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对于钉崎说的内容,浮舟评价:“有点模糊不清。不排除是为了敷衍随口说的。”
“但听起来就比喜欢【个头大屁股大】的靠谱多了吧。”
“啊?”浮舟惊讶于谁能说出这样低俗直白的标准,忍不住询问:“谁啊?”
钉崎:“就是那个东堂。我真是莫名其妙又震惊,然后被他们揍了一顿。后来打回去了。”
听她这么说也还是不明白,浮舟说:“对比起来,伏黑同学就靠谱多了。”
钉崎的关注点也回到同学:“这倒是,而且沉闷的性格也断绝了和其他异性的往来,是我聊天的时候最后会考虑的对象。虎杖!”
虎杖:“嗨嗨嗨,小的在。”
“快说,伏黑没有什么交好的女孩吧?”
“这个嘛,我觉得没有。”虎杖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又赞同道:“我也认为伏黑没有什么异性的往来。刚认识的时候一起去秋叶原,我想去看黄油然后被伏黑阻止了。他对女仆小姐姐也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伏黑惠是怎么回事的不清楚,但虎杖悠仁已经有点……能在三个异
性面前坦然提起,指定是有点钝感力。
浮舟盯着桌角,不做冒昧评价。
“不是吧?你们周末就做这种事情?糟透了。”虽说和男孩子们关系没有那么生活化的亲近,但听到这些平时不披露的信息,钉崎鄙夷。
“不是啊不是啊,那个时候刚刚来东京,地铁都不会坐。话说那次是因为你去逛街了,后来我们看见了五条老师,无意之间跟他走进了一家女仆咖啡店。”
“……”
“……”
“……”
“总之,最后拍照留念的时候伏黑似乎觉得很丢脸,小姐姐还是很可爱的。”
钉崎:“我相信不止他一个人觉得丢脸,你觉得呢,浮舟?”
浮舟在日常中总还算随和,因此说:“我想到了我哥,他热衷galgame。怎么说呢不算意外。但我个人还是为伏黑同学这样的人存在而感到高兴。”
来栖华倾听着,喃喃低语:“果然很可靠呢。”
钉崎锤了锤浮舟的肩:“你说话真是又委婉又不委婉的。”
“意思到位就行。”难得又到了闲适的氛围里,浮舟也露出含蓄的笑意。
“你这样笑的时候总有坏心眼。”钉崎小声指出。
浮舟也同样小声反驳:“有吗?我经常这样笑,这就是我的礼貌笑容。”
钉崎沉默片刻:“那说明你有一颗不礼貌的心。”
浮舟顺势捂住心口:“痛痛的,这里。”
她现在有意避免和虎杖悠仁直接接触,因此趁势和钉崎野蔷薇说说笑笑,打发时间。
来栖华又拉着虎杖问了几个问题,等到两边都安静下来,虎杖悠仁才颤抖了一下身体,正了神色:“那个,其实我过来是想说……有一件事情——”
他开口,他犹豫,像往返的海浪潮汐。一些弥足珍贵的贝壳即将被冲到岸边。
浮舟吃惊。
她大概能猜到虎杖来之前没和伏黑惠商量,她大概知道他富有热诚的牺牲精神。她大概知道他准备……
这一次,浮舟弯起眉毛朝他说话了:“说到这里,虎杖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
她笑得温暖又安定。
究竟为何这样做呢,浮舟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还额外推了推钉崎的腰。
当钉崎野蔷薇看过来,浮舟歪着头,后脑勺对着来栖华,垂下的发帘遮挡虎杖的视线,浮舟摆出口型:【堕——天】
那边虎杖愣神,被打断了也只是很好脾气的回答:“啊?什么,我的话啊,其实我也喜欢个头大身材好的女孩。”
本来也不是奔着答案来的,但得到这个回复,多少还是有点……浮舟一反常态地评价,她永远知晓怎么制造话题度:“令人失望的品味,钉崎你觉得呢?”
她对旁边的棕发女生眨眼睛,想让野蔷薇了解自己的暗示,让她赶紧把不听话的孩子带走,省点事情。
浮舟就差点没跪下来求求他们行行好了。
钉崎得到明示,满怀心事,咬牙切齿,气势浑厚:“早就失望到习惯了,你是在问我的偏好?木村拓哉,但如果是长发男的话木村拓哉的脸也救不了!完全不行!”
说不上来她是对长发男有偏见,还是对虎杖的擅自自首感到愤怒。
来栖华:“哇你说到这里咒力都充盈了…”
“长发男和流氓混混有什么区别?!”
“哇,我就只是这么说,别误伤。”
钉崎将话题一转,看向浮舟:“你喜欢怎样的男人?或者女人?”
浮舟:“呜哇,突然就到我了?”
钉崎说:“你知道了大家的,怎么也应该说下自己的type,还是说你其实没恋爱过?”
浮舟飞快说:“你们不也都没有么。”
“你可是整整比我们多了1000天。”
有那么久?其实她也不过一年。
浮舟不再反驳,她低下头想了想,眉头蹙了蹙。最终低声说:“我确实没有过恋爱。”
“对异性和同性都没有特别的期待,迄今为止也没有遇见认为值得托付的对象。”浮舟托着脸:“这样说多少把自己的自我意志抹除了,照理说人都是自己的第一责任人,没理由外包给他者。不过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吧?”
“那具体是怎样的?”来栖华听得全神贯注。
浮舟看向来栖华,视线轻如羽翼,思绪飘零。她认为自己不曾真正拥有爱情,但她能看见别人的点点情意,断断续续,像夏夜萤火微明。
想象一下,模仿一下,再取悦一下那个可能会听到的人……
浮舟的鞋底轻轻摩擦地板,脚尖晃动,开口没有悬疑:“也许有人认为老土,我嘛……大概就是那种认定后就不再看向别人,带点宿命感的恋情。显然,不针对某种类型的男性或者女性,只是出自对真爱的想象——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会期待一旦和一个人确定关系就一直在一起。你们知道的,那些关于爱情的古老誓言:恋人总会永不分离,永远相依。”
“哇……”这番话显然完全说服了来栖华,她心悦诚服地双手交叠捂着下半张脸,让人想到她仍然处在那个本该夜晚偷偷把额头抵着被子看小说的青春期。
这个回答让来栖华动容,却不打动钉崎:“对另一半有太多期待可不好,小姐,你看看身边的人。这可是21世纪。”
浮舟失笑:“你就当我是观念陈旧的乡下人。”
“阿不,明明我才是从乡下来的啊!浮舟你明明是东京的对吧?”
“嗯……算是。”
实则不然。
经几次三番的打断,虎杖悠仁总算没有大咧咧地把自己的死穴展示给来栖华和天使。
不过就在众人准备回房间休息,而钉崎预备找虎杖【有点事】的时候,突然来了消息。
浮舟匆匆咽下一口嚼碎的开心果,厚重的香气和餍足一同滑到胃里,然后它开始作痛…
…伴随七海捎来的坏消息:“外边有军队的人进来了。”
*
11月14日夜里,闪光弹和烟雾扰乱了泳者的休憩。夜晚是咒灵的场合,咒术师皆有共识。
老实说,浮舟被拉着下楼的时候根本没能理解什么叫做【军队的人来了】,被□□迷得睁不开眼眼泪直下的时候她还在愣怔。
现在本来应该是睡觉的点。
她想拉个人问:为什么?
但每个咒术师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们说着:
“多半想要利用咒灵杀戮非咒术师。”
“死
前负面情绪维持结界当做燃料。”
“可是没理由说服大批量涌入结界。”
无力感总是存在,浮舟忽然就被推着走,走得快或者慢它都会回来。像海啸一样。
开火时浮舟被留在最后,等硝烟散尽她才慢慢走近残破的大厅。
那里还剩一个军人,他们在围着他问事情。突发的变故大概又激起了虎杖悠仁的责任意识,他又突然决定不和来栖华坦白了——多个人多份力。
依照浮舟对他的了解,他是想让自己活得再有用些——他甚至还呛声了天使,因为天使反对他去救人。
“我不相信你。”大概是这么说的。
浮舟只顾着自己喘气,七海给她递了瓶售货机里的幸存咖啡。
她问:“今晚别想睡……是这个意思吗?”
七海没回应,事态升级,现场唯一全职咒术师去调解学生们矛盾去。
没人再有空和别人闲聊,这就像战争,像阵雨:原先是有人在街上走路的,暴雨来时有人打了伞,有人去室内躲雨,有人进了车里,也有人空手站在那里。
街上就只有雨声。直到它决定自己结束自己。
这场雨到第二天还没结束。
15日中午,伏黑津美纪的得分赫然抵达100、101、102,然后多了一条规则:泳者可以自由出入结界。
然后其得分立即滚动到最底。
伏黑津美纪可能出了结界。
浮舟跟着咒术师一路奔波,到傍晚才被安置到一处不起眼的屋子里。
她什么也不问,点点头就倒下睡了。距离上一次睡觉过了24小时,其他人仍然丝毫没有打算歇息的架势。
她深深感激,但不记得到底有没有说谢谢,最后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蜷缩起身体的黑色梦境。
再醒来的时候不过晚上,天还没到漆黑,这个晚上比昨天安静。门口一个影子动了动,浮舟下意识往墙角瑟缩。
“别害怕,”黑乎乎的影子挪动,声音是钉崎,“我听见你醒了,要开灯吗?”
浮舟说不用,随即邀请她上床一起:“你休息了吗?我们可以一起。”
钉崎野蔷薇声音里透露倦意,不讲究也不推辞:“嗯。晚上七海先生在楼下守夜,凌晨是男生们,我在黎明之前起床。来栖住在隔壁。”
床板随另外一人上床的动作晃动,浮舟闻到钉崎身上的腥气。她很快就躺在浮舟身边,两人呼吸交错,共享枕头。
她们都累了,身体的心灵的都是,没空管乱糟糟的环境,来不及清洁更衣。
“不得了,你身上还真有股桂花味。”钉崎忽然说,“不过要凑得很近才能闻到,你没带香水进来吧?”
“带香水也没用啊。”浮舟苦笑。
“那宿傩……没什么,他好像很熟悉你。”
浮舟没有接话。过了一会,钉崎一度以为浮舟已经睡着了,才听见她小声地问询,而且略过了关于宿傩的事情:“钉崎,会很快结束吗?这里的事情?”
“总有一天。”野蔷薇追想那天夜里家入医生吐出的烟气,自己也吐出一口气,没有烟雾:“也许是后天。”
“为什么是后天?”
“明天这词太早,说出来像浑话,但我们不能放弃希望,再多坚持24小时。”
“……很鼓舞人。”
“你有被激励吗?”钉崎问浮舟。
浮舟慢吞吞地说:“或多或少…但愿吧。”
“好吧,如果明天还是像今天一样徒劳,那我就在明天这个时候再告诉你【后天】。”
浮舟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钉崎翻身时无意间触碰到浮舟的肩膀,她在空气里微微颤抖。
钉崎又摸到了枕头上一块布料,湿冷,绝望。
钉崎野蔷薇猜测,如果沾点放到舌尖,会咸,会苦涩。
仅仅在一天前的这个时候她们还在一边分享零食一边闲谈,现在却光阴飞逝的物是人非。很神奇的,灾难就是这样。
床上发出塑料摩擦阻力的声音,浮舟听见钉崎的叹息,她还没能睡着,所以问对方怎么了。
钉崎将手指伸到浮舟嘴边,碰到她的嘴唇,指尖有颗糖。
钉崎哄浮舟说:“喏,张嘴。”
浮舟被塞了甜丝丝的太妃糖,奶香在舌尖释放。
“别担心,会好的。”声音源自秋天的尾巴,淡淡的血气在钉崎野蔷薇身上腐烂了,但有什么不被打败:“之前随手塞在口袋里的,幸好还在。”
是什么呢,浮舟仍然想哭鼻子,但她也在思考。
最后的答案是,一般人管那叫坚强——
作者有话说:蔷薇酱给的糖,吃到的都感动哭了。
虎杖说的女仆咖啡那事情是特典里的,真的很可爱啊小惠!
《不想打游戏但是一下就ko了同期》
《拍照片的时候心都死了》
《我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出来》
浮舟这把也是魅惑大成功。
宿傩:我懂了,她想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哇
有个坏消息,今晚回家看存稿发现宿傩出现不是在102末尾,是在103,我数错了[裂开]
貌似读者们都很期待他出现……等到了后天发现他没来就坏了。不管怎么说给了大家期待就得想办法落实,所以我来加快一下进程。
这样周天晚上他就能露脸了。
存不了稿的原理可能就跟存不了钱一样,[爆哭][爆哭][爆哭][爆哭]但是不管怎么说请别忘记我,我正在不吱声的好好写
对了大家七夕快乐,为庆祝佳节欢迎大家评论本章,明晚前会偶然的掉落小红包,谢谢支持鼓励追更[抱抱][摸头]
第102章
11月16日上午,浮舟醒来时,阳光透过玻璃,灰尘在光里飞舞回旋,落在她的皮肤上。
下床,开灯,洗漱,下楼,楼梯过半钉崎的脸才出现在脑海。她去哪了?
这个问题很快被抛之脑后,浮舟到达玄关边的客厅,来栖华坐在桌边看报,哼着曲子,旋律平淡。
报纸日期是上上周,浮舟听来,看来,都觉忧伤。
“好消息,里面有信号了,可以上网。他们全出去了,我等你起床再一起汇合。你的手机还有电吗?”
“早就……”丢掉了,浮舟摇摇头,拿起桌上的纸盒牛奶,找到吸管开始喝起来。
“特意去找吸管?你还挺讲究。”
“习惯了,说是仰头喝水不雅观。”
来栖华好恶都直观,比如现在她皱眉头,直接质问:“谁说的?”
“一些匿名人士,再之后是兄长。”
对方恍然大悟:“哦对了,差点忘记你还算半个公众人物。真有人这样挑刺?”
“人的恶意,难以想象。不过关掉手机就看不见了。”
“所以你没有电子产品依赖?”
“有的,有的。”浮舟告诉她:“电视游戏社交平台都有关注,不过我喜欢一个人玩,看平台的时候会退出登录。”
“退出登录是……”
“防追踪不留痕,有什么看什么,排除偏好算法更容易看到真正的热点。”
好处可多了,看到低智商言论想要顺手敲键盘?【您已退出登录,注册以开启评论功能】。
假的隐形是水溶于海,海啸来了照样淹得死人,只不过说出来每滴水都清清白白。
浮舟对真的融入什么东西兴趣缺缺,匿名是险恶的,不存在才是真实的。
以上纯属个人观点。
“难道,你的本质是那种阿宅?”
