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浮舟连忙弥补自己给宿傩带来的固有印象。


    她急急忙忙说:“我从没有特意用寻觅丈夫的眼光来挑剔旁人。我有一个兄长,他人很好,真的。为人和善,有责任感,很少抱怨。他照顾了我们姐妹五人,已经是无可指摘的大善人,但要是要与那样的人共度一生,我想我还是死了比较干脆。”


    “转折这么突然——也就是说,你其实瞧不起任何人?”


    不不不,即便是在私人谈话里,浮舟也不想给宿傩留下这种印象!


    她连忙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呀!我的意思是,看到一个人就失礼的用性缘眼光看待,很容易失望。他可以成为别的身份但不代表适合做伴侣。总之,我只是很普通的在工作和生活,截至上个月,没遇可以称为困难的事情。”


    是了,问题就出现在10月31日,那天她去了涩谷,所有的一切都完蛋了。


    宿傩松开手,自顾自地捏起自己的下巴,一番考量:“说来说去还是看不上,你眼光很高啊。”


    他故意曲解,她没办法:“……既然你执意,就当是如此吧。”


    宿傩忽然裂开嘴笑,一点不顾浮舟的勉强:“不错,那我呢?”


    浮舟从不解,到领悟透彻,只用了一瞬间。


    搞半天和她的工作进程,择偶标准不当都没有任何关系,他单纯想用别的男性来衬托他自己!


    这是何等迂回的路线!


    “说话,浮舟。”他嗓音低沉,探寻的目光紧跟:“我说过吧,那个答案我等了很久。”


    “好吧,你赢了。我喜欢你。”浮舟捂着眼睛,认输了。


    “就这样?”宿傩挑起一边的眉毛,嘴角压着笑。


    “你还想听什么,想听我对别的男人毫无兴趣,但是一见到你就不可自拔地折服?”她的手还未从眼睛上挪开,言语里带着一丝怒意:“还是想听我如何在24小时内极限决定自己一生的归宿?”


    但由浮舟说出来,到宿傩的耳朵里,他觉得可爱至极。


    都不是,浮舟叹气:“事情不会发展这么快,我也不会应你的期待表演什么…丧失理智的狂热。不是这样的。这里也不是可以供人相爱的停滞时间,一切都在向前。我们都还有别的事情要关注。先不谈这个,行吗?”


    宿傩不满:“你刚才哀求我别杀伏黑津美纪,那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虚伪。”


    “如果你多少因此动容…就这么说好了,那几乎是我对这个世界的遗言。”浮舟放下胳膊。


    她说话的带着感伤:“别问我为什么我的遗言里面全是你……总是你,总是和你有关,宿傩。”


    “你还没死,要我提醒吗?”


    “如果你那么做的话我就会死。”浮舟皱皱眉,“死刑在死亡前就发生,接着才是执行。我们无足轻重的普通人很脆弱的,不像你们到最后还能绝境逢生。”


    宿傩能想象有些人只是临时加了个班,然后就发现自己置身于着火的大楼,一个男人狞笑着就高楼切分,最后一切都在大火和坍塌中结束吗?


    应该不可以吧,他本来也不管别人死活的。


    但浮舟没看出自己比这十几天来死掉的人强在哪里。


    像她这样的人,最多也就能双手合十,乞求和平了。浮舟累到没空关注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也不想在意谁对谁错,谁错的更多。


    “我不炒股不建政,不关注理财,对国际局势无话可说。宏大叙事不是我的菜,但遇到危机我要总跑吧?然后又遇到了你。全都是我解决不了的情况,你又这么……”浮舟压低眉头,向上看宿傩的脸,他在认真听她说话。


    她不想看见宿傩的表情了,也不想让他看到他的。浮舟索性拥抱他——紧紧相拥——他们身体紧贴,再也看不见彼此。


    嘴唇紧贴着耳朵,浮舟恹恹道:“你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善恶先不论,反正它在你心目中那东西毫无价值。”


    宿傩还不忘挖坑:“对我的评价竟然这么高?倒是稀奇,而且不得不说,虽然你才「认识我两天」,但对我却出乎意料的了解。”


    浮舟根本无暇顾及,她很虚弱:“但你要推动矛盾,彻底点燃引线,我能怎么办?我恳求你别这么做!”


    浮舟呼吸颤抖,像鱼上钩时的钓线,跳动,绷紧,放松:“好吧就算出于隐晦坚决的目的,就算一定要有人来干那种事,那个人……”


    “我真诚的请求,如果祈祷有用我也会祈祷。那个人能不能不要是你呢?”


    *


    下午,浮舟躺在宿傩怀里,他捂着她的耳朵,抵挡高空啸风。


    他们被羂索送往仙台。


    太平洋遥远的风吹到陆地也不咸了,但凛冽。陆上,楼宇耸立,结界边空无一人。


    地球仍然静静运转着,绕着太阳转。阴郁的大片云遮住阳光,天空昏暗。


    远处,结界的屏障像迷雾,笼罩其中的动静,掩盖厮杀和死亡。


    “就在这里告别吧。”宿傩说,“我在晚上前出来。”


    浮舟的耳朵一路上被捂得暖呼呼,她鼻尖受冻泛着红。羂索在,宿傩只点了点她凉凉的鼻尖。


    她抬起头,眼睛是灰天下唯一光源,可还没说话…


    “哇喔,请问晚餐有我的一份吗?”


    对视被打断,浮舟也往羂索处看去。


    “羂索。”


    “怎么了,我可是给你们搭了便车。现在新干线都停了。不会用完就丢吧?”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做么,闭嘴。”


    “有是有,可你接下来该要拜托我带孩子了吧。”


    孩子?她吗?浮舟根本不想与羂索独处,但结界里更危险。


    机敏的考量后,她决定不说话。


    宿傩的视线逡巡于两人间,接着他轻轻推开浮舟,推向穿袈裟且不怀好意在笑的男人。


    “你看好她,找家咖啡店。”


    他又对浮舟说:“你别乱跑。我会很快。”


    “伏黑津美纪……”


    “真要我立束缚不成?”宿傩横起手臂,掌心贴住浮舟的嘴唇:“你也——闭嘴。”


    宿傩跨近


    一步,刚才推开浮舟的距离又消弭,声音低沉又温柔,回荡在寥落街头。


    天空沉甸甸,浮舟迷迷糊糊:他在自己的手背上轻吻。


    涟漪穿透骨肉,撩拨她的神经……


    浮舟目送宿傩衣袂纷飞的背影。他进入结界,若隐若现,遁入雾中。


    *


    “伏黑津美纪怎么了?”


    “你认为万是情敌吗?”


    “你打算一直不说话?”


    “只搭理宿傩?有趣。”


    街角的咖啡店,翻书声,翻书声,杯底碰到餐盘的声音。


    外头,地上的树叶飞起,落地。


    可以想象出北风呼啸声。


    “我想喝橙子气泡冰美式。”浮舟问:“你带钱了吗?”


    “原来你长嘴了啊。”


    “麻烦帮我点橙子气泡冰美式。”


    “你对宿傩也这样?”


    “没有,不这样。你没办法跟他比。”浮舟又说了一遍:“气泡冰美式。”


    五分钟后,浮舟握着常温巴黎水的绿瓶子:“能要根吸管吗?”


    “没见人喝这个用吸管的,想去你自己去。”羂索展开手臂,靠着沙发。他的面前是一团装在玻璃杯里的冰橙星云,上面盯着雾状咖色液体——咖啡。


    他含沙射影:“小资情调里不包含假矜持。”


    羂索给自己点了橙子气泡冰美式,喝的时候还不搅匀。


    浮舟不为所动,她去取了吸管,回来戳进瓶口:“你还挺现代化。”


    “我活了一千年,手机刚发明出来那几年你才多大?”


    羂索甫一开口,腐朽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好气派的老头子!——


    作者有话说:


    宿傩:对对对隔靴搔痒是人的本性,我偏要看看你在想什么。


    宿傩打出成就:深入肌肤


    浮舟打出成就:可悲可怜的中间派


    浮舟打出成就:何处逢生


    宿傩打出成就:在万物沉寂处扬升


    压力条件下夹杂着恐慌恳求和祈愿被善待的紧凑爱情——其实他们的矛盾还蛮大的,世界观这块,有的朋友可能觉得【啊可是宿傩不是只要被老婆亲一下就可以什么都放弃了吗】


    但不会那么轻易,他作为一个习惯性的上位者,下去了就会没有安全感,所以时时刻刻想要保持控制,如果浮舟能依附他,就再好不过了。


    男人其实是一种比较自我又有点危险的生物的,如果能欺负伴侣,他们想必不会拒绝。尤其宿傩不是什么正派人。


    他满足了浮舟,就立刻想得到奖赏,就算他爱她,他也还是他自己。他会按照身为「宿傩」的惯性做事,同时也被浮舟的明亮爱情牵引。


    要不爱情鸡汤怎么都说:不要选对你好的人,要选………………(大家一起唱)(不是)


    羂索:Steve


    第112章


    手机刚被发明的时候?


    那年浮舟还不在这里。


    “不记得。”浮舟羡慕地看向他杯中冰块,沐浴在橘与棕之间,轻快,叮铃铛啷。“兴趣不大,说不定2018世界末日了。”


    羂索的笑声不乏幸灾乐祸:“别担心,会有新人类诞生。”


    “新人类…”浮舟的思绪漂到冰面上的极地,“等到来生,等到永劫。”


    世界末日会是咖啡色,淹没金澄的太阳。


    她的低语也在翻书声里飘远:“你本有千年时间可用于改变,却等到一切都太晚,最后选毁灭。”


    羂索也在以自己的方式仇恨世界吗?


    “你是这么想的?总监部那边的似乎都觉得我隐忍蛰伏像毒蛇。”


    浮舟:“他们还在啊?咒术师的管理部门。”


    羂索微笑:“在的,我需要占位符,防止人团结起来,研究新的。”


    她问:“新的什么?”


    玻璃杯里吸管跳动,咖啡漫舞:“机制,体制,管理方针?人遇到麻烦总能想到办法,总监部的存在就是确保他们想到坏办法。”


    “可你刚才说…总监部对你也不是100%服从吧?”


    “这恰恰是最妙的一点。”羂索的膝盖高高翘起,他的脚底蹬上了沙发,膝盖上是大臂,手背上架着脸颊。“高层的人…能左右逢源就绝不摆明立场,引得不同势力左右牵制,以为这样便可高枕无忧践行统治。”


    他笑的像个幕后黑手,坐在一切深不见底的黑暗后。


    “这就是政客们一脉相承的不彻底性。”


    羂索指甲敲玻璃杯的声音像棋子落地。


    浮舟对羂索不雅的姿态无动于衷。“你活得久,有发言权。”


    他有意无意又透露些许信息:


    “要是他们表现得誓死效忠我,恐怕咒术师也再无顾虑,只管动手就行。”


    “然而你说得对,我就没这份顾虑。管他适格者不适格者,太晚了,不如同化——如果是你的话会说毁灭。”


    “同化是什么?”浮舟又问。


    “抱歉,小姐,你在打探消息?竟然无意中被你探听到了这么多。”羂索放下脚:“我不会告诉你。”


    浮舟木着脸:“如果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看待万的。”


    “我很感兴趣,”羂索等她看向他时说下半句:


    “遗憾的是,不行。不如换成你和宿傩的协议?你们约定了什么?我想知道这个。”


    浮舟这才知道宿傩没说出去,她想到自己上午哀求的情况,忽然低下头去。


    脸颊发烫。


    她回答道:“如果他不告诉你,那我也不说。”


    “你很在意他?”


    “所有知道他的人不都这样。”浮舟的手指在桌下汇合,绞紧,缠绕。


    “但你……你不止步于对强弱的在意。他和你说过万的事吗?你好奇吗?”


    羂索暗示:“我认识她,在千年前……宿傩的时代。”


    他脑门上写了【来问】两个大字,街上商铺广告牌有相同的效果。


    “一个死人。”浮舟说:“我需要知道的全部。”


    “你就不担心宿傩…没能杀她?”


    “万,她被做成一块咒物,宿傩是二十。”浮舟润了润嗓子:“简单的数学。现在说说这个,你要通过天元把结界内的人类转移成更高级别的形态吗?”


    浮舟抬起眼睛,看到了羂索眼睛里的吃惊。


    她看着羂索的眼睛,以求其眼神的回应:“我说的结界不是指死灭洄游的范围结界,是境内曾经被庇佑的所有地区。你说过要终结死灭洄游。等到那个时候,聚集浓郁的咒力会散到各地,整个日本…”


    浮舟看着眼前欲望的化身:“所有的细胞都被分解,融化进营养液,那蠕虫死了,破茧的是蝴蝶。”


    “你说的同化是这个意思吗?”


    “……我之前小瞧你了。”羂索说:“我喜欢这个比喻。本来还想,如果你告诉我那个事情,我同样不吝啬袒露计划,我都想好要用刷酸的譬喻了。破坏屏障,重新激活,亮彩焕肤……”


    无休的广告词,浮舟皱起眉头:“公平起见,我也来。我对万没什么特别的看法。”


    “……就这样?


    话说我问的也不是这个。我问的宿傩,不是万。”


    “在开始我就是这么提议的:【我如何看待万】,以上就是我的看法。”浮舟把瓶子放到一边:“如果当时你答应了,我就再添部分内容,修饰一番,更加真诚。幸好你没答应,不然你就亏了。”


    “你完全缺乏真诚啊,浮舟。”


    对羂索真诚就是对旧人类残忍:“你只是不真正认识我,否则你会发现我很诚实。你打算什么时候结束死灭洄游,有头绪了吗?”


    “诚实不是拙劣,也不是生硬的套话技巧。”羂索竖起手指,拒绝告诉她:“我已经说了够多,看到你还是这么谨慎,不愿意对等交互,态度让我寒心呐。”


    “这个说法的基础就不对。”浮舟喝完了水,坐姿优雅,不卑不亢:“你要摧毁人类,我是其中之一,这本身就不对等。十几天来我经历过险境,危机,现在谋划者近在眼前,尽可能地向你打听消息是再真诚不过的事情。至于你说我谨慎……我只不过自知阅历乏善可陈,而且毁灭近在眼前,没空回想无关紧要的事情。”


    羂索举手,表情生动:“请问——宿傩知道自己无关紧要吗?”


