璃里面的怪物也伸出爪子摸脸。


    怪物曾经是人类,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浮舟不再留恋人群,不再期待任何人能救助自己,她感到自己已经无药可医。


    她自然生长的形体与魂魄都被强硬塞进另一个模子里。


    在这里,拥挤,闷热,所有的剥离和汇集同时进行,而浮舟已不知痛苦为何物,只觉得好困好困,想要沉入水底。


    行此事的制造者无疑手段高明,经验……哈,经验当然是丰富的:一路走来沿街的怪物,如今浮舟已成为其中之一。


    她置身于绞肉机里,经历比均质化更了不起的淬炼,感官、想法拥挤透不过气。


    她没有再看侧边的咒术师或者另一个侧边的诅咒一眼。


    最后的最后,她懒得成为被废物利用的砝码,成为给人增加道德负担的博弈玩具。


    最后的最后,她只想在死去之前……逃离——


    作者有话说:浮舟:虎杖同学你是一款拉莱耶。


    浮舟:不可名状之物等待被唤醒。


    老头:而浮舟你是一款薄脆脆皮。


    写到这里的时候想到了丘丘人。玩原神大世界打怪的时候还蛮开心,但带入坎瑞亚人这小味一下就上来了是不是?


    情绪烘托的差不多了终于——锵锵——老头即将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