“不……有钱赚的时候我还是很爱出门的。”为了应证自己的话,浮舟开朗一笑:“至少在工作上,我偏好大家偏好的。”
“哇哦一般这么说的人事情最多。”
“……”
来栖华解释:“我们班里的小团体就是这样的。出去了都说自己随和。”
得了,浮舟喝完了牛奶抹抹嘴巴:“那以后都去做咖啡烘焙私厨主理人好了。”
来栖华噗嗤笑
:“也看不出来你嘴巴能这么凶。”
“刚才说过的,”浮舟丢了垃圾回头笑说:“我偏好大家偏好的。”
出于工作目的。
做事,换取生存;做更多,生存好一点。
现在浮舟想让身边的几位开心一些。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浮舟出门的时候身上塞了水煮蛋和小瓶矿泉水。
“你要把冰箱搬空?”
“我不确定是不是还会回来,想多带些保险。”
来栖华毋庸置疑会找伏黑惠,她抱着浮舟匀速飞行到能看见地上同伴的脸时,浮舟往她手里递了巧克力和一瓶水。
落地后两人会心一笑,浮舟躲到背光处避太阳,来栖华找伏黑惠搭话。
钉崎野蔷薇来到浮舟身边:“我的呢?”
“你吃白煮蛋吗?”
“哇,待遇差距好大。”
浮舟慢慢悠悠,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泡腾片:“添加vc锌,要吗?”
从表情看,钉崎不是色素保健品的拥趸:“真是很健康的一家人。不了,谢谢。”
她不要,浮舟为自己泡一片,橘色下降,泡沫带着果香上扬。
浮舟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钉崎用肩膀撞浮舟:“别担心,你就是想太多。交给我们就好了呀。”
“没办法安静地不去想它。”睁眼是前途未卜,闭眼焦虑难耐。
“昨晚后来不是睡的很香?中途他们换班我醒来一次,你睡得很熟。”
浮舟脸红:“太困了。那些军人怎么样了?过了两夜,现在还有流失在外的组织吗?”
“这是转移话题?不过就当你是真的关心——美国人都打到东京来了外边还没起舆论,结界里网络恢复了也没有。所以总监部完蛋了。”野蔷薇露出大快人心的表情。
浮舟:“啊?”
“不过他们早就完蛋了,区别也就在心脏停跳和正式腐烂。”
“等等,”浮舟啜饮,湿润口腔,在那之后她的呼吸里也有橘汁味:“也就说你们其实对总监部很有意见?”
“有。”钉崎最后还是分担了水煮蛋,她带着蛋壳的手指一根一根伸出来:“针对五条老师封印的决议;迄今为止的不作为;校长的处决;还有对虎杖的两次死刑…他们要是只是不作为也还算好的,你知道虎杖迄今为止已经死亡过两次吗?”
“那他还挺能活的。”就像她。
“诶,一般重点不是都会在于他怎样复活的吗?”
钉崎野蔷薇一脸【我已经做好回答的准备】的表情。
浮舟不好奇,总之是一场苦旅。她眼中所见是萧条和残骸,她问:“不说这个了,我还想知道——”
钉崎野蔷薇与浮舟同时开口:“还有你怎么知道虎杖其实是——”
她们都没将要说的话说完,冷风吹袭,滚滚浪潮声从高处响起。
有什么东西悄然而至,要从天上倾泻倒灌到陆上。
*
11月16日上午,万整装待发,动身去仙台前,羂索找上门来。
他旁边跟着里梅,神色冰冷,虽久别也一眼可辨。
对前者,万不屑一顾,还记得上次算是不欢而散的结果;后者……里梅羂索一起行动?那么宿傩也不远了。
羂索挡路,嬉皮笑脸:“你要去哪?诶,别说,让我猜猜,回家?”——
他要没这术式早就死了,活了1000年估计脑袋也不正常。乱七八糟的开场白,万才不理他。
偏偏羂索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听说你在某个非术式身上吃了亏,因为是情敌所以轻敌了吗?”
原先不说这个还好,现在万倒要质问他:“还没想起来和你算账,为什么总则第三条约束不了浮舟?为什么她能自由出入结界?”
“你在说什么?”羂索从飞行的咒灵上跳到地面,木屐猛地碰撞地面:“她当然是泳者,也的确是非咒术师,占1分。”
万见羂索似不清楚,又将当时的情况简要说明,当然,排除了她在对峙中失算,最后还没给人摔死的小失误。
羂索听见她描述的那套浮舟本人的说辞后笑了:“有意思,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差不多是时候告诉你了,先前特意去医院找她的缘由。”
万嫌恶情绪浓稠近溢出,不快而且鄙夷:“不是你说她性格有趣吗?我跟她相处了几天,哼,难怪你觉得她有趣。”
简单说来——臭味相投。
“不是,你真信了?”羂索惊愕,他随即问:“你不会也信了宿傩喜欢她,所以救她的言论吧?”
万给了正眼:“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还真好骗……别动手,嗨,你的咒力转化消耗不小,别浪费在我身上啊。但你要不是被爱情冲昏脑袋,怎么真相信宿傩会喜欢那种普通人?”
万甩了甩手,目光越过新造的深坑看向羂索:“你说。”
“事实上在第一眼看见浮舟的时候我就明白。”羂索竖起手指,“宿傩大概也早就发觉:浮舟是比虎杖悠仁更适合的容器。”
万:“……”
“哈哈哈,我还是很难相信你完全没想到这里,虎杖悠仁是我特意打造的囚笼,宿傩在里面出不来。以他的脾气会中意才怪。但浮舟就不一样了。”
羂索继续补充:“她很软弱,轻轻松松就能抹杀,不过我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宿傩不在涩谷当晚就占据那个身体。看起来明明是连沐浴也用不上的凡人。”
羂索摊手,自己提出了猜想:“因为真人造成的损伤要先治愈,然后错过了时间,身体被虎杖重新占据?不管怎样,除非他们当着我的面接吻,否则我还是比你更坚定:宿傩不会爱上任何人。他不信那一套。”
万能看出,羂索也是。
简直就像是对她信条的嘲讽。毕竟也只有她把【爱】挂在嘴边。
万有种从头被嘲笑到尾的不快,她没发作:“虎杖成为容器也是你设计的?”
“当然,我生了他。”羂索跳过沟壑,站到万身边:“设想,如果宿傩受肉却没有任何制约,他会做什么?大开杀戒。等宿傩尽兴,我一直等待的转化条件也就毁灭得差不多了,所以在情况合适之前……你懂的,在宣布死灭洄游前若有太多伤亡,我也会困扰。”
万冷笑道:“不用对身体负责就是好。我不感兴趣你恶心的目的,哼。”
“哦哦那好,说点你也会感兴趣的。宿傩大概在什么地方碰见了浮舟,后面就顺理成章了。你猜她为什么在医院就被我标记成了泳者,但术式和咒力什么也没有?”
“别卖关子,你快说。”
“因为那具身体不过是空壳,在等待它真正的主人。”羂索拍拍脑袋,“我嘛,目的已经实现,当然不介意推她一把让她进到结界里。11月的总监部不过是沙盘,就算浮舟不进去我也会让高层以问话为由找个机会丢进来的。”
“也就是说,”跟着羂索的说法,万也反应过来,“她是更好的容器,而灵魂不过是寄宿在身体里的外来品?”
羂索:“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之前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大概宿傩自己暗自做了什么安排。谁知道呢?我们都不是傻瓜,彼此都有不亮明的底牌。难道你没有?”
“滚。”万当然有,她有还没公开的领域,她猜不会告诉羂索。“那么她能进出结界,还有那套狗屁不通的理论是什么?”
“别着急,我想是因为结界在她被转移分数前将她和宿傩识别成了同一位……别这样看我,束缚达成的条件并不总是精准的。打个比方,如果宿傩在结界内,他就不会同时在结界外,所以判定这个bug的时候失算了也很合理吧?他们的灵魂,还有容器,关系乱七八糟的,人尚且不能瞬间理清,你更不能指望结界。”
万问:“也就是说根本不是因为她说的【不和小金对话】咯?”
羂索压抑住嘴角的笑,进行事后指导:“很遗憾,我想你在当时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虽然浮舟能够骗过结界,但七海建人应该不能,所以嘛……”
至今都没开口的里梅抬起袖口窃
笑:“两三句话就被蒙骗。真是没用。”
“你说什么?!”
“说你也不怎么了解大人。”里梅竖起冰墙躲过严峻一击,声音模模糊糊传出:“愚蠢到信他钟情于某人。”
“好了,别吵别吵,还有正事要做。”羂索将一左一右的人隔开,俨然是个劝架的和事佬:“万。正好遇见了,你要不要来?推波助澜,出出力气,咒术师们几天都没有分开,集体行动有些棘手,今天难得因为要处理军队的事情分散行动。学生们,还有浮舟,应该都在一起。”
顺理成章的,万加入了羂索的队伍,他们坐上宽敞的咒灵。
羂索将手揣在迎风摇摆的袖子里:“对了,沐浴的材料里梅也准备好了,就在京都禅院家。”
“我没兴趣,话说那种灵魂也要压制?”
“宿傩本人要求。”
“那宿傩以后会变成女人?”
“容器之所以是容器,就是可以随便变换形态…这个问题你敢不敢自己问他?在极端情况下,宿傩最终被你痴情打动,那也不是让你搞女同。”
话题趋于离谱,里梅不能忍受,厉声制止:“你们两个闭嘴。”
孤独的风呼啸,三个默不作声的影子和一个厚重的大块头咒灵迎着秋风和重力,高飞,远游。
*
“不,谢谢,我不吃。”伏黑惠拒绝来栖华的巧克力,但他接过了水,拧开仰头喝了两口,招呼虎杖过来。
虎杖悠仁从拐角处靠近,他的两只手红通通的。
“伸手,给你冲洗。”
“哦,伏黑,谢谢。”
“你在看什么?”伏黑惠问来栖华。
“啊……她刚才还跟我宣扬吸管。现在直接仰头不也能喝么?”来栖华说。
伏黑顺她的目光看,墙角的钉崎浮舟在谈笑。
“什么吸管?”伏黑惠不解其意。
他还想再问,但有什么东西在接近。
有什么东西靠近了。天上,东方。
伏黑惠扭头仰面,下巴紧绷。双手结印:“你们后退。”
愣怔中的浮舟被一声呼喊拉入戒备状态,虽然那里的伏黑惠喊的是:“钉崎!”
随即,浮舟被推着送进随便的一扇门里。
“你在货架后面躲着。”钉崎说完就匆匆离开加入战斗。
浮舟回想起刚才那股寒意,又环顾四周。这里曾发生过暴力,推倒的商品和标牌,掉了一半的天花板……回归平静后她忽然闯入,反刍已结束的悲剧——
作者有话说:宿傩:嗨老婆
浮舟:退退退。
要来了!
其实乌鸦就是rustylake山野飨宴bistro的副主理人,山鸡鸽子野猪雄鹿,还有特制虾鸡尾酒。食材主打一个新鲜不预制,昨天还在饭桌上吃饭今天就正式上桌了,这可真叫一个地道~
只招待朋友,不服务上帝,因为上帝只有雅各布aka猫头鹰。
第103章
浮舟躲在收银台后面,蹲伏,两只手抱着高脚凳凳面。
门被推开,浮舟立刻抬头,视线被斜落的天花板遮挡,只能听见渐近的脚步声。从容,不急不缓,每一声都像敲打在她心间。
浮舟缩了回去,祈祷来人不要发现她,她团期身子抱着膝盖躲在柜台夹角,半个身子塞进空荡荡的橱柜。
“没人吗?”隔了三四步远的距离,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
浮舟感到陌生,低下头不反应。也没听见新的脚步声。
哪知,下一秒,那舒缓的音色就立刻出现在她头顶。
毫无征兆的发出笑声:“心跳声太大了。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来人态度温和:“请放心,我并不是个粗鲁的武夫,也支开了万。按你的认知来说,她当时自称伏黑津美纪……哇,就这么出来了?”
浮舟低下头没让后脑勺碰到橱柜的坎,没什么好抱怨的,那地方本来也不用来装人。
她抬头将陌生人的脸映在自己瞳孔中:黑发,袈裟,面目和善。
“其实我算你的半个粉丝,浮舟小姐。”
她抱着收银凳,凝视此人,还不出声。
“被吓坏了?看着不像,难道你是要用手里的东西攻击我?”
“是哦,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羂索。你的眼神……你认识我?”
时间还没久到可以忘却。
“认不认识都没关系。”羂索一副哪怕浮舟不肯开口都有脸面把话从头讲到尾的样子,又伸出手:“是你拉着我走,还是我拽你走?”
浮舟握拳,终于张开手掌,搭在羂索递来的橄榄枝上。
“喔,你比我想象的更配合。我以为你会要尖叫,或者…”羂索说话时特意回头,发现浮舟还是严肃抿唇,眉眼平静,身体却在颤抖。
他忽然笑了:“抱歉,真正见到你之前,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普通。你在发抖诶。”
浮舟也有点想笑——他说的话恰恰验证了宿傩看人蛮准的。
羂索在宿傩的记忆里也是这么自说自话,热爱评价。
“就这样随便把性命交托他人……是对未来不抱期待,遂生死等同吗?不是的浮舟,你在发抖。所以是在自我暗示情况终会变好,期待那些小孩来救你吧。”
“本以为你会更……决断。你就不想反驳我吗?”
浮舟的决断正在于她决定不对没帮助的事情开口。人类啊,反驳总是比正面提供信息更简单,也更会露破绽。
她打定主意不反驳,不挣扎,不配合。
羂索又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她。
他推开玻璃门后浮舟也不犹豫,紧跟撑门的手臂出去,害的羂索又上下打量她。
浮舟倒是从羂索的动作里品出点恶趣味:他其实希望她稍微反抗下,好给他添加些乐趣。
羂索带着浮舟上了形似河豚的咒灵,他们逐渐抬升,往地面俯瞰。他不再说话,而她在边缘向下睇视的动作也没有引发关注。
他们在低空停留,下面是咒术师缠斗。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吸引了浮舟的目光。
里梅,他也在这里。
浮舟呼吸一滞,本以为羂索是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当人质或者怎么的,但与宿傩强相关的人里增加了一个里梅,她觉得有些……
“找到了——”在她后方几步远,羂索忽然说,浮舟却不回头。她暗自思索。
此处大约是四五层楼的高度;诅咒师的集结。
在平安时代的记忆里,里梅自甘为仆下,万是不请自来的爱慕者,唯有羂索在其中被宿傩等同对待。
他是一个与宿傩同样危险,并且迂回……羂索大概还不如宿傩直白。
不管怎么说,如果还想做什么事情,那就是现在!
是羂索集结了另外的人,而他特意分神来找她——不安在浮舟身体里攀升,沿着脊椎节节向上。
咒灵挪到了更垂直于战场的地方,浮舟下方几米正是间隙间消解万咒力的来栖华。
来栖华有一对可以在空中飞行的翅膀。
就是现在!