    “……呃。”


    浮舟不想被带偏了节奏,但羂索多嘴多舌,在宿傩面前也不见收敛,要是不理他,还不知道等宿傩回来他要怎样说。


    她温和地表明态度:“我觉得,爱欲衍生自掌控繁殖的基因,而繁殖是为了种群长期并且稳定的存续。先是一才有二,所以我还是比较在意你的计划。”


    浮舟干巴巴的补充:“没有说宿傩不重要的意思。”只不过干扰项要今早排除。


    他像看戏一样看浮舟辩解,然后嘿嘿一笑:“有意思。但我还是不告诉你。”


    “……”


    浮舟摇了摇头,不打算再问了。


    “你也是个【不彻底】的人。他对女性的品味原来是这样的。”


    “看得出来你的取向……”人活久了就得下点猛药,要么激进要么是相反的激进。


    羂索就喜欢来刺激的。


    但浮舟知道,激进是会撞墙的,撞得鼻青脸肿了……羂索又不负责,他也不会受伤。


    他就负责在旁边笑。


    知政失者在草野,羂索的行为,他们的一举一动,由浮舟和与千百万与她一样的人来承担责任。


    她说:“世界不是你的菜篮子,寂寞的话就该给自己找个朋友,何必对一群小九百多岁的人挑三拣四呢?”


    “真是不客气。”羂索也喝完了杯中饮料,他听了抱怨也不生气:“好喝,不用谢,你那瓶我已经付过钱。”


    “……”浮舟这下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深感无力。


    “也许宿傩就是在看了你的记忆后才对你感兴趣的吧。”羂索摊手。


    他还笑说:“是年纪大了吧?当面和你交谈,总觉得你缺乏魅力,不如在网上。当然也可能因为你的立场太无聊了,说话有趣也没办法遮掩空虚。”


    可浮舟只关注一件事。


    “什么记忆?”


    *


    结界内天空低得可怕,建筑消极地倒塌了,废墟叹息出灰尘和沙土。


    体育场的座位歪七扭八,风从东边吹来,有余力的椅子咯吱咯吱回应。造成坍塌的不是风,是因为这里成了战场。


    现在是战后时间。


    宿傩追溯参战的另一个源头,一个女人四肢与头颅完好,她倒在废墟中。


    他走过去后,天上灰尘缓缓降下。


    万曾经在这句身体里,再之前是伏黑津美纪,现在他看着这具被争夺占领的堡垒。


    究竟有没有成为废墟?


    宿傩脑海中闪过画面:


    浮舟微微噘起的嘴唇,光下金色的细绒毛,她攥紧时粉色的指节,转身时遗世独立的背影。


    最后,定格于那双难为情、感激的泪眼。


    他曾经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过死气沉沉的绝望,如今果然不想浮舟再那样。


    让女人陷落到那种境地,的确是男人的错吧。虽说她看着是怪脆弱的,但好在他习惯了,不嫌弃她,内心也不想让浮舟失望。


    重点是这个:他不想让浮舟失望。


    她以前哭不了,现在哭起来怕不是要没完没了——


    带着点调侃,带着点高高在上,心里想的统统都是浮舟,以此缓解悬而不定的未知感。


    回忆,回忆,彷徨。


    宿傩将手指搭在伏黑津美纪的脖子上,那里没在跳的,也听不见呼吸。


    尸体眼睛紧闭,模样干干净净。


    浮舟知道大概又要哭了,宿傩想。


    精密的剥离是困难的,他又不是医生。


    行动时他已经留手了。


    没用斩击,没开领域。别管有没在呼吸,这女孩的确是全须全尾的躺在这,不是七零八落的,像那边椅子一样。


    但是心中的情绪并没有消除,宿傩还是忍不住想到浮舟听见这事以后失望的反应。


    到目前为止她拜托了他一件事,第一件就失败了。


    宿傩正暗自为之苦恼。他感到一阵寒意,风从背后环到胸前,周身的暖意逃窜四方……


    宿傩失去控制,这具身体拒绝了他。


    他不能动弹,陷入黑暗。


    就像断片一样。但很快,宿傩又恢复了对身体的感知。


    时间短促到,他甚至还没在身体里展开生得领域。


    就像电视机黑了屏,房间里的灯熄灭,然后下一个瞬间——世界又在眼前。


    伏黑惠刚才出来了,他做了什么?


    宿傩恢复时,嘴把被头发糊住,一团毛躁躁的线,他呼吸里都是陌生女性的味道。


    他鼻腔湿润,眼眶酸疼。


    伏黑惠留下的亲情残余。


    吱呀吱呀,座椅尖叫。被掩盖在那之下的,是冰冷的呼吸。


    有人气若游丝。


    伏黑津美纪在呼吸,她还活着。


    终于,迷失的灵魂找到出路,她会喘气,会拥抱她的兄弟。


    背后强风吹过——


    作者有话说:


    支线任务,津美纪,达成。


    羂索看待浮舟:晚晚……不对,好像有点东西,有点子机敏。等等,政客脑,宿傩喜欢她啥?


    浮舟看待羂索:没橙子,没咖啡,没放冰,只有常温气泡水。小气鬼。


    总监部belike:无人不爱长矛沾屎的玩笑,看看我呢?列位还笑得出来吗?


    知政失者在草野,意思是知道政策错误的人在民间,因为是普通人承担决策损失()汉代政论家王充写的。


    等等,浮舟你不是说你不搞键政吗(Bushi)因为汉代还没有发明键盘吧。()


    羂索的那个新人类什么的我一下就想到了极乐迪标语(但其实没啥关系,下面的内容不重要,作者自己写着玩玩的。)


    2018是极乐迪斯科的一年,正好我记得也是10月发行的吧。


    有一段游戏内标语是这么写的:


    【真爱是可能的


    但只会发生在来世——发生在新人类身上


    对我们来说已经太迟】


    【资产阶级在肆虐】


    然后想到这里我又想到了游戏主角黄德彪绝望的梦中求爱,雕像也无法使她回心转意。


    黄德彪有很多人都会有的误解。他做了一个浪漫的离别的梦。梦里有离开他的前妻。梦还很悲情。


    真是,我相信如果他不把自己搞得*一团糟*,不对着妻子大叫,不让她哭,不在她面前崩溃,不暴力,不砸东西,就算资产阶级肆虐,就算世界末日炮火连天,她也【永远会回到他身边】。


    年年政治环境不同,年年都有夫妻分开,但是,并非所有别离都是因为宏大的机器。


    艺术,文学,是可以很有误导性的。但他妻子离开他不是因为资产阶级,不是康米主义死了,仅仅因为他对她不够好。


    我可以相信他曾爱她,他还爱她。所有极乐迪玩家都可以相信。


    但他对她不够好。空气里只有杏子甜味。


    她变成前妻离开了,在现实也在梦里。


    我就想说浮舟也会因为这种原因一次两次跑路的,老头有自己的内心障碍,觉得大部分人都比较可憎吧。但浮舟心里还是有平稳度日的愿望的,她会为这个目标一直付出付出付出,直到她觉得可以停


    吃一口爱人矛盾也挺有意思,但宿傩不会和浮舟be。


    第113章


    街角咖啡厅,风铃声叮叮。


    来者黑发背头,和服羽织,整洁干净。


    宿傩面带收敛,却还有高傲的笑意。他的眉眼里毫无伏黑惠的阴郁和冷淡,这是凯旋而归的表情。


    浮舟视线过去,同时身子向里挪了挪,让宿傩坐在她旁边。


    宿傩毫不客气地挤占了大半座椅,浮舟缩到最里头,宿傩当她不存在一样坐中间。他们紧挨着对方。


    “你可以走了。”宿傩对羂索说,“你不是有事要去处理?去吧。”


    羂索端坐,态度认真:“我突然没事了。”


    “别耍嘴皮子,快离开。”宿傩态度十分明朗了,“不是还有和金虫协商,巡视结界之类的…你自己找个理由,我不说第三遍。”


    “用完就丢?你怕不怕他以后对你也这样?”


    前半句回复宿傩,后半句讲给浮舟听。怕宿傩生气发火,羂索说完就快速地离场,留下一句:


    “账单付我过了,后面买东西得自己掏钱。再见。”


    风铃送走了吝啬的客人。


    羂索离开后,浮舟转头就伸手推宿傩。


    她觉得他太靠近:“你往那边去点。”


    宿傩也不生气,握住浮舟送来的细腕,还用手指摩挲:“啧,你的态度…用完就丢。”


    “不要贫嘴,你挤到我了。”浮舟轻轻地又推他。


    终于,宿傩空出了两人间的一小段缝隙。只有一点点距离而已。


    服务员送上菜单,收拾对面的水渍和空杯。


    大多数咖啡店里都有一客一消的潜规则,恰巧她刚才的巴黎水甚至属于单点不送的范畴,这会宿傩要是不点单……


    被暗地里指责不是问题,浮舟更担心这家店遭殃,于是她没对上宿傩的眼神,反而分神,对服务员说:“橙子气泡冰美式,巴斯克蛋糕。”


    “蛋糕要哪一种?”


    “随便……开心果的吧。”


    “好的,请稍等。”


    姑且打发了来人,她这才专注回旁边不肯往空的地方挪两下的人。


    宿傩看她的时候眼含笑意:“你准备把哪个给我?”


    浮舟提醒:“你想吃什么都行。又靠太近了…这里公共场合。”


    “也就是说都是你自己吃的。”宿傩让开了些。


    浮舟:“你想吃你自己点呀?”


    宿傩:“不是你把人支走了?”


    浮舟跟他大眼瞪小眼,最终率先撇开脸:“我怕她催促点单,你不耐烦。行了,我的问题,耽误你时间。等人来了你再点吧。”


    真是的,她懊恼,到底和宿傩较什么劲呢?


    “菜单被带走了,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宿傩像是听不出福州在退让,不依不饶。


    他的浅笑里倒是不含讥讽:“有什么推荐?”


    “我也第一次来…”浮舟伸出手,撩开触碰嘴边的碎发,“要是不合你心意,你觉得我没用怎么办。”


    “我没有——用完就丢是羂索有意胡说的。”宿傩也把手一直举到浮舟耳边,抓她的手,靠近,靠近:“以你的聪明,应该知道他在临走前给我找麻烦,故意让你猜疑。”


    “……”被温暖的手触碰,浮舟心中萌发一股执着,她视线追着宿傩的红色的虹膜,那里像夕阳下的湖面打着旋,要把人吸进去。


    宿傩这家伙,怪会蛊惑人心的。浮舟的脸开始冒热气,让她很难为情,呼吸不畅,他不会还想亲吻她吧?


    她在担忧,或者遐想。浮舟心想宿傩净做讨人厌的事情,他真讨厌啊。


    “我从没觉得你没用。”宿傩说。


    猛然间,浮舟脱离了那种迷失又轻盈的状态。


    从没觉得?纯属胡说。


    浮舟神色平静地点了头,然后倡议:“那我们分一块蛋糕吧?我其实也没吃过,但之前看见有人点。”


    她停顿片刻:“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也可以一起喝冰美式。”


    “分享食物?好啊。”宿傩的手结实有力,他攥着浮舟,抚摸她的手,触感像一阵电流,但浮舟已经不为知心脏颤动。


    宿傩说:“我们以前也会这样,一起享用食物,没想到你现在会主动提出。”


    这句更是胡扯。因为他们从不这样做。


    浮舟想到这里,觉得宿傩这样说,多半是为了让她误会,以为他们曾亲密又信赖彼此。


    在古代,什么人会好到在一个盘子里吃饭?即便夫妻,只要不寒碜到某种地步,都各有各的膳台和小桌。


    可他到底…记忆…浮舟有些心绪不宁,她想到,刚才羂索说:受肉的瞬间,宿傩就能吸取容器记忆。


    【你以为他们怎么适应的?有百来年的间隔,不过渡下怎么接纳21世纪?】


    倘若宿傩也知道她还保有记忆,说这种话就骗不到浮舟,那意义何在?


    浮舟又暗想:而且,宿傩那种不屑遮掩的直白个性,如果知道我在假装,恐怕早就要戳穿我了吧?


    这么说,其实应该还是不知道?


    浮舟心里正忐忑又欣喜着。


    换成是她正交付情意,结果即刻被人抛弃,心里多半会不痛快。


    更不用说,宿傩的脾气比她大得多,而且此番…她行事不算磊落,又叽哩哇啦提了一堆要求障碍。


    要是宿傩知道她什么都记得,他怕是会想要把她折磨一通,再视心情决定要不要留下命来。


    至于今早的束缚?浮舟毫不怀疑,宿傩还有多种方法可以越过它。


    工作经验告诉浮舟,不能倚恃四页以下的合同,区区一句话的保证……哪怕效力再大,那也只能说明被说出口的时候,宿傩曾是真心的。


    想越过那个束缚:他可以找羂索,万多半已经被解决了,也可以让咒术师那边排挤她,使她孤立无援。这个世道里,死个普通人,没人来得及在乎。


    总之,浮舟是有难处的,但也还是有点儿亏欠。也许宿傩没把她当成容器,也许他很快又选了伏黑惠……反正他并不知道她的事情。


    就当是转世为人,反正以前发生的事情也都死无对证。她嘴巴可以很严,不会主动告诉宿傩。


    索性就这么办吧!浮舟眼神晃动,这已经比最坏的情况:宿傩知道并且要报复她好太多。


    浮舟心怀鬼胎,预备继续佯装。由着宿傩捏她的手,她的思绪早就飘远了。


    几分钟后。


    “难喝死了。”宿傩啧嘴。


    哈。“……”浮舟无言。


    宿傩看见浮舟一直在发呆,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也没轻率地打断,他现在肩负着挑起话题和承接对话的重要职责,浮舟非常不给面子。


    什么都得宿傩来想。


    他认了,而且暂时没有好的话题。


    咖啡端来后,宿傩听浮舟的建议,用吸管搅匀,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气泡美式。


    难喝,是他


    的评价。


    “很苦,而且甜。还有碳酸。你为什么不直接喝茶?或者软饮料。”


    以上,宿傩还补充。


    浮舟说:“我喜欢冰的,喜欢芬达,提神也喝咖啡。”


    她心里嘀咕:他很老了,有一千岁,平安时代没有芬达也没有咖啡,哼,不跟他计较。


    浮舟低下头:“要不你去喝别的?让他们给你倒杯热水。”没事就多喝热水吧。


    宿傩问:“你不高兴了?就因为我说难喝?”


    “没有,我在想办法满足你的需求。”


    浮舟手指夹住吸管,正欲低头就着宿傩递过来的手喝上一口,却被他伸出来的右手挡住了嘴。


    “既然你问,那我的需求就是——你喝这边的。”宿傩敲了敲杯沿。


    指甲叩击在刚才他贴嘴唇的地方。


    他让浮舟的嘴唇贴上他留下唇印的那块玻璃。


    水蒸气碰到冰杯结成模糊的霜,唯有那道弧形边亮着反光。


    需求无疑暧昧。


    浮舟不好拒绝他,于是更低下脑袋在杯口衔了些咖啡,含在口中咽下。


    间接接吻什么的,浮舟心想,这到底是虎杖的记忆里有这段,还是伏黑的?


