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泰山行(5)
第三局依旧是一位一位地站上射击点位,等待飞行物被放出。
滕野在谢韵之前射箭,他是军中有名的擅“百步穿杨”者,听声辨位的能力也十分出色,在多年的行军打仗过程中,这些能力对于滕野而言不能称之为技艺,而是保命的手段。要想活命,胆不可怯,刀不能抖,箭不能慢。
只见他拿起黑色布条,自信满满地蒙在眼上,然后稳稳握住弓箭,箭矢蓄势待发。待场外裁判放出第一只肉鸽时,滕野的箭快准狠地击中它,一声箭射进鸽子身体的闷响和凄厉的叫声之后,是沉寂许久的观众爆发出的一阵喝彩声。
再之后的几只也全都稳稳被射中。
增加难度之后是几只肉鸽一同飞出,滕野也像谢韵那样,三箭齐发,但他的箭一支都没有射空,并且他射出三箭之后,迅速从箭袋里又拿出三支,连射出去。竟然只漏了几只肉鸽。这一番操作赢得了满堂彩!
结束之后,滕野心满意足地揭开蒙眼的布,看向满地肉鸽时他露出了近乎狂野的笑容,笑着奔向他的兄弟们。
一旁的颜以菱都看傻了眼,两只眼珠眨巴眨巴:啊?
她扭过头看向谢韵,后者无奈一笑。
这对手着实太强了。
但谢韵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她最不怕的就是迎难而上。现在这个场景不仅没有让谢韵感受到难堪,反而觉得充满了挑战性,她顿时被激发出了好胜心!
哪怕不能像滕野这样近乎箭无虚发,至少也要对得起自己放出口的大
话和从前学的技艺。或许可以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反正上场比一比又不会少一块肉。
谢韵便借着一点酒劲,一抹野风,一点颜以菱的捧场,站在了那个未知的角斗场。
她接过被人递来的蒙眼布利落地扎上,接过弓箭,努力在风声中分辨鸽子振翅的声音,并在脑海里构建出一方天地,将这个场地分隔出一个一个鸽子大小的方块格子。
谢韵正对北面,鸽子自东北角的方向起飞,依照鸟类飞翔的弧线朝着她的正面飞去,她迅速抬起弓箭,箭在弦上,等到她能够依据声音在脑海里模拟出鸽子所在方位之后,指尖松开,箭迅速地飞出去,直直地射落一只肉鸽!
“哇!”
“夫人好样的!”
她听人如是喊道。
弦嘣之声,犹在耳畔。
她的手心微微泛出了冷汗,肉鸽落地的那一刻,谢韵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还没等她喘口气,下一只肉鸽再次起飞,她有条不紊地再次拉弓搭箭,迅疾地射出下一支箭矢,但这次箭矢擦着肉鸽的身体过去。
并没有听到肉鸽落地的声音。
场外有零散的倒喝彩之声,但谢韵并没有受到影响,而是再次进入状态,等待下一只鸽子。一共五只单飞的鸽子,谢韵射中三只。
之后群飞的鸽子她并没有再用多矢并发,而是稳扎稳打,确认一只鸽子的方位之后再射出,这样也勉强射中了三只。
最终结果是谢韵的成绩比滕野落了下风,但此时此刻结果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即便是她输了,在场也没有人敢高呼着嘲讽她了。
颜以菱笑着跑过来抱住她,“夫人,你真的好厉害!我刚刚听场下的人说这滕野之前从无败绩,但你今日竟然敢当众挑战他,并且没有输得很难看!你好厉害啊!我好羡慕你!”
一旁的寒真满脸骄傲:“那当然,我家夫人是最厉害的女中豪杰!”