心如擂鼓。
浮舟没回头看羂索一眼,她不知道他找到了什么不幸的小玩意,她从咒灵身上向前方轻轻一跃。
“来栖华!”浮舟高声呼喊曾经抱着她飞行几次的女孩,而对方不负期待地回头向上。
浮舟展开双臂,等待重力将她送到她怀里。
来栖华也暂时放弃关注地上的缠斗,她的术式掌控不够精密,无法准确施放;而身具终止术式的能力,万和里梅也不会无脑到来烦她。
她也展开天使双翼和手臂,预备接住浮舟。
但那不过是徒劳的飞行。
冰层急剧从地面攀升,隔断空中的两人一道白色的影子快如雷电踩过一路冰霜。
银白的亮光中,浮舟没坠落到冰棱上,浑身散发寒意的少年托住了她。
浮舟大张的手臂无异简化了里梅的行动。她不再下沉,被人圈住腰和肩膀。
心脏翻滚沉入海底,收缩,抽痛。浮舟一同被熄灭的还有希望。
里梅……
里梅完全不将浮舟放在心上,他对羂索不满道:“你把我们安排到各处,结果连个人都看不好?”
羂索也一派轻松地说笑:“大意了,不过幸好你接住了她。”
与冰冷相对的温暖触感贴在她发寒的后颈,他对浮舟说:“浮舟小姐,真是勇气可嘉。”
“……”浮舟小姐颓然,不说话。
“好了,变数就到这里为止——”羂索忽然从后面伸手捏住浮舟下颌。
她下意识挣扎,可他力气太大,狂暴的力道另她几乎要脱臼,动弹不得。
浮舟的眼睛里溢出泪花,视线中冷漠的里梅都变得模糊朦胧,她还能看到他头发后面透出的一点红光……
里梅:“夜长梦多。”
“好好好,知道知道,就这么一次失误,而且这是可以补救的。”
“狡辩的人总有很多话。”
“我说你啊,对‘宿傩大人’也是这么冷冰冰的?”
“我能听出你在含沙射影。”
他们两个就像在聊家常。
浮舟张大嘴,朝着天空,身体被禁锢。
她有的时候希望自己像蚂蚁,像工蜂,低等神经,靠本能行动,这样就不会感到痛苦。
但当浮舟看见羂索手里拿着的东西时,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抽动身体,想要闭紧嘴巴。
他手里夹着一根棕褐的枯指,干得像树枝。
羂索把它往她嘴里塞。里梅冻住了她的手和腿。
浮舟流出更多的眼泪,恐惧的,不甘的
,怨恨的,但说不出话来的嘴巴却把手指与这些情绪又一起吞下。
羂索松了手让开,里梅解除了压在她身上的冰块,浮舟四肢僵硬,流着泪还将自己窝成一团。她疼得说不出话,也不想狼狈呜咽。
近处传来里梅试探的声音:“宿傩大人?”
羂索迟疑:“唔……不会这个也被关住了吧?”
浮舟终于明白了,她从宿傩身上讨来的好处终于到了支付代价的一天,代价就是她自己。
他封印了一千年,到了21世纪。
提问:瞧瞧是谁带着最最最合适的皮囊走来了?
身体发出热切的回应:正是在下!
她额头顶着膝盖,心脏一如既往的跳动,唯恐寄生的脑袋在下一次脉搏时就不属于她。在鲁莽翻滚的眼泪里,浮舟品尝到了腐烂的滋味。
宿傩莅临此地,浮舟也知道,这句身体不会抗拒他。他将如何抹杀她的存在?大概唯独这点像蚂蚁吧——踩过去,在他自己都不在意的地方,她的死亡。
她就要像那个真正的伏黑津美纪一样死去了。降落,死去,消亡,恐惧又孤单。
浮舟正为自己短暂的人生垂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一秒,她像提线木偶一样自己坐起来,无形的丝线迫使她平视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压迫眼眶——她脸上长了张屈尊降贵的嘴巴。
嘴巴打开,颇为考究地说话,对象不是她:“错了,里梅。”
浮舟没往那个方向看,但里梅一定是跪下了。
“是,宿傩大人。”
“错了……不是她。应该是——”
熟悉的声音让她几乎昏死过去,而浮舟的确半死不活地倒了下去,她也没再听见接下来的话。
这感觉就像过山车,在高速的震荡和晕眩里短暂醒来,痛苦片刻,再断片。
浮舟第二次醒来时,感觉像是昏迷的时候被人拧成了一团,塞进沙包里,如今浑身散架。她看了眼单膝跪在旁边的羂索,听见里梅隐忍的闷哼,又晕了过去。
第三次,她在地上,阳光照得路面发热,她也头一次有机会躺在街上。已经不在半空的咒灵,她勉强捂着脑袋抬头,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不是真的,伏黑惠在掐来栖华脖子。
忽然伏黑惠回过头,看向她。准确地说是看向她身后。
浮舟于是也回头,看见了后面正踉跄朝她疾走来的虎杖。他捂着手,但血液还是喷溅。
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浮舟没能醒过来太久,眼睛阖上,意识又落到捕蝇草般的深渊。她将融化在阳光洒下的路面,阳光是消化液。
只当浮舟再一次睁开双眼,用生命实证否认死亡的假设,才稀里糊涂发现了自己不知为何还没死透。
浮舟倒在一双腿上,膝盖对着她的鼻尖。她撑着它起身,一双手扶住肩膀,她下意识说:“谢谢你……”
视线从黑裤子转到皮鞋,款式熟悉,高专,再到校服的下摆,没来由的让人安心。
继续抬头,视线往上,浮舟先舒了一口气,任由那个人的手绕过她的肩膀,支撑她。
向上,向上,熟悉的瘦削的下巴。
“伏黑同……”
绝望。
青黑规律的黥面渗进那张脸,那种花纹颜色她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作者有话说:老头记仇簿上再添一人:伏黑惠。
伏黑惠:不是你有病吧?鸠占鹊巢,这我的身体,我的脸,有错?
104量大管饱明天请多吃两口please4500字,这都一个月工资了!(不是)
第104章
宿傩半抱着浮舟,用腿支撑她的身体。他眼神沉着,面部线条凌厉,肤色苍白。
他凝视她。
宿傩双眼下还各有一只皱纹般的复眼,像还没开裂的大地在等待地震的邀请。
警报在浮舟脑袋里轰鸣,她移开视线。
他们在天上,咒灵上,上面还有羂索,还有里梅。
浮舟往下面看,夸张点说是高空万丈,务实的讲怎么都够摔死她。
她维持视线的方向,呼吸更轻,身体不再挪移。
“每次见到你都很狼狈。”宿傩抬手,指尖触碰她的脸颊,浮舟没有躲闪:“把自己弄成这样,哈?”
没有躲闪,也不答话,浮舟是一尊被人放在腿上的雕像。天空阴郁低沉,宿傩嘴角垮下。
“吓傻了?”
浮舟还是不搭理。
“万在后面。”他说。
她微微发抖,白着脸。
“打定主意不说话么?”宿傩批评浮舟:“故作姿态。”
但其实不完全是因为那个,浮舟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有点儿紧张,不是说下一秒就要死亡的紧张,而是下意识的,看见那张又有点像又有点不像宿傩的脸,看见他的暗红的眼睛苍白的眼神,就想要偏过头装作没看见他的紧张。
浮舟在心中谨慎挑选开口的词句,千万不能像宿傩一样,见面就说「你每次都狼狈」这类鬼话。
最终,她将决胜的问候含在舌尖,低着额头,转向宿傩方向。
宿傩看她往自己偏倒,也就把接下来一肚子恼火吞下,倾身垂头,想听浮舟到底要说什么。
宿傩把头低下,耳朵齐平浮舟的嘴唇,她开开合合,轻轻柔柔能气死人的话语就从里面流淌出来: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啊。”
听上去像森林里惊慌却无力的生灵,跌倒的小鹿,迷失的幼兔之类的。
久别的故人,不言的期盼,浮舟令人恼火的愚痴态,宿傩极力压抑怒火。
他的冷笑在浮舟耳际回荡:“不认识?我再给你一次悔过的机会。”
浮舟只是快速摇了摇头,缩起脑袋。
她还妄想从宿傩的臂弯里逃开,结果被他一把拖回身前,腰上还多束缚了一只手臂。
它扣着她,让她胃痛,另一边连到宿傩的肩膀。
“你休想离开。”宿傩勒紧浮舟的身体,在耳边低语,清晰的呼吸与微凉的触感像来自随时会撕咬的毒牙。
浮舟示弱,说出口的内容都有了颤音:“能不能松开我?你…”
话还没说完,宿傩的手在她后脖子一捏,她又在他身上昏过去。
“就不该让你说话。算了。”
*
宿傩的怒火并不是没有来由,只要不考虑咒术师们自涩谷事变后受到的种种责难与委屈,那他遭遇的绝对算是无妄之灾。
如果考虑的话……管他呢,宿傩反正不会考虑。
首先,他抛却了费尽心思能安稳变换宿体的手段,早早在10.31暴露了底牌。
第二,在那之后就跟着虎杖悠仁这个臭小子到处跑,中间他又蠢得没边被乙骨忧太干掉了一次,害得他差点担心要跟他一起死了。
第三,他一直没再见到浮舟,尤其听说这些高中生曾怀疑过她,想让她进结界里疲于奔命,时刻暴露在危险中。
而且,这群学生基本是自身难保。
宿傩惊叹他们莽撞的勇气,不是夸奖。他们竟然还想带着浮舟一同流浪?
后面浮舟果然来了,而第一个危险就来自于同样脑袋一遇到家里人就卡壳的伏黑惠。
到底谁
才是受□□能不能看清楚点?答案正是坏的没边的羂索亲自挑选的伏黑津美纪。
浮舟是个聪明的女孩,当她眼里冒出狡黠的光彩……宿傩没想到她会有这样莹莹闪光的眼眸,比他想得出来,想不出来的都更美丽。
她那双漂亮眼睛,当他在虎杖悠仁体内看向她,当她恰好适时对上虎杖的眼睛——她极少这么做,她应该多看两眼虎杖这个小鬼——在这种时候,宿傩就会顺着引力陷入她的瞳孔。
浮舟的瞳孔里有那种旋涡,不怎么致命,但下意识就会跟着走。
……陷溺于如此贵重的眼神并不是值得抱怨的事情,就算这意味要失去一部分对自我、对意志的主宰。
甚至如果说浮舟能早点这样看他,早点露出这种时而娇俏时而忧郁时而懵懂的眼神,宿傩以为,他还会丧失沦陷得更早些。
浮舟很少直接和虎杖悠仁对视,是在有意避嫌?
她……听说他救了她,她没死,还活着,她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宿傩一如既往地在名为虎杖的囚牢中等待机会,但除此之外,他还在等待可能发生的——也许浮舟会突然敲响虎杖悠仁的房门,然后问虎杖关于他的事情——
关于两面宿傩,关于那天晚上亲吻她的男人的事情。
比如: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诶?莫非有什么渊源?”
“毕竟还从未遇到类似的情况,有点儿好奇心也是应当的吧?”
“可不可以请你和我说说那个人呢?说说宿傩?”
每一种他都想过虎杖会怎样回答,而浮舟秀丽的小脸上又会露出如何惊讶的表情。
可恨的是,宿傩连浮舟或许要用什么样疑惑的语句都想好了,带点愚蠢也不要紧,感到无措也没关系,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说,不问,不好奇。
浮舟一谈到诅咒就沉默寡言。
本来也可以说是浮舟神经大条,说是她现在心思不够细腻,可在那天下午,当金毛女孩和天使说明【堕天】的事迹后,浮舟分明用破解谜题的震惊眼神恍然盯着虎杖。
浮舟一定当场就发现了。
宿傩看见她金色瞳孔外延伸出的红色血丝,她看起来比印象中憔悴。然后……她迅速移开了脸,头也不回地,生涩地结束了聊天。
宿傩没法说服自己:是浮舟不够聪明。
绝非如此。
她什么都知道,然而懦弱到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往真相多探知分毫,像是能在房门外站到天荒地老也不敲门的愚人。
她一点也不关心别人,整天只为自己那不值钱的性命烦恼。浮舟害怕别人想要伤害她,所以她宁可闭上眼这样就什么都看不见。
而宿傩……他偏想要拉浮舟入内,迫使她,强硬要求她,威逼她回头。
这些畅享,在虎杖的身体里他做不到。
然后就是第四件事:虎杖悠仁这蠢货终于像是被下午浮舟的话提醒,又觉得自己该死,还想拉他一起死,谁也不说谁也不商量,一根筋脑袋一拍就要去找来栖华。
现在宿傩知道这毛病是从哪来的了——羂索生他的时候是不是吃坏了脑子?
很有这种可能。
在与他命运共轭的容器中,如果容器甘愿就戮,那宿傩也不得不死亡。
然而…浮舟也越来越教人难以捉摸了,那份转机就如同极夜后的第一个太阳,阴雨后的暮色晚霞一般。
浮舟明明知道,大概也看得出来虎杖的心事;她本可以装傻充愣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默默旁观,看这个蠢货把自己和身体里的宿傩一起杀死。
结果,出乎意料的,浮舟却若无其事地接起了话头。
这是在干什么?浮舟为什么这样?
宿傩不得其解。
至于她后面说的内容宿傩就更难以听明白了,以后必须要让浮舟仔细分说给他听。
怎样算是没有过恋情?怎样算是有点期待?到底什么叫做“宿命感的永不背离”?
宿傩想,他一定要亲耳听见浮舟对他说才行。
这大概是唯一一件好事。但要是没有虎杖悠仁的小脑筋灵机一动,他也不至于陷入危机。
最终,到了16日,答案揭晓之日。
里梅……大概是听了羂索的误导吧,他们还找来了万。
没让他想到的是他们居然把浮舟当成了容器,虽说浮舟确有资质:她的身体,血肉,每一个构成她的物质,都源于他的赠与。
但宿傩并没想过要占有她……不对,占有是必要的,但不是用这种方式占有她的身体。
而应该是……应该是以浮舟作为普通人类也幻想过的生活方式,他们可以彼此幸福,作为亲密的爱侣。
浮舟被喂下手指时哭得那样伤心,好像一切有关幸福与期待的命题都远去。
而且宿傩原先是怜惜她的,原先是的。
宿傩本不打算出来吓她。
直到,他看见了她来时的记忆,看见了她把有关【浮舟】和有关这个名字的一切都带走的决然。
一切,她没有遗忘,她全都记得,她只不过……
浮舟只不过觉得把他留在后头独自挂念,让自己更自由!更舒坦!
绝对不可饶恕——
这是浮舟的背叛。她就这样把他抛在脑后?!
很多年,宿傩过了很久才重新碰到她,很久很久,可那不过是浮舟的一小段时间。而他那么久都没忘记她,她却——浮舟用了多久把他丢在后面??!
