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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露华浓(5)


    换完药晏回南与谢韵共乘一辆马车回府,彼时落日如熟醉的果子,红得发烫的余辉照射进马车内。


    晏回南的酒量一直好,少年时便胆敢与蒙古勇士比酒,比完还能骑马射箭。今日宫宴上的是极品酒,但那几杯并不足以醉倒晏回南。


    他只喝了几杯,沉默着俯身低头靠近谢韵时,带着微微的酒香。


    谢韵却迅速偏过头,擦着晏回南的嘴唇躲开了他的吻。她一直不喜晏回南强迫自己,但不得不承认,之前晏回南吻到深处时,她也忍不住沉沦了。


    可今日在大殿之上她当众受辱,晏回南却始终不发一言,这让她心中难免气恼失落。更不想他在这个时候占她便宜。


    “将军自己说了……毒素许是入了面部……”她的意思不言而喻,“将军还是不要这样为好。”


    这分明是胡扯的,也是借话堵话。晏回南被反将一军,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晏回南的动作顿住,刺眼的光正照在他的脸上,他轻嗤一声低笑,而后抬手拉上马车上的帘子,遮住阳光,两人共同坠入阴影。


    他真是有些迷醉了,怎么像个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对着仇人之女也能屡屡失控。


    尽管该做的都做了个遍,但那无疑如同戒规森严的僧人犯戒一般,煎熬又沉沦。


    他垂眸发狠地在谢韵的脖颈下方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没放过她,“疼吗?今日在大殿上羞耻痛苦吗?”


    谢韵忍着疼,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将军希望听到我说什么?疼,羞耻、痛苦,怨恨,后悔……我恨不得杀了在场之人。这个答案将军可满意?”


    晏回南直视着她眼底的痛苦,那倔强到发狠的眼神,和他从前有几分像。但不够,还是不够,她还没有痛苦到绝望,没有哀嚎,没有哭泣,“不满意。我要你一直痛苦。我希望你彻底绝望。”


    如他当年一般。也如他现在一般,痛苦扭曲割裂地活着。


    “谢韵,这是你欠我的。你一辈子都还不清。”-


    晏回南不住军营的日子里,谢韵免不了要与他同塌而眠。翌日清晨,天色未亮时,晏回南醒来,发现谢韵在他身侧睡得正熟。


    他冷漠地掀起背角,冰冷月光下,谢韵的手不自觉地环在晏回南的腰间。那手上还缠着纱布。


    温玉软香在怀,晏回南自嘲一笑,竟然是和谢韵。


    谢韵睡觉向来沉,不到时间纵使再大的雷,只要没劈到她身上,她都不会醒。晏回南神色淡然,恶趣味地捏了捏谢韵的脸颊后,才把她环住自己的手拿下来,起身下床。


    怀绣早早带人候在了门外,等着晏回南洗漱。


    “将军这样是何苦呢,罚跪祠堂是惩罚夫人,可夫人午后跪,将军便晨起跪,她却在屋里睡得好。这究竟是罚夫人还是罚将军你自己啊?”怀绣本想说晏回南罚谢韵罚得好,可没想到他自己也要日日跪,还不让谢韵知道!


    晏回南:“都罚。”


    他有违孝道,娶了仇


    人之女。自然也是要向父亲母亲请罪的。


    跪足一个时辰后,晏回南匆匆用了早膳便去上朝。司文从马厩牵了马来,临行前,晏回南回头嘱咐怀绣:“嬷嬷,不要再将垫子撤了。”


    话语虽平常,但怀绣却从中听出了警告。


    怀绣每次会让人在谢韵跪时撤去垫子,只因不想让谢韵跪得太舒服。但又私心不愿让晏回南受累,每每谢韵跪完,她都命人再原封不动地将垫子放回去。


    之前晏回南一直不曾说,怀绣以为他是不知,便一直如此。


    怀绣面色尴尬,一把年纪搞这样的小动作被戳穿,但她都是为了晏回南好,“将军,你跪是孝敬公主与侯爷,可她是赎罪的,用这样好的垫子,那如何显出诚意来?不过这么点日子,她便忍不住向你吹枕边风告状,将军,这样的女人……”


    她话音未落,晏回南急着走,只说:“没人向我告状。嬷嬷往后不必揣测我的用意,更不必做这多余之事。”


    说完便驾马离去。


    进宫的路上,司文向晏回南回禀:“属下派人查过了,昨日在宫中咬伤夫人的是御蛇院的蛇,是蛇师刚从野外捕回来的火炼蛇和竹叶青,这些蛇尚未驯化,毒牙也没去。前些日子御蛇院丢了这些蛇,是长衡公主的人偷拿了。”


    晏回南的眸子暗了暗,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还没让她长大么。”


    司文沉默。他记得当年晏回南率军突破京城围困救驾时,他们一道在紫华门遇见从狗洞里爬出来的长衡,当时她一身宫女装扮,哭着奔向晏回南,让他快去救皇兄。是宋鸿煊命人送她出宫,只为保她一命。她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公主,纵使是国家已经脱胎换骨,她依旧高高在上,毫无长进。


    她的身后永远站着人,她就好像永远不必长大-


    皇帝将泰山行的日子定在了夏初,万物生长茂盛之际。而晏回南和喻霰则负责全程的护卫任务。届时,他们都会离京,京城由誉王监国。


    这对谢韵而言,是一个逃跑的好时机。同时,她会伪造晏回南的笔迹,从大理寺中将飞镜救出。


    谢韵借着买药的名义,派人将消息递给了卫鸿。从医馆出来时,司武正在门口候着。


    这距离将军府不远不近,来这里买药材也不算稀奇事,司武没有多想。


    更何况谢韵顺手递给他几瓶药:“这是我前些日子命郎中新制的药酒,将军是行伍之人,跌打淤伤是难免的,你替他收着。”


    司武因着心里对谢家的怨恨,此时对谢韵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夫人既心系将军,何不亲自给他?”


    听到“心系”二字,谢韵忽然有些恍惚,她只是随便找的借口,来这里传递消息。若有心系牵挂,多半是出于医者仁心。可当真一丝真心都没有吗?谢韵自己也说不清楚。当夜她摸到晏回南身上的伤疤时,便猜测,他这些年的日子应当也不好过。


    她和晏回南都是……被命运捉弄又抛弃的人。


    “我亲自给岂不是很有狐媚勾引的意思。你们都不希望他被我蛊惑吧。”谢韵神色如常道,“还是你替他收着吧,就说是你买的。”


    司武心中一惊,底下人对谢韵不善的议论,她都知道。


    此刻还能用如此平静的话说出,他不免有些佩服谢韵的勇气与定力。


    直到谢韵上了马车,笑着催他:“不走吗,司武?”


    司武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险些被这个女人收买了!?


    他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人不错?!不行,她惯会这样耍弄人心的。从前他们都被她纯真无邪的外表和良善的行为骗了。


    他差点忘记这是个造得了烟花也造得了火药的危险女人!她既能用药,便会用毒,太危险了!


    司武晃掉脑袋里被她蛊惑的那些晃神想法,飞身上马。


    马车走到半途,谢韵忽然听见街市上一阵喧哗,夹杂着激烈的打闹声。


    “司武,前面怎么回事?”


    “有人打起来了。”司武沉声回答,“我们改道走。”


    谢韵伸出纤纤玉手,掀起马车帘子朝外瞧了一眼,福来酒楼前围了一圈人,正在打斗的两人是为一男一女。


    其中一位身着苗疆的衣装,打斗时身上佩的银饰哗哗作响。另一位谢韵倒是有些眼熟。


    “慢着。”谢韵阻止了司武。


    她想起来那人是谁了。


    卢龄玉的弟弟,卢寂寒。当年那个跟谢润一般大,留着大鼻涕的小哭包子,如今一袭月白衣袍,翩翩而立。但卢寂寒自幼体弱,且卢氏书香门第,家中子弟少有习武者。


    如今不知为何与这苗疆少女起了冲突,卢寂寒显然落了下风。而且瞧他的脸色……像是……


    中毒了!


    这个笨蛋,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


    “司武,派人去喻王爷府上叫人来。”说完谢韵不顾司武的阻拦,奋力穿过围观的人群,“卢寂寒!”


    司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出事的人是卢家公子,卢家与喻王府的关系向来好,派人去找王府的人也说得通。但这般小事司武一个人就能解决,根本无需去喻王府叫人。杀鸡焉用牛刀?但还是依着谢韵的意思派人去了。


    他却不知谢韵要的就是喻王爷知道,尤其是喻霰知道她帮了卢寂寒一回。无论此事大或小,喻霰这个人情,谢韵要定了!


    正在打斗的卢寂寒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一个分神,被那苗疆少女一拳击中胸口,连连后退了几步,最终摔倒在地。


    谢韵连忙跑过去,替他检查伤势,“你没事吧?”


    卢寂寒显然不记得她了,又因为她刚刚突然出来乱了他的招式,害他被打,他气恼得很,“你是谁啊!滚开!”


    谢韵倒也并不气恼,只对着那苗疆少女说道:“喂!比武便比武,你耍阴招可算不得什么本事!快把解药交出来!”


    卢寂寒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指尖已然开始犯紫,头也有些晕,“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他下毒了。”


    “我是谢韵。小哭包,几年不见就把姐姐忘了?”谢韵白他一眼,说完又俨然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将卢寂寒护在身后,谨慎地盯着那苗疆少年。


    那人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白嫩,长相也有着异域的妖冶气质,但不蜕少女的稚嫩感。垂眸看向谢韵和卢寂寒,睁眼时瞳孔是较旁人颜色更浅的木色,尤为特别。


    只是当他开口时,谢韵才意识到不对。声音怎么是少年人的声音?!这竟然是个男子!


    “他自找的。”他满眼厌恶地开口,“谁让他调戏我。”


    谢韵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卢寂寒:?


    啊??


    第24章 露华浓(6)


    卢寂寒闻言顿时暴起,又冲上去跟对方扭打成一团。这次两人简直像两个赤膊的野兽,你一拳我一脚的,都是实打实地,拳拳到肉。


    “看我不把你这畜生的嘴撕烂!竟敢污蔑本公子!谁家好人没事男扮女装啊!”