结束之后滕野也过来对谢韵表示出了自己的赞赏。毕竟他见过的女性中,射箭技艺就没有如同谢韵这般厉害之人。并邀谢韵一同留在这里喝酒吃肉,待会儿会设宴,烤肉,这些肉鸽便是其中一部分。
谢韵没拒绝,她其实是个非常合群的人:“好啊。”-
晏回南和喻霰与皇帝议事结束后出来,经过校场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校场中间燃起一团巨大的篝火,火光冲天,食桌摆了火堆一圈,围了一圈欢声笑语的人,边吃烤肉边喝酒。而在人群中间,他一眼便认出了举着酒坛子与人吆喝着喝酒的谢韵!
寒真在旁边拉都拉不住。
喻霰见晏回南停下脚步,脸色不对,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仔细辨认之后才看见笑得像花一样高兴的谢韵。
他当机立断抓住机会,嘲笑晏回南:“看来人家只是不同你说话而已。”
晏回南睨他一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校场中间。
将士们见将军来了,顿时吓得一个个绷得比干尸都僵,老老实实的:“见过将军!”
晏回南只点点头,全部人都看见他,只有谢韵跟没看见他似的,继续抱着酒坛子喝酒。她仰起头正准备喝,手中坛子就被晏回南一把夺过去,顺势扶了差点仰倒在地的谢韵。
“竟然背着我喝起酒来了?”
紧随其后的司文见状,心道大事不妙,“谁允许你们带着夫人如此胡来的?!张恪呢!不知道夫人刚刚大病过一场吗?!”
张恪闻言立即跑出来,他这几日一直没见过谢韵,在他印象中的谢韵和今日一样,生机勃勃,行事极有决断的。他全然不曾想到谢韵一个医者,今日竟然会放任自己饮酒。
吓得他连忙跪下,连带着其他人也一同跪下,“司副将,是属下不察!请将军责罚!”
晏回南问:“今日夫人还做什么了?”
周围本就热,火堆旁更是高温难耐,张恪浑身像是被汗水洗过一遭一般,紧张不已:“夫人……夫人今日还参加了射箭比赛?”
晏回南挑眉,看着面色红晕的谢韵,后者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整个人他轻轻一拨便沉沉地靠在他的怀里。
司文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谁同她比了?”
滕野不是个怕事的,光明磊落地站了出来。
晏回南记得此人,是张恪手下,是个骁勇善战的兵。为人狂放傲气,但作战时善于动头脑,多次率军突围成功,将来会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但竟敢招惹到他的人。
“勇气可嘉。”晏回南缓缓开口,神情令人揣摩不透,“成绩如何?”
谁都没想到将军竟然没有发怒,反而是问成绩如何。
张恪连忙命人将今日记录在册的成绩呈上来,晏回南看过之后神色自若。
张恪:“夫人的箭术卓越,大病之后竟然还能射出这样的好成绩,属下当真心生敬佩。只是不知夫人师从何人,此人一定也是个技艺高超之人。”
谁知下一秒,晏回南淡淡开口,“我。”
喻霰在一旁快要笑倒了。晏回南往日最烦有人拍自己的马屁,还是拍得如此明显的。
这事张恪也是知道的,他为人老实,向来不虚与委蛇,方才只是发自内心地夸赞一番。但他如何能知道谢韵的箭术就是跟晏回南学的。
张恪此刻跪在原地真是三魂七魄已经去了一半。
晏回南:“今日参与者,全都自去领二十军棍,明日之后不许再在军中玩乐饮酒赌博,违者军法处置。”
说完他将谢韵背在背上,带着她离开了。
从校场回去的这一段路很安静,而谢韵幼年时没少被晏回南背过,她几乎已经适应了这个姿势,趴在背上慢慢悠悠地晃荡着,她反倒是更加舒服、平静了。今日损耗过多体力精力,此刻已经有些犯困。
寒真和司文远远地跟在后面。
“将军不会发怒吧?夫人的病才刚好一点……”寒真担忧地看着前方的两人,她家夫人已经受了太多苦了。起先寒真还以为将军会因为夫人而改变,变得懂得怜香惜玉一点,但谁知正因为是夫人,反倒平添了许多无妄之灾。
人心本就是偏着长的,寒真如今的心已经全然偏向了谢韵。
尽管上次见到了将军悉心照料谢韵的样子,那贴心温柔的样子才像平常夫妻的样子。但刚刚在校场,寒真见将军的脸色格外难看。
司文却摇摇头,“不会。”
寒真问:“真的吗?”
