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至少五条悟没有他自己吹嘘的那样【富有魅力】。
浮舟听到宿傩这样说的时候是在次日,她已经开始输液了,而灵魂还被圈在宿傩那。
她失笑:“你为什么会担心这个?”
“我没有担心。”
“好吧,你没有担心。”浮舟重复了一遍,然后亲了亲宿傩的侧脸,“他只想激怒你,现在看来他失败了。”
看见宿傩欲言又止,脸上被噎住的表情,浮舟忍俊不禁,她很愉快地说:“他人真的不错,漂亮,高挑,富有,而且有底线。”
“咒术师的底线?得了吧,比小孩手里拿的纸风车玩具更容易吹动。”
“我本来想说就算这样我们也
还是不熟,不过差不多。”浮舟早就懒得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她直白地说:“那些只是要素,不构成人。认识你已经花了我够多时间,所以够了。”
宿傩看上去很满意她的说辞,但他下撇的嘴角预兆着他必须得说点话来中和自己的心情。
浮舟的确花了「够多」时间去认识他,所以知道宿傩什么时候要说不让人省心的话。
她接着去亲他:“好了,不管你要说什么都别说,不如做点让我们都累到的事情。”
他们的嘴唇都变得水润。
浮舟从病床上苏醒是在第三天。她特意让宿傩看准了时间。等到傍晚,她醒来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如果身边围满了人才会让她不知所措。
“他们知道我没被祓除,那群小鬼。”
“好的。”浮舟检查手背的针孔,在一分钟前刚被反转术式修复,但痛感走得比伤口慢。
“如果有人问你你怎么说?”宿傩又问。
浮舟摇头:“问我?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五条悟已经说明了,我们的束缚是在你在的情况下立定的。”
“他怎么这样?”浮舟纳闷,“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昨天,医生,五条悟,学生都在这。”
“你一直在偷听?”浮舟问。
宿傩纠正:“注意外界动向。”他紧接着又问:“你要怎么说?”
“说什么?”
“我们的关系。”
浮舟轻盈地转了几个圈,踮着脚尖跳到窗边:“说你是我的男朋友。”
“你会这么告诉他们?”
“嗯,如果有人问的话。”浮舟看向外面那轮红色的太阳,“但我觉得没人会问。”
“我问。你再说一遍,我们的关系是什么?”
宿傩的声音缓慢,嗓音低沉,但抑制不住浓浓的兴味和渴望。浮舟毫不怀疑以后这话会一遍又一遍的运用于床上。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不体面,动不动像个野兽一样思考,都怪宿傩。
“男朋友。”浮舟小声说,“我们确立关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多久?”宿傩穷追不舍。
“你问我?”她歪了歪脑袋,“就在你说你愿意杀了羂索那天起,然后我说「我爱你。」”
浮舟说:“就是那天。”
“我要是不说你就不和我确认关系?你这样子精打细算?”宿傩非但不满足,还抗拒。
“现在情侣要一直走下去不也得就业买房和贷款吗?”浮舟说:“我不短择,羂索就像癌症,得了癌症还要谈恋爱是电影情节。”
生活如果过不下去,她是决计不可能与人建立稳固的恋爱关系的。
“所以之前我们是什么?”
“你单方面锲而不舍地追求我。”浮舟笑了,“你是不是就想听这个,嗯?”
宿傩不假思索地释放愤怒:“你真敢说啊!”
浮舟惊讶:“我以为你就是这么认为的。”
“那你也是?!”宿傩怒气冲冲地警告:“你现在高枕无忧了,可以调侃我了?”
“啊果然,你相当在意面子。”她了然,轻而易举地挑动了怒火,又笑语盈盈安抚:“那天五条先生说起来的时候,我其实大感震撼,不过有更重要的事情就略过去了。”
“现在竟然得到了本人的证实,”浮舟浅笑:“其实我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我完全没有戏耍你的意思。”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信了?连五条悟那种人都看出来了!”宿傩压低了声音,在浮舟耳边嘶叫。
“看出什么?”
“你就算总说自己低下,卑微,可你从不这么觉得,你想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才能笑出来。”宿傩简直要咬牙切齿了,在只能用言语表达愤懑的时候,这般失态反倒衬出无力。
“你真坏!”宿傩唾弃。
上面这些结论多少有点玩笑和自我投射,但愤怒也是真的,浮舟一笑置之。
等她想踩他一脚的时候,他会知道的。
浮舟在晚上出院。
辅助监督把浮舟又送回高专,然后她被带去了宿舍,仍旧是钉崎房间附近的那间。
她已经有几个小时没和宿傩说话了。
浮舟浏览了片刻新闻,心满意足地没在社会栏目找到自己,这时宿傩冷静地问:“你晚饭怎么吃那么少?”
“不想吃。”浮舟说。
“那你——”
他被打断了,有人在门外敲门。
“谁?”浮舟扬声问。
“是我,野蔷薇,你进来的时候我听见声音了。”
“请进。”浮舟前去开门,门外的女生抬了抬手,浮舟目光看去,钉崎手里拎着甜品。“听家入医生说你身体没事,不过两天没醒还是让人担心的,应该可以吃吧?”
“可以。”浮舟点头。
搬了椅子到茶几边,双双落座,蛋糕还没吃完,钉崎野蔷薇居然就问了那个问题。
浮舟以为没人会问,但宿傩当场就问的——
“那个,浮舟,我是说,你……”
“怎么了?我在听。”
浮舟缓缓移动视线到钉崎紧张吞咽的咽喉,到绷紧的下巴,到灼灼的眼神。
就这样,钉崎野蔷薇一鼓作气,陡然拔高音量,气势十足:“就是,抱歉,来了哟,虽然有点冒昧但是你和宿傩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现在在…”
钉崎指向浮舟,“…吗?”
浮舟大为震撼,她惊讶于真的有人会问,而且好像这是他们最为好奇的问题一样。
“诶?”
“就是,五条老师说你们概率是情侣,我想确认一下,真的吗?”钉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浮舟,不错过她的一举一动。
浮舟不知所措地放下叉子,两手靠着膝盖,她迟疑片刻:“之前你怎么不问?”
这些人不是早先就知道她和宿傩有所联系了吗?
那个时候表现得视若无睹,现在却回过头来问?
“危机解除了,而且宿傩不是很……”
“?”
“一开始谁都没觉得他真的会……”
“?”