    宿傩以前不这样,他想亲直接就亲了,不怎么弯弯绕。


    很快蛋糕也来了。


    浮舟用小巧的勺子剜去尖角,橄榄色包裹柔和得要滴落的半凝固内芯。


    绿色比它一般认为得更让人有食欲,她文雅地启唇抿去半边。


    “怎么样?”


    “不错,你可能会觉得腥。”


    蛋糕流心的本质在于没熟透,带出的蛋腥味混合芝士也许会让宿傩不满。


    毕竟是1000年前的老胃口,那时候人还没开始吃生鸡蛋呢。得到江湖时代。哼,宿傩有点没品味。


    宿傩自然地伸手抹她嘴唇。


    浮舟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见到他已经把手收回,并把指尖塞到自己嘴里。


    动作自然,流畅,表情光明正大,唇边有笑意。


    “我看还好。”宿傩说。


    恍然间,浮舟觉得自己在演什么青年男女特供的恋爱影视剧:阴沉的天气,暖洋洋的咖啡厅,慵懒的对话。


    没有什么紧迫的事情,他们在讨论打发时间的方法,前面还有一系列值得期许的日常。


    宿傩趁她发愣,握住她的手腕送到自己嘴边,微微低头,张嘴,但眼神不离开浮舟的眼睛。


    他看着她,确保她也看着他。浮舟能清楚地知道,宿傩是如何吃掉蛋糕半边——


    被她吃剩下的半边。


    浮舟的舌尖曾舔过蛋糕的那一侧,她的嘴唇曾抿过亮着光的金属勺面,她的呼吸或许还留在了勺子里,就像汤碗里被挖出来的甜汤,残留在勺子中。


    现在它们都被宿傩一口吞下了。


    宿傩的嘴唇包裹亮色金属的勺根,抬起的眼神凝成丝线,牵着浮舟的眼。


    骤然间所有的血液都往脸颊涌去,泄洪一样。浮舟热得发烫,被他一个从下往上看的挑逗眼神弄得不知道该看哪。


    浮舟感觉到从勺柄传来的一阵一阵力道,摩擦她的指尖,压着虎口,那是宿傩闭合的嘴巴里在一下一下舔动已经被吃干净蛋糕的勺面。


    浮舟控制不住地联想,她想到接吻时宿傩湿漉漉的,一旦缠上就不肯放开的舌尖。比捕猎的绳索更难缠,也更恶劣。简直坏透了。


    他……他他他他,他怎么这样啊!


    浮舟忘记了自己的嘴巴没被堵住。


    她的两片嘴唇像预知危机的贝壳,死死闭紧,说不出话,不肯张开。


    等到宿傩自己移开——视线、嘴巴都离开,浮舟已经红到了耳垂,连眼睛也闭上了。


    脆弱的睫毛覆盖眼睑颤动。


    宿傩慢悠悠逗她:“根据现代礼仪,这时候要说‘多谢款待’吧?”


    他这种时候突然就讲起文明了?浮舟嘴巴轻轻开了一条缝隙。


    她本想反驳,但没多久就被宿傩低低笑着打败了。


    宿傩真的说:“多谢款待。”


    其实在宿傩看来,浮舟微微噘起的嘴唇的确像贝壳。漂亮,闪着光,脆弱,内里包裹丰腴柔软的舌头。


    他有意观察过,浮舟并不是故意要装成有点生气的模样:


    浮舟发呆时,沉思时,上下唇间自然就漏了一道小缝,如果是伏黑惠的话,还能看见她俏皮的牙齿尖尖。这是宿傩受肉之后的一大新发现。


    浮舟吐气那会,可不就像偷偷开了一条缝的贝壳。


    ……就像故意让人想亲她。


    而且亲吻过后,浮舟又会刻意地抿起嘴唇,从有点儿忧郁的样子转为了严肃,模样瞧着会像生气。


    这个时候,她就是真的生气了:浮舟不喜欢他忽然亲她。


    大概是觉得自己不被尊重,或者原先因为瞧不见会被突然的亲吻吓一跳?之类的理由。


    以往宿傩没认真想过,因为浮舟就算之后看起来不太愉快,他们唇舌交缠的时候她还是回应得热切。


    宿傩感受得到,那时的她同样很享受。


    不过浮舟跑的时候也很干脆就是了……于是现在,宿傩决定,不能完全依赖自己的感觉。


    现在只是为了小半块被她吃掉的蛋糕而已。他说:多谢款待。这是很有礼貌的。


    但浮舟看起来想要大骂他一通。


    脸色涨红,神情严肃,浮舟板直了腰和背,眉毛一动不动:“我不想吃了,我们走吧。”


    “这些都不要了?”宿傩觑一眼桌上几乎没动的下午茶。


    “不饿了。”浮舟一点也不跟着他的视线跑,眼神温暖明亮。


    她也不喜欢他这样?那浮舟想要他怎么样?


    “我还没在公共场合亲你。”他说:“也没一直靠近。”


    “你越过了这两种方式,仍然让我觉得不太舒服。”


    “你要怎么样才舒服?”


    过了一会,她轻轻说:“我们出去吧,到没人能看见的地方去,或者回京都?”


    他问:“你是有陌生人在旁边不舒服,还是有我在旁边不舒服?”


    宿傩说完后一直看着浮舟,人和眼睛都不再挪动。


    “都有点吧。”她还是一样,明亮,忧伤:“不过我猜在旁边没别人的时候,我可以忘掉不舒服。”


    好吧,没办法,总是拿她没办法。


    宿傩起身离开,结账,回头看见浮舟就在门口低着头。


    他为她拉开门,她先走。店外冷风依旧——


    作者有话说:浮舟:动脑筋ing。


    宿傩:你好,我吃一口。


    含住浮舟手上拿的勺子——沉浸式约会中


    「浮舟的舌尖曾舔过蛋糕的那一侧,她的嘴唇曾抿过亮着光的金属勺面,她的呼吸或许还留在了勺子里,就像汤碗里被挖出来的甜汤,残留在勺子中。


    现在它们都被宿傩一口吞下了。」


    然后浮舟笑说:哈哈哈你的嘴可真大啊


    宿傩:即刻绞杀!


    列位,我的人生已经被毁了()


    第114章


    在路上,萧条得看不见别人。到了这个季节,人们本来就不高兴出门,加上近期盘旋的危机感,浮舟一直没碰见陌生人。


    这样也好。不看见宿傩是普通人的幸运。


    被浮舟编排了一路的某人还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晦气的存在,他忙着问:


    “你是不是拿了勺子?我看见你手上抓着东西。”


    宿傩问完,浮舟才松开握紧的拳头。手里金属这就浅浅露了个头。


    “为什么?”宿傩伸出手,想缴获赃物。


    浮舟把甜品的金属勺交给他,很快迅速缩回,解释自己窃取的理由:“我觉得这可能会对下一个使用的顾客造成性骚扰。”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在性骚扰你?”浮舟还真是离了人群就变得很敢说,宿傩还是闲聊口吻:“可你刚才脸红了,而且不是生气的脸红。我知道,我看的出来。”


    浮舟小声嘟囔:“我没说你缺乏吸引力,但不合适。那种情况就是不合适。”


    宿傩又问,语气带着引导:“什么情况合适?我认为你太压抑了。没人在看你,就算在看你也没关系。”


    “世界要毁灭了,周围人都不知道。”也许有人隐约有预感,又一厢情愿地祈祷。


    但浮舟不这样,她没机会做梦,她在乎的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精神状态:“我已经非常非常非常冷静了。”


    宿傩冷静地发现:浮舟不太冷静。冷静的人不说三个非常。


    宿傩仍在尝试体贴:“你放宽心,不会有事。你在我身边,所以我会保护你。”


    “哦这我懂,反正——”火山烫不死我。庆幸吧,我和蝼蚁略有不同。


    熟悉的桥段,熟悉的男人,难免勾起往事涟漪。她差点说出来了!


    好吧其实我也不够冷静,差点就…浮舟重重咬舌尖,生怕宿傩问为什么忽


    然停顿。


    “……”痛楚令浮舟倒吸一口凉气。


    宿傩却像没发现浮舟的反常,问道:“你就不想问伏黑津美纪的事情?”


    浮舟缓和说:“你尝试过就行,当你出现在店里,事情就已经结束了。问没什么意义。”


    “你迷糊到能咬到舌头,想法倒是冷静。”他哼一声。


    而后宿傩重新概括,以更精确的词语:“应该用「冷酷」。不过,关心完全不认识的人也不像你会做的,可以理解。”


    浮舟过了一会才说:“你说话好难听。”


    宿傩有点怜爱又有点不解:“说了事实而已。”她干嘛这么沮丧,没办法接受自己不是很善良这件事吗?


    真是的,她要是多点感恩之心,不说以身相许,总该有胆子承认自己的记忆吧?浮舟最没心没肺了。


    宿傩是这么想的,可看到浮舟茫然失落的表情,他心里其实后悔。


    浮舟:“……”宿傩能看到事情的根本,他眼睛不像长在身体上,像置身事外高悬天空。


    “怎么了?不想说话?”宿傩不回头,却在这个时候准确地握向在他身后的浮舟的手。


    浮舟停步,宿傩还在慢慢往前走,连接的两条胳膊连贯成一条线。


    “我没别的意思,本来只想拿这个和你邀功。”宿傩说。


    浮舟重新缓缓挪动,宿傩也跟着放慢脚步。


    “你知道邀功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用语吧?不敢当。”她推辞了。


    “怎样都好,你多跟我说几句话就行。我想听你说话。”


    浮舟问:“伏黑津美纪怎么样了?”


    “但也不是让你为说话而说……”宿傩撇下嘴,挑出刚才略过的,是故意表达不满?还是说就现成的话题敷衍重复利用?


    不管哪一个都足以让他不满了。


    可宿傩将不快按下不表,他说:“醒了。轻微头痛,耳鸣,可能有点脑震荡,不严重。我送去警察署了。”


    “哪儿?”


    “警察署。”


    身后传来连绵的笑声,清脆悦耳。


    浮舟自己停住了:“好吧,谢谢你。”


    宿傩回头,没了笑声,但浮舟嘴角的弧度是令人高兴的上翘,低垂的眼流露欢颜。


    “有什么表示吗?”宿傩转身,空余的手摸上自己下巴:“具体点,明确点的那种。”


    那只手向上,向上,指尖触碰唇边。


    他说:“也许这样说你会舒服点?我看过了,附近都没人,只有我们。”


    牵引力拉着浮舟的手,一遍遍轻轻地,不气馁地重复。她又觉得有些脸红了,有些入迷,有些意识不清:“不如你说的再具体点,明确点?”


    宿傩向前跨一步,动作极快,快到她看清时他的呼吸已经一尺之遥。


    “我想亲你。你同不同意?”


    浮舟不语,任由自己一点点向他靠近,他也靠近。最终,两人嘴唇距离为零。


    无人的街道,灰天变成红色的黄昏,这个吻没有侵略性,轻盈的触碰,再触碰,就和浮舟给人的感觉一样,明亮,安静。


    宿傩喜欢更深入的,能听见呻吟的,让他知道浮舟连咽喉都在发力的亲吻。


    最好激烈到让他几乎忍不住甚至想要把她吃掉,病态的合二为一。


    显然,浮舟不偏好那种,她看起来也不是很想被吃掉。再说,吃掉了就没有了。


    让宿傩同样轻柔地触碰浮舟嘴唇的,是稀缺性,担心被讨厌的焦虑,以及自知之明——


    宿傩明白,热衷激烈甚至带出血花的身体相触,无疑是对暴力的代偿。


    正规,寻常,或者说两情相悦的感情里没有高浓度的暴力。


    所以宿傩知道自己有病,某种心理上的候群症。平安时代没有心理医生,但现在有了,所以他现在才可能被诊断有病。但病态是一直存在的,状态持续千年。


    病态是不好的,会把浮舟吓跑。


    宿傩舌尖在她嘴唇上打旋,等待粉色的贝壳中间自己漏出一道缝,让那个更温暖的地方打开。


    浮舟被蛊惑,张开嘴。


    亲吻到最后,两个人的嘴巴都没发肿,他们动作都很轻。她手心已经贴在了他脖子后。


    结束,浮舟低头,但耳垂红通通。


    宿傩问:“回去?”


    “嗯。”浮舟压着嗓音应允。


    宿傩听见她急促的心跳。


    她呼吸几乎与心跳同频。


    浮舟真是亢奋。他忍不住摩挲自己的嘴唇,明明是分量很轻的吻。


    而且,他居然也很……镇定。


    干渴,暴戾,流淌全身的躁动也都消匿。


    奇怪,他们共享同一个吻,结果体现在她身上是激动,在他身上则是抽离。


    *


    宿傩带浮舟去了酒店,没定房间,他们从顶楼进去的。


    停机坪——楼梯——套房的暴力开门——


    不是动静很大会引来安保的那种,他只不过动动手指,术式切断金属锁芯,把手形同虚设,推门,关门,悄无声息。


    而停机坪…浮舟不想回忆一遍自己是怎么上的顶楼。


    她心有余悸,坐在床边抱紧膝盖。“你还知道能这样取电啊?”


    这绝非入住的一般途径,他们也没有电卡,宿傩随手把欢迎手册的纸张折叠,塞进了卡槽里。


    在那之前,他用配备的办公桌,冰箱,房间里的一张床从里面堵住了门。


    “大部分都是红外识别,不是电磁感应。只要塞东西进去堵住电就来了。”他说完,温馨的光线充斥房间。“呐,你看,亮了。”


    “你不去京都吗?”


    “太远了,在哪里都一样。”宿傩已经脱下外褂,卷在手上。“风景不错,你可以看夕阳。我出去买点吃的,就不带你一起去了,免得你害怕。”


    浮舟本以为宿傩不会再离开,门都被他自己堵住了,怎么走?


    但他总能超乎意料,她总是低估他实际的能力。


    环境优美的奢华套间显然有窗,落地封闭的、能够拧开透气的,都有。


    透气窗能向外开十五度——显然,酒店不希望有坠落的安全隐患。


    上面安装的限位器,确保客人连一只胳膊都伸不出去。


    但这对宿傩而言不是什么问题。


    他拧开窗,向外开,限位器,切断限位器,高层的风,噪音。


    宿傩看浮舟显而易见的惊讶,不免有些得意;“我知道你搬不动床,两个你也搬不动。但你能答应我,别做傻事吗?我不会有事,但你如果跳下去……”说话间,他已经蹲在了风口处,衣衫挤着窗口向房内飘逸,风刮过他挺拔的头发。


    宿傩说:“我很快就回来,别跳。”


    留下浮舟一个人在房中。


    到底怎么才能这样理所当然?宿傩不是在偷住酒店吗?


    是小贼才会做的偷偷摸摸吧?他怎么会这样干脆利落?