    “小爷长得好,与你何干?你这胆大包天的死流氓,惹到小爷你算是踢到铁板了!”


    “我何时调戏你了?”


    苗疆少年故意啐了一口:“你不是调戏我,那你拉我手不让我走做什么?还非要我揭开面纱给你看,你这样的流氓小爷我见多了,恶心死我了。”


    卢寂寒:“我那是……那是觉着你有几分眼熟。”


    “好拙劣的手段和借口。”苗疆少年轻蔑道。


    卢寂寒道:“少废话!快把解药给我交出来,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不!给!”


    “好啊,你不交的话,本公子死了,你也得给我


    陪葬……不对,给我殉情!”


    “殉情?”苗疆少年一脸吃了屎一样的难看表情,“你想得美!”


    卢寂寒见激将法有用,更加发挥出了自己的无赖,“我想得是美啊,有你这么个漂亮的男人给我殉情,本公子死也得是美死的了。”


    谢韵:……这,这都是什么啊?!


    她连忙让司武带着府兵阻止了这场闹剧,被拉开的时候两人还在互相威胁叫骂着,谁也不放过谁,俨然一副要将对方撕了的样子。


    谢韵立即上前搭脉检查卢寂寒的情况。


    不妙!


    谢韵气得一抬手拍在了卢寂寒的脑袋上,“龄玉姐姐冰雪聪明,端庄持重,怎么有你这么个愚蠢鲁莽的弟弟?”


    卢寂寒从谢韵的话中想起了她的身份,从前他的确跟着喻霰一道儿见过这个姐姐。只是不太熟,他仍旧一副狐疑加桀骜不驯的样子,对眼前这个清瘦单薄的女子充满了不服。


    “你凭什么拍我头?我姐姐都不曾如此教训过我,而且你不要总是提我姐姐,我想起来你了,你是谢青云的女儿,是叛臣贼子的女儿。”


    卢寂寒一下子戳痛了谢韵的心。果然,像卢龄玉那样的人还是少数。


    “想起来了?那你能怎么样,杀了我?”谢韵皮笑肉不笑地狠狠捏住了卢寂寒手上打斗时留下的伤,疼得他忍不住跳起来叫,“就凭你现在这幅样子,还是算了吧。我只要略施手段,你会死得更快。”


    “不是,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天子脚下,你什么人啊敢这么威胁本公子?!”


    一旁的苗疆少年忍不住嘲笑一声。


    “你笑什么笑?!”


    “我笑你不知好歹。”他顿了顿道,“还笑你……狗眼看人低。”


    说完他转头看向谢韵,老实乖顺道:“姐姐。解药我给你,至于你给不给他,全看姐姐的心思。只要让你的人放我走就行。”


    他来京城是另有任务不想太过招摇,不想惹出麻烦。谁知道竟然碰上了卢寂寒这个难缠的。


    谢韵答应了,转头低声吩咐了司武几句,让他拿了解药之后便将人放了。


    “谢谢姐姐!我叫乌思,后会有期。”乌思仍旧是一身女装,笑起来甜死人地冲谢韵招招手,在卢寂寒怨愤的注视中消失了。


    谢韵命人从客栈端来一碗水,喂卢寂寒吃了解药。救完人还不忘像小时候拍谢润的脑袋一样拍了拍卢寂寒的脑袋,“无论如何是我救了你,记得知恩图报啊弟弟。”


    尽管卢寂寒心中不服,可他不得不承认,刚刚若不是谢韵,他的确没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发现自己中毒了。即便以他的本事不是不能在乌思的手中拿到解药,可若是毒深入五脏,他真就性命堪忧了。


    他低低地切了一声。


    “初阳。”


    是喻二哥的声音!


    这是卢寂寒的字,他循声看过去,见到下朝归来的喻霰和晏回南,两人身着官服高坐骏马之上,远远地看向这里。


    “喻二哥!”卢寂寒大喜过望,一溜烟儿地冲到喻霰跟前。


    谢韵悻悻地拍拍衣袖,她还没事了拂衣去呢,结果就被这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丢在原地。还是在晏回南的面前,真是丢脸。


    她本想同喻王爷讨这个人情,让他把飞镜放出来。喻王爷当年另娶他人这件事对卢龄玉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他一直于心有愧。单拎出这一条来,喻王爷都会答应她。


    但不是喻霰啊!喻霰可是跟晏回南一根绳上的蚂蚱,两人亲的好似亲兄弟一般。她心中那点心思,若是在喻王爷的帮助下悄无声息地把飞镜救出来是有可能的,但如果是喻霰,就一定不可能了。


    她决定另寻个人讨这个人情。


    不等晏回南开口,谢韵就已经掉转过头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可没走几步,只听身后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渐近,谢韵回过头去看,猝不及防被一只手紧紧揽住。晏回南一个用力,猛地将谢韵像拎小鸡一样拎到了马背上,趴着。


    趴着!


    谢韵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被粗暴地抱到了马背上,马儿坚硬紧实的背部硌得她胸口疼,呼吸不畅。


    她一手拉住缰绳,另一只手用力拍打罪魁祸首,“你又要干什么,快放开我,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晏回南却充耳不闻。


    “我要死了。被颠死了。晏回南,这很疼啊。”


    她叫嚷了好一会儿,晏回南才把她拉起来,给她调整了位置,让她侧身坐在马上。这让谢韵不得不稍微倚靠着他点。


    晏回南顺势单手搂着她,谢韵此刻只能顺着他的毛,才能让自己少吃点苦头。她给自己寻了个舒适又安全的姿势靠着。


    如是,她的头恰好倚靠在晏回南的颈窝处,上半身大部分的重量都被晏回南托住。


    “出来做什么?”他问,身子离得近,晏回南说话时,谢韵甚至能轻微感受到他呼吸间胸口的起伏。


    谢韵冷声道:“将军夫人要被限制出府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下次不出门了。”


    却被晏回南无情戳穿:“不要说这些气话,你我心知肚明,你说了也不会乖乖做到的。”


    谢韵被看得透透的,她此时竟有些无言以对,只好说,“出来买些药材。”


    晏回南喉头滚动,搂住她的手臂稍稍用力,谢韵整个人都贴紧了晏回南的上半身,他沉声道:“嗯。下次若需要什么药材跟下人说一声便可,不必亲自出来。”


    “还有,不要耍旁的心思。我会知道。我很了解你,谢韵。”


    这是他给出的警告。


    谢韵也的确有许多的歪心思。但她怎么可能让晏回南知晓。她点点头,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笑:“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我懂的。”


    “是吗?”晏回南轻笑一声,平静到几乎轻描淡写,“如果你像你爹一样,我会杀了你。”


    谢韵的心头猛地一震,紧紧收缩了一下。她听出了晏回南话里的狠戾,他不是在说玩笑话。


    跟自己放狠话的是手上沾过无数人的血的晏回南。


    她没杀过人,没有真正跌落过崖底。她仍旧良善、心软,看重生命。可是晏回南不一样,他在生死之间徘徊过,他杀过人,在他的眼里,有些人的命,就是可以比草轻,他可以左右旁人的生命,他也左右过。他的生命中,利益,比命贵。


    她所能经历的蜕变,远不如晏回南浴火重生、抽筋剥骨一般的成长。


    她越来越惧怕这样的晏回南。他在那个雨夜放过自己,绝非因为良善,也绝不是顾念往日情分。


    而他娶她,应当真如怀绣她们所言,他不过是想让自己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他自己也说过,要她绝望。他真正成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可以轻易掌握她命运的人。


    正如猫在抓到老鼠之后并不会立即杀死,而是会一直玩弄它,直到把老鼠玩死,猫才玩够。


    谢韵攥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捏紧,背上爬满了细密的冷汗-


    星夜,曲川苑外,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司文进书房禀报刚刚收到的消息:“将军,南谷关粮草被劫一案,负责粮草押送的伍茂德全都招了,是他将运送粮草的路线提前透露给了梁军,在他家中的井底发现了大量金银珠宝,以他的俸禄不可能积攒如此多的家财。但是他刚刚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伍茂德是明华十三年的武状元,最初是成王部下先锋,但因为人过于刚直,不知变通得罪了上司,被贬去黔中道做一寂寂无名的守备,之后便一直在黔中道任职。此次是誉王偶然想起有这么一位人,既熟知蜀中道路,又为人刚正不阿,才决定由他接任南谷关粮草押运官一职。


    可不曾想,竟然是此人?


    过刚易折,所以他在被贬之后也学会了圆滑变通,竟将腰杆一弯到底了么……


    “他的妻小呢?”晏回南开口。


    司文:“全在狱中。不过此次从黔中回来的人说,伍茂德此前救过一个


    少年,名叫伍月,是伍茂德给取的名字。养在身边如亲子一般。武艺高强,是黔中守备军中的翘楚。他当时也在押送粮草的军队中,但如今下落不明,不知是否葬送在了南谷关战役中。”


    晏回南蹙眉,“伍茂德与梁军勾结,那偷袭一事必然是他可控的。南谷关守军赶到时粮仓已被烧没了,人也死的差不多了。没道理伍茂德自己活着,他视若亲子的儿子死了。难不成他最后良心发现让人死守,拿自己儿子当肉盾?以表忠心吗?再找。把黔中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司文颔首,“是!”


    “对了,京城也不要放过。养父一家都被押来京城,他既武艺高强,或许会跟来。那孩子长什么样?”晏回南问。


    “看样子,是苗疆人。”司文拿出一副画像。


    晏回南看了一眼那副画像,长相独特,男生女相,貌美到近乎妖冶,左边眼尾下方有一道长长的很难让人不注意到的疤痕,“将伍茂德在狱中畏罪自杀的消息连同伍茂德妻小要被斩首的消息一并张贴出来,旁边张贴他儿子的画像。”


    夜深,晏回南离开书房,看见月光下的曲川苑。有一瞬的失神与陌生。


    “那棵是山茶花树?”