钉崎的表情越来越着急,但苦于没有精准的词汇,最后她不得不拉着浮舟的手,自己低下头,亲昵地撞在浮舟掌心:“快告诉我吧,快告诉我吧!”
事情偏离浮舟的预期太多,她不由得恍惚,声音也逐渐缥缈:“他是我的…男朋友。”
“啊!我就知道!!”野蔷薇拍掌,因激动而尖叫,她很快抑制住,靠得更近:“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你们,在一起,嗯?”
“12月初。”浮舟说。
“啊!”钉崎叫喊一声,“难道他真是为了你才蛰伏起来的吗?”
这个问题要浮舟怎么回答,?
眼神在钉崎紧密的目光注视下游移,逡巡过木地板和墙壁。
最后,很不自在地说:“也不尽然。”
可钉崎的提问不停:“那是什么?”
浮舟不敢再看钉崎的脸,她偏开头,直视光滑墙壁上的一处污斑:“说起来,也有一件事情十分令我在意。”
“什么?”
“有关宿傩,你们不会觉得他是不可接受的吗?”浮舟罕见地用指甲挠了挠脸颊,“觉得他既有隐患,而且也前科累累…”
很快,浮舟被一双有力的手掌拍上肩头。
她的话语被打断。
“有些人会,但我以前和虎杖关系不赖,你和他差不多。不过嘛,要说不在意就太冷血,但不是你做的,你也不危险。”
钉崎的力道很大,浮舟觉得有些疼,也感到安定。
钉崎又说:“浮舟,我还记得那天你因为一天没睡着就哭鼻子的事情。”
“打住打住,别说了!”浮舟的脸霎时间飞红,“那时候我真的
害怕。”
钉崎野蔷薇大笑起身,和浮舟告别:“我知道,所以说就这样:我认识你,所以不会太担心,不认识你的人也不知道这件事,不管怎么说,明天还有新的任务,我不去想昨天的事情。再见!”
浮舟在钉崎走后还有些迷茫。唔,她是来做什么的?
宿傩在无人时开口。
他似乎勘破了她心里所想。
“她是被派来试探你的。”宿傩语声冷静。
“试探?”
“多半又是五条悟。你其实没受伤,他也知道。但你睡了两天,这显然不正常。”
浮舟不能理解的点正在于此:“钉崎什么都没问。”
宿傩哂她:“怎么没问?你生命体征正常,情绪稳定,我没有异动,老实被你封印。”
“咒术师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他们现在该满意了。要不了多久,你就要被打发离开高专,最多三天。但他们会给你一个空房,供你疗养,要么是五条悟要么是那个金色头发的,说这是一条喜讯。”
金色头发,来栖华?
浮舟问:“天使不是号称与你不共戴天吗?”
“不是那个小女孩,男的,你信赖的那位。”宿傩格外强调了“信赖”。
“七海先生,说起来也许久没见到他。他看着就像是会做文书工作的,最近应该闲不下来。”
浮舟在这方面的敏感度迟钝得让宿傩咋舌:“十个结界都要重建,薨星宫更是重点,在初期,他们肯定不会留下你。”
“薨星宫是哪?任何工程的保密需求我都能理解,但为什么是初期?”
宿傩笑,浮舟听出了得意。
他言简意赅:“因为他们办不成。”
浮舟犹如误入高谈阔论的居酒屋,她大体没听明白,但知道宿傩的意思是他比他们都厉害。
她说:“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会夸奖你的,我才不关心结界。”
宿傩则顿了顿,随即说:“算了,不能相信幻想也是你的独到之处……但咒术师的挫败,频发诅咒事件的警醒,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请求,在我心里都比不过你的两句话。”
“你应当赞许我,浮舟。不作为普通人也要作为我的伴侣这么做。”
浮舟哼一声,嚷嚷道:“我不!”
“你又在犟什么?我都说了——换个说法,只有你才能令我感到高兴。”宿傩说,“在我做了这么多取悦你的事情之后,连一句认可都没有?我会很失望。”
浮舟听得哑口无言,她算是弄明白了,宿傩是在因为刚才钉崎的问题耿耿于怀!
钉崎提问「宿傩做这些都是为你?」
浮舟回答「不尽然。」
宿傩听见了,立即提出却显得小气,所以他兜兜转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告诉浮舟——是因为你。
有点手段全都使女人身上了!
浮舟听明白了,且确也说不过宿傩,闷闷承认:“行,好,我认可你,你满意了吧?”
“不满意,你并非出自真心。”
宿傩像听不出浮舟在较劲,还温和道:“但只要你认真地对我说什么事情,什么我都会听。”
他带着慷慨与诱惑,意味深长。
宿傩无需列举什么例子,浮舟亲身经历过一切。
她怯于应对,他倒好,不阴沉也不暴怒,步步为营起来。浮舟又觉得宿傩这人深不见底,一点也不像她以前认识的他。
宿傩超出了预料,但她对未知感到担忧。
浮舟说:“那好,你之前还说要为我赚很多钱呢,你说说看你要怎么做?”
她有心要难到宿傩,不让他太得意。
“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能不能赚到钱。”宿傩不好糊弄,他根本不回答:“浮舟,你在害怕?”
浮舟脸一红,比方才钉崎在时还生涩,她反驳说:“事情都过去了,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我才不害怕你!”
“嗯,真是胆子大了。”宿傩刻意压低声音,像心里的另一道分裂的自我在说话。
他在扮演她。
“你怕的不是那个叫宿傩的男人,但你害怕在夜里,在窗子里看见一个你不认识的人,而那个人就是你自己。”
“事情会发展到一个你没办法控制的局面,坏的你害怕,好的……你竟然也要担心。”
倏忽之间,浮舟又被拖进深不见底的领域,不只是脑袋里的——她又被宿傩无端拖进领域。
猝然的失重让她叫喊出来。
浮舟的心中也是一团乱麻,有什么东西被宿傩的话语打破了。
他很快接住浮舟,又轻轻掩住她的嘴唇,一片模糊之间,又有柔软的东西覆盖住她将睁未睁的眼睛。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宿傩的手指十分结实,坏心眼地捏浮舟两边鼻翼,她的呼吸就全被他掌心收拢,潮热又清晰。
“好了,睁眼。”宿傩将覅真皮放在腿上,脸和手都离开她。隔了一会,他们对视,他又称赞浮舟为:“你真是光彩照人。”
浮舟红着脸,却还强自镇定:“你休想一句话就迷惑我!”