“嗯。将军他……”司文欲言又止,反倒勾得寒真又想发问。但碍于夫人此刻并不在,寒真终归有些畏惧司文的,便没有再开口,静静地跟在后面。
将军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寒真看不透他。
司文的未尽之语,也许将军自己都不会察觉到。将军他已经没有人爱他了,他只是……想要一点爱而已。
晏回南将谢韵放在床上之后,便命人去请太医来为谢韵诊治。
“谢韵,你要是再作死,我就真的送你去死。”晏回南威胁道,“我说到做到。”
谢韵似乎是感觉到背自己回来的人是晏回南,她的手忽然拉住晏回南的衣袖,白净的小脸全都皱在一起,小声地在嘟囔什么。
晏回南凑近了才听清:“晏回南……其实我没那么恨你……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总在心里念着从前你待我好的。可是……”
说到这个可是时,谢韵似乎满是委屈,眼角甚至滑落一串晶莹的泪珠。
“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放我自由呢?”
晏回南心口一震,喉头哽咽住了,良久才哑着声问:“你究竟想去哪?嗯?”
说完,他勾起手指擦掉谢韵的泪,艰难又痛苦地等待她的回答。
第32章 泰山行(6)
谢韵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了,痛苦地连连摇头:“不说。总之,是个没有你、也没有仇恨的地方……”
闻言,晏回南胸口剧烈地起伏,心口有如裂帛般被撕裂着。需要依靠深吸一口气来缓解此刻的疲惫。他淡淡地看着谢韵笑,笑里依旧透着疲惫与不甘。
片刻后,他托着下巴坐在她的床畔,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勾
弄谢韵的头发,倔强又不失骄傲道:“是吗?可天大地大,本公子威名远扬,你逃不过我的。”
哭了一会儿之后,谢韵的呼吸逐渐平稳。
月如清泉,流淌于山间。窗影下,晏回南倾身含住夫人的粉唇,一吻贪欢。
这个深深的吻中带着醉人酒气。谢韵饮酒后身上难免燥热,如同小孩子一般扯着缠在身上的衣物,企图获取一些凉意。
又因为她在乱动,晏回南只好放开她,不满足地伺候她褪去外衣,只剩一层单薄里衣。
晏回南炙热的视线落在谢韵曼妙的身姿上,努力忍下心中的□□,起身去拿了下人备好送来的醒酒汤。
回来时顺手拿了一把折扇,他将谢韵抱在怀里,一边给她扇扇子,一边喂她饮一点凉过的醒酒汤。
谢韵这次不像生病时那样毫无意识,她仍有一点意识,有人喂她晾凉的水,正好解了她的渴,便乖乖喝了下去。
“记着我的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忘恩负义。”晏回南的目光灼灼,声色难免哀怨。
这句谢韵倒是没听到-
过度饮酒后的记忆,谢韵几乎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最后看见的是篝火中,晏回南黑沉得能杀人的恐怖眼神。
“你说昨夜是晏回南照料我到天明的?”
寒真点点头,“前半夜是将军照顾你入睡。但夫人你本就大病未痊愈,又过度饮酒。后半夜吐了好几回,吐了将军满身。”
谢韵:……该死。
谢韵追问:“然后呢?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就是……我推门进去时,夫人你正好趴在将军身前吐。你还……”
“还什么?”
“你嘴里还念叨着,就要往将军身上吐,最好熏死他,恶心死他……”
造孽啊!她怎得酒品如此之差?虽然这样做有点恶心,但仔细想想还真的蛮解气的!