以前,在浮舟尚不能看见的时光里,她时常笨手笨脚弄撒了茶水。
发生了这种事,浮舟既担心,又不想他看见,这时就会缩起胳膊拢袖口,漫不经心擦干桌面,假装无事发生。
浮舟身上就带着一股凡事不愿声张的忍气吞声,看着倒是笨拙老实。
实则宿傩每次都能发现,后来不过不揭穿罢了;再后面,他为她倒水不装满茶杯。
……
可笑到头来他们之间的过往不过桌上一滩水渍,莫非浮舟觉得自己挥挥袖子,不着痕迹便能擦干?
呵,追溯全部的记忆,宿傩所有的好心情已经被扭曲。
他在这一刻无比确信:浮舟应当偿还。
但宿傩同样看见,她在最后说了【我爱他】,她为爱上他而感到痛苦。浮舟既然清楚这点,却还在天使面前为虎杖掩护。
他在内心里难以忽略这点,焦灼占领了他的全部。
一边觉得她多少有些挂念,一边又攀扯:可那不过是又一个谎言。
浮舟可能只不过是说谎说得自己都神志不清,也可能是还没要从自己扮演的角色里出来。
宿傩还记得那条小径,浮舟走了进去,再无回音。
他同样记得她说“可只要你回头,就算你之前不想搭理我,我总会在你后头的。你只要回头看看我就可以。”
浮舟允诺的那样卑微小意……到头来,到头来,都是假的!
吞下手指后,外边哭声呜呜咽咽个没完,屈辱又恐惧,真是悦耳,就该让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一直慌乱下去,她最好永远也不要停止哀哭。
浮舟必须持续在他面前求饶,竭尽一切去取悦他,才能换得他的……浮舟身上七零八落的疼痛,里梅接住她的时候撞到的肋骨,发作了起来。
宿傩记不起任何能伤到她身体的事情,他还什么都没做,但她太脆弱了,一点点碰擦就痛苦不堪。
现在他分享了她的部分阵痛,还有她烧灼苦楚的魂灵。在万圣节后,浮舟从未真正安歇过一天,她身在火海中,四处都是行尸走肉。她不得不强自镇定,可现在一切都也不在把握中。
她抽泣得几乎要昏迷,宿傩……他最终效仿天使,在浮舟的脸上只牵动几块肌肉,用他颇为瞧不上的共生方案,他指示里梅:“错了,是伏黑惠。”
宿傩不是原谅了浮舟,更不是决心要放过她,他只不过……没想让她这样死掉。
接着是占据早一步就看上的新容器,再是拧断虎杖悠仁的小指,那里头有他的分割的灵魂,然后是来栖华——
对付这个女的稍微
有点费劲,但说白了,天使的术式并不透彻,二者的灵魂也不统一,而且宿傩……宿傩现在真的很不高兴。
他不高兴到可以顶着半开的领域冲到半空中,飞跃至来栖华的面前。宿傩握住她发声的咽喉,张开的左翼,只要略微使力就能裸绞她,或者折下碍眼的翅膀。
但他后来只是把来栖华丢到一边,把万也丢下,赶在虎杖悠仁和浮舟汇合前先一步抱走了浮舟。
时间要紧,他不会再让浮舟从身边逃离。
绝不。
天使的领域摧毁了载物的咒灵,落到地面地力道重创了浮舟的身体,她急需治愈。
于是在离开的路上,他又顺手将浮舟治愈,正好就让刚才吸收了他一根手指的女人在他腿上睡下。
虽然只是1/20的受肉,雅各布天梯的净化依旧对浮舟造成了难以消解的损伤。
她的灵魂经受过真人的折磨,现在受他诅咒身份的连带作用,又被避厄消灾的圣灵磨洗,怎么不算多灾多难。
浮舟受苦了,
“喔,所以她到底是谁?”羂索像没事人一样发问。
越这样越让宿傩烦心,羂索这个家伙倒是好好的,浮舟现在昏迷。
他打发说:“和你没关系。”
羂索听他话语中的警告,哑然失笑:“……不会真给万猜对了?我还以为完全都是我造谣出来的!”
宿傩不搭理,任由咒灵把他们载往京都。
片刻后,羂索——“对了,万呢?你特意在之后没带上她?”
不知道,没兴趣,随她去。
而后浮舟转醒,看她应该大体无碍。她居然还有胆子问他:“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宿傩给过她机会,和浮舟再多说什么都是枉然,她冥顽不化,忘恩负义,懦弱狡诈。
即便如此他还……
宿傩冷淡瞥她,不想再听这张只会吐露谎言的嘴巴多说一句话。
他弄晕了浮舟,浮舟醒着的时候她不正眼瞧她,因为眼神都要把她吓跑,再说浮舟一定不希望自己表现出明显的兴趣。
真是够为她考虑了,结果呢?
宿傩不悦,决心再也不会叫浮舟如意。
但他的手心总若有若无划过她紧闭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宿傩(仔细斟酌,自信开口):每次见到你都这么狼狈哈?
浮舟(谨慎挑选,稳妥为先):你谁?
两互演起来了,浮舟这边自我感觉状态良好,演技虽好但没有演员精神也无意被观赏的宿傩破防了。
睡觉,老婆,睡觉——你别说话了我不想听。
下面就是老头全家桶了,几乎每集都有他,我都怕给朋友们看无聊了[害怕]
第105章
如果要面对一咒灵的危险家伙,一睡不醒恐怕是更安全的选项,再惴惴不安的人陷入沉眠也享平静。
但好事往往有时限,不知不觉,不得不醒来的时候,所有想要逃离的情绪又卷土重来,声势更浩大。
浮舟在睁眼时安安静静的,手没揉眼眶,动也没动。
左耳狂风呼号,他们还在天上;右耳心跳喧闹,每一声都使浮舟想到无人的秋日宁静果园果实坠地一片金黄。她还趴在一个人胸膛。
宿傩的。
“醒了?那就别再装睡。你自己去一边待着。”宿傩推开浮舟。
她右脸原先贴着他,现在余温很快也消散在冰凉的风中。
浮舟不敢多问,更不敢乱动。里梅就在她对面,在宿傩的背后低头站立,他长得和记忆里的模样相仿。羂索在浮舟后面,但不远,这咒灵背上的空间还不到房间那么大。
她低着头手撑咒灵的背脊,屈着腿,姿势别扭,也不挪动。
俨然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俘虏,囚于浩瀚天空。
“你们认识?”说话的是羂索,他垂手推了推浮舟脑袋。
她不搭理。
羂索又问:“你应该听得见吧?”
他还伸出手指戳她,浮舟抖肩躲过了触碰。
羂索似乎还想做什么,因为宿傩说了一句:“别碰她。”
可浮舟这个角度看不见任何人,她也没再感觉到羂索的手。
浮舟依旧对他们的一切不闻不问,彰显了钉子闷不吭声的态度,未来的时间里没人再招惹她。
直到降落。
浮舟两脚一着地,就听羂索唏嘘:“总算到了禅院家,在天上都不敢说话。”
没人理他,他还自说自话:“你们气压太低,我以为上珠穆朗玛峰了。”
哈哈,一点不好笑。
禅院?有个叫做禅院真希的咒术师,被钉崎称为“真希姐”,其余浮舟一概不知。
紧接着羂索推了她一把,她跨过门槛,里梅在最后小声告知宿傩:“大人,沐浴的场所在忌库,请随我去。”
“羂索。”浮舟两只脚刚进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又被一只手拎着衣领可怜地往后拽,此人嗓音嘶哑,拳头被她踉跄的后脖子顶着:“你带她去更衣——看着她。”
“诶?可我很好奇沐浴的过程,不能看吗?”
浮舟背对几人,一时没忍住惊讶哼出声:不管是看人【沐浴】,还是就此讨价还价都过于复杂,她不禁怀疑起耳朵来。
很快,宿傩也容许了羂索的质疑:“那里梅,你带她去。”
“是,大人。”
宿傩又推开她,松开衣领,她没回头,瑟缩肩膀垂着脑袋。
“你跑不掉,”在一阵寂静的停顿后,宿傩发话:“所以省点功夫。”
浮舟怀着失望说:“……哦。”
禅院家占地大,比浮舟见过的带院古宅更大,甚至超过了她在网上看见的昂贵私人宅院,分道扬镳后又走了好一会才到深深的居屋中。
浮舟一路安静不与里梅搭话。按照以往的情况,里梅因为她而不能侍候宿傩身边,心中多半有怨,而他身边现在只有她。
里梅抡起袖子在一间小房间里为她找到了一件柔软的黑色旗袍,高领上别着的扣子有几分眼熟。
“这衣服是谁的?”浮舟认出了虎杖钉崎伏黑校服上的同款纽扣装饰,“我看有洗过的痕迹,还有皂香。”
里梅把另一件外套丢在她身上:“禅院真依。”
浮舟拿下铺在脸上的布料问:“哦拿她会介意吗?”
“她已经死了。”
“……”
浮舟的沉默似乎让里梅心情稍好,他冷笑,再添一句:“禅院家除了两位都死光了。”
两个同姓恰好都去了那所咒术学校?
浮舟几乎可以推测出来这是一个死完了的咒术师家庭。家族,这样表述更妥当。
她抿起嘴巴,对已经背过身准备去室外的白发少年开口:“我不想穿死人衣服。”
看里梅回头愕然又蹙起的眉毛,浮舟又添一句:“也不想穿旧衣服。”
“没有新的,你没得选。”里梅说完就将她甩到了后面,古朴的木门被合上,室内响起空洞回声。
它不经常被这样粗暴对待,而他心情很坏。
浮舟在室内走了几圈,才慢慢换下了自己这身穿了好几天的衣服。
她刚才并不是有意挑事,她就是不想穿别人的旧衣服,但里梅不愿费神,也没办法。
死去的原主人与浮舟身高相仿,只是身形略微丰满,浮舟穿上衣服,发现肩膀和躯干部分宽松了一圈。
衣服上身做了无袖设计,下面开衩到大腿,穿起来行动时两腿外侧凉飕飕的,现在又快到冬天。
浮舟又拿起外套细看,不是校服款式,厚实,大概是随手根据季节选的。她将露在外面的手臂套进袖子,接着在墙角坐了下来。
屈膝,手腕搭膝盖骨,仰头靠墙,丝丝缕缕的头发垂下。
“你好了没?”里梅在外催促她。
浮舟这才小声应:“好了。”
下一秒,门又被蛮力拉开一侧,里梅不悦:“换好了怎么不说?”
浮舟仰面对向背光的黑脸:“你
没问。”
“跟我走。”
不一会儿,里梅又丢进来一双棕色皮鞋,乱糟糟放在浮舟身前,门又关一次。
很快里梅自己打开,可能是想到了穿鞋无需避人耳目,他像监工一样监视不出活的下属:“穿上,跟我走。”
她心里想,大概气坏了……里梅。
浮舟捡起被丢得各往一边倒的鞋,芭蕾舞鞋款式,蝴蝶结的流苏让它古典里透出时尚的俏皮味。
鞋尖干干净净,内里的脚垫品牌标被磨出了使用痕迹。
主人年轻,脚码相似,品味时尚,资金有限,很爱惜它。禅院真依……如果是浮舟,她就不选中奢平替,但现在不是当豌豆公主的时候。
她着装完毕后就跟在里梅后面,发现自己现在比他高几厘米。不过这也没什么用,浮舟也不敢说出来。
等到了更深入,更偏僻的忌库,浮舟在廊柱高大的主路上顿足。
她看见了被抛在此地的巨大咒灵,尸山是羂索的背景板,他此时正坐在形似螃蟹,背部宽大的咒灵甲壳上。
或许是因为宿傩的缘故吧,她如今竟然也能看到这些可怕的东西了。
羂索看见来的二人,热情招呼:“要坐吗?”结印后左右各出现两只相仿的同款咒灵。
浮舟担心座椅咬人,并且不想搭理羂索,恰好里梅脾气也坏,根本也不理他。
她的不理不睬便也不突兀了。
浮舟就只远远地站在原地,拒不靠近,低头,动作像仕女,她以前做惯了的。
里梅与羂索早就相熟,聊起来顺理成章。
羂索:“我要终止死灭洄游。”
“那你快去,跟着来京都干嘛?”
浮舟还在暗暗分析这些讯息:这是京都,不是乡下,占地面积可观,看来禅院家很有钱。那禅院真依怎么只穿万元以下的鞋?房间也不大,冻人,陈设平价,外套也不是叫得上名的品牌。
难道是血脉旁支?
那边的聊天还在继续,羂索问:“……你就不能问下为什么……算了,说说沐浴?”
根据里梅解释,沐浴即是在咒灵半死不死的时候研磨萃取提炼出诅咒成分,经过复杂手段得到稳定溶液。将人浸泡其中,就能实现邪恶力量的高张,针对宿傩的一剂补药,同时还能一箭双雕,压制伏黑惠原本的灵魂。
浮舟从头听到尾,从头到尾惊慌。
她没声张,他们自顾自地聊家常,她私下里偷偷绝望。
“你,”两人越来越往忌库内里走,浮舟盯着他们的背影,忽然里梅回头,命令她:“你走在前面。”
浮舟脚步踟躇,将行却又不动。
里梅:“愣着干嘛?”
浮舟找回声音,嗓音轻颤道:“你们去吧,我就在这。”
“?谁让你选了,过去。”里梅说着竟然又折返回来,还想拉她。
浮舟看见他手里抱着的衣裳,福至心灵,低下头迅速问:“你说他在沐浴的时候会穿衣服吗?”
“……”
浮舟又说:“我不想看。”
“……”
羂索在前头呵呵地笑出声。
浮舟总结:“谢谢。”
里梅头也不回地向忌库里走,一边走一边咒骂:“没礼数的东西。”
她立刻条件反射般心中默念:【不是他是宿傩大人。】
果然唾弃马上就到,里梅念叨:“谁准你这样称呼宿傩大人?”
说是这么说,但现在里梅倒也没有要强行拉扯她下去的意思了。
浮舟等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向下的台阶时才往慢慢挪动——她向反方向走。
接着是快跑。不要命地跑。
她比赛场上的职业运动员更忘我地奔跑。
芭蕾舞鞋出乎意料地跟脚,跑出几扇门,将位于最深处的忌库甩在身后。
浮舟恨不能独自流窜到世界的尽头。
*
两分钟后,浮舟跨上一面墙,墙的外侧还有墙。
而墙的内侧……站着衣装整齐的宿傩。
他站在墙角往上看她,双臂交叉,好整以暇。
不远处站着插手与恭候的羂索与里梅,三人呈等腰三角形站位,都注视分腿在墙垣的浮舟。
“跟你说了‘你别想跑’,你也说了好的。”宿傩悠然开口,仿佛在讲道理,好像之前恐吓她又把她弄晕的人不是他。
浮舟偏过脸,不想被他看见,可她现在爬上了墙,高高的位置,行动不便,多少有点骑虎难下。
“你想说你没说‘好的’?但我记得你说了‘哦’,于是就当你是认可了。不对吗?”宿傩在墙底下摊开一只手。
浮舟撅起嘴。
宿傩好言相劝:“你答应了的事情也不打算姑且做一下,这才过去不到一小时。”
“怎么又变成哑巴了?因为觉得横竖都是自己比较没理,干脆放弃了么?”