“如果说好听的话就能迷惑你,我可以坚持。”宿傩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怎么?这可是你说的,以前你就一直在说,让我说话更风趣。”
“现在我能做到了。”他说。
只要宿傩想,他可以把声音压得低,像耳语和心声,却不夸张。每当他这样的时候,浮舟都会觉得他既投入又认真。
然后她就会控制不住地紧张。
浮舟喜欢这种温存,但同时也害怕它会很快消失,她最担心的是自己习惯了以后一切又变样。这样会使自己狼狈,而且狼狈的样子会被宿傩看见。
他已经很久不嘲讽讥笑她了,久到如果宿傩再这样做,浮舟就会不习惯。
浮舟既害怕宿傩变样,也害怕自己会受不了他的变化,虽然距离最大的生存问题结束之后才过了两天……
她对待生活还算熟稔,因为和人的泛泛之交无论如何都不用暴露自己,但感情一道浮舟也觉生疏,尤其当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不可说,要是说出来则又多一分矫情。
真是烦心。
宿傩到底干什么要戳穿她?
浮舟想到这里,就觉得都是宿傩害她想七想八,因为说话的时候都有了底气。
她直言:“你背刺我的次数太多了。”
宿傩先抬眼看她,问:“又怪我?”
他们沉默了一会,他想了想,然后说:“好吧,你说的没错。”
“看吧,是你的问题。”
“是。”宿傩认下。
反正怎么弄最后都是宿傩主动,他已经不为浮舟的逃脱能力惊诧。
随即他脱口而出:“你就当我做一切都不是为了你……确实不是。”
宿傩已经习惯了被浮舟的推脱激出他自己的心里话:“不尽然是为了取悦你,还漏了一点。最重要的是我决定作为一个脱离恶习的男人来爱你。”
他从不愚笨,念头产生了就挡也挡不住,宿傩斡旋于他习惯的本性与因浮舟而起的爱意之间,并且在一瞬之间就忽然明白——
「至少不能在生殖隔离之外。」
浮舟的话真假混着来,容易混淆的最重要的那部分,宿傩像淘金那样筛掉阳光下同样闪光的砂砾,留下金子。
人性固然平庸,但也有玄奥到让浮舟着迷的地方。
宿傩会做到。
浮舟的睫毛开始颤抖,金色的眼睛中充满活力,就在她要启唇时,宿傩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嘴唇上。
“若你看重它,那我就和你一样。”
宿傩唇角微微抿起,线条凌厉,带着冷意,眉眼如刀锋凿出的塑像。
他说话时她立刻就相信。
浮舟浑身
都发烫,像被火焰包裹,但宿傩其实并没有对她做什么。
他只不过手臂绕了浮舟半个背,稳稳托着她,慢条斯理,垂眸看她。
宿傩就那样看她,浮舟却觉得腿已经软了。
他移开停驻在浮舟嘴唇上的手指,换上自己的嘴唇,压下来亲她。
浮舟顺从地抬头,全身都被温暖包围,每一次呼吸都交杂。
舒适,安全,她感觉安稳放松。
宿傩说:“我爱你。”浮舟也下意识地任由自己回答:“我也爱你。”
她完全沉浸在像被一层羽毛覆盖的轻盈与温暖中,宿傩又说:“那么,请你一直爱我。”
*
浮舟后来问宿傩:“那如果我不爱你了,你要怎么样?”
他考虑了一会,说:“不怎么样。”
浮舟不满推他。
宿傩说:“因为我已经是一个坏不到哪里去的人了。大家不都这样?”
浮舟想了想,觉得也是:“最近比较流行说【如果你这样那样,那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高频的形容词是,【阴鸷】【狠厉】。”
“你觉得我会那样?”
浮舟闷笑:“也不,你能瞬杀就不废话。”
宿傩让她看点「真正有意义」的东西。“当然,你想看什么都行,我也可以陪你看。”
但浮舟想了想那些不能被念出来的内容,然后婉拒了他:“还是算了吧,我怕你把我剁成血雾。”
“以防你真的这么做:其实这是时下网络流行的说法。”
“别抖机灵。”
宿傩只是嘟囔。
“你不必纠结一个已经社会性死亡的人会对你怎样。”
*
在宿傩自称为“一个已经社会性死亡的人”之前,还有一些现实世界的事情发生了。
去岁11月,总监部发布消息,宣布咒力和咒术的存在,12月引起混乱的元凶被袚除,抚平阴霾,再之后是翻篇。
新年欣欣向荣的氛围与往年并无二致。
“咒术算命是什么?有这种说法吗?”浮舟放下手机就是问,“你帮我算算?”
宿傩算了,浮舟并不知晓他是否掐指:“你今年要买保健品。”
她笑得趴倒在桌面:“寻人找猫、测观天象、还有爱情占卜,咒术师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了,还有说可以把某人银行卡的余额挪到另一人账户中的。”
“那叫诈骗。”
“我没想到他们接受的这么快。”
“没什么费解的,往厨房里喷杀虫剂,几天后仍旧堂而皇之跑出来。”
“打住打住,如果现在是夏天我就和你吵一架!”
“那你胆子很大。”
浮舟如今不怎么担心温和的宿傩,她眼神灼灼,问道:“所以,你最近在用咒力做什么?”
“哦?你能感觉到?”
“你每天都要出去几个小时,而且在那之后我会很虚弱。”浮舟说:“最重要的是,几周过去了,你什么都没跟我说,但我的银行卡里多了好多钱。”
宿傩用坏坏的腔调说:“这不是你所期待的么?有钱。时间过去这么久,五条悟理你辣么?你的遗产有着落么?”
咒术那边的忙乱,浮舟有所预料,顾不上说好的事情情有可原。
她也就摆摆手,虚空挥动几下:“这不算什么,工作事务只要求对两方面上心,一是解决有碍的,二是推进有利的。”
目前浮舟已做无害化处理,而且她还没到存款告急的时间。
“可能遗产还没做好,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活过我的亲戚。”浮舟推测。
遗产不是面包,亲戚不是厨师,她也没有亲戚。
比喻而已。
不过浮舟懒懒散散的态度已经传达给宿傩,他知道她一悠闲起来就格外宽容,也就不急于顺势抹黑咒术师。
宿傩解释道:“工作。”
“你故意说这么简短,好逼迫我不得不问你?”