    山茶花与青砖黑瓦的园子极为相配,不及牡丹雍容华贵但不失端庄美丽,且带了一丝孤高傲气,冬末春初开花时又极为热烈,看上去赏心悦目。


    司文顺着晏回南目光的方向,当初那里的老树枝很碍事,如今被换成了两株修剪过枝杈的山茶花树,像极了被顺过毛的小狗,“嗯,一株开白花,一株开红花。但夫人说这花有另一个名字……”


    晏回南咬了咬牙关,甚至气得冷笑出来,“断头花。”


    司文:……将军真是见多识广——


    作者有话说:断头花,好……狠的暗示。不,明示!!


    第25章 露华浓(7)


    晏回南沐浴时,满心想着待会儿要把谢韵从睡梦中叫醒,拖起来打一顿。沐浴完怀着这样的心情回到卧房。


    却见谢韵小小一团蜷缩在床的内侧,旁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空出了一大块。他再疏于打理将军府,家里的床也比军营的床舒服。


    初夏京城已经有了暑气,谢韵命人换了清凉的草席,锦被被她裹去了一角。她睡觉沉,但还算老实,躺下时是什么姿势,夜里顶多翻翻身,醒来时的姿势与入睡时的姿势变换不会大。


    晏回南掀开锦被,躺了下去。此时他的视线与谢韵的面孔不过一拳的距离。


    似乎是感受到有人,谢韵的眉头皱了皱,但不一会儿又舒展下去,准备翻个身继续睡。


    晏回南却及时拉住她,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抱着睡了一夜。


    谢韵醒来时,一如往常,身畔空空如也。她夜半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进来了,深夜甚至觉得热。但她实在困,只有短暂的感觉,很快又沉沉睡去。


    她知道晏回南夜里在。她想起昨日跪祠堂时,居然有一方软垫放在堂中。怀绣看她的眼神古怪且怨愤,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韵心细如发,她猜是晏回南吩咐的。


    不知他是如何知晓的。只不过这样打一顿给颗枣的事,谢韵并不领情。


    但不得不说,有了那软垫子,谢韵跪一个时辰的确没有之前那样疼了-


    是日天晴,寒真命人从地窖里取了冰,砸成了小块,用厚厚的棉布裹上,用这透出的凉气慢慢地替谢韵冰敷膝盖上连月罚跪来的旧伤。


    修正过的园子里种了许多树,午后树上蝉鸣震天。


    忽的有下人匆匆来禀报长衡公主驾到。话音刚落,一行人吵吵嚷嚷地便进了这后院。


    谢韵彼时除了膝盖疼之外,还算舒坦地在院子里乘凉,手上拿着一颗苹果在啃。


    “谢韵,你给本公主出来!”


    谢韵如今一听到长衡的声音就烦躁,她已经忍了长衡两遭,还想怎么样?


    其实若不是因为谢韵如今的确算是虎落平阳,她一遭都不会忍下去。但长衡还想来第三回?


    “抱歉公主,我的腿伤了,实在起不来。公主不请自来,我招待不周,就当是两相抵消了如何?”谢韵笑道。


    长衡戴了面纱,气势汹汹地提着一把剑进来,见到谢韵便挥剑指向她,只是剑远远没碰到谢韵时便被一旁的司武挡住了。


    司武:“公主,这里是将军府。劝您不要胡来。”


    长衡愤怒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拦本公主?”


    司武沉默,却没有放下阻拦的手,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两相僵持不下,长衡只好收回剑,将矛头对向谢韵:“谢韵,你别以为子游娶了你,你便可以安然无恙,你休想仗着自己是将军夫人便可对本公主无礼。你要弄清楚,他比谁都恨你!”


    长衡闯进来的事自然是第一时间便被人知会了怀绣。她及时赶到,见到长衡的第一时间便拉着谢韵跪了下来。


    怀绣小声对谢韵说:“夫人,那毕竟是公主。你如此无礼慢待,若是圣上知晓了,你如何担待得起?你又把将军府置于何处?”


    谢韵咬了咬后槽牙,她真是造孽,才会在这里受此等窝囊气,快些让她逃去江南吧:“公主大老远地闯将军府,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的吗?那我已经知道了,清楚明晰地认识到了将军恨我入骨,我罪孽深重。”


    司武只得令看好谢韵,保护她的生命安全。至于眼前的事情,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他自然不会管。


    将军府其余的人也跟着跪,但更多的是在看长衡究竟会如何教训谢韵。


    长衡知晓怀绣是晏回南奶娘,况且怀绣本就是从宫中出来的,现在自然是站在长衡那边。她也就没有过多为难,只让谢韵一个人跪着。


    “本宫问你,是不是你命人将蛇扔进公主府的?”长衡施施然地坐在了谢韵原本坐着的那张椅子上,眼神怨恨且犀利。这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直接给谢韵定罪。


    谢韵闻言愣怔了半晌,“我对此毫不知情。”


    “别装了,我太了解你了谢韵,你见本宫当日占了你的位置便寻衅报复。”长衡忽然向前倾身,一巴掌扇在谢韵的脸上,“谁给你的胆子?”


    谢韵无缘无故被扇了一巴掌,现在脸颊火辣辣地疼。她从不曾这样无缘无故被扇巴掌,哪怕是从前在谢府,张扬跋扈如谢韶华都不曾扇过谢韵巴掌。


    这段时间谢韵在大周受尽了磋磨,大大小小一身的伤,跪了月余的祠堂,若不是她会医术,她的膝盖早难以行走。可现在这些折辱磋磨伤害好似没完没了,无穷无尽,仿佛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是可以任由人欺负的软柿子。


    她贱吗?


    谢韵冷笑一声,光是长衡便两次三番地折磨她,甚至想要她的命。


    还不够……


    这竟然还没够。


    长衡看见谢韵的笑便心生厌恶,她怒火中烧,满眼的怨恨,愤怒地一把上前掐住谢韵的脖子:“晏回南吗?可你凭什么?我有什么比不上你的?姿色?身份地位?我堂堂公主,有什么比不上你的?你从前不过是五品官家的庶女,你的父亲甚至害的晏氏家破人亡,凭什么晏回南从前只护着你,事到如今竟然不惜抗旨也要娶你?我的皇兄,堂堂大周的皇帝,几次三番地明示暗示晏回南,甚至旨意送到了将军府,可你一回来,晏回南不顾群臣反对也要娶你做正妻。到底是为什么?谢韵,你到底凭什么!”


    司武见状正要上前阻止,可谁知谢韵双手用力挣脱了长衡的桎梏,呛地在一旁猛烈呼吸,“我怎么会知道……咳咳……你……你去问该问的人啊,在这里折磨我……咳……只会显得你像个丑角。”


    长衡:“你胡说什么呢!”


    谢韵:“不是吗?你自己说晏回南恨我,可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连公主的尊贵体面都不要了,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公主自己回想


    起来难道不觉得可笑吗?这是一个公主该有的肚量吗?若你是为了大周如此折磨我,我还会看得起你一些,可你实在愚蠢得可笑。为了一个男人,做出此等掉价之事。”


    长衡的身体气得微微颤抖,“怀绣,给我狠狠掌她的嘴!谢韵以下犯上,妄图用蛇谋害本宫,现在竟然还大言不惭,给我狠狠打!”


    司武有些迟疑,可谢韵的目光最终还是没有落在司武的身上。


    既然她自己不需要,司武便当做自己没有看见。


    之前谢韵被针扎的时候,寒真没有及时拦下那些人。这一回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谢韵被人掌嘴,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大的力气,挣脱了两个钳制住她的丫鬟,冲到谢韵身前,奋力地推开了怀绣指派的两个人。


    寒真:“公主,我家夫人真的没有谋害您的意思!求公主高抬贵手,饶过我家夫人吧!”


    花妙和储月当初就是被谢韵罚跪,至今心怀怨恨。此刻有长衡公主在背后撑腰,自然是不会放过谢韵的,她们连同另外两个丫鬟四人一起将寒真按倒在地,“公主下的令你也敢不从。”


    长衡:“你倒是衷心得很,给我两个一起掌嘴!”


    寒真眼泪都急掉下来了,她这回挣脱不开四人合力的压制了:“将军若是回来知晓了,定然不会放过你们的!”


    长衡太阳穴突突地疼,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将军府全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吗?掌嘴改为杖则五十,打完了丢出去喂狗。”


    谢韵闻言凶狠地瞪视着长衡和怀绣:“长衡!你若想解气,只管冲我来,不要为难一个小丫头。”


    长衡:“你能替她挨板子吗?”


    谢韵:“能。”


    长衡忽然明媚地笑了出来,“好啊,那就先掌嘴再杖则五十。本宫就在这里,一下一下地数着,漏一下都不行。怀绣,你亲自来,狠狠地打。”


    怀绣从前在宫中当差,这样的事没少做,向来是主子要什么样的力道,她便能把控得分毫不差。


    但是看着谢韵的眼神,怀绣内心竟有一丝畏惧。


    她不敢直视谢韵的眼睛。


    而且怀绣想到晏回南的所作所为,她一时弄不准谢韵如今在晏回南心中究竟是什么地位。若是……


    长衡:“怀绣,你是人老了,从前的规矩全都忘了吗?”