寒真继续道:“之后将军虽然很嫌弃地将你扯到一边,去沐浴了。但沐浴回来之后,还是将军照料安抚你入睡的。他一夜未睡,今早天一亮就去办公务了。”
谢韵问:“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寒真:“让我不要吵醒你,若你醒了便去寻太医来瞧,仔细些照顾你,没有其他话了。”
谢韵以为晏回南会因为上次自己逃跑的事情而愤怒,可是自那之后,他并没有冲她发怒也没有惩处。
听寒真这么说,反倒是一次一次对她还算有耐心。不算差。
这些事情,竟像是寻常夫妻那样,妻子生病,丈夫悉心照料。
可晏回南越是待她好,越让她心中不安。她难道真的要和晏回南过寻常日子吗?和他生儿育女?
不,这是不可能的!以晏回南的性子,谢青云构陷他父亲通敌叛国,害他家破人亡。他一定会杀了谢青云报仇。
她不清楚晏回南对自己是否有情。可男人指缝里漏出的情意根本算不上什么。在国仇家恨面前,这点情意根本算不得什么。
晏回南留她在身边,一定是希望利用她牵制某个人。
谢青云?还是楼承?
如今谢青云同楼承联手,晏回南将自己留在手上,是打算用她逼迫楼承做出点什么?还是希望利用她威胁谢家?谢青云还是谢润?
他特意让人传话给楼承,也许就是为了激楼承。
只有谢韵知道,在楼承和谢青云的眼里,她与宏图伟业和高官厚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也许全天下人中,只有谢润,只有弟弟会为了救她倾尽所有。但谢润如今羽翼未丰,晏回南如何等得?
而且她现在那么恨谢青云,可是她不确定如果真的亲眼见到谢青云被杀死,她的心情又会是怎样。尽管他自私自利,做了许多坏事,可他毕竟是她的父亲。她可以逃离父亲身边,可真的能亲眼见着他去死吗?她真的不知道……
这种感觉仿佛让她回到几年前的心境,她当年去寻河清长公主,心里那么怕那么不确定,但最后她还是带着证据去找了长公主。
当时的她也是不知道,在大义与父亲之间究竟该如何抉择。
如今的她仍然不知道……她知道自己从始至终都是在渴望父爱的。父爱是世间非常难以替代的,旁人只有给她超出,甚至满溢出来的爱与安全感,才能够取代父爱。而她当年之所以会做出最后那个决定,其实也证明了一些事情的。
只是后来……
罢了,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而如今谢韵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晏回南说的,若他们之间有个孩子……
她的内心顿时警铃大作!她不会让自己有和晏回南的孩子的。他们之间的纠葛、是是非非已经足够复杂,令人痛苦不已。且不说她从未想过自己将来会有个孩子的事,就算有,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从一出生便背负着父辈深重的仇恨。
这样的话,还是什么牵绊都不要留下为好。
之前谢韵准备的避子汤都落在了将军府,出逃时不曾带上。如今为了以防万一,她不能不早做准备。
谢韵连忙吩咐寒真:“寒真,照着老样子去药铺买些药材来。我要配一些避子汤。”
寒真将那日太医已经起疑的事对谢韵说了,并劝她:“夫人,这避子汤服用多了,终归是于你的身体无益。你前几月已经有了月事不调的症状,好好的身子如今也有了虚亏……不如,还是不要服用了吧。奴婢瞧着将军是想和夫人好好过日子的……若是你们有个孩子,将军应当会待夫人更好。”
谢韵知道寒真还是孩子心态,不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能没法切实站在她的角度对待这件事,她不怪她。
孩子不该成为父母感情的增稠剂,孩子同样也无法牵制住想走之人。而应该是爱意溢出来幸福的泪晶。
爱到极致时,是会落泪的。幸福的泪、心常觉亏欠的泪。而孩子该是那泪的晶核,得到满满的爱。
如同幼年时期的晏回南。
也如同被晏回南捧在掌心里的谢韵。
但此时此刻的他们,并不适合成为父亲母亲。
“是我不想要孩子。”谢韵说,“我还没做好成为母亲的准备。孩子是父母的骨血,是一生的牵挂与惦念。我需要对孩子的一生负责。可现在的我,没办法做到对他的一生负责。”
毕竟谢韵当初连煤球都不想留下,不想让它受自己的牵连。更何况是亲生的孩子。
寒真看见谢韵眼底的担忧与无奈,最终她还是选择相信夫人。谢韵是医者,她会知道如何保重自己的身体。
谢韵:“既然将军他们已经起疑,你去便不合适了。我托颜以菱想想办法吧。”
“夫人……若是将军发现了怎么办?”寒真是真的担心。
谢韵也不知道,不知道晏回南会是什么反应。不知道他会如何做,是根本就不会在意?还是就此放弃这个念头?