“谁教你这么娇贵的?”宿傩嘀嘀咕咕,浮舟对别人到宽和,对他…哼。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我找了份工作,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宿傩不带感情的声音冰冷纯粹,吐出来的内容却是:“合法的,来源正规的,不会引起不必要关注的。”
浮舟抬高了语调:“……这么多零怎么合法得起来?!”
今天早上,宿傩与里梅出门,浮舟照例在他的领域里打发时间。
中午,一条退款信息发送到手机,某代金券逾期未消费自动返回原账户,浮舟顺便查询一番卡中余额。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等等,这真是余额而不是某个人的手机号?!
处变不惊如浮舟也没见过这么长的数字,她又数了一遍,下意识舔舔手指,并用指甲对着屏幕上的小数字挨个戳碰。
浮舟并且不能记得自己的银行卡中曾经被存入过数十亿巨款。
顶尖明星都不会有这么多流动资金吧!抱着这样的想法,不难想到,一定是宿傩做了什么,才弄到了这么多钱。
而且,现在是一月。
浮舟根本不相信宿傩能有什么除了恐吓以及掠夺之外的手段弄到金钱,再说他根本也不觉得钱有什么价值。
可恶,怎么他随便呼吸两下,财富就以百川入海更快的速度流过来了?
她呼吸急促,而且不由得担忧后果……不会被什么麻烦找上门来吧?
……
“瞧你少见多怪的模样,合法的,而且我签了合同。”
“有什么我要知道的吗?”浮舟不再掩饰心中惶然,“你可不要吓我哦!”
“你可以出去买东西,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用担心。”
“我不会当了公司皮包公司的法人吧?”
“放心,那行赚不了钱。”
“你做杀手去了?每天接单?”
“东京没那么多值钱的。”
“金融诈骗,银行抢劫?”
“提醒你:「合法」,而且银行抢劫抢的是现金,货币编号也容易追溯。”
浮舟倒吸气:“你真考虑过?”
宿傩无奈说:“不是你自己在电视里看来的么?”
“好吧,”他不再给浮舟发散的机会,终于坦白:“不过我签合同用的是你的名字。”
浮舟则是捂胸:“如果有人找我我一定会恨你的。”
“我爱你,还有,这也算是遗产。不过是羂索的遗产,我把它卖给了一家公司。”宿傩说。
2018年,2月,在一切开始之前,羂索先前往美国部署了即将在涩谷和在那之后死灭洄游的一切。
“简单说,他跑到白宫附近去了,然后叽哩哇啦一通游说。他称咒力可以作为环保能源,日本可以变成中东。然后总统先生笑着鼓掌?”
“基本如此。总不能10月他打个电话,特种兵就赶着坐飞机到结界里来了吧。”
“……”浮舟此前还真未想过隔着半天的时差,外国军队为何会如此迅速地赶到。
“早知道就该考个大学。”她嘟囔。
“别担心,大学不教这个。”宿傩宽慰浮舟,“数年的研究总有成果,羂索死了就归我了。”
“我找到一家上市能源公司,达成合作,这只是预付款,以后还会有很多。”
能源要是不赚钱,中东就不会乱。能源产业一直都是经济的重要支柱……
骤然听闻比网上的咒术占卜更怪诞的说法,浮舟思索之下,发现其有迹可循。
她不免唏嘘:“我甚至想过你偷偷抢自由咒术师的活,偷吃总监部经费,都没想过这种事。”
闻所未闻!
“咒术师能有什么收益?”宿傩冷笑,“那群小鬼什么都买不起。”
“但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虎杖同学3月才退学转去高专。”
浮舟话音刚落,一个眨眼的瞬间,她就从桌边转而被宿傩带进领域内。
窗边冬景变为了血色的空间,沉闷压抑。宿傩的掌心抵达了浮舟手臂,触感刺激她,她轻哼,舒适且温存地靠在身上。
“怎么了?”浮舟问道,他几次三番地突然拉扯,她都要习惯了,现在语气里都是依赖。
他说:“我本想晚点告诉你。”
“什么时候?”
“等更接近雪化。”
宿傩牵着浮舟的手,抬至自己下巴,而后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亲吻她的指尖。
然后他说:“你好像很期待春天。”
痒意滑过浮舟的手指,热气流窜,她的手像沾了水露,一朵湿漉漉的紫罗兰。
浮舟目光灼灼,但闪烁:“还好。”
“不过早些知道也好,反正我会为你赚来余生都花不尽的财产。”
宿傩的视线开始在她手背上游动,向上,到她泛红的脸颊,到她水润的双眼。
“我答应过你的。”
*
后来,浮舟又问了一遍宿傩是怎么得到羂索的成果,他就说:“里梅,那个时候他就在羂索身边,他们做了一些实验,而且里梅知道那些手稿存在哪里。”
宿傩还在无意之间透露了一条消息,一开始,那个邪恶的计划里还他提到了五条悟——
“据说他一个人就够给一个国家发电了。”
“那他能吗?”
“有吹嘘成分,因为羂索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诈骗。并没有几个士兵活着出结界。”宿傩以这样一句话作结:“不要相信那种好事,好事不会自己送上门来。”
浮舟忽然表现得忧愁起来:“现在发电的变成我了,不会有什么安全隐患吧?”
她应该不如五条悟强壮。
“不会,你少熬点夜。”
“和这种事情没关系!”浮舟认真宣称。
“你每天都睡得很少。”
“那又怎么了?”