    “……没有。”怀绣答,迟疑片刻,她最终抬起手重重地扇了下去,一下一下,清脆的掌嘴声在这一方小亭子里连绵不绝地响起。在场的将军府丫鬟们心里又激动又有些畏惧。


    这声音就像是一把把利刃,悬在此刻每个人的头上。


    不知这些利刃究竟会不会落下。


    谢韵的脸颊被扇得肿胀发紫,还掺杂着指甲划破的伤口,谢韵的嘴角被扇得开裂,流出了血来。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纷纷回头,怀绣的手扇得发酸,刚抬起的手要落下,来不及收回,便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狠狠攥住。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爆她的血管。


    怀绣抬头看见了晏回南,他的脸黑到了极点,凶恶的神情仿佛能吃人。


    “司武,你站在那边是死人吗?”晏回南周身的戾气重到仿佛这里不是将军府,而是战场,他随时都能挥刀砍死这一群人。


    司文和晏回南一道回来,刚在门口便听见小厮禀报公主在后院责罚谢韵,晏回南翻身下马匆匆往这里赶,司文根本追不上。直到见到眼前的一幕……


    完了……


    第26章 露华浓(8)


    怀绣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周围的人除了长衡都跟怀绣一样被吓得跪成了一片。


    “是我让她们掌的谢韵的嘴。”长衡对着晏回南现在这幅样子也犯怵,但是她猜晏回南并不会对她做出什么。毕竟他心里一定是对谢韵有恨的,“她让人把蛇丢进公主府里,害得我被咬伤了。”


    说到这里长衡委屈地捂着自己的脸,两眼含泪。


    晏回南却不耐烦听她这些解释,径直走上前,毫不留情地抬手给了长衡一巴掌,这一巴掌清脆的程度远比怀绣的要深。怀绣纵使用力,可毕竟是女人,一掌的威力是比不上身经百战的晏回南的。


    长衡被扇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晏回南,她怎么也没想到晏回南会真的丝毫不顾及,他谁的颜面也没顾。这一巴掌径直把长衡的泪水扇了出来,决了堤。


    “晏回南?我可是大周的公主,你!你竟敢打我!”


    晏回南的心狠非常人可比拟,他才不会管长衡是否是公主,他垂眸居高临下地对长衡说:“蛇是我让人放的,你做了什么心里有数。谢韵是我的夫人,你往后别再招她。”


    “她凭什么做你的夫人?”长衡歇斯底里道,“难道从前的事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晏回南:“无需公主费心。”


    司文跑过来:“公主,卑职派人送你回去吧。”


    “晏回南,你胆敢这样待我,我皇兄不会轻饶你的!”长衡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哭着回了公主府。


    晏回南面不改色,看都没看一眼。


    谢韵在一旁仿佛与周遭的一切事情都隔绝了,她不想去听不想去看,旁人怎么样都与她无关。她现在只能感受到自己脸颊火辣辣地疼,其实疼此刻已经是最不值一提的了,被人当众一下、一下又一下扇巴掌的屈辱更让她难以忍受。


    那一段时间漫长到,她把自己所有的“附加之罪”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可笑,真是太可笑了。他们所有的愤怒、怨恨、痛苦、嫉妒,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无处发泄。他们寻仇寻不到谢青云头上,恰好此刻晏回南带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大家便将矛头对准了她,将所有的罪孽都归到了一个可以轻易被拿来泄愤的她身上。


    晏回南抬手过来检查谢韵的伤势,令晏回南惊讶的是谢韵难得的没有打开他的手,之前她对于晏回南的触碰总是要挣扎一番的。


    “你……”晏回南动了动唇,有三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踟蹰许久,还是冷下脸来,让司文去寻太医来给谢韵诊治。


    “寒真,带夫人回屋吧。”他说。


    谢韵黝黑的瞳孔里毫无光泽,他的手松开时,谢韵便毫不留情地起了身,顺带说了句一点感情都不带的话,“多谢将军还我清白。”-


    自那之后,谢韵再也没有在身边见过司武,不知道他去了哪。每日跟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司文。司文并不像司武那么讨厌她,做事也就细致得多。


    怀绣也不再出现,听寒真说晏回南将她送去了江南老家养老。府上的人换了批新的,花妙和储月也被换了,这些人对谢韵言听计从,府上也再无人突然闯进来闹事。


    这阵子,谢韵脸上的伤几乎痊愈了,但她也几乎成了哑巴,很少说话。她不想说话,这个府上现在也不需要她说话。她依旧日日去给祠堂罚跪,新来的丫鬟们不知道夫人为何日日都去跪祠堂,也不敢问。只是将谢韵的日常起居生活打理地井井有条。


    和晏回南相处时,谢韵就是个听话的木偶。晏回南要做什么,她并不反抗,要她做什么,她都照做。


    她几乎变成了一只听话的囚鸟。


    但实际上谢韵的心里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清醒。她死也不会留在这里。


    傍晚,谢韵正坐在荷花池旁的亭子里发呆。如今荷叶已经有不少长出水面,花骨朵还没到时候,等到晏回南去泰山时应当能长出来了。


    那时候她也可以离开此处了。


    夏夜晚风吹拂过莲池,吹来阵阵荷叶的清香,还有池水的温润水汽。周遭静谧地不像话。


    司文不知从哪弄来一只受了伤的狗,全身黑得像块煤球,“夫人,刚刚下人在厨房的柴火堆里找到了这只狗,他受了伤。可否请夫人帮忙看看。”


    谢韵好似没听到,根本没有搭理司文。


    寒真替她说:“什么时候狗受伤了也要夫人看了?”


    司文一时语塞,这小狗受的是外伤,脚掌被划破了,是个人都能给它包扎好,“是属下糊涂,我这就……”


    “哼~”那小狗可怜兮兮地哼唧唧,胖嘟嘟地身子痛苦地挣扎着。


    谢韵还是


    心软。


    “抱来我看看吧。”谢韵忽然开口,她清冷的眸子望过来时,眸中连日的阴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光照在湖水上一般的柔和清澈,温柔得仿佛能化出一滩水。


    小煤球就这么被送到了她手上,谢韵抱着它一路走到卧房里,从药箱里取了些药膏轻轻地给它抹上,又用纱布给它的小爪子包扎上。


    这小狗亲人听话得很,知道是谢韵给它包扎的,让它不疼了。一下子就粘上了谢韵,亲昵地舔舔她的指尖。


    小舌头软乎乎的,乖得不行。


    惹得一旁的寒真也心生怜爱,“夫人,这小家伙真机灵,知道你是它的恩人,这就开始讨好你了。真是可爱。”


    谢韵也难得地露出了这阵子以来的第一抹笑脸,摸摸它的小脑袋,“乖乖,等你伤好了再放你走好不好?嗯?”


    寒真不解:“夫人,这小狗这么小,放出去能活吗?不如咱们把它留下吧……”


    谢韵不久就要离开这里,她如何养这只狗。她逃跑时带着狗多有不便,不一定能带出去。若将它留在这里,晏回南到时候找不到她,也许会迁怒于它,那于它也不好。


    她在这京城,也无亲友可托付。也许放它出去,它能遇到一个更好的主人。


    谢韵:“它与我无缘,不留了。”


    “你怎么看出它与你无缘的?”晏回南忽然进来。


    自那日之后,晏回南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军营中,忙着处理公务。在为此次的泰山祭祀之行做准备。


    寒真行过礼之后便去了门外候着。


    谢韵:“随口说的。”


    “留着也无妨,你可以给自己找点事做。别闷坏了。”晏回南走近她,把小狗抓了过来,“司文,先带它下去洗个澡。”


    谢韵:“不会。”


    晏回南沉默地盯着她看,谢韵却没有看他,即便与晏回南对视,谢韵现在也没什么可怕的,她只不过不想再看他罢了。


    晏回南却只是抱住了她,卸去一身的疲惫。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司文说你前几日进宫了?”


    谢韵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向他陈述事实: “嗯,卢尚服送我的衣裳破了,只有宫中绣娘会修补,便去了。”


    晏回南的眸子暗了暗,喃喃道,“是吗……去了两次?”


    “是。一次送去,一次拿。”


    谢韵的确带了破衣裳进宫让卢龄玉找人修补。却是为了另一件事,需得托卢龄玉帮忙。她难以避开司文行事,只能借卢龄玉的人一用。


    但她所有的情绪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掩藏了起来。


    晏回南张口忽然在谢韵的脖颈处轻轻咬了一口,然后由咬转换为含住那块肉吮吸。直到那里出现了一块红色斑纹。


    “嘶……”谢韵被这猝不及防的亲昵吓到了。


    她袖子里的手不由得攥紧,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只能用这刺痛逼自己顺从下去。再等一等……


    晏回南许久没有见到谢韵,他不得不承认,他近日想到她的瞬间越来越多了。


    他的身体和心理都在思念渴望着眼前这个人。纵使他知道,他们的心隔着十万八千里远,可他还是贪恋着能够将她拥入怀抱、时时能见到她、甚至与她一体交融。


    无论过了多久,经历了多少事,他还是不能放下眼前这个人。


    错的人不是他也不是谢韵,当年的谢韵比他还要小两岁,她如何能撼动大树。可他这么多年恨的,也不全是他们两家之间的世仇。


    他恨她当初一走了之,恨她要嫁给楼承,恨她从来没有想起过他……


    他勾着谢韵的下巴与她缠吻许久,吻得谢韵眼神泛起泪光,骨头都酥软了,他才将她打横抱起,去了床榻上。


    他的内心叫嚣着乞求着,希望谢韵不要离开自己。


    迷蒙中,谢韵听到晏回南难得温柔道:“乖,疼就出声。”


    夜半,他抱着累晕过去的谢韵洗浴过后,才又抱她回了房,将她揽在怀里睡了过去。


    翌日,是晏回南的休沐日。谢韵睡到临近午时才醒。


    醒来时惊讶地发现晏回南还在,他显然已经洗漱过了,衣冠整齐,只是又上了床而已。


    他半个身子靠在床头,手中握着一本书在专心致志地看。谢韵一动他便发现了。


    他放下书,侧躺进被子里,将谢韵的纤瘦身躯拉近自己怀里抱着,他嗓音低沉:“睡得可好?”


    两人同榻而眠,此时身上的味道都浸染成了相同的味道,她被拉着贴近晏回南的胸膛,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又听他用这样温柔缱绻的语气说话,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她慢吞吞地“嗯”了声,便不再说话。


    晏回南幼年时一贯是多话的,几个伙伴中,他总是话最多的时候,心情好时喋喋不休说到谢韵烦了。


    如今千帆过尽,他被淬炼得成熟稳重又冷血,也不再那么多话。但今日却能与谢韵心平气和地交谈,两人难得没有那么剑拔弩张。


    暖阳下,晏回南情不自禁地低头含住谢韵的唇,轻轻地勾住她的舌尖又与她缠吻了起来。


    谢韵猝不及防,不禁嗯哼出声。她试图推开晏回南,却被他牢牢抱在怀里,动弹不开。


    一直到谢韵喘不过气来,晏回南才放开她。他的心尖像是有什么在拨弄,令他心脏七上八下地,一会儿心满意足到膨胀,一会儿又惴惴不安。


    晏回南满心怜惜:“还疼吗?”