不,浮舟是觉得:一个人不能既讲道理又讲强权,说起来有股子先礼后兵的正当性,可讲白了,不就是过完一关还有一关么?
既然如此,强权总归过不去,前面的话说不说还有意义吗?
她是应声了,可那又怎么样呢?
而如今,浮舟想,物情既见,何须再言。
“你这个人不管坚持什么还是放弃什么都太轻易了吧。”宿傩叹了一口气:“没有一点恒心的概念啊。”
百千年的时间让宿傩成了这样,他变成一个爱说教的老东西了。不过他本来也……
浮舟往下看了他一眼,伏黑惠原本总是板着又正经的脸上也多出说不清的黏糊。
宿傩本来也喜欢指点她。那时他说不定就会露出这种让人厌烦的表情,他以为别人是被道理折服的?不,只是害怕他。
伏黑惠从来不露出这种似笑非笑的调侃表情,至少浮舟不能想象。
“好了,你下来吧。”宿傩没等浮舟回应,他自己估量着也等不到。
不过宿傩现在心情不错,他张开手,示意浮舟往她怀里跳:“你掉下来会摔伤。”
他这些话一连串的、独自的冒出来,好像早就习惯了没人搭理自言自语。哪里还有往昔冷漠孤傲的震慑?
简直像在哄人玩。
远处的里梅目光穿透力超过正午的太阳,羂索用力“嗬嗬”呼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还在场。
浮舟凝视片刻宿傩张开的怀抱,她想到了几个小时之前他的心跳,想到秋天丰收的果园,那种落叶堆铺满果实,松软、舒缓的感触…人跌进去不会受伤…其中多多少少也值得怀念。
但她最终脑袋一扭,偏朝外侧倒去。就是不看他。
……
浮舟的后背落在厚实得像树叶堆的怀里,她没有像宿傩几秒前预言的那样受伤。
一缕久远的熏香混入浮舟紊乱的呼吸。
芬芳来自不远处的新衣,来自千年之前,来自宿傩……现在浮舟浑身上下都是那种令她无比熟悉,闻到就安心得想要立刻入睡蜷在其中的熏香。
“哎,就知道你要往这里倒。”陌生的手指,熟悉的力道,浮舟扰乱在脸上的头发丝被那只手轻轻理顺、梳开,下面是她乱颤的睫毛。
说话者语调不急不缓,兴致浓厚不减:“你要是教我猜错一次就好了。”
他得意还
舒心:“可惜,尽往我的猜想上撞。”
浮舟被那痒意逼得闭眼,宿傩手指轻点过她眉睫。
“真是的,何故这么犟呢。没好处的。”他两手一掂,浮舟的整个身体就抛向空中,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紧闭双眼。
等到坠落,她就像成熟的果子,还在宿傩的怀里。在往日种种的声音和回忆当中,宿傩的声音直直破开一切,终结了浮舟的恍惚:
“我永远都将找到你。”——
作者有话说:里梅很讲究给宿傩新衣服,还有熏香。
浮舟:……
老头上章还有点生气的,现在沐浴完了神清气爽了看浮舟又顺眼了
[红心][红心][红心]
现在是16日下晚,小五19日被放出来,真就两三天时间。比恋综还短。
三天给我写了十章……
第106章
宿傩在诅咒的黑水中沐浴,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过问浮舟。
里梅弓着腰引他出去,只看到了空空荡荡的院落。
“万分抱歉!大人。”
“算了,意料之中。”
宿傩能凭意愿感知到几公里内未封印的手指,浮舟跑不了多远。略微检索一番,发现她不过跑了百来米。
“我自己去找她。”宿傩一边毫不在意地摆弄好衣带,一边抚平衣襟褶皱。
浮舟在这么短时间内几次三番地撒谎,而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要紧事了。
宿傩认为,浮舟不是有意想要支配他,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住……
他又想到,就算这是浮舟使出的伎俩,她也不是刻意要达成这样的效果。
宿傩不再担心她总是垂下的脑袋里,到底在想着什么新的点子。
……就算浮舟冒着惹他发怒的风险也要逃跑,那也不过是因为她太过害怕。
为了浮舟安心下来,让他看上去像被牵着鼻子走也无妨。
宿傩不由自主地摩挲下巴,笑了起来。
每走一步都更远离乏味,每走一步都更接近萦绕回忆不散的桂花香。
*
浮舟闭眼后久久不肯睁,那双手也流连在她眼睛周围不肯离开,像有心博弈一般。
不过宿傩并没拖延,他不兜圈子直言:“喂,回神了,我抱着你,你没摔到脑袋。还想在我怀里待多久?”
他抬高手臂,扶正了浮舟,她顺着他支撑的力道站到了石板路上,双手还攥着他的衣领。
他又讲:“你总是这样,以前。”
浮舟听见他的呢喃,稍稍偏过头,又听闻:“像这样掉进我臂弯。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些叫人怀念。”
她像没听懂那样,鼻子冒出轻哼:“嗯?”
“哦?现在不说不认识我了?”
……刚才惹了不快,现在她哪敢主动提。
浮舟匆忙扭开肩膀:“你认识我吗?”
宿傩恍然大悟:“原来就只是换了个好听点的说法,你还真是执着。”
里梅和羂索从院门绕路走出来,正看见宿傩在夕阳下抬手掠过旁边女人的脑门。不是为的卸去她半个脑袋,那种发生鼻烟壶胶卷里的情节……
他只为了挽起她微风里的发丝,不令其在脸上乱拂。
羂索多半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他不嫌事大,但里梅却明白千年的时光里发生了令他无法预料的事情。
内心一阵山摇地动不必说,只是想到誓死追随宿傩的自己却错过了这么多事件,自觉失职羞愧与感觉被抛下的难过让他脸上愈发冷若冰霜。
“别这么滥用术式。你等夏天。”羂索轻快的步子挪开,语气是调侃略带嫌弃。
宿傩和浮舟在长道中对望,影子拖长,然后他说,语气平常到像说过一千遍以上:“我去和他们说点事,你不喜欢跟在后面就别跟。但别再走了,快到晚餐时间,耽误了时间吃晚了不易消化。”
里梅神色惨白,这次甚至连羂索也没法评价。
任何描述都空洞,羂索只叹一句:“宿傩,你来真的?”
里梅双拳握紧,宿傩大人……大人何曾这样屈尊降贵地同人说话?!
那家伙还不懂得珍惜,一脸不情愿地倔着不回答!!
“大人。”里梅决计不会给羂索这种八卦的机会,他低声打断:“关于手指……”
“无妨,明天再说。”宿傩摆摆手,示意他不必着急:“至于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吧,羂索?你要是想让死灭洄游在19日后有新的进展,尽管去做。”
羂索歪头:“宿傩,你是在给我安排任务?才一出来就这样,好会支使人。”
他还有事要做,没空和对方闲聊,遂打发:“你不是本来就有任务……我对你的事情没兴趣,只不过提醒一二。不去也没关系,随你。”
羂索摊手:“难为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算是里梅集不齐手指的保障。”
里梅转头反驳:“你说什么——”
“里梅,没事。”宿傩没放在心上,他省去了解释:“羂索说的不错,手指的事情尽力即可。我先有点事……”
宿傩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
橘色的道路上,浮舟直直站立,影子分开路上的夕阳红光。
宿傩眼里装着孤单的身影和她飞舞的头发,回过头,总结:“就这样。你去休息吧。”
羂索在后面嚷嚷:“你的有点事就是去找女人吃晚餐?”
宿傩回头微笑:“是又怎样,和你没关系。啊,小鬼太矮了,看着你觉得碍眼。”
“夏油杰在学生时代就很高了,你这…我看悬。不考虑恢复本相?”羂索上下打量。
“不,这张脸还派的上用场。”宿傩说完就转过身。
羂索低语拆台:“究竟是对咒术师有用还是对女人有用…”
宿傩能听见却不回答。
“…你自己心里清楚。”
只留尾音拖曳于风中。
他们隔着远,说话也隐蔽,浮舟不能听见所谈的内容,干脆背过身,别被这群人当成是有意窥探。
一片影子钻到她身边,接着衣衫摆动的摩擦声,一只手掌搭到肩膀,那人用低沉的语气询问:“走?”
浮舟到现在为止都没想明白该如何面对宿傩,可宿傩他怎么这样?
宿傩自顾自地跟她说话,自顾自地将她拉近,自顾自地……好像他们很熟悉一样?
不该是现在的情况,但是宿傩根本越过了他们之间的隔阂,只管有什么说什么。
浮舟被他带着,握住手腕,牵在身前,他的身体裹挟她的脚步。
宿傩问浮舟:“你身上穿的是别人的旧衣?”
“嗯。”浮舟终于说话,莫名觉得就算什么也不说他也能若无其事地自己进行下去。
“我说怎么有股味道。”
浮舟问:“什么气味?”
“肥皂。”宿傩握住她的肩头,往怀中撇,“如果是你应该会偷懒选洗烘一体机。”
“我的衣服都在家里。这里不是我家。”宿傩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啊,这么说你真的自己洗衣服?”
“……”
“有点落魄哦。”宿傩收紧了手臂,浮舟不得不斜着走路才能不被他的腿撞到。“该找些侍女,还有管家的。”
“我有的时候也帮兄长和妹妹们洗。”
“……真的?”
“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想到你的人生这么忍辱负重。”
够了,要这么论那里梅比她惨多了。浮舟没吭声。
“这么说你又不高兴?那不说这个。”宿傩愉快地靠近她耳边,贴着她的脸颊自然呼吸:“你想先用晚餐还是先买衣服?你应该很讨厌穿旧的。”
“你不选就由我决定。”走出禅院家的大门,街道宽敞干净,周围空无一人,宿傩还牵着她的手腕不放:“跟我走。”
走过街巷,走过木桥,走过石子路,到了巴士站台。
上车,安静地并排坐最后,两人手不分开。
下车,步行到芭蕾舞鞋变成8成新,浮舟仰头看见标牌,上有四个字母:ZARA。
浮舟低下头,咬着嘴唇。
算了他是平安时代的人,算了他真很【不】潮流,算了她真的打不过他。
这些想法全在脑中过了一遍,浮舟仍然没忍住,终于笑出了声来。
真是荒唐。
所幸宿傩进店就松开了手,天气真的不热,而浮舟也受够了身上反季的旧衣裳。
她在空调房里放缓了呼吸,被宿傩轻轻一推就顺从地走向排排列列的货架。
宿傩随后跟上,换了更寻常的挽手姿态,还在浮舟身旁:“你觉得这件怎样,你应该很畏寒。”
她只看了一眼,就在心底拒绝:不,那是12月的羽绒服,不属于当下。
宿傩像个人类一样和浮舟说话,像同伴一样靠着他,她却反而觉得这样的他很虚幻,让她更害怕。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
“脚有没有很累?我们可以坐一会。”
“……不,不用。谢谢。”
“嗯,你脸色比下午好了很多。”
“离开结界,看见世界如常,所以下意识的就放心了点。”
“这么说,你在我面前也不紧张?”
“……”
“就算你根本不认识我?”
“我——我,抱歉。”
浮舟匆忙低下头,生硬地结束了回答,她答不上来。
自打进到公共场所来,久违的人声喧闹让浮舟稍微不那么紧绷,然而她穿着违背气候的春夏服饰,宿傩更是一套和服穿在身上,一路来没少被人瞩目。
可宿傩表现得太过寻常,像那些人都不存在,浮舟甚至担心他说说笑笑着就能让这些人都葬身于被一切两半的商场。
她知道他完全能凭喜好切割这块占地千方的蛋糕,可浮舟不想再听见别人尖叫着逃离,最后死掉。
像个被歹徒暗中劫持的人质那样,浮舟接过了宿傩递来的衣架。
她看了眼他选的,一件驼色针织衫,材质柔软,正价标价上千,大概率塑料做的。
这个价钱不用妄想真毛,聚酯纤维。
“图片上的模特穿的就是这件,我看这个尺码适合你。不过你看起来不喜欢?”她刚握住衣架上端,宿傩又想拉着抽回,连带浮舟的身体也向他倒去。
宿傩接住了浮舟,右手带着衣架与针织衫一起轻拍她清瘦的腰,他们的呼吸如此接近.
宿傩开口时热气轻挠她的鼻尖:“你小心点。”
浮舟站稳,宿傩松手。
他没有纠缠,从容地将落选毛衣挂回衣架,若有所思问道:“浮舟,你不喜欢便宜的衣服?”
“没有,我什么都穿。”浮舟也不管这是不是自己平常会购买的价位了,条件艰苦的时候她能好几天不换衣服不洗漱,现在不见得就比那时强。
她胡乱伸手,又把刚安定的针织衫从上面扯下来,随手拿了一件牛仔裤。
“这两件足够了。外套我还能穿身上的。”浮舟指了指自己:“你有带钱吗?”
宿傩皱眉:“当然,你怎么这样小看我?”
前半个月的经历证明: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坏的发生前,她只想能拖一会就拖一会。
浮舟疲惫地长舒一口气:“那就这两件……谢谢你。”
“不再多走走看看么?”
浮舟摇头。
“罢了,随你的意志来。”
他们去排队付了钱。
“对了。”宿傩对收银员说话,浮舟陡然一惊。
却见,他重新拿出包装袋里的衣裤,放回台边:“她现在就换,你剪下标牌。”
收银员照做,浮舟握拳的手慢慢松开。
之后宿傩让浮舟脱下外套给他,目送她进了店里的试衣间更换。
浮舟坐在一米见方的狭窄空间里,镭射灯光四射,她的心情杂乱无章。她坐在不舒服的试衣凳上,能听见外面人来人往的喧闹。
令人舒缓,她奢想了大半个月的热闹声音像候鸟一样飞来飞去,一阵一阵传到耳中。
这里仿佛没人受到变局影响,他们还活在万圣节前,一切都还没有太晚的时间里。而浮舟数日内千百次念想,想着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可如今她坐在这,却感到被隔离的绝望。
浮舟感到自己生活在一团不真实的泡沫中。这里眼见为虚,耳闻亦不可信,一个人可以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可以假扮成对方。
宿傩的死亡是假的,她的死亡也是假的,不过有预感早晚要成真。
在那之前,唯一被认定的真实唯有一件:痛苦是真的。
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自己无法改变的卑下,这种感觉连绵不断,不迁就人,不给人一点体面。
宿傩表现得像她朋友,他们可以一起讨论逛街和饮食,更甚点说,像个男朋友。
在浮舟看来倒像伪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决定自己撕下伪装,露出隐藏的真我。
否定与怀疑充斥浮舟的大脑,她捂着脸,无声啜泣。
十几天推翻了她前一年来精心沉溺的谎言。为什么不幸总在追她?