    浮舟没探头去看他越远,越小的身影。


    她面容古怪地关了窗户,锁紧,然后随便进了一间房,确保看不见。


    这样她就不用给归来的宿傩开窗了。


    这一举动无疑给宿傩的回归造成了一些不便利。


    宿傩回来时,为了避免高空气流冲击客厅,没打碎窗户,他不得不从已经被堵上的正门那里进来。


    他看见浮舟的时候不算高兴。


    “你不会天真到觉得这样能拦我?”宿傩她的表情讥讽里带着关心:“门口的东西只用来堵你,我能随意推开。你最好别胡思乱想了,省点心。”


    他关心的是她的脑袋,具体讲,是智力。


    浮舟唯唯诺诺地解释:“没有。关窗是因为风太大,我忘记你要从那回来。”


    表演痕迹过重。“这说法你自己相信?”


    “因为是事实所以谈不上信或不信。”浮舟已经自觉地靠近,低头挑起便利袋中的晚餐:“是我疏忽了,你不要生气呀。”


    “……”宿傩见她完全不当回事,忽然收回手。


    然而浮舟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他,表情无辜,脸庞素净。


    怎么了?她用目光传递。


    再之后,宿傩就没办法生她气了。


    “我帮你拿。”宿傩说。


    “我想选…”她指尖点酸奶。


    “想的美。”他丢给她加量饭团——碳水炸弹。


    浮舟也不撒娇耍赖,她就转脸对墙抽了几下鼻子:“之前本来想喝橙子气泡冰美式的。”


    “不是点了么,你没喝。”少来。


    “羂索自己点了一杯,只给我瓶装水。后来他当着我面喝完了。”


    “后来那杯呢?”


    “我想用吸管喝水。你不让。”她抱怨的很小声,但绝对是抱怨。


    真是够了。这句送给浮舟也送给自己。


    但唾弃的话还没脱口,宿傩就把酸奶塞到她手里:“你还是别说话了。”


    浮舟领过就不再搭理他。


    又过一会,还是宿傩自己来找浮舟,他说:“我知道你以前受过关注,讲究些也正常。”


    她点点头:“凑近喝嘴唇会碰到冰块,也可能不小心进嘴巴。”


    “你当时怎么不说?”


    浮舟声音闷闷的:“不想你生气。”


    “我这么容易生气吗?你才比较容易发脾气。”宿傩这下是真惊讶了,浮舟心里真是一点也没数——


    作者有话说:明亮真是个很好的词,非常具有视觉性,恰好宿傩长了四只眼睛(什么我在说什么)


    第115章


    宿傩以为,自己的包容简直已经到了纵容。


    “哦。”浮舟似乎认了,可反过来轻飘飘又一句:“可万一你觉得我嫌弃你,恼羞成怒怎么办?”


    “……”对这个,宿傩倒是说不出一句话了。


    她谨慎点也理所应当。


    “你别多想,我不想你生气而已。”浮舟瞥向他,表情无辜,真诚坦荡。


    小骗子,宿傩想。


    浮舟故意堵自己。


    她一定还在记挂。


    都过去那么久了,后面又发生了很多事,浮舟怎么还重提?必须让她闭嘴。


    或者,警告她?他心中又浮起这个想法。


    宿傩对上浮舟信赖的目光,她有绝美的眼睛。然后,理智退让。别吓到浮舟了。


    “没有。”宿傩说:“你能说清楚,这很好。但我不在意这些。”


    她口吻单纯:“真的吗?可你刚才问了两次,我想多少还是有点…嗯…”


    “浮舟。”宿傩打断她:“适可而止。”


    “好的。”她立即回答。


    反应太快了,像早有准备。


    宿傩隐隐动怒:“你简直……”


    “是回答太快了吗?”浮舟还浅笑着反问。


    宿傩冷脸瞧她,隐藏的两只眼睛也微微睁开,流转危险的红光。


    浮舟撅起嘴,靠近,靠近,满脸真挚。


    靠近,呼吸,呼吸,靠近,嘴唇贴紧。


    危险的四只眼睛都闭上。


    她这个人啊……伤心起来泫然欲泣,没哭得撕心裂肺,也是肝肠寸断的模样;狡猾起来又是这么的…


    宿傩捧着浮舟主动送过来的脸颊,用自己的唇瓣包裹她的,细细分辨她每一次鼻息。


    变幻莫测,若即若离。没办法靠近。


    这一次,每一次,狡猾起来,都这么的…让他原谅所有,让他动心。


    那她的心脏到底有没有几下是为了他跳动的呢?


    答案却从来不在宿傩这里。


    夜里,浮舟就乖乖躺在床的一边。


    宿傩侧身对着睡梦里的她,一手支脑袋,一手轻轻描绘她的身影,脸颊,脖颈,手臂,腰身。


    到底她怎么表现得轻飘飘,漫不经心的?


    “浮舟,浮舟。”黑暗中,宿傩轻轻呼唤其名。


    “嗯?”她嘟囔着翻了个身。


    宿傩哑然收声停手——


    他本该在另一个房间,这里的对面,隔半个会客厅。而现在她睡着了,他却在她旁边。


    不争气的手退至半路,宿傩才发现她并没有醒来。她只不过是翻身,还有梦中呓语。


    就这点东西竟然让他有几分惊魂未定?


    宿傩脑袋里又冒出浮舟白天里总是说的:“不想你生气。”


    到底是谁忧心惹到了谁,这问题还未可知。


    但此之前还有一个疑问,古老,顽固,旷日持久,磨过他的脏腑,拷问宿傩的心:


    “浮舟,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问题长出翅膀盘旋,时间偏偏在无人在意的深夜。


    没有答案,只有酣眠,只有鼻息。


    *


    浮舟睡了个好觉,次日头脑清醒,她吃了冰箱里的饼干和矿泉水作早餐。


    距离她被宿傩带在身边已经过了两天,对比之前,真是恍如隔世。


    “我想过可以连续20天不工作的情况。”她对宿傩说:“但从不是这种。”


    “你不是自由职业者?给自己放假。”


    “兄长不让。”


    “你这么听话?他把你卖了你也听?”


    “他没卖我。”怎么聊两句宿傩就不高兴了?浮舟不明白,她对着镜子梳理头发,“他认为我应该把握住赚钱的黄金年龄,赚点快钱,以后的事情谁也不好说。”


    说到这里,浮舟抿嘴:“你猜怎么样?他说对了。”


    宿傩斜靠浴室门框,不屑一顾地冷哼。


    浮舟习惯了宿傩冷嘲热讽的态度,她举了个例子:“昨天的床很软,很舒服。你知道这酒店要多少钱一晚吗?商务单间10万起步,这个套房则接近百万。”


    浮舟相信宿傩对金钱缺乏概念,他不尊重交易,不认可货币。


    她更进一步说明:“资本世界带来金钱狂热,钱可以兑换大部分东西。对于实质物品的需求直接转化成了赚取金钱。构成了一个等式:有钱,有一切。”


    她的两手在身前虚空画了一个大圈,金钱的作用就是这么的包罗万象。


    宿傩根本不在意钱,也不欣赏她近乎拜金的态度:“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讲清楚。”


    “对你来说很难想象吧?”浮舟笑着回头,眼里有包容,好像在说「不知道不是你的错。」


    “庸庸碌碌地做事,平凡地赚取金钱,购买庸俗的商品。在流程里顺滑运行,没有摩擦,不分边界,假装一切都有意义。”她说话的内容太平庸了,宿傩不喜欢。


    而且宿傩被浮舟的眼神挑出了火气,他很不客气:“你有所反思,看得出来早就有了。结果现在说从没休息过20天。那我问下,你早干嘛去了?”


    “真是的,我只是和你我说有点累了,我没想听你说教。”她发现讲不明白,微微蹙眉。


    行吧,宿傩最通透,最懂了。


    浮舟说完就开始刷牙,牙膏泡沫充斥口腔,清新爽朗。


    不跟原始人较真。


    宿傩却不放过浮舟:“意思你工作辛苦,但不劳神解决让自己疲惫空虚的问题,反而找我诉苦。还说我少见多怪?”


    浮舟含糊不清:“我没说你少见多怪。”


    “我不瞎。”


    浮舟这才明白,那一眼给宿傩看激动了。怎么搞得好像每次都是因为她眼神不对他才生气的?


    “和你说话还是挺费劲的。”她吐出一口泡沫,“我以为你喜欢我呢。”


    浮舟说到这里,宿傩又想起她从没对他表露心迹的事情。


    他难免怨怪:浮舟钓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这女人怎么不说自己负心?嘴巴倒是全长别人身上了。


    但她对她那个没用的兄长倒是宽容,怎么对自己就这么苛刻?


    宿傩很不愉快。


    因此。宿傩还靠着门,堵住门框,浮舟转身的时候也不让她出去。


    宿傩问:“你对别人要求很高,我也忍不住好奇了,你自己又付出了什么?”


    浮舟却还是从头到尾那个样子,一点也不见她情绪低落。


    她的眼角放松,也不因为被质疑生气。


    “你误会了。”


    “说说看,这次我又误会了什么?”宿傩还堵住门。


    “不是指望你迎合我的期待……”浮舟歪了歪脑袋,眼神延伸到浴室之外,


    她在回忆。


    她这么说:“我运气很好,很快就赚了钱,可以支撑家里开销,还可以存钱。看起来很圆满,对不对?大家都很累,很多人赚不到钱,我赚到了。这个时候抱怨辛苦会被当成是炫耀的,我可不想被别人讨厌啊。”


    “我以为和你说,你应当不会讨厌,结果我弄错了。这段时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我想我对事情的理解也发生了偏差吧。”


    浮舟站在宿傩对面,站姿得体:“这次算我的,我以后会把握分寸,会好的,不惹你生气。现在你可以麻烦让下吗?”


    ……


    宿傩知道自己【又】搞砸一次。


    刚才的愤怒是真实的,胸腔里还有跳动的回音,他觉得自己不被当回事,被小瞧了,浮舟实在是不识好歹。


    现在他知道了还有另一种可能,而且最坏的地方是他发现浮舟没说谎…


    …她某种意义上挺信赖他的,信赖到可以说些反常识的心里话,说点她其实知道很难被理解,但发自肺腑的话。


    浮舟谈起工作,只不过因为她以前工作,觉得难熬,而这段时间甚至比那更艰难了。


    浮舟需要一点安慰,但即便是宿傩也清楚,甚少有人会直接说:“请你安慰我一下,哄哄我吧?”


    他们会说事情,说天气不好,说感受……到头来,心中期待的是理解。


    看起来很蠢是因为她没仔细修饰过内容,她诚实的说出来,被他脾气很坏地打回去了。


    搞砸了。


    他让开了。


    接下来,浮舟就坐在床边看朝阳,看云看天,反正不看宿傩。


    他霸占了电视对面的沙发。她昨天坐在那里很久,今天瞧都没瞧一眼。


    到午餐他们才有机会说话,浮舟变不出吃的来。


    宿傩甚至心中窃喜,亏好人总要吃饭,不然她或许真能呆在一个地方不声不响,天荒地老。


    浮舟真的能,她以前这样做过,在他梦里。他们十几天没说话,从村庄,到京都。现在宿傩和以前也不同了,承担不起失去她。


    但浮舟面色如常,还浅笑道谢,宿傩便觉迷惘。那个问题总是浮现,搅动他的内里。


    浮舟到底在想什么呢?


    宿傩不明白,几乎不能理解。但他切切实实为一个不能理解的女人着迷了那么多年。


    “你觉得怎么样?”


    “想吃点热的。过两天我能回家一趟吗?”


    “怎么?”宿傩心中警惕了起来,他问的其实不是食物,但浮舟后半句更要紧。


    她……如果她说想回家,那他能不答应吗?


    宿傩暗自设想后果。


    “银行卡在家里,手机在结界里丢了,没办法付钱。”浮舟从便当里抬头:“留一半给他们吧?剩下的给你花。”


    “……”宿傩过了好一会才问:“你不想回家?”


    “感觉你不让。唔,我可以吗?”


    “不行。”迅速而且断然.


    “好吧。我试过问你了。”浮舟耸耸肩,任务完结一样过掉:“还没在你身边待很久呢,暂时不算渴望归家.”


    两个人想对又各自吃了一会儿饭。宿傩平时偏好速战速决,便利不是美味佳肴,他饱腹而不是品尝。不过浮舟吃东西的精细态势从平安时代延续到如今,她吃饭团也是细嚼慢咽的,用时比他久很多。


    如果宿傩很快用餐完毕,就没什么事可做了。要是再直勾勾盯着她,她说不定又紧张。


    所以宿傩刻意放缓了速度。


    他到瞥见浮舟进度过半,才若无其事问:“在我身边还好吧?”


    “嗯。”她直接点头,并不犹豫:“睡得很熟,而且…我很感激,你能保护我,还有伏黑津美纪的事情。”


    "仅此而已"


    浮舟听出了他言外之意:“也许还有些别的…”


    “什么?”


    她不说话了,抬眼,目光相对,她眨了眨眼睛。


    宿傩废了一点劲才从那对金色、光明的眼睛里脱离。


    他不再追问,而是说起:“对了,早上我不够慎重。我以后会…我会听你说完话。不是你弄错了。”


    “没关系的,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就像我也不清楚你以前是怎么样。”浮舟说:“我相信我们都有一套生活的解释,我在努力了,只不过有些时候真的就是……”


    她低下头:“觉得有些辛苦。”


    生命自有其沉痛,衰老的也不只是□□而已——


    作者有话说:老头:宿傩你这辈子就是被女人害了!