“所以你会累。”
“……”
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轻微不疼,有点痒。
浮舟也就不太担心对身体的影响,不过宿傩还是认真解释了,他对能源研究的帮助有限。
未注册咒术师,便宜行事,避开总监部监察,收费合理,只在初期阶段提供参数对照的样本。
2月,也就是羂索去美国的12个月后,第二桩差事找上了门。
年底,诚如宿傩预期的那样,送浮舟离开高专的人是七海,因为五条悟工作繁忙,而浮舟信赖七海建人——
当初因为猜对了这件事,浮舟有几天都被宿傩嚷嚷「咒术师就是投机分子」「嘴脸」。
浮舟严肃声明了一次宿傩才放弃就这件事说坏话。
现在联系她的人是五条悟——第一条消息是亲热带着感叹号的寒暄。
浮舟还没说什么,宿傩就先粗鲁地说:“不用想,他们做不好结界。”
她瞥了屏幕。
「嗨!浮舟小姐,最近过得怎么样?」
浮舟心里有几分相信,但不想让宿傩得意。
她嘴上说:“你又知道了?不要说的像自己能预料一切。”
结果宿傩一句话还没说完,五条悟就打了脸。
第二条消息不期而至,像是编辑好复制粘贴过来的一样。
「最近休息得如何,方便见一面吗?当然,除了关心你的健康之外,我还想和宿傩谈一谈。如果你能代为联系他就最好了,感谢。」
这个用语……绝对是让人帮忙的态度。
宿傩不嘲笑浮舟失算,他姿态很高:“他不求我我是不会看的。”
五条悟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来,浮舟没回复的时间里,他就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浮舟扭过头,周遭空无一人,又转回去:“他说和你之前就谈好了,你答应过他?”
“没有。”
“他问:没删短信吧?删除也没关系,我能找人恢复信息——”
宿傩和五条悟到底谈过什么?
如今尘埃落定,浮舟的胆识也愈发壮大。
她觉得自己不再会因为一段去年的聊天记录受惊。
她说:“你应该不会删短信,我也没清理内存,让我看看!”
浮舟退出对话框,指尖轻盈快速地滑动屏幕。
宿傩安安静静,并不出言阻止。
直到浮舟尖叫着把手机摔在床上,宿傩才不得不彰显存在问:“怎么了?”
“你还问我?”浮舟短促地质问,音调极高。
“咒术师油盐不进的,态度好点他们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那也不是你把所有人都辱骂一遍的理由!”浮舟也倒在床上,左手将身边被子一掀,身体一骨碌往里钻,好让自己被裹起来,她哀嚎:“你为什么不阻止我看?”
“我说的都是实话。”宿傩将浮舟引到生得领域内,他抱着浮舟,感受她的瑟缩。
“目的先于手段,达成即可。”
他又调侃:“我以为你胆子很大呢。”
“现在我不敢面对五条悟了!谁能想象他是那种被羞辱了还不肯动手段找回场子的人!”
“说实话是羞辱?那他该反省自己的社交圈,干嘛要和一群令自己蒙羞的鼠辈为伍,还帮他们擦屁股?”
这些日子里,宿傩言语已经正常了许多,但谈起五条悟,他仍然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讥讽。
浮舟捂着脸倒在他怀里:“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帮他打抱不平。你也就和我说说,我勉为其难当你的垃圾桶,但求求你别说出去,行吗?”
“看不顺眼而已。他选包庇同伴就得同样忽视我;选放手不管,也没人能制约我,所以我不会输。”
“真是越讲越离谱,你知道你现在说话像谁吗?”浮舟问。
“像谁?”
她幽幽吐字:“当年也有人警告过我,说我是你偶然得到的玩具,玩腻了就被抛开。无奖竞猜,是谁?”
“……”
浮舟的声音就像鬼一样缠着宿傩:“3、2、1,我们一起念——”
“……”
她最后还是没有念出那个名字,只是说:“她一定也觉得你在给我擦屁股——如果她在的话。但她死了。”
宿傩隔了一会,败下阵来,说:“好的,我知道了。”
“你得对五条悟稍微客气点,叽叽喳喳容易遭人怨恨。”
“……知道了。”
看得出来,宿傩根本不怕遭人怨恨,这点也真是叫浮舟觉得生活鸡飞狗跳了起来。
“而且你要答应他,修复结界。”
宿傩刻意不回答,而浮舟决心,假使他不说话,那她也不说。
不安笼罩了依偎着的两人,他们在无边无际的静谧中对峙。
浮舟抱着膝盖,垂下脑袋,贴着宿傩胸膛,他们都一言不发。
“……哦。”
最后宿傩如此说。
浮舟这才心满意足地亲了他。“如果你瞧不起强受制于弱,那你就不要再容忍我了,早点认清彼此,我们都不会很累。”
对于浮舟,宿傩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容忍,也不以为受累。
宿傩同样不愿成为他自己所瞧不起的那种虚伪市侩——多套标准,多种应对,道德水位比潮汐涨落还起伏。
他没再反对浮舟隐晦的批评,偏过头去亲吻她。
“没有很累,我也不会让你累。”
浮舟出来的时候态度变得散漫,但礼貌地回复了五条悟「没问题。」
又敲定了一件事。
宿傩这个人啊…以为自己有别于其他人,所以刻薄的要命。他以为自己看什么都最清楚,所以先一步贷款瞧不起还在探索的人。
至少浮舟是这么看待他的。
觉得自己了不起,事实上也确实了不起,这种人活的就是自在啊,她不免悻悻地想,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遭遇的阻力都十分微小,几乎没有。
她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叹气了,但看见银行卡的数字长度,浮舟还是忍不住为自己总是一句两句地说宿傩而感到羞赧,而宿傩虽然不乐意,最后也都按捺下来只说好。
浮舟怎么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刻板印象里的那种中年唠叨女人了?而宿傩则成了电视里闷声干活也不反驳的忠厚男性?
她因这个想法狼狈不堪。
无端老了一倍,浮舟可不希望自己以后变成这样。
简直是噩梦。
但宿傩似乎抱持相反的想法,他会在浮舟眼神隐隐含嗔时止住,当然在该嚣张的时候他也从不收敛。
浮舟觉得,宿傩似乎很享受这种趋于市井的生活,即便他们看起来和别的人没什么两样,都很平庸。
他比她更能适应那种没什么波澜的生活,就算那样的日子要持续到永远,他看起来也不在乎,甚至欣然接受。
越临近到3月,浮舟越感到焦虑,她开始睡不好觉,下意识地蹬被子,他们接吻也变得有些仓促。
“怎么了?”宿傩也不是没问过。
浮舟就只是眼巴巴地摇头。
越到尽头越紧张,越没办法开口,而且等真正平定下来,浮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过怎么样的生活。
对于刚脱离危机的人而言,这么想是不是太矫揉造作了?
时间不多了,而且在被虚度。
也就是浮舟决定告诉宿傩的那天,以斜阳为分割,一切都变了。
“什么叫你要暂时离开?”宿傩以一种完全不同于先前悠闲的焦急语调问。
“嗯……”浮舟被猝然抱起,脚尖悬空,但她听见宿傩这样说话,却终于感到自己正在落地。
“也就是字面的意思。”
“离开去哪?我们不是在一起么?”