    谢韵的身子一颤,耳根子羞红,她知道晏回南在说哪里,躲开了他的手。他倒也没计较,转而把手放在了她的腰肢上,“我让人备了药……”


    谢韵连忙接话:“我自己上。”


    晏回南没反驳:“好。对了,去泰山时你随我同行。”


    谢韵的心头一颤,不禁绷紧了身子。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如此重要的事情,也可以带亲眷同行吗?”


    晏回南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了谢韵片刻,才道:“我想就可以。”


    谢韵迟疑着,但还是应承道:“好。”她不想再出旁的岔子,不能让晏回南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晏回南因为谢韵此刻的迟疑,心情莫名地烦躁起来,语气也不似刚刚那样平和,只是用大手揉捏着谢韵的腰肢,牵动着她的腹部,轻声道:“若是咱们有个孩子,也未尝不可。”


    什么?!


    谢韵被吓得失语。不等谢韵回答,晏回南便下了床。


    上次的避子汤还有不少,待晏回南不在时,谢韵没管他说的话,让寒真煎了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他们不会有孩子的。


    第27章 泰山行(1)


    泰山之行临行前夜,晏回南与喻霰同往北郊大营点兵,至晚未归。次日清晨便会整顿好军队,在城门外等候出发。


    谢韵用过晚膳后坐在庭院内,一直抱着小煤球逗弄,不过十几日的时间,这小家伙已经长得肥壮了些。


    前几日谢韵命人捡了个小粗木枝,将将好够小煤球衔在嘴里。去皮洗净又抹上了她亲手研制的香,闻上去像糕点,她就这么拿着丢出去,小煤球兴致勃勃地跑去捡回来,丢出去又捡回来……往复许久。


    寒真走近了问:“夫人,水已烧好了,可要用?”


    谢韵却在等一件事,她准备了许久,在等今夜实现,她浅笑道:“再等等。”


    说完她接过小煤球嘴里衔着的木枝,又一次远远地丢了出去。


    待至繁星缀满夜空时,门外来报长衡公主着人来请将军夫人去公主府一叙。谢韵将小煤球交给照顾它的下人,带寒真出了门。


    泰山行时晏回南是总将,司文是他的副将。故而今夜司文也在军营内,没人跟着谢韵。这是谢韵预料到了的,既然晏回南要带她去泰山,那她也只有今夜,才有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


    无论如何,她都要去!-


    公主府内,灯火通明,谢韵应邀而来。


    长衡公主在花厅设了宴席,遍请京中贵女命妇赏琼花。


    谢韵到的时候,已经有


    不少人坐在花厅中吃点心谈天,戏台子上正演着一出牡丹亭。这是长衡派人从江南寻来的戏班子,让京中人听个新鲜。


    “晏夫人可算来了!”长衡远远地瞧见谢韵来了,“这可是晏将军心尖尖上的人,我设宴邀大家赏花此等乐事,是万万不能少了晏夫人的。”


    她的话中带刺,显然是不会忘怀两人之间的恩怨。但谢韵并不在乎这点无关痛痒的讥讽。她向公主行了礼,便由着丫鬟引她入座。


    长衡让她吃了三次亏,她不会再忍。这次的计划,若是少了这个胆大无谋的长衡,也许还真难以实现。


    谢韵心里想的是:对不住了,我真的不算什么大度之人。今夜,她一定会拉长衡下这趟浑水。


    花厅的中央正摆着一排如绿色瀑布一般的琼花,上面追着一朵朵将开未开的琼花花骨朵。上面坠着晶莹的水珠,在夺目的灯火辉光下,闪着金闪闪的光泽。


    欢闹声一直持续到夜半,这几盆琼花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点点展开蜷曲的花瓣,直至盛放。每一盆上都有许多盛放的洁白无暇的琼花,细长重叠的花瓣当中是点点如星般的花蕊,众人皆围上前去观赏。


    谢韵的注意力却不在这昙花之上,她在长衡的注视之下喝了不少果酒。以她多年的行医经验,这果酒里下的迷药虽无色无味,但谢韵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她第一时间将自己带来的解药服下,随后又装作中了药的模样,在众人赏花无暇关注她的时候,谢韵伏倒在桌案上。


    不一会儿,便有人悄无声息地将谢韵带离了花厅。将她带到了一间偏房,连同真的被药迷晕的寒真也被带了过去。随后这些人将她抬到了床上便离开了。


    谢韵睁眼,床上躺着的另一个人正是飞镜。


    至此,她才松了一口气。


    飞镜的意识不清醒,他很明显被下了浓度不浅的药。但由于上次卢龄玉悄悄带她去大理寺见到飞镜时,她将自己的计划都告诉了飞镜,所以飞镜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谢韵将提前准备好的解药给飞镜和水喂下,冲他比手势:卫鸿已经把公主府内通往侧门的路线给我了,你先缓一缓,再解决院子里的几个守卫。卫鸿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在侧门外接应我们。


    飞镜点点头。


    应该是知道他学过武,长衡把飞镜从大理寺里弄出来之后,特意给他下了大剂量的药。


    长衡去将军府闹事之后,谢韵心中这个计划便逐渐成型。她先是进宫找卢龄玉帮忙,避开喻霰,带她去见飞镜。


    之后故意让人将自己去大理寺看飞镜的消息放给长衡,再由卫鸿的人伺机向长衡散播出谢韵曾与飞镜有情的假消息。


    以长衡当时对谢韵的恨意,她只要抓到一点谢韵的把柄都会牢牢抓住,好好利用这个把柄。


    长衡笃定纵使她真的伤害了谢韵,她只要让晏回南看清楚谢韵是如何背叛他,晏回南即便再生气,也只会将怒火转移到谢韵的头上。


    长衡也许明天早晨便会知道,她得到的所谓消息,不过是谢韵送上门的。她的所作所为都成了谢韵的助力。


    不过此时此刻她应该还沉浸在自己计谋将要实现的激动心情中。长衡若想捉奸,应当也会等一会儿,等到场景淫/乱到足够让整个宴会上的贵女命妇们都大惊失色,足够她们添油加醋了,她才会带着人过来。


    这些时间足够飞镜恢复了。


    飞镜趁着夜色解决了院子里的护卫,和谢韵一同赶往侧门。


    卫鸿的人一见到人便带着他们出城。今夜城门并未落锁,只为等待北郊大营的人星夜赶来。但此时此刻,大军应当还未到。


    他们混在送泔水的人当中出了城。沿小路往南走的途中,夏夜傍晚的风吹拂在谢韵的脸上,带着舒爽的凉意。


    她的眼眶忽然湿润了,这是她盼了许久的自由!若不是当初倒霉遇上晏回南,她早已在江南安定下来,又怎么会受这些屈辱折磨?


    今夜离开,也许真的是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她感念幼年时晏回南对她的庇护之情,但她们终究不会成为命运相连之人。


    卫鸿问:“小姐,这个丫头怎么办?”


    谢韵:“待她醒了,问她的意思吧。毕竟我们此去江南,一路也算不上安稳。到时她若是不与我们同行,便给她些足够安身的银两,将她放在安全的地方吧。”


    卫鸿点点头


    谢韵问:“弟弟近来如何?”


    卫鸿:“公子前几日刚派人送了信来说他一切都好。但谢大人因为小姐逃婚的事气得不轻,为了维持和三皇子的联盟,如今改为大小姐嫁给三皇子。”


    谢韶华在大周时便瞧不上楼承,去了梁国之后,楼承虽成为了具有继承权的三皇子,但他上面还有两位更得梁皇喜爱的哥哥,论嫡论长,皇位都轮不到楼承。


    以谢韶华的心气,她不会甘心嫁给楼承的。她也决看不上谢韵的替补这个位置。


    “大小姐被关了许多日,整整饿了三日才同意。三皇子倒是从始至终没有抗拒,三个月前已经完婚了。”卫鸿道,“三皇子是忍辱负重的人,谢大人毕竟当初冒险救他回国,如今梁皇病重,朝中结党营私之事应接不暇。三皇子又根基不稳,在朝中本就没有亲信,如今他和谢家只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当年逃亡路上,谢韺与他们走散,之后便下落不明。谢青云也不会因为丢了一个没有太多利用价值的女儿,大费周章地去寻找。所以谢家如今适婚的女儿除了谢韵,也只剩下谢韶华了。


    “对了,公子两个月前入了军器所当差。他命人送了些图纸给我,让我见到小姐之后转交给你。这是大梁近期在研制的新式武器,若是做出来,预期能够将火药装进便携的装置里,如同箭矢一般发射出去。不过它比箭矢要更快,威力更大。”卫鸿神色凝重道,“公子想问问小姐,可否依照图纸仿制出来。他会暗中派人送所需的材料给小姐。”


    谢韵将图纸收了起来,“我之后研究一下。”


    她幼时曾玩过烟花,也能制出烟花。但这与烟花并不完全相同,她也没有把握能做出来。


    马车在漆黑的小路上稳健行驶,出城之后一路畅通无阻。


    谢韵一夜未歇,此刻已经远离了京城,她才得以放松警惕。


    正准备小憩片刻,谁知马车忽然一个急刹,一声长长的马鸣撕扯出来。


    谢韵被强烈的震感震醒,她连忙掀起帘子,只见原本寂静的密林当中窜出来几十个暗卫。


    卫鸿带着余下几人冲出去与他们厮杀,飞镜留在谢韵身畔护卫她。


    月下满是刀光剑影,兵刃相交的争鸣声不绝于耳。


    但未交手片刻,为首之人摘下口罩,对马车内的谢韵说:“谢小姐,我们是三皇子派来的人。若谢小姐不希望这些人全部丧命于此的话,你只要老实随我们回去,他们便会平安无事。”


    谢韵的手不禁握紧了马车门框,飞镜向她摇摇头。


    卫鸿和飞镜武功高强,卫鸿带来的人也是谢润培养许久的暗卫,真动起手来,他们不一定会输。


    谢韵:“若是我不答应呢?”