她垂眸,深吸一口气,不愿意去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过多担心。”
颜以菱是个机灵鬼,谢韵同她说过之后她当日便派人秘密妥帖地办了此事,将谢韵要的药材尽数寻到了-
晏回南今日是和此次祭坛搭建的总负责人——颜以诚,一同前来对祭坛进行最后的检查验收。
颜家是奉高当地的世家大族,累世簪缨。此次祭坛的搭建工作完成得非常好。
晚间回去的路上,因为前一日颜以菱拉着谢韵去看射箭比赛,惹出了一点麻烦。身为兄长的颜以诚特意将妹妹叫来向晏回南赔罪。
颜以菱女红学得烂,学业也一塌糊涂。但全家她最敬服的人便是兄长,兄长叫她来,她是一定会乖乖听话过来的。
而且她之后知道自己害得谢韵吐了大半夜,
内心十分过意不去。道歉时格外诚心诚恳。
晏回南不会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况且也得益于颜以菱,谢韵这些日子心情好了不少,此事便到此作罢。
为了迎接此次圣驾,整座奉高城内的主街,沿街搭建了各种风格别致的高楼、戏台子,整条街繁华、热闹非凡。
公务结束,颜以诚邀晏回南一同沿街游览一番。路过一家香膏店时,颜以诚抱歉地告诉晏回南,他想进店里为夫人挑选一些礼物带回去。
晏回南:“请便。”
颜以菱见惯了兄长与嫂嫂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样子,笑眯眯地跟在兄长后面进去,一同挑选了。其实颜以菱还是畏惧这位大周的战神的。
她每次见到晏回南,他都是一副冷淡威严、旁人难以靠近的模样。而他的夫人那么温柔聪慧、性子极好,是个非常好相处之人。但想来也是,应当只有谢韵这样性子的人,才能与晏将军这样性子的人互补相伴吧。
“兄长,你怎的不问晏将军要不要一起来挑香?”颜以菱凑在兄长身边,嘟囔着问。
颜以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堂堂大将军怎么会理会这种小事。你快些挑,不要磨蹭了!”
“知道了知道了。”颜以菱撅嘴不满,“那我帮将军夫人挑一款吧,她那屋子里一应陈设都恨不得用得最简,没有任何点缀装饰。我送她些香,让她闻着心情好些。”
谢韵虽然温柔待人,但颜以菱与她相处起来,总觉得她的眼中有着化不去的忧伤。只要她不像个话痨鬼一样在旁边叽叽喳喳,谢韵多半也是不说话的,就自己静静地待着,病恹恹的样子。
可她明明那日在校场那么神采奕奕。
“哥哥!你看这款香拿来送晏夫人可好?”颜以菱挑中一款白檀香,兴致勃勃地问兄长。
颜以诚的夫人较喜欢白檀香这样带着些神秘色彩、佛性的香,闻过后仿佛心灵都被荡涤过一遍。
谁知颜以诚的神色微变。
颜以菱转过身才发现不知何时晏回南已经走了进来。
高大的他长身玉立,骨节分明的手上捏了一个白净小巧的玩具一样大小的瓷瓶,他没什么表情道:“她喜欢荔枝香。”
颜以菱:啊?