浮舟哭到眼神朦胧,到镭射光在眼泪里打转,浮舟用禅院真依的旗袍认真擦干脸,对着门后镜子照了照,柔和的笑容浮现。她轻轻触碰镜中苍白女人带红晕的脸,看不出有人在其中落泪。
随后,她抱着主人已死、使用者却吝啬到只为自己哭丧的旗袍,拉开门出去。
外面,宿傩在等她。
他接过浮舟脱下的旗袍,不说话,看着他,手里又递来一样东西。
浮舟看见那双被他两指勾起的漆皮短靴,黑色锃亮,反着白光。
宿傩随手将旧衣塞进手提袋。“已经付过钱,袜子也买了,我放在鞋里。”
“你进去穿上,是你的码数。”
而后,浮舟还没假装寻常地对宿傩道谢,还没像演练的那样对他微笑,就再次被一被推到更衣室中。
门从外面被推上,浮舟与愣怔的镜中人相视无言。
诶?
“啊……”半晌,浮舟张开嘴,表情疑惑,呼吸绵长——
作者有话说:本章参考文献是那一天端木带我去美特斯邦威
小网红线下约见网友,穿皮鞋暴走5km+并乘坐公交被带进百元店。网友扬言:“看上什么自己挑,穿上我就背着你跑。放心警察追不上我。”
伪人感拉满的一次约会,甚至是21世纪第一次约会。浮舟快吓晕了,老头也看得出来,但他也不知道她为啥这样。[裂开]
最后没办法,不知道怎么讨人欢心,给人买了双鞋[摸头]求你别难过了老婆
羂索:尊嘟假嘟?宿傩应该在下一盘大棋吧?[哦哦哦]
(浮舟洗衣服)
里梅:是真的,我真的比她惨多了。[可怜]
浮舟为什么是小比,看似忍人报应,实则落魄起来做实验犬也是绰绰有余,总是就是惨惨的,凑凑的,惨凑二象性。都锈湖了,不尽然只是活泼的。总之请大家看三十秒广告助力浮舟砍一刀老头吧([哦哦哦])让浮舟成为全世界1%幸运的新用户。
第107章
逃避是种本能,永远可以想象:某个地方,它存在且允诺远离所有悲伤。
但浮舟失去了这种幻想,她不能再相信它的存在,也不信自己不会被悲伤追上。她不擅长捉迷藏,找寻和躲藏都一塌糊涂。
出去后,她看见宿傩用鞋底打节拍。他听见动静,故意慢两个节拍才抬头,漫不经心看她,冲她微笑。
宛若颜色鲜艳、流着蜜糖的捕蝇草。
浮舟主动送上了门,伸出手臂,挽进宿傩张开的胳膊。
她说:“谢谢…我来拿吧?”
“不用,”宿傩右手避开,“我来就行。”
浮舟这才怯怯再说:“那谢谢。”
她的身体僵硬,纤细
手足透露出木偶人般的迟缓。走入冷风,宿傩轻拍浮舟靠在他腰侧的手,她一颤。
“我有这么吓人?”
她抬眼飞速看了他,只一瞥,又仿佛害怕被他看见,迅速低下头,摇了摇脑袋,似乎在说【不是】。
可其裸露的脖颈,细细竖起的汗毛,绷直的手背,却纷纷指责他吓坏了人而不自知。
就算知道这种强装的体面不过是虚伪的面具,浮舟实则比她现在的模样张狂多了——他还是没办法不迁就她。
“我只想带你出来走走。”
宿傩松开浮舟的手,向外侧半步,说:“时间还很充裕,你想吃什么?”
浮舟立刻就缩回手,左手握着右手腕,像刻意要避嫌。
难以忍受的是,她竟然随后才开始想起他刚才在说话!而且又露出了思考时候笨拙的表情。
蠢死了,尤其是浮舟停顿了片刻,最后指着隔街说:“麦当劳可以吗?”的时候。
她的恳求形诸于色,目光惹人怜惜。用来吃工作餐未免太多余…可宿傩多年的怨念仿佛都要被她不安的眼眸抹平。
“……随你。”宿傩心中嘲笑浮舟迟钝,同时又觉得自己明明看明白了,却还是短浅地依从她。真是有违自负的本心。
太稀奇了,他直到现在也不点明她的隐瞒,说不定今晚夜里想起来就要后悔…
不过,当宿傩看向她在风里发丝中若隐若现的脸庞,他还是没能决断。
就先放过她吧。
“我吃玉米杯。”暖色调,白噪音,照烧汁,浮舟轻嗅空气,像冬天里的小动物一样瑟缩在他身边。她说:“谢谢。”
她坐在了靠窗的桌边,扭头看外面转黑的天;宿傩在自助点餐机边等待订单纸条,眼中映照浮舟孤单的身影。
玻璃消失,她不似在店里,却像快坠入外面黑沉沉的天地。
说到底浮舟到底为什么要选这种喧闹人群密集的小店?!宿傩早就知道,她只是偶尔喜欢听听人声鼎沸,至于自己却是不爱探入人群的。如今隔世,只看她的孤独影子就知道她还如往昔。
确实也很不食人间烟火的点了儿童素食。
不过他去领餐时,浮舟竟然从座椅上起身,跟着他。
“怎么了?”
“我们去外边吃吧?”
“站街上吃?”
“……”浮舟凝噎,其后小声解释:“这里人多,我怕你会嫌烦。”
假借体贴名头,其实根本是她自己不爱热闹吧。但宿傩还是有不愿透露的愉悦,仅仅因为她提出了请求。
请求超出合理的边界,界外是情分。
他想他很乐意帮浮舟这个忙。
浮舟那边,害怕他吃到不合心意的食物一怒之下把店炸了。她提出麦当劳几个字的时候宿傩明显不乐意。就这样。
宿傩同意她的请求,这边吵吵嚷嚷的人就离死亡远了一步。
宿傩……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浮舟如今已经失去了以往对他的敏锐。
星星下,孤灯边,长凳上。
宿傩坐中间,浮舟在旁边,他们隔了两个纸袋。
浮舟默不作声,安安静静吃着还冒热气的食物。
宿傩询问:“你就吃这些就够了?”
她拘谨点头:“嗯,是的。”
过了一会,沾了番茄酱的长薯条被递到嘴边。
浮舟悄悄瞥了一眼宿傩,他伸着手,眼睛没向她看。但只要张开嘴,往前伸舌头,就能将它卷入嘴中。
浮舟犹豫片刻,就着宿傩的手咬住发软的薯条。
他没松手。
她用牙齿轻轻拽。
宿傩恍若未觉。他一定是故意的。
浮舟只好咬断了薯条的一半,土豆的混合油脂的香气在嘴巴里弥漫,番茄酱温热。
宿傩又往前递了几分。
浮舟再吃掉一半。
宿傩又……
浮舟的嘴唇碰到了他指尖,而他很迟钝地不松手。
浮舟只好堪堪将最末端往前的部分——只有一点点了——都咬掉。
宿傩还是没有看她,他自然地把剩下的最后一点薯条,被他拇指食指夹着的毫厘部分…塞进自己的嘴巴。
汉堡包装纸在他另一只手的捏动下嘎吱作响。
然后又递来一根薯条,宿傩问浮舟:“你喜欢沾了番茄酱的还是不沾的?”
他在调情。
再反应慢半拍的人都该知道。
伏黑惠的手指纤细,碰到她的时候触感也不如印象中粗糙。浮舟有羞涩,尴尬,不过最终都成了无法忽视的违和。
她理智尚存,她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得娇羞。
浮舟木愣愣地伸出手,指尖夹过凑在嘴边的薯条,“谢谢。其实我吃沙拉足够了。”
她说:“我有晚上节食的习惯。”
“骗人。”
“……没有,是真的。”
“你那天晚上还在吃。”
“哪天?”
“你发现我就是堕天的那天。”
寒风,冷气,脸泛热气。
她恍然:“……原来你就是天使在找的受□□啊?”
宿傩问:“还要装?”
“我听你说了才知道…我对咒术啊诅咒啊没有了解,只是听旁人叙述根本想不到那里去。”
人一旦开始解释就不由自主地啰嗦起来,浮舟含着勺子边,一不注意竟把它咬裂。
她语气也不自觉焦急:“那天晚上去找吃的其实是看出来栖有事情要和我说…而且在极端情况下,在身体里多储存热量有助于提高生存率。”
“啊,行。随你怎么说。”宿傩收回手,他把薯条也拿走了,甚至是被她夹在指尖的那根。
“本来以为我该感谢你的——所以其实那个时候你是无意的咯?”
浮舟仍表示不清楚:“抱歉,你说什么事情?”
“真是滴水不漏。”宿傩正式扭过头,不得不说他看起来和伏黑惠完全不相像,至少浮舟从没把伏黑惠当成威胁,但眼前的人捕捉的目光就让她招架不住,让她几乎要屈服。
宿傩说道:“但你有没有发现,你一表现起来就忘记了害怕?稀奇,明明你刚才还在发抖,现在就能流利组织语言了?”
浮舟一反常态稳定住了,她平淡地说:“吃到了热气腾腾的食物,而且美乃滋酱很甜,就下意识觉得明天也会平稳落地。如果向你好好解释你就能耐心听,我可以一直冷静。”
“如果不能……”
她没说完,而且不再理他,静静地吃完手里的玉米杯,用那根被她咬断又勉强拼合的塑料勺。
小勺不堪重负,微微一抿就能从中间炸开缝隙,但浮舟还是以坚强的意志力没有浪费食物,逼迫它载到最后一刻。
就像她以在崩溃边缘的神经撑持,掌控她和宿傩之间的关系。
他们吃完了晚餐,宿傩没让她再步行,打了车。她坐在副驾,他在后头,一路静默地回了禅院家。
宿傩送浮舟到她的房间。
“你——”他说话的时候她鞠躬感谢,最终无话可说,连离别的话语也没有。
*
浮舟在第二天一觉醒来就看见了宿傩。她在铺好的床塌上,团在被子里。
宿傩在她旁边坐着,她睁眼就看到了他注视的目光。
浮舟被吓到了,抬起被子就往脸上罩。
他拦住了这个动作:“聊两句?”
“现在?”浮舟流露犹豫推脱,“我刚醒,想洗漱。”不管宿傩要说什么,她都得先清醒起来。浮舟甚至都没问宿傩为何出现在这里。
“等等。”宿傩拦住她的动作:“我先说。”
“……”
“好了,别这样瞪我,毫无威慑力。”他干脆手掌横起来挡住浮舟的眼睛,自己低下头,靠向卧在枕头上的她:“我不希望你这样……”
“怎样?”
他的叹息响亮:“我知道你很害怕,昨天我听见你哭了。我想了一晚上。”
宿傩没给浮舟思考的时间,他接着说:“所以我等你醒来,我向你提出一个束缚。内容是:我不会伤害你,当然也不会杀了你,在任何条件下都不会这么做,就算你选择背叛我。”
浮舟听到这里,惊讶又心动,同时谨慎地生出犹豫。
她嗫嚅道:“可我不是咒术师,我没办法立束缚。”
“不要想那个。束缚只针对我,我是咒术师就足够。”宿傩缓缓揭开她贴在脸上的被子,鼻尖对上她的。
“可是,”浮舟能感觉到宿傩的呼吸迫近,就和他的气势同样有压迫感:“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作为束缚的代价,所以…”
“你给得起。”
“那你想要什么?”浮舟被扰乱了内心,进了他的节奏。
宿傩抬起身,她眼前的阴影也消散:“所有这些东西,只换你一个吻。”
“怎样,是不是还算公道?”宿傩点点自己的嘴唇,浮舟想起来至今他虽然行事暧昧又亲昵,但他还没有……亲过她。
宿傩见浮舟的目光已聚焦,咧开嘴笑:“亲吻我,束缚我。我
给你这个资格,浮舟,你可以选择这么做。”
她完全愣住了。
宿傩接着说:“我知道你或许觉得这很卑鄙,像是想要诱惑你主动靠近。不过就算你觉得这是魔鬼交易——唔。”
到交易就戛然而止,隔了小半秒后闷哼。
浮舟打断了宿傩,她快速撑起手,坐起来,跪在榻上,两手捧着宿傩的脸。他停下说话半张着嘴,像等她也像在愣神。
浮舟亲吻宿傩的唇。
她的拇指印在他下巴的纹身上,力道远不如她烙下的吻。
宿傩张嘴回应,抱紧浮舟,加深。
分开后,她还倚靠在他肩膀。
他说:“束缚成立,你不用再担心了,也不用害怕。”
宿傩的声音是那样轻,但她耳朵边全都是他,浮舟只能听见他冷静地说:“当然,就算你想逃离也可以尝试,反正我没有打算把你怎么样。”
宿傩的吐息一下下的喷洒在浮舟的嘴唇。
隐含调情意味,每段发音都在勾她。
浮舟在宿傩刚说完立即又亲了上去,和他的呼吸相同:一下,一下,又一下。
宿傩惊愕。
继而狂喜。
他也张开嘴回应浮舟,像啜饮山泉的野兽,像亲吻一滴泪珠:一下,又一下。
难舍难分——
作者有话说:浮舟第一天:这是伏黑同学的身体吧,我才不要做这种丢脸的事情,也不接受调情。[托腮](冷傲退宿傩)(其实没有因为她不敢)
浮舟第二天:永远不伤害我的束缚?你好我就是那个(挠头)想咨询一下活动还在吗?[求你了]
浮舟第五天:嘿嘿,嘿嘿嘿。(流口水)[垂耳兔头]
第108章
浮舟推开宿傩,金色的一瞥直印他心间。他不满足,并想要更多。
她却又很快低下头去,嗓音沙哑,全是他的功劳。
浮舟有些心虚:“我,咳咳,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在意。”
“这就有点没心没肺了。”宿傩提醒说。
“玩乐的逢迎与正经的在意是不同的,”浮舟伸手摸了摸肿胀的嘴唇,宿傩从垂下的发丝间看见她红通通的手指:“你发现了我在害怕,你做出回应,我很感动。”
浮舟抬起了脸,她的眼眶周围也被激烈的吻晕红。
“我很高兴,宿傩。谢谢你哦。”她慢吞吞说道,身上散发出类似醉酒后的谨慎笨拙,以及诱惑。
宿傩被诱惑到了,他撑着身体又凑去亲她,被浮舟拍了手背拒绝。
“你明明很愉快吧?”他问,说的是先前的吻。
她小声说:“已经很久了,而且不管怎样我明确地拒绝了。”
“可你的眼神,你在用那种表情看我。”
“感到被诱惑实际是一种对于【可得性】的评估。”浮舟用鼻子用劲呼吸,吸气声音故意放大:“你以前也是这样对别的女人的吗?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拿下她】?”