    “杀干净,我们也还是会将谢小姐带回去。”为首之人言语微钝,继续道,“况且谢小姐别忘了,谢润公子还在梁国,三皇子想解决一个谢大人不甚重视的儿子应当不难。”


    “你!”


    “三皇子从一开始便知道是谢润公子派了人来救你。他知道你一定会跟润公子的人走,便嘱咐我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怪谢韵想不到,这群人从始至终就跟在谢润的人后面,从没有露过面。她被困在将军府里自顾不暇,竟然忘记了楼承怎么会轻易被晏回南吓退?


    他可是忍辱负重


    了那么多年的人。


    “恐怕黄雀在后的另有其人吧。”卫鸿忽然说。


    下一秒,漆黑的密林周围亮起一圈火光,不知究竟对面究竟有多少人,但他们如潮水一般围了过来。


    原本还在嚣张地与谢韵说话的人见状不对,趁机准备挟持谢韵。


    可飞镜眼疾手快地砍断为首那人探过来的手,将谢韵护在身后。


    火光中,只见晏回南骑马入阵前:“谢韵,过来。”


    第28章 泰山行(2)


    竟然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数月前也是这样两军对阵,而谢韵是那个被抢夺的目标。只是双方的目的都不过是将她当成了一件物品。


    楼承派来的人见状立即策马冲过来,希望能赶在晏回南之前抢走谢韵。只是那人刚伸出手要掳走她时,一支冷箭嚣张地飞驰过来,又准又狠地射穿了那人的手。


    那人惨叫一声收回手,那羽箭的箭尾堪堪划过谢韵身前的衣服。


    “谢韵。”晏回南又叫她,那声音极具压迫性,但是从晏回南口中说出时,又让人感觉到他的自信和胸有成竹。


    她对上晏回南冷漠淡然、仿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的神情,所以她早就露馅了是吗?


    是在什么时候?是他自己发现的,还是卢龄玉向他泄密?可是她只是借着救了卢寂寒一命这件事向卢龄玉讨了个人情。亦或是长衡?


    可长衡若是没捉到奸情,怎会派人去向晏回南报信,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谢韵的内心在挣扎,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晏回南的方向走过去。


    没办法,他人太多,胜算更大。


    正在这时,飞镜却探出身,将她一把拉在身后,面露凶光。他在监狱中吃了些苦头,又刚中过药,此刻还有些虚弱,若是被晏回南看出这一点,飞镜就惨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要再让我失望,你能看出眼下的局势。”晏回南微微昂起下巴,睥睨着她,“你只能跟我走。”


    卫鸿也走到谢韵的身前,用半边身子挡住谢韵,意思不言而喻。他会为了谢韵,死战今日,“我家小姐不会跟你走的!”


    能有人如此坚定地挡在自己身前,谢韵心中很感动。但是如果代价是伤亡惨重,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局面。


    谢韵:“我跟你走,但你要放了飞镜。放了我弟弟派来的人。”


    “你就这么想救这条哑狗?”晏回南的表情黑了下来。


    谢韵并不否认,她只想要尽自己的全力,救下真心待她好的人。她继续放出筹码,只想等到晏回南一个回答,“飞镜他们安全离开之后,就只有我在你身边了。我没有能力再逃跑了,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不是吗?”


    晏回南嗤笑,“是。但我很不爽,我的兵也很不爽。他们追了这么远的路,只是站在这里当个摆设。你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却让他们白跑一趟,这很丧气。”


    谢韵闻言几乎绝望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明知自由可贵,她已不再渴望自由。她挣扎后又妥协,如今她愿意顺从地被投入炼狱中,可她依然救不了她想要救的人。


    为什么会这么难?


    她闭了闭眼,“你希望我做什么?”


    “自己想。你早该知道如何讨好我的。”


    不知道!不知道!不会!谢韵只能在心底狠狠地骂。


    但她行动上却毫不含糊,她悄声对飞镜说,“去江南,拜托了。”


    如今她能够信任和拜托的人只有飞镜了。


    对不起,娘亲!女儿深陷困境,身不由己。没办法亲自去为您迁坟设碑,是女儿不孝,望您泉下有知不要怪罪。但女儿终有一日会脱困,不会让您孤孤单单一人,您本该是人间的一朵春花,偏生是不逢春,还带着我这个累赘……对不起,娘。


    做好决定之后,谢韵不假思索地越过衷心保护她的两人,走到了晏回南身边,她看准了晏回南身侧的喻霰手上拿着的一张弓,刚刚那箭就是他射出去的。


    下一秒,谢韵用力夺过喻霰手中的弓,这算是晏回南的“家事”,喻霰并不过多参与,所以他见谢韵要夺弓,他并不认为谢韵会对他造成威胁,并未用力,轻松便让谢韵夺了过去。


    她从箭袋里抽了一支箭,搭弓、瞄准、射箭!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夺弓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以为谢韵以身做诱饵,想要直接杀了晏回南报仇。


    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谢韵瞄准的方向是楼承那方的人。她的箭迅疾有力,径直射中了一人的头颅,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倒下了。


    楼承派来的一队人马立时便乱了阵型,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谢韵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难道不是谢大人家中足不出户的娇小姐吗?怎么会射箭?


    其实就连晏回南手里的兵也被谢韵这小女子的一顿操作吓到了,但多年严谨的军队纪律震慑着他们,没让他们表现出来。


    “谢小姐!你……你究竟是哪一方的?”楼承手下为首之人道,“三皇子待你不薄,纵使你背叛过他,但他仍旧未曾对你下杀心。只要你随我们回大梁,三皇子定然不会计较过往,况且你姐姐……”


    晏回南却没有耐心再听他说这些废话,手轻轻一抬,正要挥兵进攻时,却忽然听到“铮”得一声,又一直箭被射出去,另一个人倒下了,就在说话那人的身后。


    “你!”


    谢韵箭无虚发,原本夜色就浓,箭矢不易被看见,也不易躲开。更没人想到谢韵让人闭嘴的方式是这个。


    她冷笑一声,“人人皆道我背叛,我的心又不是三瓣。你不会想要说,楼承不会计较过往,待我回去之后纳我为妾吧?”


    最后她着重说了剩下半句,“可我的夫君就在此处啊。他可是给了我正妻名分的人。”她特意着重说的这后半句,正是回应晏回南那句“讨好”。


    此话将在场的人都听怔住了。只有晏回南神色如常,静静地看着谢韵,想看看她究竟还能做出什么来。


    “谢小姐,你别忘了,谢润公子还在大梁。你如此做,就不怕牵连他吗?”那人恶狠狠道。


    谢韵:“我的弟弟难道还要靠你们施舍过活吗?”


    一句话便将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谢润天资聪颖,父亲虽表面上不表现出来,但他也是极为重视这个儿子的。刚刚他说楼承会对谢润不利,在慌乱的情形下的确吓到了谢韵,但她此刻已经很清醒了。


    楼承是头擅于蛰伏的虎,只要是对他有利的人与事,他便不会轻易毁去。他只会物尽其用,用到极致。毕竟楼承如今手中的筹码并不多。她相信,必要时谢润知道如何自保。


    而她眼下需要做的,就是救下眼前之人,保全自己。


    这是她们姐弟不言自明的共识。


    晏回南懒懒地挥一挥手,司文得令便带人杀了出去。


    晏回南:“留下那个嘴贱的,我有用。”


    人说留下就必然会留下,其余人都解决之后,为首之人想自尽,却被司文眼疾手快地阻止了。


    他以为晏回南特意留下自己是要对他施以酷刑,将他大卸八块,折磨致死。


    可他跪伏在地上时,却意外地听晏回南一字一顿说:“回去告诉楼承,”


    “不、要、再、惦、记、我、的、人。”


    他被迫抬起头直视晏回南,谢韵与他同乘一匹马,晏回南将她抱在身前。他看不清晏回南的神情。


    但总能感觉到这是一种……


    炫耀?


    或者说是,示威。


    这是赤裸裸的示威!


    他咬牙切齿,但晏回南真的就这么放了他。杀光了他所有的兄弟,只留下他一个人,只为让他回去给三皇子传句话。


    传一句如此无关紧要,却又满含威胁和羞辱的话。


    他明知谢韵之前是三皇子的未婚妻!


    晏回南,


    你真是不得好死。


    但谢韵的讨好的确有效,晏回南这一次是真的放了飞镜,还有卫鸿等人。谢韵坐在马上,看着他们远去,内心满是不舍。她既是在遥望飞镜与卫鸿,在同他们告别,也是在同自己此生都不会再有的自由告别。


    也许此生都不会再见的那种痛苦与绝望狠狠侵袭了谢韵的心脏。她浑身发冷,头却很痛,全部的血液都往上涌。她看见自己的眼前有一道铁槛,将她与一切幸福自由隔绝开来。


    她眼见着自己慢慢沉入水中,被水渗透。


    她好想痛哭一场,可是这一切都是那么不合时宜。她的眼泪并不能真的让她摆脱痛苦,也不会有人怜惜关切她的痛苦,她此刻真真切切是孤身一人了。


    唯有拼命忍住泪,在更狭小的夹缝中谋求一丝生路。


    她说谢润不会靠人施舍着过活,她也不会。晏回南不会成为她的束缚,她不需要靠谁的施舍过活。


    天光大亮之后,谢韵带着寒真待在马车内等待出发去往泰山。出发之间谢韵见到了晏回南的舅舅,即将监国的誉王。


    他坐在由人推行的轮椅上,晏回南同他说话时是单膝下跪着聆听。


    誉王的目光忽然转到谢韵的身上,他满脸温和慈祥,一副读书人的气质,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是一个杀伐果决的谋士,一言能定胜负。


    若非他残疾,先皇与他谁是储君,一切都将是未知数。


    “多年不见,韵儿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啊。小时候连姐姐也会在我面前夸你,说她那顽劣的儿子,眼光倒是不错。想不到如今真成了一家人。”