浮舟感到自己在宿傩的臂弯里摇摆,发丝像海浪被抛了起来。
她伸出手,将它们收到耳后,漫不经心说:“我得给自己找个身体。找到了。”
宿傩死死盯着浮舟。他越是愤怒,她越感到轻松。
浮舟前所未有的舒缓,她解释说:“然后我会回来找你的。恭喜,这是件好事,你可以有每天24小时的时间了。”
“恭喜?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离开?”
“大概在11月。”
“11月!一开始?”
“所谓狡兔三窟。”浮舟晃悠晃悠,栽倒进宿傩怀中。
他却一把推开浮舟:“你好意思?”
她低头,不看宿傩,他又用手掰起她倔强的下巴,强迫浮舟往上看。
“我知道你会有点不习惯,但这样显然对我们都更好。”
“不,你骗了我。”宿傩一字一句威吓浮舟。
他面部的咒纹完全显现,锋利的牙齿像刀刃。
“别说的像你受了很多委屈一样好吗?你没在我身上吃过亏。我是在通知你,并非征求意见。”
宿傩急需一个突破口,浮舟当然不希望承担他的怒火。
他严肃而强势。
一只手握住她的双腕,浮舟被禁锢在他身前。
宿傩眉头紧锁,愈发怒不可遏。
浮舟便又开始求饶:“不过临到头才开始通知你,这确实是我的疏忽。所以我现在决定告诉你。”
宿傩的眼眸迸射森然红光,冷峻的面容像在看待猎物。
“你再多说一个字…”
浮舟摇头,不说了。
接连一周宿傩都是阴沉沉的,而且他总是拽着她的胳膊。
白天她的左手总是用不上,到了晚上,他会将她整个人锁在怀中。
他们都没再谈这件事。
宿傩变得像个野兽,他开始撕咬浮舟身上的各个部位。她并不感到如何疼痛,其中抓捕的意味明显大于撕扯和进食。
……但具人体是如何的,浮舟也不好说。
宿傩最近很危险,她感到十分受压迫,感到宿傩和她都因为彼此心情沉重。
他的呼吸灼热,带着威胁和迷恋,喷吐在浮舟的皮肤上。
而浮舟心不在焉,一条绳被绷紧,不堪重负,它越苦苦坚持,崩断的时候就越强烈。
那条绳就是她和宿傩的关系,他们各执一端,拉得很远。
浮舟一方面因为宿傩无声的压迫而深感苦闷,另一方面又被他刻意的隐忍所打动。再说宿傩早先就验明了真心,浮舟根本不想离开他,断绝关系。
但不管她怎么说他好像都会更生气。
终于,崩断绳子的一天到来了。
浮舟得到了通知,她无需收拾行李,需要通知的仅有宿傩一人。
她正在看电视,右手不经意地触碰左臂,那里现在毫无知觉,宿傩控制着左手有力地握住扶手,好像她是随时会升天的氢气球,需要一个绳结扣在地面。
浮舟说:“你在吗?”
“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准备离开了。”
……
电视里正放到焚烧的文件,彻底的保密,火光灼灼。
浮舟眨眼,电视里的火苗转而照亮了宿傩暴怒的本相。
他面目狰狞。
她倒在铺满水的地面,冰冷。
宿傩将浮舟拽入生得领域,压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看她。
“我警告过你,不要再提。”
面对这样执着又烧着火的眼睛,浮舟几次张嘴又什么话都没说。
“可你偏偏要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让我想起来——你总会背叛。浮舟,你怎胆敢三番两次的厚颜无耻,说是我背刺你?”
宿傩又握紧她的下巴,她的骨头都要因此碎掉,浮舟艰难地眯着眼睛看他。
“你说啊!”
浮舟摇了摇头,喉咙里低低地发出带着抗拒的哼声。
也就是这一刻,她忽然领会了这些天以来的内心挣扎与烦闷。
视线能令世间万物变得清晰,所有人站在同一角度能看见完全相同的景物;言语则搭建了一座桥,让所有不知所以的东西变得确切。
被说出来的东西都很精确。
精确的东西就和手术刀一样,必须谨慎使用,很容易划伤别人,而且愈合要靠失忆。
记性很好的人就像得了凝血障碍,必须哗啦啦地留更多血。
所以浮舟在对宿傩说话的时候会更谨慎,犹豫说与不说之间的消耗最大。
她有很多想法,都不准备告诉他。
浮舟看过一些案例,有人一时心软一时动摇,换来永恒的坠落和跌伤,并且落陷在坑里,没办法抵抗重力。
她知道一场不能脱身的关系其实就像跳悬崖,身上吊着一根蜘蛛丝。
说不定哪天就断掉。
所以她从来没考虑过要真的和宿傩一直共享一具身体。
害,他可能会突然决定不再爱她,但无疑她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天都打不过他。
浮舟不跳悬崖。向下是通衢大道,但向上的路总是窄门,这其实无关情爱,就算有关,浮舟也不选它。
她说狡兔三窟的时候是认真的,因为兔子是被捕食者,所遭遇的危机是猎人没办法想象的……
宿傩的声音唤回了浮舟的思绪,忽然之间,他简直嘶哑得没法听,他问:
“你除了谎话还会说什么?”
“你有在乎过我吗?”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现在你说你要走了?!”
“没有要走,”浮舟细声细语,不想再多的激怒宿傩,“只是暂时分别一段时间。”
“有区别?你不记得之前是怎么和我说的了?”
“我记得,宿傩。”浮舟困难地挣开一只手,左手,抬着红红的手腕,抚摸宿傩的右脸:“所以我会回来,这就是区别。”
宿傩死死逼问:“你哪次没回来?”