“我没别的女人。”啧,她难道不是最清楚?
“而我拒绝。”浮舟鼻子里轻哼一声,然后靠到宿傩身上,“我有点冷,今天又降温了,让我靠一下?”
宿傩虎视眈眈,行动上倒由浮舟去了。
靠在他肩膀有半刻钟的时间,在他身上取暖,安静极了,他们依偎着呼吸,谁也没说什么。
浮舟刚从床榻中醒来就骤临这样的好消息,她有那么一会儿还怀疑自己在做梦。
但不是的,她被惊喜砸中了,现在还在感动。
她缓和过来,又开口,带着喜悦:“我以为你不会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说说而已。”
“说说而已,然后呢?”宿傩问。
“然后我会被你欺骗,你会很高兴地愚弄我。”
浮舟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忘记了她理应才认识宿傩两天。
她的依赖更像源于千年前。
浮舟说:“你能正式提出束缚,我就相信了你。”
可宿傩听出了她信赖的前置条件。不悦。
他忽然推了下浮舟靠在肩膀上的脑袋,力道很轻:“你知道我可以让别人这么做,比如羂索。”
浮舟不动,没给反应。
“万。她说不定会乐意。”宿傩加码了。
这可难倒浮舟了:究竟是说不定,还是板上钉钉?不管怎么说,她也不会多为宿傩的煞风景感到奇怪或者恼火,他……脾气很怪。
刚才还放晴,现在就打雷下雨的。哎,她都觉得麻木了。
浮舟不求饶,他反而好奇地把她上半身整个拨到怀里。她就在那低下脑袋。
浮舟开口说话,宿傩听得出她故作冷静:“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猜我信得太轻易,现在你可以尽可能地笑我了。”声音震颤。
宿傩立即改口否认:“不,其实我没打算这么做。”
但这么说有点儿晚,美好氛围不复。
浮舟应声:“嗯嗯,我相信你。”
宿傩知道,她不信了。
感动消失,感激消失,爱意…宿傩飞快地说,罕见地害怕要把话吞下似的,一股脑推责:“我只是随便一说,你别在意。”
“很好,你很聪明,比我聪明,随便就揪出了一条漏洞。”好的,宿傩会是老练的律师,还有什么?
浮舟声音微弱,鼓励宿傩:“我想你还会找出更多没被人发现的秘密。加油加油。”
他不得不考虑解释:“…我只想让你再亲我一下。”最开始的端倪明明就是那个她【拒绝】的吻。
浮舟有气无力,软绵绵的:“讨好取悦,让你不再发怒,不要降灾吗?堕天大人?”
浮舟一这样,宿傩又生出隐秘的悔意,他说:“…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你。”
“好哦,而如果你想的话,我也会亲吻你。”
浮舟不与之争辩,不说拒绝,相反地,她的神情里都是甘愿。她听话轻吻他。
这个吻一触即离,冰冷大意,充其量不过是敷衍地碰触嘴角,落点甚至快要偏到脸颊。
宿傩没敢抱怨浮舟亲都亲不准。
间隔时间如此之短,就度过了一段失败的爱情:宛如一对爱侣,经历了相遇,相爱,新婚——至婚姻之死的全流程。
宿傩天赋异禀,只用三分钟就搞砸了一切。比人死后尸体冷却的速度还快。
他感觉到浮舟是真生气了……
“是我弄错了,我应该注意说话的口气。”
“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你能让我活着我就很感激了。”浮舟起床,收敛情绪,叠起被子。“真的。”
假的。
宿傩:“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倔强。”
“可我还是不认得你。其实认得,但是,呃嗯,两天?”如此短的时间不够支撑信赖,浮舟的意思是这个。她给自己的不信找了个理由,而且主动拉远了距离。
宿傩又意识到了一遍:像个蠢货,像个小鬼,他搞砸了。一切。
但他进了漩涡以后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继续走下去,他继续问: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想不想听以前的事情?”
“什么以前的事情?”
“你……和我,我们以前在一起。”
“哦真的吗?”浮舟惊讶,“什么时候?”
“前世。”他说。
该死,被套进去了,宿傩一时不揭穿,如今更退一步承认了她的谎言。
但他坚持说完:“在平安时代。”
“哈哈哈,请说吧,我还不记得自己和谁曾经有过一段关系。”浮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听他说。
宿傩紧盯着她的动作。浮舟原来是那种扳回一城就不着急走的个性吗?
他发现她莞尔一笑,明亮,娇俏。
宿傩说道:“我们曾经相爱。”
浮舟疑惑:“唔,可你是诅咒之王。”
装吧,就装做不记得吧。
宿傩恨透了浮舟这样,可他目光移不开她。
他控制不了,他目光的追随源自
心脏。是宿傩自己给了浮舟这种志得意满就压他一头的特权。
最终宿傩只好叹了口气,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即便是两面宿傩,也可能拥有不为人知的幸福。你看过那些蹩脚的文艺作品吧,会有很邪恶的人,但他也会…也会期待特定的某个人,然后产生情感联结。情爱恰是其中之一。事实上,你应该看过…”
浮舟静静等待,看他还能说什么。
宿傩说:“呼啸山庄。”
呼啸山庄也不是蹩脚作品吧,浮舟皱眉头,他就不能举个真三流?
她问:“哦这么说,你自比希刺克厉夫?”
“…”浮舟的语气让宿傩很不愉快,但他不能再多犯一次错误。
浮舟接着问:“所以你也会…如果条件允许你也会通过诱骗小姑娘得到好处?”
“得了吧,你也不是那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这种程度的反驳应该不会伤到她。
“你说哪一个凯瑟琳还是…”
“全都不是。”宿傩飞快地反驳,西方文学显然不是他的长项:“你不是那种悲剧的人物。”
浮舟只是好奇,她还表现的一无所知:“那我是什么?”
“乐师。”在一切的开始,她会弹琵琶,然后是和琴,歌声悦耳动听。
“这么说来我会弹琴和唱歌,那么跳舞呢?”
“不行,你是瞎子。”
“哇……看不见,那还真是不方便。”
“是不方便,但我会照顾你。你也很机敏。”
“平安时代的盲人怕是不太好生活喔,要是脑袋再慢点就坏了。”浮舟好奇地盯着宿傩看,微笑:“不过好歹没有沦落风尘,或者做奴隶,也还不错,你说是不是?”
宿傩凝视她开开合合试探的嘴巴。
只要他想,他可以吻她,也可以揭穿她,让她在自己怀里惊慌失措,让她流着眼泪求饶…
但是不行,不行。
“…让自己的女人沦落到那种地步的话,那个男人就太没用了。”
最后他是这么说的。宿傩说了浮舟曾经说过的话。
浮舟看着有那么点儿惊喜了:“是这样吗?”
“让我不解的是,本以为我们心意相通,可你却走了。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浮舟缓缓对他摇头:“你现在问我?哪会有答案,我不记得你,我们才认识第二天。”
够了,她开始撇清关系,宿傩早就知道不能轻易放过她。早就知道她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宿傩冷冷的瞥她,视线在她勇敢的脸上逡巡。
瞧啊,她又好起来了,代价是他不得不配合她。
宿傩只能冷静:“听得出来你在撇清关系,但你仍然是最接近【她】的人,这么多年我只找到了你。”别想逃。
浮舟苦恼于该如何回应,沉默许久,而宿傩厌倦了等待,动手握住了她耷拉的肩膀,无声催促。
“呃……”浮舟终于决定开口了,作为一个第三方。“你听说过地球是圆的而且绕着太阳转吧?”
宿傩就算知道浮舟喜欢绕圈,也没想到她会从天文学开始绕起。
“你在说什么废话?拖延时间?没人会来救你。”
她嘟囔:“这是因为你来自平安时代,如果是伏黑同学,我肯定不额外讲这些。”
“哦,*伏黑同学*知道的事情我也都知道。”
“……那您真是博学。”浮舟恭维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地球是圆的,像个橙子,围着太阳转了。你刚刚说她曾经是个盲人?我恰好知道盲人有种特长,她们可以选择不去看。”
“解释。”宿傩命令。
浮舟清了清嗓子:“相爱是个多人事件,人不太能和自己相爱,但是吧,与你相知的那个人…恨也好爱也好,都不久长,因为盲人世界很孤独,圆心和出发点都是自己。”
说到这,浮舟看见宿傩的眼里正酝酿一场风暴。
伏黑惠的眼睛原本是深绿色,如今暗红里透着黝黑。
但她没有被吓到:“人动不动就会说‘我看到’‘我见到’‘我望见’,于是潜移默化中,【看见】的状态给了寻觅他者转移中心的契机。可也有的人眼睛里唯剩黑暗,心里只有自己。”
浮舟像个置身事外的第三方,居高临下的谴责那个根本就是自己的【乐师】。
她说:“我很遗憾你没有得到应得的回应,真的。我相信你为她真实地付出了很多,我很抱歉她辜负了你。”
浮舟的行为让宿傩想起了那个海潮翻涌,她在他怀里批判和歌的晚上。她轻飘飘的,把过去和他一起扬走。
「那呆女人认错了情郎,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我看多半是为人轻浮,冲动迁就,事后后悔,这答歌不过托辞而已。」
她说自己浅薄,说自己冷情,竟然一点也不犹豫,只是为了误导他……宿傩不能理解她的自我贬低。
好像那段经历不属于浮舟。
浮舟怎么能这样?——
作者有话说:其实日车宽见是咒术界的原石,媲美小五什么后面忘了,但同时老头也是律师界的超新星啊,找合同漏洞一眼就看出来了,金牌辩方律师预定()
就是有点费姻缘,还把自己绕进去了
我看了一下又快到加更了耶,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明天就把加更发出来,然后除此之外正好还有一个2500的短章也一起发出来感恩回馈,一共三更。汇报一下,全文我已经在收尾了,有在努力写
总之还请多多支持!拜托了拜托了,因为最近的榜单位置不太好,没什么人能看到的样子。还是希望能在完结之前混到一个好地方的
第109章
浮舟已经做好要被奚落刺痛的准备了,没料宿傩还是遏制了怒火,他手上的力道都没加重,轻得像呼吸。
他诠释了理智,平静地说:“有趣的视角,不过还有一点说不通。浮舟……她也叫浮舟,她曾多次询问确认我对她的情感。起初我不屑一顾,不把她当回事甚至多有讥笑,为此她总伤心。”
“你瞧,浮舟,让你来说的话,如果她心里只有她自己,她为什么要屡次在我身上寻求爱意?”偏执构成了宿傩的骨骼,是支撑他的框架。
浮舟本可以回答不知道,但宿傩紧盯不舍,追随她逃避的眼睛,而且他说的话也扰乱了她。
她其实心怀歉意。
浮舟苦笑着对上他仿若枪口的双眼:“请不要这样紧追不舍一个不明白情况的无辜人士。”
宿傩不应。
“越不在意就越强调,隔靴搔痒,人的本性。”浮舟再也展露不出笑容,“这就是我的看法,我——”
“我还以为你会咬死了不知道。”
“其实我确实——”
“够了。”宿傩又一次打断,“我说你啊,有束缚在还这么谨慎小心?”
刚才是谁又要挟把她丢给羂索或者万的?合同出了漏洞还能重签,可浮舟哪敢再提出新的束缚?
她不敢吐露心声,轻轻摇头。
“既然如此,来接吻吧。我知道你不会抗拒了,你正为施加在我身上的控制得意着呢。”
“嗯…呃,什么?”又来?浮舟前一秒垂下的脑袋因惊讶又抬起,时间定格在她仰头的那个瞬间。
宿傩的动作很快,只要他想,他能瞬间从别人的视野里突然消失或者出现。
如今用来亲吻一个女孩,他也不认为大材小用。
含糊的话语湿哒哒地流下在两人紧贴的唇边。它揭穿了她。
“你的谎言,自我贬低也很动听。但还是……”
香气,呻吟,唇舌交缠,甚至是更亲密的举动,更教他追忆。
她的呼吸从嘴巴里延伸出去,进到他的嘴里,宿傩松开对浮舟的禁锢,手背触碰她泛红的脸:“用鼻子呼吸。”
等看到浮舟下
意识地遵循他的说法,鼻翼翕张,他才低低地笑了,再覆盖上暂离的亲吻。
绵长,持久的亲昵过后,宿傩放开了双唇被吮吸得水润的浮舟。
她又抱着已经叠好的被子挪到床榻的外头,用它挡着自己,增加障碍。
“如果说不出真相,用它做点别的也不错。”宿傩笑了。“你饿了吧?昨晚就没怎么吃。现在总算能安心填饱肚子了。”
“因为我对你立下了【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你】的束缚。”
自外包成了可能性,这个诺言也形同虚设。但至少给了宿傩三思的机会——浮舟抓紧被子:“让我换条裤子行吗?昨晚睡皱了。”
“你现在就能换。我看见了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这点她倒是相信,不过:“伏黑同学也在,所以请你离开。”
“我在门外等你,快点。”宿傩走了,他发出了浮舟也能听见的抱怨:“真是麻烦…”
她相信,最觉得麻烦的人是那个被困在自己身体里没法说话的人。不过伏黑惠没办法说话,被压制,消音了,也就被当成不存在了。
真的不存在吗?她低头摸了摸发烫的脸,干笑,更衣,同病相怜。
换好衣服后,浮舟刚走到门前,外头的人就拉开门帘,正是一只手还揣在衣襟里的宿傩:“怎么还这么忧郁?”
宿傩的手从门上移到浮舟的下巴,挑起:“在想什么?”
“在想…你要是高20公分这个动作会更有说服力。”
“胆子真大,啧。”宿傩并未生气,目光还停留在她脸上。“里梅做了饭,禅院家有不少好食材,跟我来。”
他牵起她的手,带她进了一个房间,地板上散发着热气,焐得人暖烘烘。
“他们在这里安了地暖…”浮舟被拉着坐在宿傩旁边时还在分神。
“但你睡的房间没有,早知道该让你住主屋的。着凉了?”
“没想到在一家之内还能看到这么明显的阶级——刚才进来的庭院松树和细沙都很值钱,他们愿意在景观上花费大量金钱。”
浮舟遥遥指向两侧打开的屋门,天光自松针缝隙倾泻,石头上烙了太阳的斑点。
却吝惜一点电费。
宿傩不在乎:“谁知道呢,反正全死光了。”
浮舟问他:“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原家主亡故,遗产流落旁支,人心涌动。”宿傩回忆了一番,整合道:“一个小丫头奉家主令来回收忌库武器,被暗算了,没死,在一周前血洗了这里。其他所有人都死了。”
“现在禅院家是她的了?”浮舟就故事下饭。
“不。”宿傩拇指指向自己,“这位才是。”
“?”