    谢韵对待年长之人倒没有那么重的敌对心,她浅笑着点头,“见过誉王爷。”


    誉王:“既是一家人,你便随子游一同唤我舅父吧。”说完他又冲谢韵眨了眨眼,笑道,“你光叫誉王爷,多生分。而且这京中不止我一个誉王,舅父可是唯一的。”


    他是指喻霰的哥哥,也是从前的老喻王爷。


    谢韵无意冒犯,幸而他没有计较——


    作者有话说:这是一口陈年老醋哈哈


    第29章 泰山行(3)


    行军途中,谢韵被安排在了后方,前面不远便是皇帝皇后的马车。晏回南与喻霰一前一后地护送着队伍,日夜兼程。


    晏回南人虽不在她近旁,但派了专人盯着她。她眼下是彻底没有逃跑的机会了,彻底断了她的一切希望,她的余生似乎是一眼便可望到头了。


    被断绝一切希望的感觉渗透进了谢韵的四肢百骸,仿佛要将她整个儿的钉在原地,将她钉死在大周人的耻辱柱上。这也算是彻底击垮了她。因此,她从行至半途便因悲伤过度、舟车劳顿加上水土不服染了疾。食欲减退,吃什么吐什么。


    晚间,他们抵达源松,此地距离奉高只剩几日的距离了。源松地方官早早便派人出城迎接。


    谢韵的病情也加重了。


    老太医为谢韵把了脉,对晏回南说她这是脾胃虚弱,再加上原本身上就受过不少伤,之前都是用猛药治,想要一蹴而就便治好。但身体落下了病根,如今心绪郁结,前些日子又逢雨季行路,如今发了热,一时难消退,夜里需得有人好好守着照料。


    最后开了些方子,司文着人下去盯着煎了。


    晏回南肉眼可见地有些烦躁,质问太医:“为何治了这些日子都不见好?!”


    老太医跪下解释:“此前夫人似乎是服用了些有损身体的药,才导致她的脾胃有损,食欲不振。但这药并非最近吃的,难以判断究竟是什么药物,微臣只能用些温和的药慢慢调理夫人的身子。”


    晏回南下意识看向寒真:“有损身体的药?”


    寒真心底一惊,夫人此前每每和将军同房之后便会服用避子汤。将军常在军营中,但夫人服用的次数也不少。恐怕是这个弄得。


    可夫人如今昏迷不醒,她不敢告诉晏回南,“奴……奴婢不知夫人服用了什么药。之前夫人被蛇咬伤,身上也有伤,许是解毒的与止痛的那些药,有相冲的药材……”


    老太医也点头,“有这种可能。况且夫人幼年时便体弱,当年将军和夫人随先帝去蒙古时,夫人也是这般生病发热的。只要往后不再服用有损身子的药,慢慢调理便能将养好了。”


    老太医如今是太医院的元老,当年先帝出行蒙古便是由他随行,谢韵生病也是他缠着先帝把最德高望重的这位派去为谢韵诊治。


    晏回南挥挥手让人都下去了,“我知道了。”


    陈述事实的话却像是在打他的脸。谢韵身上那些伤都是哪来的?还不是他晏回南害的……


    的确。他又不是不知,她幼年时便晕车,每次出远门若是照料不周总要病一场的。后来她被养得身子没那么虚了,如今又时隔多年未见,他竟把这事忘记了!


    晏回南换了身柔软的寝衣,寸步不离地守在谢韵的床畔,隔一会儿便换一条冷帕子为她敷上降温。


    过了会儿司文端着煎好的药进来,“将军,药好了。属下去唤寒真来喂夫人服药。”


    晏回南却摇头,伸手,“给我吧。你去和些糖水来。”


    司文:“是。”


    晏回南先将药放在床边的桌上,他上床将谢韵轻轻抱起来,让她靠坐在自己身上,端着药一点一点喂给她。


    可谢韵不知是吃不进还是不喜欢这过于苦涩的药,眉头皱得更深了。喂一点便漏一点出来。


    晏回南从前虽待谢韵好,但这样细心的事情倒是真的没为谢韵做过。他都是把命令吩咐下去,不许旁人做了差池。他为谢韵做得多的,还是老大罩着“小弟”,哥哥宠着“妹妹”那种。那这样细的事情,那时他一个金尊玉贵的小侯爷怎么会亲自来,而且也做不来如此细致地照顾人啊。乐意做但不代表他会啊。


    可在战场上亲力亲为的事情多了,会的东西也多了。


    他又盛了一勺试图喂给怀中人,嘴上却一点都不饶人地威胁:“谢韵,你若是还不知好歹,本将军就放任你自生自灭了。”


    可谢韵烧得人昏昏沉沉,哪里能听到他说话,喂进去的药还是全淌了出来。


    这事要放在任何一个旁人的身上,要晏回南亲自给喂药,是万万没有的。他会不代表他乐意做。


    可他只是皱着眉头赶紧拿了帕子,赶在淌出来的药流到她脖颈里之前擦赶紧了。这药再沾湿了衣裳,湿着领子如何休息?


    没办法,晏将军只好含了口药,亲口给谢韵喂药。他的舌尖撬开谢韵的牙齿,将温热的药渡送了进去。


    谢韵似乎感受到了一点,很轻地哼了声。因为嘴被堵着,药只能顺着食道流进去。但这第一口还是难免呛到了,咳嗽不止。


    晏回南没想到会呛到她,心中懊恼更甚。赶忙放下药碗,抱着谢韵,单手轻拍她的背部,给她顺气儿,边顺边轻声道:“娇气,浑身最硬的就是嘴,最不娇气的就是脾气。”


    反正谢韵现在什么都听不见,晏回南一个人自言自语。其实他心情并不坏,因为谢韵的确没机会再逃了,楼承那死小子现在也该收到口信了。


    她此时此刻就在他的怀中,切切实实被他抱着,就在他的眼前。他愿意把自己的时间都用来照顾谢韵,他们之间有的是时间。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用来纠缠,只要他杀了谢青云报了仇,他就会放下过去,就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和谢韵了。


    时间那么长,他总会原谅谢韵的。


    之后晏回南动作更加轻柔,喂进去时也没有再呛着她。一碗药喂了十几口才喂完。正要喂完时,司文和好了糖水,没来得及禀报便进了寝室。


    抬眼看见的一幕吓得他连忙遮起眼睛,但人还算镇定,不愧是跟在晏回南身边多年的人,见过不少大世面的:“将军,糖水放桌上了。卑职先下去了。”


    晏回南放开谢韵,将她抱在怀里,面不改色道:“端过来吧。”


    司文:“好。”但还是忍不


    住提醒晏回南,“将军,你如今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你是此行的统帅,不能出岔子。”


    “无碍。”他转念又想到太医此前说的话,便问:“之前司武跟着夫人时,她出去买过什么药他可曾说过?”


    突然被问这个问题,司文想了片刻,想起来司武当时嘱咐的一件小事,“司武临行前交给我一些药酒,说是夫人嘱咐医师制的,夫人让他替将军收着的。如今转由我替将军收着了。其余的药材我们便不知了,夫人会医术,她向来是什么药材都买一些,买回来自己调配的。”


    晏回南:“知道了。下去吧。之后若是夫人再买药,弄些药渣留着。省得她作死给我找麻烦。”


    司文汗颜,将军还是跟从前一样嘴硬心软:“那药酒?”


    “自然是拿来给我。”


    不一会儿司文便拿了几个瓷瓶来。


    司文离开之后晏回南又给谢韵喂糖水。他含了一口糖水,有些太甜了。罢了,甜些更能盖过刚刚药材的苦。


    喂完他拿过一个瓷瓶放在手上把玩,垂眸看向谢韵,喃喃道:“多此一举。”


    他说是说,却还是把谢韵抱在怀里,下意识地一下一下地抚摸谢韵的后背,像哄小孩睡觉那样,给她顺气儿-


    楼承那边的确收到了晏回南传回去的口信。


    “三皇子,这晏回南实在是太嚣张!他这是赤裸裸的示威!咱们不能放过他!”寇新气愤不已。


    原本正在写奏折的楼承手顿住,他咬紧了牙关,恨不得将晏回南撕碎,但表面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样子,他笑道:“不放过他?他是大周的战神,白将军都不能将他如何,你又能做什么?”


    寇新语塞。跪在原地不敢动弹。


    楼承:“行了,别说大话了。回去好好养伤,替我好好盯着大哥新养的那个孩子,那可是一条苗疆的毒蛇,不好驯服。他也不怕毒死自己。”


    寇新点头,“是!”


    寇新刚出门,谢韶华便不请自来。


    “我早就提醒过你,让你不要自讨没趣。谢韵性子又狠又倔,她本就瞧不上你。如今你这个软骨头娶了我,她更不会睁眼瞧你了。何必费力……”谢韶华还没说完,便被楼承一把掐住脖子,“啊!!”


    昏暗的灯光下,楼承的脸色黑沉,眼中满是狠厉:“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站在这里阴阳怪气我?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位置,是你谢家需要仰仗我。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要你父亲的命吗?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能在大梁安稳活到今日吗?别忘了,你如今富裕闲适的生活是我给你的!”


    他手上的力度不断加重,几乎要把谢韶华掐死的力道。她奋力地拍打他的手,挣扎!


    “呃啊……三……”


    楼承手上松了劲,一把将她甩到地上,谢韶华整个人脱力瘫软在地上,大口地呼吸,止不住地咳嗽。


    这是个疯子!这真是个疯子!