“区别在于,下一次我将不会有求于你,但我还是要找你,因为我发自真心地想和你在一起。”
“骗子,你上次用过这招了。”宿傩打开浮舟的手,宣告谈判破裂和拒绝,然后他又紧握住她的两只手腕,像一圈手铐。
紧紧束缚着她。
浮舟时常自视软弱,不爱与人冲突,她就是那种文艺作品里最被人嫌弃的中间派。
面粉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粉。
面包最后外焦里烂。
但再窝囊的厨师也要下定决心把面糊送进烤箱,就算面包成品又大又难吃。
现在就是那个时刻。
浮舟感到自己越来越轻盈。
宿傩得不到回应,他还在低着头对她言辞激烈地说着什么,他既恼火于浮舟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又因她又打破了一次自己提出的承诺而愤怒。
而且浮舟看得出来,他也有些担心如果她离开,她将不会再回来。
但她会的。
“你要想想这件事情的好处。”浮舟说。
但无论她怎么说,他的眼神都在告诉她,这是枉费心机。
宿傩执拗地看着浮舟,语气冰冷:“好处,你上次就说了好处,你说你比伏黑惠更合适。”
“那你能说不
合适吗?”现在更好,整个身体都赔给他了。
“我不和你争论,”宿傩忽然起身,连带着将浮舟一把拽起。“也许应该把你关起来,但这是你自己选的,不能怪我。”
她被拎着手腕,天旋地转,垂直于地面,像被鱼钩吊起来那样徒劳挣扎。
“你不会被任何人找到。”
浮舟在宿傩的手臂下面摇摇晃晃,他故意不抱她。
“……”
她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毫无征兆,宿傩原先一言不发,但如她预想的爆发没有出现,他还像以前那样,用低低的语调絮聒不休,可说出来的都是很可怕的话。
这比他暴怒起来更令她胆战心惊。
浮舟又变得迟疑不确定,宿傩是怎么了?她难免会有点害怕,毕竟以后还要和他在一起的,
“你要做什么?”浮舟问。
宿傩就这样提着她,一路目不转睛看路,她怎么说话他都不回应,直到房间,他将浮舟丢在床上。
她因为惯性滚了一圈,刚好到正中央。
“刚才说话你没听么?”宿傩这才直直审视她,目光凉丝丝的:“你不要想从我身边离开。”
“可是……”
“没有可是,浮舟,我对你太耐心了,但你会辜负一切。现在决定权不在你手上。”宿傩慢条斯理地整理被浮舟弄皱的袖口,时不时撇她一眼,“如果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用东西把你的嘴巴堵上。”
越说越过分!浮舟眉头一横,眼睛眯起:“好好跟你讲话你就是不听对吗?”
接着,浮舟眼睁睁瞧见宿傩沉默地撕下衣襟的布料,放在手中随意团成球。
他的唇边勾起冰冷的弧度。
开什么玩笑?
浮舟在一瞬间既觉得屈辱也觉得害怕。
原来宿傩是再说真的!
“从以前起你就爱胡说八道。”他倏然靠近,俯下身子又捏着浮舟脆弱的脖颈,“现在,准许你说最后一句话,然后就闭嘴,到我允许你开口为之。”
她激起了起皮疙瘩,呼吸的时候能感受到宿傩指尖的压迫。宿傩威吓十分有力,还有脖颈上时时刻刻的禁锢——
浮舟感受到落差,现在宿傩一点都不顾及她,她被他的动作吓到了,而且他的言语……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时候。
浮舟一点也不觉得喜欢,而且,她很生气。
但她没胆子挑战宿傩的速度,她知道自己说完「最后一句」就没机会再说了。
于是浮舟丢下一句:“我才不在乎你在想什么。”就吝啬地偏开脸,满脸倔强地逃开了。
浮舟离开根本不需要宿傩的准许。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一直控制她?
*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浮舟好像只要撇开脑袋,嫌弃地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就可以从容地离开他。
宿傩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浮舟是个骗子。仅此而已。
但宿傩的心脏突突跳着,能量能泵起海啸。对浮舟的感情是无关紧要的,它成了沉重的负担,时时刻刻冲刷他紧绷的神经。
他蕴藏烈火的思绪翻滚,她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属于他的平静。
*
浮舟倒没有因为宿傩的那些可怖的表情和言论而怨恨。
她到了旅馆里,又是一股子新鲜劲,而且对往后的生活又有了期待。
整天黏在一起,总有不能做的事情,比如宿傩在衣装的选择上思想陈旧,鲜艳的他不喜欢,也不喜欢任何的裙子。
虽说她买了他也只是叹气,但平心而论,谁高兴第一个评价新衣服的人只是摇头,连句夸奖都说不出?
宿傩还不喜欢花纹繁复的美甲,浮舟一次也没去做。
这类细微的忍让总是断断续续出现在浮舟的生活里,她相信到了夏天,穿短裙的时候,他也会有一大堆意见。
有很多夫妻都是在琐碎的事故里葬送婚姻的,穿女士和服大概是宿傩对女性化唯一的让步了。
浮舟快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接连好几天,她的脚步都轻盈。
乌鸦说再过几天就好,所以时间不会很长。
这样宿傩也不会很担心她,而且他也该消气了吧?
浮舟想,事情在向好的地方发展。锈湖的秘密气氛激发了对尘世的渴望,那些以前让浮舟皱起眉头的东西,现在也值得期待了。
她时常走出旅馆,眯着眼睛看天,直到乌鸦最终通知她一切已经完备。
于是浮舟高高兴兴跟着淌过水流,怀着憧憬沉入湖底,像天光自上而下刺破云翳。
而灵魂飞扬,飘起。
……
义兄又一次找到了衣不蔽体的浮舟,这也是她有意为之。以浮舟看人眼光衡量,觉得他不会在患难时坑自己。
“我听说你被那个可怕的恶灵附身了?”
“感觉怎么样?后来我去看过你——”
“哦?真的?可我没看见你。”浮舟问。
“——他们当我是打探消息的家伙,被赶出医院了。”义兄说完。
浮舟以虚弱的状态回归,接连好几天都没力气走出房门。不过幸运的是,时间也没过去几天,还没到宿傩会焦虑的节点,她决定先修养一阵,再找时机联系她。
谁知道还没修整一周,这个家庭又陷入窘境。要开学了,需要学费,义兄的存款在去年11月就没再增加,只有削减——
他有四个在上学的妹妹。
浮舟的银行卡里倒是资产丰富,只不过,她还记得五条悟的忠告:一切记录无所遁形。浮舟是想由自己主动联络宿傩
的,如果是反过来,搞不好以宿傩的小心眼,要以为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误会来误会去,不仅宿傩怒火中烧,浮舟也要因此遭罪。
本来这件事情就是她这边有些错漏,要是宿傩因此言行激动,她肯定要嘲笑他两句狗急跳墙一类的话,结果定然是不可开交。吵到最后就会想起最初的引子,都是因为她没事找事要自己捣鼓什么分离。
浮舟才不要把自己置于那种境地。
横竖都是风险,不如趁着身体柔弱期间……她当即向义兄讨要来手机,熟练地找到通讯录里属于自己名字的备注。
当浮舟的指尖停留在那一点时,义兄发问:“能打通吗?我之前试了几次,无人接听。”
她未犹豫,直接点击拨打电话,扭头说:“那就多打几通,看见了就会有人接听。”
“那边是谁?”义兄又问,他伸手指了指浮舟:“你…你在这里,手机呢?”