“小姑娘有点意思,和胞妹是双生子,她是不完整的天与咒缚,妹妹是咒术师。双子中妹妹死去后她就彻底没有咒力了…其实原先也没有,但双子会被识别成一个整体,因此到那时束缚才正式成立。”宿傩知道浮舟大约不太了解这些,额外解释了几句。
可浮舟听了个大概,仍然迷迷糊糊:“好吧,你知道的真多。”
“伏黑惠知道的信息。”宿傩揽住浮舟肩膀:“他就是禅院家流落在外的旁支,术式不错,做家主还差点意思,如果不是他,不至于死这么多人。禅院真希也不会变成那样……”
浮舟不认识他说的那个人,但她插了一嘴:“你在故意贬低伏黑同学?这样做有什么意图吗?”
“你很敏锐。”宿傩扬起眉头,靠近,靠近,到她耳边:“简单来说,我打算摧毁伏黑惠,这不过是点开胃菜。接下来我要去仙台。伏黑津美纪在那里。”
“可她不是已经被侵占了身体吗?”
“大概还活在某个地方吧,万没变回本相。”
不安顺着脊柱攀爬,浮舟问道:“你准备做什么?”
“杀了她。”
听到答案她猛然转头,看见宿傩眼底的笑意。他认真的。
“怎么了?这副表情。我以为你会稍微高兴点,今天以后,万就再不能威胁你了。”
再也不会有万了,只有灰烬。她埋葬得比浮舟早。宿傩眼神温柔,连黑色的线条都柔和下来。
可浮舟的安全感却随之消泯,她落下的筷子打翻了小碟,收回手,握放在腿上:“……”
浮舟没办法说自己会因此高兴,因为她实际不会;她也没办法否认自己对万的戒备,因为她的确深感威胁。
空气里弥漫着悲伤,浮舟顶着宿傩的目光,心咚咚直跳。
她用颤抖的声音问他:“你能不能别这样做?”
“为何?”
“我觉得……伏黑津美纪好像还能活一活。”
宿傩玩味看她,看她连自己都相信自己说辞的不自然。他退开了点,似乎要给她一个自由发挥的舞台。
浮舟不是没有发现宿傩的举动,他从对话中脱离,身份转为观众,但她仍然要尽职演绎。浮舟在被观赏评判的境地里舒展辩才:“我觉得她不是自愿成为容器的,而且你说她还活着。我知道你很强,他们都这么说,你能不能…在解决万的基础上巧妙地留下她呢?”
宿傩凝视,愣神,继而大笑起来。浮舟也搞砸了,她辩才很坏。
“你真贪心。”宿傩这么说,表情严肃起来,“对我没好处。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好人,而且这样我就不能摧毁伏黑惠的意志了。”
浮舟又迫切地问:“你为什么要摧毁他?”
“我觉得伏黑惠也不是自愿成为容器的。”宿傩动作娴熟,捏了捏她的后脖子:“你愿意么?”
浮舟哑然,她不愿意。她感觉到宿傩在警告她,她……她其实会是很合适的容器,如果不是伏黑惠——
宿傩打断了浮舟的深思。
“伏黑惠早晚要死,被他知道了也没关系。”宿傩已经是容器主人,悠闲随性:“不过不逗你了,指望你给出不隔靴搔痒的答案简直是浪费时间。是我舍不得你,可以了吧?别再惶惶不安,你和伏黑津美纪不同,你绝无可能死得那么草率。”
“不……可是…”
“可是?我不想听你说可是,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可是——你让我说完,你……我还是不希望你这样做。”浮舟匆忙躲开宿傩的触碰,生怕被他捂住嘴唇:“好吧,我不是说夺去别人的生命是不被允许的,反正灾难已经发生十几天了,但如果有更好的方法,你不见得要这样做吧?”
“‘更好的方法’,让我听听浮舟小姐的高见?”
“比如那个【沐浴】,听起来就比较无公害。就算你要压制他…”她的表情流动,从犹豫到哀求,眼睛里还有期待的金色流光。“也未必要从亲人开始下手吧?”
“你没说完,这理由站不住脚。你应该不认识伏黑津美纪,也没那么好心。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在我下定决心之前。”宿傩言语里没有嘲笑的意味,也没指责她动荡的标准。
他只是想知道:“现在你又觉得伏黑惠成为容器不是最要紧的事情了,因为牵扯到了你自己?”
但宿傩几乎就是在说:你是个自私的家伙,所以一定另有想法,说说看?
“……随你怎么说吧。其实我根本没有本事左右你的决策和行动,只不过你这两天表现得很友善,我才自以为说话有分量。”
“又不高兴了?总这样说怪话可没意思。姑且反驳一二:你有的,分量也是有的。所以说出来啊,我也想知道你到底为何纠缠。你说服我很容易的。”
宿傩的眼神绕着浮舟,一圈又一圈,抽丝剥茧地压迫着她。
他轻笑一声:“就算你宣称认识我才两天,但迄今为止我没有采纳你的请求数量是…0。”
宿傩知道什么时候该进攻,大部分时候是的。
“不……你。”浮舟脸色灰败,阳光也救不了眉间愁云——
作者有话说:浮舟:求你了大爷,能体面点起号吗?
浮舟没招了。
老头为了击垮小惠顺手就把万给杀了确实坏坏的。这段我好像还追了一下漫画……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发展。
一开始以为是中规中矩的津美纪美滋滋地出去,因为前面没啥她的篇幅,以为只是想强化一下小惠的重男形象。但是……[眼镜]
平行世界的津美纪得知此事后决定走上同协转巡猎的道路,但是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干上了毁灭。
(不是)
第110章
最后,浮舟败了,投降似的低下头,匆匆说:“伏黑津美纪是一个信号,她是普通人,也是伏黑惠在意的人。如果你杀了她,咒术师们就会恨你,你们本来没有这么剑拔弩张……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
浮舟胡乱揉了揉眼睛:“成为这样的你的关系人,会让我置身险境,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过上四处逃难或者孤立于主流社会的生活!”
宿傩笑了起来:“你还真没说错,关于隔靴搔痒和心里只有自己。所以你当真不打算承认你就是她么?”
“嘲笑我也随意吧。请,请便。反正…反正人不能跳出阶层说大话,我知道是什么东西保障了我,也知道怎么样才能安全。”浮舟的视线模糊了,睫毛被手指弄得歪七扭八绕在一起。
她说:“我也知道你救了我,两次,其他人也都知道。真要命,至少在舆论里,我没有办法分开你了。大家都觉得我们是一伙的!如果你要做全民公敌,我猜我也不得不一起了。”
浮舟越说越伤心,她还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偏偏坏兆头一个个排队找上门来。
她很难过:“羂索策划了涩谷到现在的一切,你本来没有在其中扮演什么重要角色的。现在好了,你自己凑上来。”
“等等……”宿傩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连眼下复眼都不怀好意地张开,他也不管浮舟听到会是什么心情了,只管说:“我应该在10月31日杀害了大量平民才对,你认为这也算‘没有扮演重要角色’的程度?”
浮舟倒也没表现得崩溃,只是露出虚无的微笑。
“行啦,你说对了,我不否认了。我不是什么求知者,没有实力承担真相。想着反正是其他的咒灵先出手,你再迎战的。至少不是你先挑的头,后来那个火焰的咒灵也被袚除了…”
浮舟吸了吸鼻子,继续:
“但说到底,不管我有多少种说辞想假装你不是一定要这么做,你都有多一种办法破除粉饰太平,然后坚定地跑到社会秩序能接受的另一边去。因为你本来就瞧不起这个遍地都是一般人的时代,恨不得一把火把地球都点燃是不是?”
“你就一定要这么做呗。”浮舟感觉糟透了,对宿傩还是对自己都是的。
大概不止宿傩,她自己也是个诅咒,平静生活只是朝露,灾厄才是封住琥珀中虫豸的永恒。
问题是宿傩就不能在死之前,在平安时代就把账算明白吗?都过去1000年了!但这种想法也无济于事,他想做什么他就去做,浮舟只能在旁边笨拙地垂手。一如既往。
浮舟推开膳台,转了个向,面对着墙。她现在是有点不敢寻死的,但要是宿傩胆敢笑她,胆敢问她:“那看起来你也没必要活着了”,她就立刻在墙上一头撞死,真的。
生死之隔在情绪激昂的时刻变到最薄,比临死前的衰老还薄——
没有地方可供栖居,哪里都是废墟和坟场,她已在绝境,看不到自己可以生活的地方。
可宿傩没推她,他把她逼到边缘却没把她丢下悬崖。
甚至他反倒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手摸上她的肩膀,浮舟用肩膀抖开他,他倒又凑上来,满脸太平:“这样啊,我知道了。”
宿傩又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安抚:“你那天也从天使口中听说了,受肉一旦成功就很难将两者分开,剥离涉及到精妙的咒力操控……”
“我试试吧,但你不能指望结果一定成功。”
“什么?”浮舟自己主动扭头了。
“听不清楚?听不懂?干脆再和你立下束缚算了。”宿傩看到浮舟眼睛里又亮起明灯,看她压抑住的嘴角:“其实你在很努力不笑出来吧?”
“我没有。”她克制,板起脸。
宿傩双手捧浮舟脸,力道温柔:“我说过的,你说服我很容易……”未说的话语融入相贴的肌肤。
他现在亲她,温热的嘴唇贴着她。浮舟不再抵抗。
亲昵之后,笼罩在她眉心的愁云散去,眼睛亮晶晶地看宿傩。
宿傩的表情也不复冷漠,笑意愉快:“别再说什么‘自己无足轻重’这种话了,我听着像不占理时候的撒娇。”
“……”浮舟皱起脸。
宿傩在她鼻尖轻啄:“不过总是要满足你的。倚靠也好撒娇也好,怎么舍得辜负了你一腔期望。”
他这样说,浮舟也就任由着宿傩的嘴唇不断触碰脸,像细雨一样,她不讨厌。
之后浮舟又将膳台拉回面前,捡起筷子对盘中残羹挑挑拣拣。
“你不表示什么?”
“表示什么?”她眼神灵动,轻盈得像鹿:“我饿了。”被赛道嘴巴里的确实刚才看似没胃口吃下的肉。
宿傩准备撂下她去一边,他早就吃饱了,不像她慢悠悠。浮舟昨晚不乐意进食,今天也一样瞧着胃口不佳。
现在饭菜冷了,她倒愿意入口了。
“宿傩。”浮舟忽然喊他。宿傩转回身,浮舟正含着筷尖瞧自己,眼神跃跃欲试。
“什么事?”
“你是不是……”浮舟热切地看向他:“是不是很喜欢我呀?”
这倒让他吃惊,他以为她要装呆到天荒地老,不过同样激起了宿傩的不满。
“你想得到什么答案?”情绪沉淀已久了,宿傩问:“如果我说是你就高兴了吗?你的虚荣心就满足了吗?”
“不是,”否认瓮声瓮气,浮舟嚷嚷:“如果你说你喜欢我,我会为此高兴。”
宿傩往回走,他来到浮舟跟前,又盘腿坐回她侧旁:“是又怎样。浮舟,告诉我,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
完了,听这疑惑的口吻,宿傩立刻就知道浮舟要撒谎。
“我才认识你两天呢。”
果然。
浮舟脸上带着后悔,像打出一张没办法接手的牌。也许就和说的一样:如果他说喜欢她,她就会高兴,所以她即便没法收场也问了。
宿傩自言自语:从何时起我如此擅长给她找借口了?
“什么?”浮舟好奇偏头,她错失了大半的内容。
宿傩直勾勾盯着她:“是,我喜欢你。而且我等你的答案已有千年之久。”
浮舟显而易见的慌张,因为过长的时间线,因为千年赋予的分量。
“我……我不知道。”她结巴起来。
不负责任的回答,但好歹她没想着撒谎。
……糟了,又开始给她找借口。
最后宿傩还不得不替她解围,替她收场:“至少我亲吻你的时候,你不抵触,对吧?”
“哦哦对的。”浮舟也是感激地见了台阶就下。
宿傩不是慈善家,他也有私心:“那今晚你睡在我旁边吧,快冬天了,会冷。”
“……会不会进展太快了?”
“你刚才主动亲我,四五次。”他支肘在膝盖上,歪头:“那时候不说才认识第二天了?”
“那个是,我承认我完全不抵触你,我觉得你身上有很好闻的气味,也许我也会喜欢你……”
浮舟面露为难:“和你接吻也很快乐,不同与我以前接触的任意一种娱乐。但伏黑同学才15岁。”
宿傩质问:“15岁就可以接吻了?”
她极速摆手,像听见了骇人的事情要撇清关系:“我并不是在狡辩,但:看到你成熟的脸——一时失神——忘记宿体的年龄,这很正常。”逻辑链通畅。
“所以现在怎么想起来了?”
“太近了。”浮舟做出一个推的动作;“我不得不想起来。而且,若我是那种随便对小
朋友产生情愫的人,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不会。”
“……”
“不过随便你了。过会我们就出发,去仙台。”
浮舟吃惊:“这么快?”
宿傩清楚浮舟不愿意掺和,他却要推着她往前。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偏不说接下去的安排。
他说:“我上网搜过你。”
“什么?”
宿傩挑起暌违已久的美丽下巴,轮廓玲珑有致,令他念念不忘:“我知道你一开始的起步是去年,你拍摄了一组照片。”
浮舟惊奇地看向他,眼底流光:“你还对这个感兴趣吗?”
宿傩说:“有点,快一年了,事业还是半死不活。你不适合干这行。”
“呃…”只能说顶峰并非每个人的理想——
如果说出来,他一定又要取笑我软弱,沾沾自喜的劣性,她这么想道。
浮舟眼底晕出笑意,她才【认识】他两天,不过许久前的记忆终于重现,她又有了印象。
……宿傩还是很刻薄,但至少是她熟悉的模样。
“好吧,你说得对。”浮舟轻巧应下,“你有什么建议?”
“这一年来,你都没有和异性交往过密,没遇见合心意的适龄者么?”
哈…原来转了小半圈,重点是这个啊?
宿傩还托着浮舟下巴,手指轻戳脸颊:“我以为你会是那种传统女人,到了年纪就嫁人,生子。工作原因,大概也遇到过条件优越的男性吧?”
“等一下,你真的搜过我?”浮舟疑惑:“网上好像不是这么说我的吧?好像是独身情节来的,差一点的评价是庸俗,短浅这类。”
宿傩仍然居高临下,俯视跪坐席间的她,浮舟脑袋一片空白,忽然想到了久远的往事。
「若能像寻常人安稳过一生,便没有更大的慰藉了」
「如此说,生儿育女也是了?」
「大约,也和寻常的妇女一样?」
以及后来的——
「没什么,就是不想告诉你,我不会来月事,叫你觉得我又多了项残缺。」
浮舟似乎……
她瞠目,眼睛圆鼓鼓,满是错愕,居然产生了如此意想不到的误会!——
作者有话说:
最后普通半推半就地被亲了。
其实浮舟很适合搞服从性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