    老头:支棱起来。


    浮舟:恶意呼吸。


    老头:氪金氪命。


    第一阶段的跑路是浮舟奔向【生存】;老头习得爱。


    第二阶段马上开始了。


    老头逐渐通人性中——身体伤害转言语讥讽,马上这个也要上ban位了。


    内耗吧老头内耗吧,出口转内销。


    浮舟还是粗心大意了,不然今天就该跑了


    第116章


    慢慢地,宿傩对浮舟的肩膀探出手,指尖先着陆。浮舟颤了颤,没躲开。


    接着是掌心,宿傩沿着沙发缓慢靠近。


    最终,宿傩静静坐到她旁边,浮舟另一侧肩膀戳到了他的胸膛。


    这时,他缓缓圈住她纤瘦的身体,两个人在无声里靠近。


    她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我知道。”宿傩这时才说。


    一直以来他都不屑情爱,浮舟算是例外。


    就算能正视这份柔软的情感……它也还是与宿傩践行的准则大相径庭。


    宿傩绞尽了脑汁想一个男人该如何对他的女人回应,才能让她高兴些,为此他不惜探究那些最为不齿的轻浮男人的思维。


    只要浮舟高兴,他想,对那种拙劣的讨好模仿一二也没什么不好。


    就算他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她说的事情。


    宿傩轻轻拍浮舟的背,她说过她很喜欢这样,然后他轻声说:“我知道你尽力了,而且你做的很好。”


    浮舟的额头安安稳稳靠在脖子上,呼吸均匀。


    忽然,宿傩感觉到一阵凉意,她在吸气,然后是轻盈、温热的呼气。


    她问,带着惊疑:“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宿傩:“……”


    “其实…你有点不适合安慰人。”浮舟的呼吸轻飘飘的,产生些许痒意。但她想抬起头来的时候,宿傩还是拦住了她。


    宿傩回归到他的正常口吻:“闭嘴。然后继续靠在我身上。”


    浮舟也没被吓到,反而像在说「呼,这就对了」的松了一口气:“喔,好。”


    浮舟,简直不识好歹。


    *


    下午,羂索突如其来的通知打断了浮舟原本的回家计划,她连公车的时间都看好了。宿傩也肯放她走了,半天时间——


    但五条悟要被放出来了。


    羂索说的狱门疆和后门,还有封印一系列的专有名词,浮舟一概不理解。


    但她能听懂他很阴暗。因为羂索要把他手上的咒具丢到日本海


    沟最深处的俯冲带。


    等五条悟解除封印之后,他就会发现自己离地八公里,海底的那种。


    压强对人的影响或许很大,浮舟坐电梯有时都会头晕耳鸣,至于那个…


    “我能先回家吗?我还没去过日本海沟呢。”太接近科学纪录片了,浮舟甚至不能理解数字的概念。


    宿傩说:“不行”。


    他表情冷漠,口吻生硬,像是要参加葬礼。她有点害怕,不敢多说了。


    他们又坐上了飞行的咒灵。


    关于五条悟此人,浮舟知道他是咒术高专一年级生的班主任老师,同时是咒术师中公认的最强者,深受肯定。


    咒术界的高层比目前已知的大部分政府都更腐朽,所以迅速被羂索征服,与他沆瀣一气。但五条悟似乎坚持与总监部周旋了多年,就算他也是贵族出身……


    浮舟当然不会期待他死掉,更何况她听说正是五条悟救下了被判死刑的虎杖。


    “比起方便的事情,老师更像是追求正确的事情。”虎杖悠仁介绍的时候如是说:“哇…要不是老师我早就死掉了吧。真险。”


    如果五条悟好好的出来,掌控局面,总监部或许就不会找她麻烦了吧?浮舟也有自己的私心。


    但期待一个更公正的掌权者不就像指望市长别给城市建设添堵一样正当吗?


    她自己运气不好走进了涩谷,总监部则把出国的生门封住。


    不敢相信这些人就一直统治了快千年。现代化的改革没有通知到咒术界吗?至少要通过能公示的投票选出委员会成员再决策吧!


    “怎么了?你呼吸很急。”宿傩摸了摸浮舟的额头。


    她顿时气焰全无:“太高了…”


    “你别往下看。”宿傩顺着浮舟的目光,看见她也看见的缥缈云雾。他们在云上穿行,四处皆是天空。


    “好吧,你靠着我,不会掉下去的。”他又说。


    “嗯。”浮舟顺着脖颈上的力道依偎在宿傩身上。


    抬头,对面是里梅。他露出见鬼的眼神。有点凶狠。


    她闭上眼睛,连脑袋也往宿傩怀里凑去。熟悉的动作她做过千百遍了。


    沉默的几人天际浮沉,云割开一道东向疤痕。


    *


    咒灵停泊一处海边不远的废弃大楼。浮舟在顶层土灰拉渣的工业垃圾后面往外看。


    羂索在继续向外,向海。蔚蓝的海面更东,更深……


    浮舟问一旁的宿傩:“他要怎么把狱门疆丢下去?”


    “海水有浮力的,自然沉不下去。”宿傩说:“咒灵操术。”


    浮舟没听懂:“什么?”


    “他可以用术式操纵咒灵,咒灵会把它送到最深的地方。”


    “哦哦就是羂索的生得术式对吧?”


    “不,一个叫夏油杰的。他死了以后羂索对他用了自己的术式,然后在他的身体里活下去。”


    浮舟尝试理解了一番,还是失败了。她不再强迫自己硬聊咒术师的话题。


    点点头,大片大片的海,海风吹息。这大楼锈蚀得不像话了。


    浮舟在顶楼没办法离开,有电梯井没有电梯,没修好的水泥楼梯不敢走。


    她被困在这了。


    宿傩给浮舟递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软软的,像棉花,她从俯瞰海面的状态中回神,是一只轮廓不分明,圆滚滚藏在绒毛里的兔子。


    “这是……”她盯着毛团看了一会。


    “给你打发时间用。”


    “不,这是伏黑同学的式神?”浮舟摸了摸,极佳的触感,但她还是伸出手,想递回去:“偷偷玩他的兔子有点不好。”


    话题打开。宿傩挥挥手,它就化为了阴影散去。“这么说,你并不排斥宠物?”


    她说:“嗯,有条件的话其实想养一只什么。”


    “一年多了你都没养?”


    “……”浮舟凝望远方,觉得不对劲。


    她过了一会才回答:“想等安稳下来才考虑这些的。城市不适合人类以外的物种生存…要对带回家的生命负责嘛。”


    “你考虑真不少,到最后也一直没下决心。”


    “你是想说这样下来意志不够坚定?”浮舟看向宿傩:“但我觉得当初亏好没带一只小狗回家。这十九天太难熬了,就算我睡了两天。”


    浮舟口吻忧郁:“东京很不安全,其实到处都很危险…家里人多,他们不一定能顾得上宠物。我的小狗会死的。”


    宿傩扭头,故意不看她,不给浮舟压力:“宠物是假的,真实的是主人自我感情的投射。”


    浮舟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宿傩,她有些惊讶:“很有意思的论点。而且没错,至少在我的虚拟小狗上面是的。我没有养狗,同时我很担心自己会死掉。”


    浮舟接着说:“其实我担心所有人都有更要关心的事情,然后我被丢下。现在的挑战不亚于城市弃宠生存。”


    宿傩转回头,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说到这里,我是不是还没感谢你?涩谷那天,如果没有你我活不了。后来我关注了通报,政府会负责遗体收殓,还有统一的家属告别。可我那天在场,还有很多和我一样幸存的人在场,我们都知道那种怪物实际上在几小时前也是有社会关系的自然人……他们应该会被专门焚烧,没有告别,为了安定,没人知道他们是那样死掉的。我也说不好这种情况到底算是保留了尊严还是没有了,我个人以为是前者,看到那样的形体,谁不会想尖叫着逃离呢?不见面也是仁慈的。”


    “软弱的人才会跑。我不是没跑么。”宿傩这么说着,手背抬到浮舟的脸颊边,轻轻蹭她被吹苍白的肌肤。


    她又看了宿傩好几眼,凝噎了,最后说:“说实话,我会第一个跑。那天我跑了一晚上。”


    那只手挪到浮舟的眉心,轻轻揉平蹙起的皱纹。


    “本来也没指望你派上什么用场。”宿傩叹了一口气,“你少想点烦心的事情就好了。以后有我。”


    浮舟忽然抬起眼,目光越过他的手直抵宿傩,眼神看得他心头一颤。


    她张开嘴,有什么话要说出来了……近处突然炸开一声巨响。


    裹着碎石和沙子的气流冲上顶楼,废墟里高高抛起尘土。


    “那边有什么事情…啊!”浮舟还没说完,宿傩就一把抱过她,带着她一跃而下。


    *


    狱门疆里的五条悟被解放出来了,在稍远的那栋楼里。


    太小了,浮舟没看见。


    刚才的声响是羂索被打倒在地面的噪音。五条悟的追击被赶来的宿傩化解。


    等浮舟从惊恐和呆滞中回过神来,两人已经打了一轮。


    “普通人?你谁?”


    她被夹在宿傩的胳膊里,睁眼就是百米外的地面,强自抑制住恶心和眩晕。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见里梅痛苦的闷哼。


    浮舟努力仰起头,视线刚好捕捉到少年口吐鲜血往下倒的画面。


    “你又是谁?”还是五条悟。


    “……”看得出来,这不是自我介绍的好时候。浮舟白着脸,歇了说话的心思。


    在凌冽拳风和碰撞声中,他们终于到了地面。


    “等等,宿傩,在我们两个的约定前……今天别和他缠斗。”几十层掉下去的羂索看着生龙活虎。


    他还说:“你看,浮舟还在这。”


    最后双方敲定了12月24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浮舟被放下后,先查看了手肘。刚才似乎受到了两人半空打斗的影响,她分明感受到一股钝痛。


    果然,右边小臂根部肿了一块。她扭动手肘,关节还无碍。接着就放下手,悄悄盯着之前总是绕不开的话题中心五条悟。


    学生们在结界内拼杀,为的就是放出他,现在终于……


    等到今年圣诞节,又该是什么样的情况呢?浮舟听见了他们的对谈,她怎么可能不去担心?


    想到这里,她又低下头,向旁边挪了一步。总的说来,这里的任何人都不值得靠近。


    他们对她来说都是坏消息。


    不过事情在五条悟忽然拽住她的衣袖,把她扯到他那边去以后,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五条悟的起手毫无预兆,或者是有,但浮舟根本看不见。


    浮舟在被猛然拉住后下意识伸手拽宿傩的手。


    她很警觉,也很紧张,用力得指甲都深深陷进宿傩和服袖子的布料上。指甲被劈开了一块。


    刚才被碰到的手臂处更是爆发出尖锐的疼痛。


    她想,自己一定是骨折了。


    下意识的行动后,浮舟才意识到拉她的是谁。她对上宿傩的眼睛,他眼里有震惊。


    宿傩伸出来的手臂被什么东西弹回去了。


    浮舟眼睛睁得圆圆的。


    她意识到,她意识到唯有这一次,她有短暂的机会,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从宿傩身边逃离。


    浮舟盯着宿傩的脸,就像他死死盯着她一样,但他目光冷硬,深沉。


    她刚才下意识抓紧的手松开了。


    放手时没有任何声音。


    很快,宿傩也变得很远,很小,浮舟看不见了。


    她消失在天际。


    他消失在海边——


    作者有话说:宿傩:你就是这么感谢我的?


    老头将以一个飞快的速度回归,大家敬请期待吧,我真是下了功夫在写的。


    第117章


    “你是谁?他们身边怎么会有普通人?如果你们是一伙的,我就从这里把你丢下去。”


    空中飞行,无风,也不冷。这很神奇。


    五条悟没有揽着浮舟,她没觉得哪里被勒得难受,但她在天上,漂浮。


    浮舟闻言反问:“……那这样的话就算是一伙的也不敢承认吧?”


    “你承认吗?”五条悟问。


    “不承认不承认。”这里真的很高,


    浮舟没长翅膀。


    浮舟举起双手:“我是好人来的。五条先生,虎杖同学说你在31日被封印,那你应该不晓得之后死灭洄游的事情,我来和你说明一下吧。”


    浮舟简单讲述了结界,分数,受肉咒术师,天使的事情。


    “发生了挺多事的,惠是怎么回事?”


    “宿傩决定换人。可能他想要全天候都在外头。”


    “啊,我想也是。”五条悟问:“好了,你是谁?”


    “我叫浮舟,被卷进来的普通人。现在正在回到正轨的路上,托您的福。”


    “你怎么在宿傩身边?”


    浮舟耐心解释:“之前和钉崎同学他们在一起的,两三天前被抓到了。”


    “不像啊,你在特级诅咒旁边活了这么久?48小时?”


    浮舟汗颜:“……就是,可能看我比较面善吧。”


    “不说实话就把你丢下去哦。”


    “呃呃呃,五条先生,你和他们说的一点也不一样。宿傩可能有点喜欢我。”


    “哇哦。”五条悟停顿了片刻,还是先问:“他们怎么说我?”


    “……最强,很可靠,等你出来了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浮舟扭头看他,目光真诚:“我看也——您从8000米下的海面和咒灵大礼包里出来了,毫发无伤。我十分相信关于实力冠群的那部分。”


    “不一样的地方主要在,您能不能像传说一样,稍微友善点呢?”浮舟委婉提议:“我这些天受了蛮多刺激,而且我不会添乱的。请不要把我丢下去。”


    五条悟又说:“也不算毫发无伤,从水压那么强大的地方升起来果然还是有点勉强。”


    浮舟又谨慎妥帖地建议:“那我们平稳落地,然后搭乘公共交通可以吗?”


    五条悟:“哈哈,不要。”


    “……”


    “话说,宿傩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离开他?”


    “我不知道啊。”浮舟说的有些无辜:“不是您把我带走的吗?”


    “我看见你松手了。”


    浮舟企图不承认:“是不是看错了?”


    “我眼睛很好。”五条悟语气轻松,他的尾音总是活泼的往上扬,像春日杨柳:“当然也不排除看错了。这样,闲着也是闲着,要不然我再送你回去?”


    “不了不了。”浮舟也被带的苦哈哈地承认了:“不,要我说相信男人的喜欢,不如找根绳子吊死。”


    “好极端,恋爱可是年轻人极为重要的修炼课题。我想起来你是谁了,我看过你的甜品图鉴,你推荐的店有一些很好吃,有一些很难吃。”


    说她极端?


    那浮舟就要问了:“请问,你也谈过两面宿傩这样的吗?”


    “真高兴你能活到今天。”五条悟改口:“对了那你知道刚才……那个人说的他和宿傩之间的约定是什么吗?”


    “羂索?”浮舟一愣,转而想起五条悟大概也没听过他,“他是千年前的咒术师,你似乎认识他现在的宿体。”


    她又简单说明了羂索是来进化世界的。


    “没有确切听说过约定的内容,但我推测和手指有关。有更强力的同盟,羂索改造世界也会更方便。”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知道,他们很信赖你?”


    “大部分都是猜测,后面那部分得到了羂索的认证。”浮舟说:“他主要为了炫耀,而且我翻不出水花。羂索是对的,我不能反抗。但还有36天,趁早告诉你,你也可以稍作准备吧?”


    “十几分钟。”五条悟忽然说。


    “什么?”


    “我们认识最多十五分钟。小姐,你把他们全卖了。”


    当然,浮舟知道自己或许两头不讨好,五条悟很难相信她。但有的话就算得罪人,也不得不说。


    “认识他们也没多久,不是一伙的。”浮舟继续验明身份。


    五条悟继续问:“没认识多久,宿傩也是?”


    “……他稍微久一些。”浮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前梦到哪句说哪句也没事,现在努力隐藏的事情都会被接连挖出来。


    好难缠啊,这人,和小孩子不是一个量级。


    “我说嘛,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会一见钟情的类型。”


    “哈哈哈您还真是懂。”浮舟捏了把汗,不再隐瞒:“大概是平安时代开始的事情吧,总之就是认识了,然后现在被找上门。我本来装作不认识他的,生存良好。”


    “你轻小说来的?”