“丢了一次,后来被我男朋友找到了,就一直放在他那保管。现在我和他又分散了一段时间,如果有人高频率打那个号码,他看见大概会猜出是我。”浮舟毫不心虚,淡淡地撇开了自己。
“男朋友?!”义兄大惊。
“放轻松,这几个月发生了好多事。”浮舟看旁边坐着的义兄一脸吃惊,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的样子,忽然起了调侃的心思,她提起一腔谆谆教诲的口气说道:“像我们这样人的头等大事,就是给自己找个好归宿,好姻缘。”
浮舟坏笑,竖起大拇指:“找到了。”
“……这……”义兄瞠目结舌。
就在此时,电话听筒里传来一声冷淡的问询:“你是谁?”
惊奇的是,电话里的声音也属于浮舟。
这边的浮舟光顾着用好女人言论嘲笑喜欢端架子的义兄,忽视了不知何时被接听的电话。
浮舟听见了动静连忙摸起手机,举到耳边,挥手赶人:“晚点和你说话,你先出去,请。”
义兄关门离开后,她才轻咳一声,声音也变小:“是我。”
“你是谁?”宿傩又问了一遍。吐字清晰,听不出情绪。
“不要再用我的声音说话了……”浮舟不敢有脾气。她忽然又有些拿不准,当初宿傩说的什么要把她管起来是真还是假。她临到头才开始脱去自信,把那些威胁的话放在心上。
“你不说「请」,是觉得对我没有必要么?”宿傩不紧不慢地说,还用的是那道阴森森的女声。
浮舟无论如何都不觉得自己的声音能这样骇人。
“我在嘲笑他,我又不想嘲笑你!”她极为认真地解释,随即软下腔调:“之前的房子没了,现在换了个地方住,还有就是…我很想你。”
“虚伪!”宿傩冷酷地评价。
浮舟却吁了口气,好歹他换了自己的声音。她打起精神,关心道:“虽然才过去不到一个月,你过得怎么样?”
没在社会新闻里看见筵山爆炸,东京失事,总监部新通报,浮舟很是欣慰。那也是她优先处理身体小问题的底气。再说宿傩似乎习惯了代替她……他大概也在时不时地扮演,假装在那句身体里,她还在。
“别废话,我不想听。你在哪?”
“别这样嘛,你听声音大概觉得我一点事也没有。”浮舟伸手抬了抬自己到了下午就又动不了的腿。她一松开,小腿就带着膝盖扑到床边,重重撞到地面。
浮舟对宿傩说:“有后遗症的,而且我需要人照顾。”
“照顾?”宿傩冷笑,“等我见到你,自然知道你需不需要照顾,还是无中生有的又一场骗局。”
“说什么呀!”浮舟只是嗔怪,“你这样凶,我可不敢轻易告诉你地址。”
“那我就自己找到你,用不了多少时间。”宿傩威胁,“你就用这点零星的空闲思考后果吧!”
浮舟知道自己的局限在于信息透明,也知道权限归于总监部,归于五条悟,却不归于宿傩。
宿傩想要通过义兄找她,除了总监部别无途径,而总监部如果知道她已经不与他一体,则一定不会告诉宿傩。
相反,他们必然会加强对他本人的监控。
总的说来,浮舟有恃无恐。
她笑眯眯地示弱:“不要这样嘛,眼看着已经没有什么东西阻拦你我,你又为我付出那么多。我真的很感激,没有一刻不在想你。你这样子凶狠地说话,像是要咒骂我……我倒也不再害怕胆怯了,只不过你说的话会令我伤心的。”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不知羞耻?”
“一定要我说明白?”浮舟还是那副好声好气的调调,她轻叹:“好,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这几天不管我多思念你,我都知道你在以双倍的情绪想我。太匆忙了,你一定会很担心吧?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对不起你。”
“是我不好,宿傩,仅此一次。你也就谅解我了,好不好?”
过了好一阵,宿傩那边才传来他的声音,和缓了许多:“你在哪?”
“今天我的腿不能动了,哪儿也去不了。所以如果你很快就来的话……我就当你是认可我的话了哦?”
“啰嗦,快说,我听着。”
在人生中的无数次,浮舟都觉得自己身不由己,因此总要违背本心的说出稍感痛苦的话来,不然就会被海浪抹平。今天,她全凭自愿,在浮舟说出身处的位置后,她的心情宛若磷火漂浮,闪着让她自己眩晕的光。
她比她以为的更期盼宿傩。
浮舟最后催促了一句:“你快点呀,快来找我。”
而宿傩则说:“你真怠惰,指望归宿主动找上门来。”
浮舟本来是想义正言辞地说两句的,可宿傩不给机会,讲完就挂了电话。
她一个人沮丧地坐在床边,窗户里穿进来阳光,把浮舟的影子照在墙上。
浮舟歪了歪头,影子也歪了歪,浮舟随即坐正,光影只能分辨她的形体,而照不出她尴尬又透露着甜蜜的微妙表情。
也许就和宿傩说的一样,唔,他怎么说来着?
啊,浮舟想起来了,当时宿傩说的是「我永远都将找到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浮舟:坏咯,真给老头说中咯。
汇报一下:接下来就是普通番外,发展一下小黑屋。可能是要等结算完毕了才能发
感谢喜欢和支持!!
福利番外明年。比例应该也和星夏的一样50%开始。我会先写星夏的福利番外。
之后的文,可能会新开一个练笔,也可能会写预收,不管怎么说我的目标是顺v然后收藏越来越多,但700收藏就还蛮难的,我猜到克苏鲁也会是北极风格,但是我的rpg写出来大概也会有点让人觉得无聊吧,所以再说。
祝大家学业顺利工作顺利。
浮舟也会一边普通的享受每一天一边祝福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