    楼承居高临下地睥睨她,话语里满是可怜:“你愚蠢、跋扈、傲慢,我都不在乎。但只要往后安分守己点,你就还是我的妃子。”


    谢韶华伏在地上,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明明谢韵不过是个地位卑贱的庶女,可偏偏一个两个都争着要她。却让自己来做这个替补的,凭什么?——


    作者有话说:嘴硬嘴硬,都嘴硬


    奉高:泰安的旧称(汉代)


    全文是架空的,历史都是杂糅的啦,介意的宝们可以看看别的好文~


    第30章 泰山行(4)


    抵达奉高之后他们住在提前搭建好的临时行宫之中,算是安定下来之后,谢韵的身子渐渐好了些。


    她自觉不能再躺下去了,否则身子骨都要躺酥了僵了。趁着今日天气好,她清晨和傍晚都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这院子倒是不小,走一圈下来也发了些汗。


    “被太阳晒透了,好舒服~”谢韵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她苦闷抑郁了这些日子,也冷静了这些日子。她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绝望了,她不要颓丧不要放弃,她的母亲就是因为丧失了全部希望之后,变得软弱与世无争,才落得一个一无所有的地步,死后连尸体都被孤零零地抛弃在异乡。


    人有巨大的主观能动性,慢慢等待,细心筹谋,伺机而动,只要不放弃,她一定能寻到方法破局而出!她会永远是自己最强大的后盾!她在心里对自己默念,自己是最强大最好的谢韵,是无可替代的。


    她不会让自己山穷水尽,如果是命运要她失败,她也一定要先与命运搏一回。不然岂不是白活一世?


    寒真很贴心地拿来清水洗过的凉帕子给谢韵擦汗,她很高兴夫人能够重新振作起来。她虽然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从夫人对待将军的态度便能猜出一点,一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但将军的态度倒是出乎寒真的意料,将军似乎变得比从前……温柔了一点。


    “将军夫人!将军夫人!你在不在?”门外传来一阵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呼叫声。谢韵一听便知是节度使家的女儿颜以菱,这小丫头自从知道有个漂亮夫人在这院子里养病,前日偷偷来看了一眼之后,便赖在了谢韵这里。


    躲到谢韵这里她便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学女红。因为晏回南吩咐过了,没有他的允许或者谢韵的允许,谁都不能进来这个院子里打扰她休息。


    那日颜以菱被门口的侍卫抓住之后,恰巧被寒真碰见,才放过了她。让她在这院子里暂避。


    谁知这小丫头就赖上她们了。


    “将军夫人,你可真漂亮。”每天来都要像个小狗腿子一样哄一哄谢韵。


    寒真劝她,“颜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你总待在我们这里算怎么回事?这会牵连到夫人的。”


    颜以菱瞪着一双泪眼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谢韵,“不要嘛将军夫人。我都夸你好看了……你这可不是普通的院子,是代表了自由的院子啊!求求你了将军夫人,你是好人!”


    谢韵无奈地笑,“好吧,但是如果你父亲派人来抓你回去,我是不会帮你的。好吗?”


    颜以菱仿佛得了大赦的令牌一样高兴,疯狂点头,“嗯嗯。我会自己躲开他们的!对了将军夫人,今日我看行宫校场内好热闹,好多人在那射箭、赛马,咱们也去看看吧!你整日都不出门的,人都要闷坏了。”


    以谢韵从前的性子,她也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她如今身子有些好了,出去走走看看对她恢复身体也有好处。


    “好。”-


    谢韵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出门了。


    今日操练完,众将士难得有休息的时间,不会受到管束,便自行组织了射箭比赛、赛马,校场周围攒聚了一群人,除了将士还有随行的宫女、太监等人。全都在观看场地上的比赛。


    “夫人,你瞧,那边射箭的比赛好激烈啊!快快快,我们去那边看看!”颜以菱说着便拉着谢韵往前方跑去。


    寒真在后面拼命追,“颜小姐,你小心些。我家夫人身子还未好全呢!”


    谢韵被拉着跑这么一路,出了一身薄汗,倒是觉得自己身子没那么不利索了。也就纵着颜以菱了。


    这射箭倒是有些意思,校场内最外围是赛马的场地,场地中间用挡板隔绝出了射箭的场地,一共拿了六个靶子出来,听旁边围观之人说,现在这是第二轮,还是定靶,比谁射中的环数多。下一轮就是飞靶了,比赛者需射中投掷出去的肉鸽,比谁射中的多。最后一轮是最难的,需蒙眼飞靶,


    需要听声辨位。


    “的确有意思。”谢韵问,“如今最有夺冠优势的是谁?可有押注?”


    “有啊,这位夫人,押注请往前走几步。”那位观众指了指押注的地方,又道,“夺冠热门者是三号位的那位青年,是个新兵蛋子。”


    谢韵远远看过去,并未看清此人长相,但她看出旁边的颜以菱很想押注玩一玩,便拿了些银子出来,“那我就押三号吧。”


    说完她看了看颜以菱,“你要押哪位?”


    颜以菱犹豫着,“我出来没带银子,只有一块玉佩。我得好好斟酌斟酌,先不着急。又不是只有这一局,之后还有不少参赛者呢。”


    谢韵点点头,两人又去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继续观赛。


    但是谢韵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见熟人。


    “云……”张恪刚一开口便想起最近的讯息,谢韵已经成了将军夫人了,他立即改口,“属下见过夫人。”


    谢韵:“许久不见,张将军。你身体如何了?”


    “多谢夫人关心,自那次夫人为我诊治之后不久,我的伤就完全好了。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夫人。”张恪说,“我带夫人去前面看吧,那里看得更清楚些。”


    谢韵看旁边的颜以菱双目瞬间放了光一样,便没拒绝:“有劳。”


    谁知刚走到前面,就有更多的人认出了谢韵就是那夜当众射杀梁军之人。


    这里多是晏回南那日带去的下属。那夜谢韵的举动真的让这群人对眼前这个女子刮目相看。他们并不知晓谢韵就是卖国贼谢青云之女,只当她是晏回南的妻子,对她便是热情多过于敌意。


    见当日威风凛凛的将军夫人也来了射箭场,不知是谁竟然提出下一局让谢韵也来玩一玩,再展示一次她的射箭技术。


    当然也有不少人压根没见过谢韵射箭,心想一个女人如何能射箭?竟然还让她上场比赛,真是荒谬至极。根本瞧不上谢韵,“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天底下有几个会射箭的女人?她是将军夫人,她就会了?”


    “对啊!让女人来跟我们比,未免太瞧不起我们了!”


    “就算她会一点射箭,区区女子如何跟我们比?别开玩笑了!”


    如果是从前的谢韵,她是一定不会服气的。不仅不服气,还会撸起袖子,挥舞着拳头直接将嘲讽她的人打翻在地。打不过的,谢韵也不是什么好人,她转过头去就叫上晏回南这个救兵就来了。


    总之是不会让自己受一点委屈的。


    如今的她已经不会被这些嘲讽激怒了,但她今日倒真有些手痒,真想上场比一场。好好发泄发泄这些日子以来受的所有委屈。


    她要射爆这群长舌男!


    谢韵端方而不失礼貌地笑着回答:“是吗?说话的是哪位勇士?还请报上名来,下一局我同你比。还请勇士待会儿多多指教。”


    张恪那日并不在场,他是半道率军与晏回南的大军汇合的。并未见识过谢韵射箭,但他知道谢韵不是个没能力还偏爱逞强的主。


    “滕野。但我不同你比,完全没有比的必要嘛!”


    谢韵挑眉:“勇士这是怕了吗?不知晏将军治军如此之严,会如何对待未战先怯之人?”


    滕野:“我怕你?真是笑话。我是怕人说我欺负你罢了。若你非要同我比,便去报名处报名吧,登记在册,成绩也会登记在册。公平公正地比一场。”


    谢韵豪爽点头,“好。”-


    谢韵其实并没有真的多想赢下来,她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她参加这个比赛不过是为了宣泄一下情绪。


    但是话已经放出去了,她必然会全力以赴地参加这场比试。


    第一轮定靶射箭远远难不倒谢韵,她幼年时曾同晏回南学过射箭,那时候的她虽然力道欠缺,但准头很好。如今长大了些,况且比赛受场地限制,并未将靶子放得特别远,哪怕是谢韵的力道也足够了。


    她和滕野均是轻松拿下。


    在第二局比赛之前,有一点中场休息的时间。滕野惊讶于她第一轮的表现,实力竟然真的毫不含糊。


    但谢韵毕竟刚刚病过一场,身体虚是正常不过的。滕野正好在喝酒,顺手给谢韵也递了一壶。


    谢韵倒也毫不含糊,接过闷着头一口喝了一大口。这酒比谢韵从前喝过的都要烈许多,她喝一口下去就感觉酒气直冲她的天灵盖。


    疯了,今天真是疯了。竟然完全不顾身体,有些胡来了。喝这么一点倒是对身体不会有太大影响,而且的的确确让她有了宣泄过后的快感!


    只是仅这一点还不够,她还要宣泄更多!她所有的委屈,都需要有个出口。全部憋在心里才会真的憋坏身体。


    第二轮移动靶对谢韵来说有些难度。毕竟她多年未射箭,与这些上过战场征战厮杀,又整日训练的人准头没法比。


    但谢韵也毫不含糊,她站上射击点位时,刚刚喝过的酒正好劲头上来,顿时让她身上充满了力量。她此刻竟然将每一只飞行物都看得极为清楚。


    第一只鸽子飞来时,谢韵还能依靠直觉提前预判到并射中。但到后面好多只鸽子一同飞来时,她的视线便乱了。而且从前学射箭时,并未学过如何射多目标的移动靶,她脑海里一片混乱。


    旁边的观众见她没了刚刚的势头,立即有人为她喝倒彩。


    但谢韵的心态是保持住了,她真的不在乎今日的成绩,她只想好好地射一场。


    于是她又从箭袋里拿出了两支箭,搭在弓上,蓄力,用力射了出去!


    这三支箭众目睽睽之下飞射出去,三箭里面竟然有两支箭都不曾落空!


    谢韵看见肉鸽应声落下的那一刻,嘴角扬起满意的笑容。


    第二轮的成绩的确是滕野和其他人占了上风,但谢韵因为刚刚那三发箭射中了两箭,也惹得众人一阵喝彩。为一个勇敢而无畏的女人。


    中场休息时,谢韵才知道颜以菱将自己一整块玉佩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她真想冲下去阻止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


    随她去吧。谢韵在内场笑着冲颜以菱挥了挥手——


    作者有话说:今天没有男人在。


    但是


    这更爽啊!我女儿是最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