    “不……是真的。”浮舟有些痛苦:“今天才知道他其实知道我在装作不认识他。”


    “果然是轻小说吧!”


    浮舟在海拔几百米的地方,汗都要淌下来了。


    她连忙又否认:“都说了不是……但您多半也明白,他这个人不是很好说话。我担心他报复我呢。”


    浮舟回想起十几分钟前,宿傩说漏嘴了,他问她:“过去一年多也不见你养宠物。”


    宿傩怎么会知道是一年多?他不该知道的。


    没那么多侥幸,侥幸总是被扑灭,宿傩就是知道。


    于是浮舟也知道了:其实他们都在伪装。


    等到一切揭穿,宿傩……他又要怎么做呢?浮舟没信心等,对自己和对宿傩都没信心。


    五条悟咂嘴:“你们两个还挺虐恋。”


    “不经意地提示您一下,这对我来说是段痛苦经历,谢谢您的仁慈和善良。”浮舟的意思是:请别再提。


    被虐待的只有浮舟而已,对于宿傩她没什么好抱怨的,但有一点不得不提醒这位最强咒术师:“世界是羂索的牡蛎,作为微不足道的细胞,我想说利剑已经撬到中心。”


    五条悟好奇:“你在帮宿傩说话?怎么从头到尾都是羂索羂索的,他们不一起的吗?”


    “这事说来话长,您未必信我说的。但不妨想一下,宿傩从三月起寄生虎杖同学的身体,半年里,您感觉到他对改造人类和同化有什么特别的追求吗?”


    浮舟说:“依我之见,宿傩的欲望比起恶劣更像是原始,自然纪录片每一集都在讲这个:进食,杀死。”


    “我没说他不重要,没说他没罪。但控制局势的人不是他,他随心意配合。”


    五条悟问:“怎么不说完?最后应该还有一段结论性说明。”


    “这不是怕指向性太强了……但我的意思是,找方向很重要,请别钻死胡同里。”


    世界的变动是自万圣节的涩谷起,然后是死灭洄游,策划人到底是谁,一点也不难猜啊。


    “好吧,他确实狡诈,我说羂索。他的宿体是我最好的朋友。”五条悟说到这里恍然:“其实宿傩也不差。伏黑惠是我的学生,用那张脸是想牵制我吧。”


    浮舟设想了一番五条悟的处境,不由感慨:“那很坏了。说不定还要用那个术式对付你嘞。羂索正在终止死灭洄游。等同伙解决了你,他就要加深同化了,而我的旅游签证也许没办法坚持到他玩腻了。”


    五条悟顺着浮舟的设想往下:“外国不提供人道支援吗?”


    “你醒了,其实AmelicaAmigo已经进东京结界了。他们死之前爆发出了惊人的咒力。”


    “哦……”五条悟惊叹,“所以你当初为啥要进结界?”


    “……”浮舟捂住心口。


    五条悟带着浮舟来到咒术高专。


    “没想到吧!东京都内还有这么安静的地方。”


    浮舟有气无力:“不是景点介绍的好时候,导游先生。”


    “先去找悠仁~庆祝他终于脱离了宿傩和死刑。”


    地狱笑话?


    “可快乐是建立在伏黑同学的痛苦上的吧…”


    “这个嘛,就是老师我该考虑的问题了。”五条悟放下浮舟,她回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还在思考,手指搭着下巴。


    五条悟默默凝视地面,他个子很高,半张脸在阴影里:“还是希望孩子们心态上放松


    点的嘛。”


    浮舟从没这么密集地听见过语气词——从男人嘴里说出来的。不过他人不错。


    “同愿。顺带一提,请问我该去哪?”


    “校内有很多空宿舍,我带你去…”五条悟话还没说完,浮舟就从站定地面——踮起脚尖——低空飞行——踮起脚尖——到眼前是两层木质平房。


    地点瞬息变移。


    五条悟放下浮舟:“…到了。”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拍拍她的背,她就瞬移的?


    “挑选个合心意的房间先休息。”五条悟丢下一句话。


    浮舟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她暂时在高专落脚。


    *


    浮舟有一次拍摄,一上午都没达到甲方想要的效果。


    外景,阳光很大,有点热。


    到最后大家都有点火气,摄影师牢骚,助理劝告,甲方压力公司,公司压力经纪人,经纪人问浮舟:“你能不能听听别人说话?做不好他们随时都可以换人。”


    “我难道不是你们说什么就做了吗?”她问。


    被训斥:“你要有创造性,所有人都在等你。你还没有名气到大家都要停下来全等你。”


    ……


    最后摄影来打圆场,给浮舟递了一瓶水。


    她接过道谢,然后去了厕所。


    浮舟在隔间里哭了一会。


    没有什么戏剧化的偷听,说人坏话和议论。她一边流眼泪,一边拿薄得要碎在脸上的厕纸擦眼睛。


    浮舟嘀咕:我不要干这个了,这点破钱不赚也罢。


    叽里咕噜,有两三遍。


    然后她出门,去自动售货机买了很多咖啡,倒不是什么特别的种类,最普通的无糖罐装。


    浮舟回到她的工地,给每个人鞠躬道歉,送上咖啡。


    最后,下午,并不难看地下工收场。


    这件事情没什么好说的,甚至浮舟自己也不见得多么在意这个插曲。后来她兄长做了她经纪人以后,就没再有类似情况。


    可宿傩忽然就想到了它:浮舟擅长忍气吞声,也很谦逊。


    一个在卫生间里用指甲抠瓷砖缝到指尖发白的手,竟然在那之后轻轻按了很多次售货机。


    宿傩真的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浮舟到底为什么要松开手。


    浮舟到底对他还有什么不满的?以至于这三天的相处……莫非都是她苦笑着看脚尖,弯腰从取货口拿东西的劳动吗?


    浮舟会把这段回忆也看成是不值一提的来时路吗?


    就像工作不顺的小小插曲?


    ……


    最后变成她向别的人转述时的“只不过有的时候真的就是…感觉辛苦而已”。


    会这样吗?


    宿傩不喜欢被当成玩笑,不喜欢被怜悯,但此时更无法接受的是,他自己会变成【有点辛苦而已】的具体内容。


    不明白她为何还要离开。


    他受不了浮舟这样对他。


    就算她还什么都没表示。


    宿傩觉得这一切都不可忍受,挫败,屈辱,以及深埋其下的无助。


    但他没办法,浮舟松开手离去,现在自己身边只有羂索和里梅。


    他们都在看他。


    *——


    作者有话说:引用


    【世界是我的牡蛎,我将以利剑开启】莎士比亚——


    上章:她又看了宿傩好几眼,凝噎了,最后说:“说实话,我会第一个跑。那天我跑了一晚上。”


    发现问题真是第一个跑的。


    浮舟教你人生哲学:容错率低就要有底线思维。


    第118章


    *


    多云的下午,少人的街巷,天空大片大片的铺白,好像上面还有城邦。


    这条路上碎石蜿蜒得像蛇一样。


    浮舟不得不把自己紧紧靠在宿傩身边才好行动。


    她问:“你怎么选了这种路,故意不让我好受是吗?”


    也是越来越刁钻古怪了,不需要一言不合,浮舟的第一句话就能指责别人。


    “你说要找人少的小路的。”宿傩瞥她一眼:“前些天怎么喊你都不出来,今天凉爽,你又说这个天气京都哪里都是人…”


    “不爱出门,跌倒了怎么办?”浮舟脚上的木屐半稳不稳地碾在石子上,“我看不见,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为了验证真实性似的,她脚踝一扭,几欲向后仰倒。宿傩托住了浮舟的脖颈,同一侧下面那只手捞起她的腰。


    她半躺在了宿傩怀里。宿傩说:“不会让你跌倒。”


    过了片刻:“喂,起不起来?”


    “不想起来了,你抱我呗?”浮舟态度讨好,意愿消极,赖在宿傩的大手上不肯动。


    “我松手了。”但他没松,真跌倒了浮舟又要闹脾气,还不知道第二天早上能不能好。


    “……”


    浮舟一声不吭的,倒是乖乖站好了,但宿傩低头,能看见足袋内不安分的脚指头在扭动。


    其中包裹的足部应当有圆润的甲线,饱满的弧度,宿傩又忍不住想到前几天晚上她一脸得意地光脚踩在他脚背时的情景。


    “现在周围没人吧?”浮舟一双手将宿傩的臂膀圈在怀中,他陷到她柔软衣衫中,触感像电流。


    宿傩回了神:“没人。”


    “可能下雨没多久,到处都湿湿的。”


    “昨天的雨,如今地上都干了。明天他们多半又要开始动工,运木块石头。”


    “哎呀!”浮舟忽然不耐烦,拽着宿傩的手腕叫:“我不是要问你这个!”


    “那你要干嘛?”


    浮舟跺了跺脚,那模样看得宿傩愈发好奇。然后她撒开手,自暴自弃一样地向他身体正中倒去,额头和鼻子接连撞到他胸膛裸露的皮肤。


    “没人你就不能抱我嘛?空气这么湿,压在人身上很重的。”浮舟皱着一张脸抱怨:“四下无人的,我想抱你。”


    她这小个头,到底谁抱谁?净爱偷懒。


    白天闲闲散散的,晚上倒——


    好吧,抱她。


    把这小家伙揽到怀里。


    ……


    宿傩从沙发上醒来,怀里空无。


    空气潮湿,冰冷。外面刚下了一场雨,冷气渗过木制的墙爬升室内。


    开空调的习惯还没养成。宿傩不怕冷,浮舟不在这。


    她倒是冷也不行热也不行的。


    但浮舟离开十天了。


    *


    宿傩被隔间里的电话铃吵醒。他推开这几天从没打开的那扇门,里面伏黑惠的衣服叠放整齐,自从沐浴以后就没动过,手机屏幕上亮起来电人信息。


    白花花的屏幕,漆黑黑的里间,刺眼的光直照壁橱。


    钉崎。


    宿傩有印象,咒术师们蠢到要联系他了?她又是五条悟的学生,五条悟让做的?


    ……也不是没可能。


    他看着手机屏幕亮起低电量标识,听铃声响彻房间不停歇,最后屏幕熄灭。


    意欲何为?懒得探究。没义务听电话。


    他又在原地等待片刻,想看那边会不会发短信过来,结果是没有。


    宿傩又回到房间。房间正对庭院,还不如隔间温暖。再过十几天就到了下雪的时候,往后更寒冷。


    电话铃又响了。阴魂不散的,接连不断的,混进耳朵里成了扭曲的噪声。


    手指抬起,随时能劈掉碍事的噪音。但宿傩突然皱着眉头再回到空荡荡的隔间,左手拿手机,右手在半空虚点几下,最后摁上接听。


    电话接通后就和它没响时一样安静,只除了显示的通话时间,一秒一秒推进。


    然后是电流音,无穷无尽的电流音。


    从宇宙另一头来的,再之后是轻轻的呼吸声。


    那头的人忍不住了,人必须呼吸维持生命。


    呼吸,呼吸,连绵不断的呼吸。


    宿傩有种感觉,那边的人有犹豫不决的个性,不像钉崎。


    女学生性格果决,但宿傩知道,有一个人总是游移不定。


    …那个人还格外胆小怕事。她紧张的时候,呼吸都会变轻。


    宿傩没能开口,没能打断自己莫名而起的感觉。


    如果是他想的那个人……如果不是,至少他能在喧哗中多想一会,多维持片刻仅仅因猜想就萌生的喜悦。


    “嗨。”女声,轻柔、颤巍巍地响起,近乎怀念:“…呼…”


    呼吸,呼吸,心跳,呼吸。


    宿傩瞥了一眼庭院里萧瑟的冬景,枯枝没人打理,延伸进视线,在老风里剧烈晃动。


    但是很快,一切都静止了,像时间冻结。


    不知为何,明明手机已经举到耳边,却还是听不见对面的呼吸。


    她又憋气。


    浮舟,浮舟,浮舟,所有关于浮舟的信息扑面而来:宿傩刻意不再想的,宿傩没完没了不得不想的,压制得够狠,但没烧完就会卷土重来。


    纠缠他,扰乱他,像寄身树干的花蔓低垂。


    “喂,”那边一阵摩擦的声音。


    浮舟是否也将耳朵贴紧听筒,是否脸颊黏着屏幕,屏幕一片漆黑?


    宿傩不回答,浮舟逗号后的内容就迟迟不肯放出来。


    呼吸,呼吸,夹杂几声像啜泣的抽噎。


    哈,她在殷切地期盼他说些什么。


    简直任性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宿傩心想没搞错吧?


    是谁先跑的?


    “求你了,说说话。”浮舟哀求说。


    宿傩有点喘不过气,浮舟说话的时候,他都能联想到她具体是什么样子:


    她在不安,身体向内扣,汗毛倒竖,皮肤苍白。


    ……


    他想到,那天云朵也特别白,成团成条铺在天空,像树冠,像伞盖。


    宿傩记得,起因是他强迫浮舟陪她出去走走。最后,变成浮舟趴在他怀里被搂抱着回。


    同样是完全没什么记忆点经历。浮舟都快不记得那天了,他原先想看看他们的记忆有何不同…探寻她的记忆…只有依稀影像。


    只有他一人挂怀。


    这也难怪,那天中仅有的插曲是他要放下她,让她至少锻炼锻炼腿脚,她说石子硌脚。


    她撒娇,软磨硬泡,又逢离别前夕,他就听了她的话。抱着她。


    他们整日黏黏糊糊在一起,外表和内里一样亲密。


    好像他们曾经在另一个国度,被漫天的白云隔开。


    ……


    现在?


    现在宿傩一想到浮舟正在痛苦,就抑制不住喜悦。浮舟就是这么折磨他的。


    他现在为她的痛苦感到等同的高兴。


    那边急促的呼吸,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快,他心跳也难以阻止地往咽喉跳动。


    “求你,”喘息,“我——”


    但戛然而止了,呼吸,哀求,未尽的话语。


    什么都消失了,只有他如风里枯枝一样剧烈的心跳。


    手机缺少坚韧没能坚持下去。


    它说先走一步之后就没电了。


    *


    进到高专以来,浮舟对于自己的秘密严防死守,这个决策十分正确。


    五条悟看起来是个决策上的新手,也可能他直觉上决定信赖浮舟。草草放过了她。


    等等,这似乎还是新手的标志。老手不信直觉来的,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决不罢休,像警察,像记者,像律师。


    12月24以后会发生什么?假设说五条悟的确打败了另一边的宿傩,接下来就是清算时间,对诅咒师和总监部相关涉事人员的查处。


    以及——


    “收集其余手指,确保妥善封印,不再被找到,不然有人吞下去就又烦了。”


    浮舟问:“吞了会怎么样?”


    “很简单,当场毒发身亡。”钉崎说:“没死的幸运儿就是容器。等等,好像也不是很幸运,算了吧,反正你别吃。”


    ……容器死了诅咒也会死,所以一开始针对虎杖的判罚是死刑起步。


    那么,已经吃过的怎么办?


    浮舟隐瞒了自己吞过手指的事情。


    她心里清楚:12月24日,打完伏黑惠,还有个人要打。


    管他呢,她命苦,但现在是11月23日。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虽然只多两天。


    起初的两天,浮舟疼痛难忍,终于敲响了同住一平房的唯一邻居钉崎房门,对方一看说:你这是骨折,再拖下去要发烧,找医生治治。


    钉崎就带她去了高专医务室。


    得到治疗,以及医嘱:消炎药一天两次;两周内不可剧烈运动;暂时最好用左手。


    唔,用了反转术式也不是当场就好的吗?


    并且,浮舟出了趟门之后,众人纷纷意识到原来身边还有这么一个新人。浮舟开始旁观他们的每日训练。


    她主要起到旁观的作用,和她一起旁观的还有伏黑津美纪。


    本人。


    知道无论怎么样,自己的末日就在今年后,浮舟不可避免地病恹恹了起来。


    众人都能理解,还以为她是后遗症。


    浮舟看上去比弟弟身陷囹圄的津美纪更沮丧,而对方是个热心肠,总是很关心她。她们又都是普通人,一来二去也正式熟络。


    浮舟坐在体操垫上,膝盖收拢,脚跟分开,手肘在膝盖上,掌心抵着脸。当然,是左手。


    她对津美纪说:“你笑起来面相都变了。”


    “就当这是夸奖收下咯?”伏黑津美纪有真正属于一个16岁女孩的俏皮。“相由心生,那个人毕竟是咒术师,一千年以前的弱肉强食观点一定也比现在更残忍吧?”


    浮舟不愿回想,只是沉痛点头:“你太对了,十一月头几天简直不是人过的。”


    “有那么吓人?我没什么印象,不过毕竟也是自己没掌管好身体,对你造成了损伤,抱歉哦。”


    “啊……涩谷后面我本人其实有点草木皆兵。大概率说,万仅出于玩乐心思戏耍我。她要认真我早死了。你被受肉也挺不容易的,我就随便说说。”浮舟听小姑娘给自己道歉,还有些不好意思。


    随即浮舟问了自己关心的事情:


    “对了,有个冒昧的问题,在那期间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没有。”伏黑津美纪在思考后回答,“被惠叫醒后我才从初中的事情里回过神。”


    “初中?”


    “嗯,对。物品初三晚上试胆后就昏迷了。”津美纪说到此还有些唏嘘;“明明以前是惠会出格很多的…只是一个试胆活动而已。”


    浮舟也很有话说:“咒术师命比较硬。”一千年了还能活呢。她说的是宿傩。


    津美纪想的是弟弟。


    “哈哈哈,承你吉言。总之惠出来了一下,我刚觉得胸口疼没一会,那个人就重新占据了他的身体。他让我跟着他走,我下意识照做。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胆子真大。不过他只是送了我一路。没什么后遗症,我身体很好。只不过一切都变了,仅此而已。”


    津美纪声音落寞:“想抱怨时间被偷走了,却发现斗转星移,还有更糟糕的。”


    浮舟本以为自己会对伏黑津美纪的脸产生阴影,然而没有,津美纪说的很多话都让她想到了自己。


    浮舟也有点难过。


    伏黑津美纪把对家人的迫切关心藏在温柔的外表下,从不压迫他人榨取价值,对这个世界仿佛没什么特别的索求,但她毕竟不幸福。


    于是其笑容被覆上枷锁,锁孔里是离愁。


    浮舟不思念谁,她觉得这些孩子太可怜,可怜到她不能不正视他们才十几岁就要面对这些。


    浮舟知道,自己本来就没办法只生存在宿傩的影子里,她很不好,不得不逃离。但在阳光下,她又觉得自己像个邪恶同谋。


    稍微……有点儿不那么正义。


    于是……各种目的都有吧,他们在胜利后的安宁愿景浮舟非常买账:她只过了一年太平生活,她远远没够。


    而且——


    “保护别人是我的理想,当然爷爷的遗愿也是这样。如果能扭转那种不正确,我什么都愿意做。”


    “禁止说大话把别人感动的稀里哗啦,看招!!”


    “呜哇钉崎,锤子不要误伤!”虎杖勉强地躲开。


    一年级生少了一位,还有两位能打闹。这真的挺感人的,浮舟真切的知道。


    而且她同样


    知道自己做不到这样。


    比如虎杖能想到去找来栖华坦白,浮舟就做不到告诉所有人其实自己是容器二号。


    做出那个选择,它只有小部分关乎道德,更关乎未来。


    浮舟有自己想过的生活,但不是建立在所有人都死掉的世界上的。


    她有千万分的意志力去尝试抵达那个让自己能高兴点的未来,她会为它付出很多。


    很多很多。


    *


    在11月29日,浮舟借用了钉崎的手机,她不确定这样能否联系宿傩。


    浮舟躲在房间里,甚至不够,她躲进衣柜,最黑,最深的角落。


    有靠谱文学作品声称这样做可以抵达一个魔法世界,尤其在战争年代。当然魔法世界也有它自己必须靠外来者才能解决的危机。


    浮舟希望自己也能和宿傩互相帮忙解决一些问题,比如他的手指,比如她面临的危机——


    作者有话说:宿傩:老-婆-不-回-家-


    宿傩:咒术师纯蠢货,打电话素在?


    宿傩:没有义务接电话。


    宿傩:老婆回来了


    靠谱文学作品:纳尼亚传奇


    战争年代四兄弟姐妹被送离伦敦在乡下开启儿童文学的巅峰之作【之一】


    衣柜和门后的幻想简直就是小孩子都会想的东西对吧!你说是吧西里斯布莱克


    第119章


    世界就是这么运行的,交互,共助,双赢。


    浮舟浸入黑暗,抵御侵略,呼吸轻颤,控制不住地用嘴喘气,仅仅是电话被接通的可能性都让她这么不堪。


    第一通电话被放任了。


    除了浮舟,很少再有人知道衣橱里的五分钟有多难熬。但她仍然缩着身子,头抵着膝盖,头发垂落下肩头。


    她打了第二通。


    他接了,宿傩接了。


    可宿傩不是很高兴,他当然不高兴了!理由浮舟也能猜到,宿傩一定是在生她气。


    浮舟努力地道歉了,虽然其中的后怕明明多过真诚,宿傩一定也听得出来。


    后来他冷淡地挂断了电话。


    她几乎要绝望了,但浮舟在行动上难得偏执。她……


    关机。关机。关机。关机。关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


    遗憾的是,这里的衣柜没有任何扭曲时空的本领。


    浮舟微弱的哭声原原本本的在里头回荡,除了她不能抵达任何人的耳朵。


    也去不了另一个世界。


    所有虚构小说的本质都在于两个字,从来如此,只有那两个字:逃离。


    浮舟呼吸困难,扼住她的不是一双大手,是困于囚笼的心情。她逃不掉了,而且没有那么多有趣的冒险和奇迹。


    浮舟发现自己没有计划中的那么厉害,她就只是没办法应付生活而已。


    既平凡,又自我怜悯。


    柜板压得右手疼的要命,可浮舟还在往角落缩:背部紧紧抵住,身子往里压。


    如果这里有一台正在运行的液压机说不定她能眼睛闭上然后躺进去。


    就在这时,被丢在一旁的手机忽然亮了,电话铃声是默认音符,叮,叮,叮。


    来电显示:伏黑惠。


    她拿起电话,接通,放在耳边,鼻子抽动着发出不怎么礼貌的声音,呼吸一快一慢的听着就气短,像肺病,或者情绪过激。


    “喂——”浮舟发出不可避免的颤音:“求你别挂电话,求你。”


    宿傩没挂电话,声音冷漠:“说重点。”


    “你好…我是浮舟。”她没控制住,打了个滑稽的嗝。


    肖似海豚的嗝声误入,浮舟没那么害怕了,但提问题的时候还是紧张的要命:“我想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记得你?”


    电话里爆发一阵笑声,除此之外没有更多。


    “你也能看见我的记忆?”她又问。


    狰狞的笑声停下,取而代之的是加倍冰冷的男声:“你联系我就是为了确定此事?”


    “嗯。”她悄声说:“我想知道你记得多少。”


    宿傩生气了,他又笑:“你这个家伙,跟在一群杂碎后边就以为高枕无忧了?我会找到你。”


    声音像是从地板下面,更下面,某个古老的地方入侵:“找到你,然后——”


    浮舟垂在柜板上的手如同糟了火焰烤伤,她慌忙间撞到了柜门,东倒西歪地跌了出去,一言不发地又在地板上爬起。


    “——然后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不对,浮舟的指甲摩挲过木地板缝,摸到自己的腰上,按压痛处……


    她思忖,宿傩本来是想说点别的内容的。


    别的、更有威胁的内容。


    不是这种软绵绵的话。


    突然,浮舟的视线盯紧了地板上的一道裂痕,她把握住他话里的空隙,就像很多年前她悄然钻进被子里,分享宿傩的体温那样——


    浮舟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其实你不算太生我的气,是不是?”


    “你还能再敢想象点吗!”宿傩激烈地指责她,像一个男人斥责一个女人不要脸。他绝不可能承认她话中暗示。


    一片寂静。


    良久,浮舟又问:“如果我去找你…”


    稀奇,她不说话的时候宿傩也不催促,浮舟这一开口,宿傩反倒急不可耐地打断:“你省点力气,我再给你两分钟——太长了,你还有半分钟时间。我要挂了。”


    宿傩威胁她,可内容还是近乎……温和。


    七八次沉甸甸的呼吸后,浮舟才说话,每一个慢吞吞的发音都耀武扬威踩踏宿傩的耐心。


    浮舟说:“我是认真的。”


    那边冷嘲热讽:“啰嗦。你还有十秒。”


    “我想明白了。”浮舟似乎恢复了冷静,呼吸不再像风中火烛,但还是轻柔:“我不适合这里。”


    十秒已过。


    宿傩说:“继续。”


    啪嗒,浮舟举着手机:“我想回到你身边。”


    啪嗒,她抿着嘴,眼泪越过嘴唇流往下巴。


    然后,浮舟以念和歌的腔调许诺:“他们还不知道我身上有你的一根手指。我可以做你的容器。”


    过了一会,宿傩问:“咒术师到底


    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没做。”浮舟扯袖口擦了下巴,然后告诉他:“我会比伏黑惠好控制很多,只是缺了术式。”


    她问他道:“你意下如何?”。


    他却回答:“你吃错药了。”


    然后宿傩命令:“说明。”


    浮舟毫不怀疑宿傩的智力,即便现在不说,等他重新掀开她的记忆,也能推测。


    她乖乖承认:“我听说,吃掉你的手指而不死的,都是容器,而且就连来栖华也没办法分离。”


    浮舟对着看不见的人叹息:“逃不掉我就来自首了。”


    浮舟想,这的确是吃错药了,除了药的部分。


    宿傩不语,浮舟这会释放了一些心事,感慨良多,她没别的人可以说了,只能对宿傩……


    就像她之前对他说的那样:总是你,永远是你,像某种逃离不开的命定。


    宿傩不肯说话,也许是觉得她说话太功利,浮舟就接着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管未来怎么样……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


    她说,从前有匹马,在磨坊工作,拉磨。有天主人想坐马车出去,它就不用拉磨了,去拉车。一切都很好,很顺利,直到气派的马车路过一尊雕像。


    然后那马就哪儿也不去了,绕着雕像一圈一圈转。好像它的缰绳另一端不在车上,而是拴在雕像的轴心。


    这当然让它的主人大为窘迫,但马就是马…


    “是不是有点愚蠢呢?”浮舟说完后停顿了一会,然后问宿傩。


    “我知道,《死者》。”宿傩精确念出了其来源。


    “你果然有我的记忆啊。”浮舟轻笑应答。


    “你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验证。但不怕自己的愚笨被当成挑衅?”宿傩在那头冷笑,继而他批评她:“还非得问出来。你就是忍不住,是不是?”


    “因为你刚才没回答我嘛。”她语气轻快,她总是很擅长应对批评。


    “我就不能是自己看过?”


    宿傩解放了二十来天,哪有时间做这个?他要说是在伏黑惠的记忆中看见的都更有说服力。


    但浮舟不会这么说,她捡起话题,细细呵护,对待气球一样,轻轻向宿傩抛去:“我猜你对别人的观点没那么在意。”


    而阅读这件事情……读者需比写完书就拍拍屁股不管的作者更费心。


    宿傩对旁人的思想表达才不感兴趣呢。他根本懒得了解。


    不过和浮舟料想不同,宿傩不仅认可了她的恭维,竟还说:“差不多,但你不是别人。”


    宿傩的声调冷肃低沉,然而警告却也带着点敦促,更像是对犯错的人温和训斥,盼其走上正轨。


    他严厉说:“我没说要把你当做容器。收起你自作主张的心思!”


    而后不等浮舟反应,宿傩又念出一个地址,再接着说:“明天正午,我在这等你。再见。”


    气球飘动,像冬天里的第一抹雪花,越过半个城市的电线,轻盈落地。


    他挂断了。


    浮舟长长呼出一口气,对着滴滴嘟嘟手机听筒轻说:“再见。”


    放下手机。


    她呆坐,并且意识到:也许被困在过去的不只是自己。


    浮舟隐隐约约觉察,并惊奇到不敢相信。


    宿傩他……他的宽宏与谅解是出于爱吗?


    片刻后,她摇头。


    何等虚幻的错觉?


    浮舟平复了心情。


    *


    次日早,浮舟告诉钉崎野蔷薇,自己需要出去一趟。


    身量中等的女孩上下打量她,也不问浮舟要去哪。


    钉崎问的是:“你还回来吗?”


    浮舟露出忧郁的笑,无意隐瞒:“可能就不回了吧。”


    失声的哭泣和梦魇都被留在昨天,今天有别的事情要做了。


    “为啥?”稍矮的学生气势十足,歪头,脚下皮鞋啪嗒啪嗒打节拍。


    浮舟说:“抱歉,不便多说。”对其怀疑的态度,她也只是在奶油黄的阳光下移开了视线。


    野蔷薇继续说:“如果有什么隐情,你可以告诉我。”


    浮舟仍然笑着,像拒绝传单一样推开了无形的援手。


    钉崎耸了耸肩,也不奇怪自己的小小失败:“哦好,既然如此过会五条老师来找你。”


    在浮舟茫然睁大又回到她脸庞的视线中,钉崎也笑了:“通话记录太长,是忘记删除了吗?”


    浮舟感受到由丢人现眼带来的晕眩。


    衣柜里的黑暗和绝望转为了脸颊发烫,热气蹭蹭蹭上涌,纷至沓来。


    避不开。


    窘迫的情绪直到五条悟出现在门口时还没消,相反,更强烈了。


    “嗨。”五条悟见到她的第一句就说:“看着和你说的情况不太一样。好多红色无人接听。他真喜欢你?”


    “……”浮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五条悟还说:“不过你们有够能聊的,用别人的身体也能谈得津津有味。”


    浮舟感到某种不满——她恹恹佝偻着背,像个病号,不直接面对这种小小的讥讽。


    她说:“疑似我本人有点自恋了。不过当时说这个也是为了抬高身价。”


    浮舟跟着五条悟走到房门口,她最后回望一眼玻璃干净,阳光美好的古朴木屋,关上了灯。


    “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只能依靠这点价值立身。”她的态度谦卑。


    这番话引得五条悟又看了浮舟一眼。


    他起先目光锐利,然后收回,语气转为轻松调侃:“不应该啊,我感觉你很聪明。你是要去找他?”


    浮舟点头应是。


    “那这可不是聪明的做法。”五条悟食指竖起,左右摆荡,“老师我不推荐你这么做。”


    “您也不是我老师啊……”浮舟随即正了神色:“只是不推荐吗?”


    五条悟隔着眼罩盯了浮舟一会儿,她没办法获知他怎样看见,但无形的目光令她很不自在。


    浮舟……幸好浮舟早已习惯了不自在。


    不自在才是自在,就像不合脚的鞋,磨痛了才知道鞋穿着。


    她回以静默地站立。


    “好吧。”五条悟松了口,他接着说:“你也没什么东西吧,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


    “跟上。”高挑的白发男子双手插兜,只留给浮舟一个背影。


    五条悟自顾自走了几步,浮舟不走,他又回头,指示:“快点,我的耐心都是留给我可爱的学生的——”


    浮舟从来没当过学生。这不是邀请是命令,她明白了。


    她在后头小跑跟上。


    也许五条悟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信息。这是一条错误的路径,浮舟这水平做什么都够呛。可就算她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不,等等,宿傩似乎知道她的斤两,所以也许宿傩会信……


    五条悟打断了浮舟的思考。“你要去哪?”


    浮舟报出宿傩告诉她的地址。


    “地铁站?这个时间公共交通会比坐车更快。”他于是敲定:“行了,我让辅助监督取消用车。我们坐地铁去。”


    ……这未免也太草率了。


    浮舟原先是这么想的,不过等到她进到空无一人的站台,白晃晃的灯光刺得地板反光,她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里的人去哪了?”她问:“就算是工作日白天,市郊地带也不该一个人也没有。”


    “疏散了。”五条悟说:“你不是有幽闭恐惧症?”


    “?”浮舟疑惑。


    “诶,没有吗?我以为你不喜欢黑色密闭小空间。”五条悟声音轻快,活泼,也不怎么把她当回事:“看来猜错了。”


    浮舟找了个难得的空位坐下,她本来就要仰望这个高个子男人,头仰得再高点也无所谓了。


    回答上浮舟也很给面子:“你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衣柜里有血。”五条悟坦然地说出了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情:“他们以为你在自——残,我看不像,你是恐慌犯了吧?”


    浮舟盯着五条悟的后脑勺,他对她的目光不以为意。


    “不小心碰到了,一摸黑我就手忙脚乱的。”她说。


    浮舟明白,这些人早就潜入她的生活,只要他们想,没什么搜不出来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到衣柜里去?”


    “情况是这样的,”浮舟也不说是五条悟讲错了,她解释:“进去之前,我觉得狭小的空间能让我冷静,一开始也确实如此,但到后来就不同了。”


    五条悟回头:“你现在就是在钻死胡同哦。”


    他随即又接道:“但我不指出你也该知道,因为就是你自己暗示的。你想说什么?”


    浮舟摇了摇头。


    列车进站,车厢里也是白晃晃的,座椅光得刺眼。


    五条悟不再问她:“走吧,你先进。单程,直达终点。”——


    作者有话说:


    多年以后,浮舟感慨:当年我就是这样三进三出宿傩的警戒范围。


    而阅读这件事情……读者需比写完书就拍拍屁股不管的作者更费心——对于乔伊斯这种更是如此。


    马的故事就是引用自乔伊斯的《死者》


    其实11.29没下雪,等下雪也就到本篇结尾了[狗头叼玫瑰]


    等回到宿傩身边就是最后一卷了,然后我会浅开一个防盗,比例不会高的请放心


    第120章


    只有两人的车厢里,浮舟靠着边沿的扶手和挡板坐下,五条悟则随意站着,手往上伸,毫不费力就越过手环抓住横杆。


    起初他们并不交谈,只有轰隆隆的车在隧道里的噪音。


    过了一会,五条悟问:“你不问我「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吗?”


    这句话拧紧了浮舟的弦,她原本一句话也不想和五条悟说。


    不过他既然问了,浮舟也就:“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哇。”惊讶于浮舟的懒惰,不过五条悟以提问为先。


    他说:“你们的关系到底是?”


    “……”浮舟感觉无法回答。


    “我不爱兜圈子,所以直接问了,不介意就请说吧。”


    “我不知道。”浮舟轻声说,“关系是不同个体共同构建的产物,我没和宿傩谈过这些。我猜你其实想问的是「你们能彼此施加多大的影响」?”


    “有这么难以启齿?”五条悟轻微嘲笑了她的回答。


    浮舟沉闷着不说话。


    “好吧,就这样问:你能多大程度影响宿傩?”


    “不能。”浮舟摇头,“我没本事,只有他影响我的份。”


    即便浮舟说的认真,五条悟也觉得自己正在被愚弄。“你在耍我?”


    “不是,我是认真的,我完全被他支配了。如果你们对我有任何警惕,那都是正当的,不过我……”


    她还没说完,就被五条悟不耐烦地打断了:“免责声明?你是在说免责声明对吧。说什么东西之前必先撇清关系…没必要,我会评判,你只管说就好。”


    浮舟顶着视线,说完:“不过我这几天什么也没做,以后也什么都不会做。至于宿傩…我猜他会等到约定的日期再行动。那么就是羂索了…你们最近有他的消息吗?”


    “他不是和宿傩一起的?你还有五站路就能亲口问宿傩了。”


    “死灭洄游还没结束……”浮舟说:“重点不是我知道什么,因为我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


    她用殷切的眼神看向挡住光线的男人。他已经摘下眼罩,璀璨的蓝光在眼中流溢。


    “你很奇怪。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好像你真的在意。”


    浮舟冲五条悟摇摇头:“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你说话很直接,那我也就不再委婉地旁敲侧击了:我确实不应该关心,您应该关心。”


    “哈,说说看。”


    那天和羂索的聊天,浮舟难以忘记。她藏好心里的焦急,可言语里还是难免露馅:“我有的时候在想,要是那天羂索就直接死掉了会多好。”


    五条悟惊讶,表情在说:你在说啥?


    浮舟讪笑:“就是,我还挺担心他的。还有被他控制的那些人。”


    他皱着眉头听完,松开扶手,下一秒,整个人出现在浮舟旁边,黑色衣服的阴影中散发重重压迫感。


    “你在暗示什么?说出来。”


    浮舟明白自己的地位,也知道总监部好歹为咒术界付出过努力,她没能耐离间。


    “……你瞧,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一个月以后的决战,重心正在于此。”列车在轨道上行进,轻微的震颤和摩擦传达到脚底,浮舟谨慎地说:“所以就是这种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大家都不会过度关注的,是不是?”


    她说:“在最重要的预约前,一切其他事物都往后推。”


    “你在暗示要趁早处理总监部…我很好奇,浮舟,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五条悟说:“如果问你两次你都只给出一样的回答,我就不会再问第三次。”


    五条悟偏开了目光,像要应证他说的话那样,他还坐远了一格。


    “…其实真的没什么。”浮舟泄气,“说出来我还担心你不信,我作为一个普通人也想活在正常的世界上。”


    “你们的站位很高,但我太平庸了,我就只希望世界变回以前那样就行。同化了以后,像我这样的人可能就要变成别的什么东西了。谁也说不准,所以我害怕。这不合理么?”


    “比害怕宿傩还害怕?”


    “当然。”浮舟不敢看向五条悟,这回答窝囊而真实,趋利避害得像草履虫:“就是说,宿傩至少不会对我做什么。”


    五条悟笑出声,像听见了笑话,也像笑她软弱:“确实我没想到。”


    “不能理解平庸也是你的幸运。”浮舟语声轻柔,带着少许郁闷。


    “不用敬语了?你别说,这样子讲话比之前可信。前面给人口蜜腹剑的不好感觉。”


    “……”浮舟想,也许五条悟只是想看她落魄的样子,她哼哼一声。“嗯。”


    “你觉得宿傩怎么样?”


    她回答很快:“很坏。”


    “那为什么还要回去他身边?”


    “这样的话一切都会更简单。”浮舟低垂眼眸,“泾渭分明对所有人都好,我也是,你也是。”


    她感受到振动,眼睛却无法识别颤抖的地板。因为浮舟已经身在其中,她的眼睛已经和车厢同频。


    浮舟说:“对我而言,我还没离开他很久,但宿傩上一次和我在一起还是千年之前。他还没忘掉我。这样看来,他也许没那么不可靠,现在又很危险,我犯点雏鸟情节也完全能理解吧?”


    五条悟没办法领会:“不敢苟同,但你继续。”


    说到后来,浮舟的语速乱糟糟,气势也更加微弱:“不管怎样说,他是我的路径依赖。”


    “事情要比我说的复杂很多,但只要我选去宿傩边上,就不用面对庞杂的现实。太……太累了,我宁愿不选择深刻的理解。一个选择就能解决后续所有的问题,很划得来吧?”


    这下五条悟听明白了。


    他发现浮舟的确看上去就和内里一样,是个没必要探究过多的人。


    她比A4纸还易折,恐怕轻轻一撕就会碎开。


    现在,生活裂开了一条缝,浮舟没办缝补。


    仅此而已,五条悟想。


    对这样的人而言,多说两句话都是对她的伤害。他于是宽慰:“只要你想,你可以反悔。”


    “嗯?”浮舟从鼻子里哼出一句疑问。


    “你可以什么都不做,然后你跟我回去。”五条悟口吻由盘问转为安慰,他说,“你有所不知,我是最强。”


    浮舟露出笑意:“你有把握胜利吗?”


    五条悟好像还真考虑了那么一会儿,回答道:“说没把握就太损士气,但老实说…不清楚。但我身后还有那么多学生和同僚,他们里面有的也和我一样可靠。”


    “天不会塌的,浮舟。”五条悟悠然叹了一口气,眼前飞速掠过黑漆漆的隧道,但黑暗总会过去的,列车会进站。站台里有光。


    五条悟做老师的时候就学会了笃定,他就像教授学生一样告诉浮舟:“世界之大,总有你的容身地,小朋友——等等,你是十八岁?这是你第几个十八岁?”


    气氛一转,变得幽默。


    浮舟没忍住笑意:“第九个吧,有一次没活到长大。”


    “真的假的?”


    “没有,我乱说的。按天数算的话不到6570,但我之前的时间…和你们的不一样。”浮舟透露:“我在宿傩的记忆里跳跃。”


    浮舟的笑容灿烂又忧伤:“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很感激这些天来你们的帮助,否则我恐怕活不下来。”


    浮舟越这么说,五条悟就越知道她接下去要拒绝。


    “但你还是要去找他?宿傩到底多有魅力,还有那个僧袍的小个子,看起来也是一副要冲在前面的样子。结果一拳下去血哗啦啦地吐。”


    ……里梅?


    五条悟一口气就说出了全世界对宿傩


    最忠实的伙伴及下属,这浮舟实在不好反驳。


    里梅的情谊深厚,连她也不能测度。


    浮舟低头讪笑:“确……确实。”


    五条悟没再说话,可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浮舟把头靠在左侧的围栏上,太阳穴正对锃亮的金属,冷嗖嗖的寒意一下窜进血管。


    眼睛见不到的振动,只要触碰,便能感受轨道摩擦的律动。


    她觉得虎杖悠仁说的没错,五条悟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坏人早就行动了,好人才束手束脚,这句话对五条悟也适用。


    因为有他们那样的人存在,浮舟才觉得——


    她轻声自言自语:“甚至连我也能做点什么,但愿如此。”


    “你说什么?”


    浮舟惊叹此人听力之好,她摇摇头,老实道:“没事没事。”


    下车后,浮舟本预备目送这位好心人坐上对过的车。


    “这一路都没有人?”


    “嗯,披露咒术界后这点倒不错,疏散迅速。”五条悟介绍:“上面也疏散了。”


    “呃——那他不就知道这里有事发生了?”


    “正有此意。”五条悟没走上对过的空列车,他上楼梯,回头:“走吧,我也想去看看我的学生。”


    浮舟咬下唇,面露难色:“要不然你们先……我等会再上去吧。”


    五条悟态度轻松:“别担心,我觉得他会保护你的。”


    “上次我骨折了。”她说。


    五条悟:“……”


    浮舟补充:“你没碰到他,但你碰到我了,然后我骨折了。家入医生治好了我,医嘱是两周不要乱动。”


    “行。只要他不出手我就什么也不做。”


    “万一他讲话很难听呢?”浮舟迈开步子。


    “哦,这么说你觉得宿傩很不会说话?”五条悟在上两层台阶等她。


    浮舟一级一级向上:“他总贬低我,不过我这样的人不值得被多看一眼。但你很强,他说不定会恨你。”


    “恨我?我都不认识宿傩,甚至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这就对了。”浮舟的心情沉重,“平安时代哪有现在舒服,他见不得人过好日子。”


    “太简单了,你是这么想的?”五条悟先问,随即他又感到违和:“等等,这么说我就不明白了,宿傩贬低你,你听起来也对他有嫌弃。你到底为什么要过去?”


    五条悟停下了脚步。


    回头的时候,浮舟不情愿地喘气,她头也没抬说:“没有嫌弃,哪敢嫌弃。不要小看我们之间的羁绊啊。”


    她有气无力的,听得五条悟都忍不住哈气了。


    “Huh,这话可以这么用吗?”


    浮舟却不再回答。


    出站了,有阳光了,路上空无一人。


    她抬起脸,往前面看,视线越过斑马线,越过路杆,越过挡路的围栏。


    花坛旁边,站着一个人,那人用手将额发向后压,看不见脸,但浑身散发张扬的气场。


    “啊,好想揍他一顿。”五条悟说出了浮舟的心声。


    浮舟轻微点头。


    “啊?你也想?”


    她含蓄苦笑:“打不过呀。”——


    作者有话说:


    小五:两面魅魔吗他是?你是不是要说爱能止痛?


    浮舟:不敢泄题。也不敢说坏话。马上记忆就要共享了,啥也不敢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