哦……她老实走过去准备拿一盒荔枝香送谢韵。
晏回南却没给她机会,“哄人的活,颜小姐还是留给我吧。”说完他转身吩咐老板包了荔枝香。除了线香外,还拿了其他几种谢韵喜爱味道的香膏。
第33章 泰山行(7)
哄人是晏回南的拿手活,他从前有个习惯,心情不好时便爱花钱。买些珍宝华服,花大价钱找人来给家里重新翻新一遍,换些新鲜的,他的心情就能稍微好些。若这些还不够,他便去给济善堂捐款,去秦楼楚馆千金买得美人一笑。
他纨绔之名便是如此得来的。所以花钱哄人开心、哄自己开心的事他没少做。从前意气风流时,说话嘴甜,这世上就没有晏回南哄不好的人。
人人都嘲晏回南,祈祷家中不要出一个晏回南这样的败家子孙。可人人都羡慕晏回南,生来命贵。
而如今的晏回南依旧是那个令人羡艳又畏惧的他。
除了谢韵,也只有谢韵。每每哄她都要晏回南大费周折。他堂堂世子,天生的不知天高地厚、目中无人。岂能真的甘愿屡次对着一个小丫头片子低头?
他多少次都想:随她去,真是不知好歹,本公子不伺候了!
但因着心底那点歉疚和一些不知名的情愫,晏回南总是没法真的不管她。挨过几日的,也挨过十天半个月的,最长和谢韵冷战过一个月零三天,晏回南就实在按耐不住,耐着性子,忍着脾气又转回去找谢韵了。
不见她又忍不住想到她,见她又有点烦她。但见到时总是忍不住笑意。
晏回南握着手中的荔枝香,遥遥望向近在咫尺那巍峨高耸的泰山,满目青郁,山尖处烟雾缭绕,人心也随之悠悠然。
曾经亲密无间过之人,必然会在心底留下一个难以忘怀的印记。有些印记会随着时间流沙的冲荡而被磨平甚至消失,但有些印记会被冲刷地越来越深,形成一个凸起的岸,永生永世地守望,纵使不见也长想念,魂牵梦萦着。所有的一切都会被一个人牵动,愤怒由她点燃,喜悦由她而起,思念也只能由她平-
晏回南带着新买的香回去准备送去哄人,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家中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晏回南冷脸:“你们怎么来的?”
卢寂寒挠头,目光躲闪:“骑马。”
“骑马?!”就连一旁的谢韵都忍不住惊呼,“你让一个八岁的孩子跟着你骑马骑半个月?”
八岁孩子本人闻言十分不满,但紧闭着嘴没说话,只是很明显的不高兴了。跟在他身边的侍从倒是替自家主子不平,但说话的语气总有种“狗仗人势”的意味:“什么孩子,你说话谨慎些,这位是睿王殿下!”
听此人说话声音尖利,虽是民间布衣的装扮,但应当是照顾在睿王身边的老太监。谢韵只觉得此人真是听不明白好赖话。
卢寂寒慌得不行,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中途歇了很多次。要不然也不会晚了这么些天才追上你们……”
晏回南:“你喻二哥知道你带睿王偷跑来了吗?”
卢寂寒遗憾摇头,“不知道。我不敢去见他。”
晏回南冷笑嘲道:“你也知道你不敢去见他啊……”
只是晏回南话未说完,卢寂寒便垂丧着脑袋,语气委屈:“就在你们刚走不久,我便得了消息,喻王妃怀孕了。姐姐……姐姐莫名大病一场。她面上强撑着什么事儿都没有。但即便她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她是为着当年之事难受。我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去揍喻王爷一顿,本想来找喻二哥打一架出出气,可我到了之后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韵不禁望向晏回南。这事他们都知道,当年喻家单方面解除婚约,当即娶了如今的喻王妃,卢龄玉本是京城清高、名声在外的才女,却被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解除婚约,这是在卢家脸上狠狠地打了一个巴掌。
卢龄玉当时也如现在这般镇定,但少女怀春的心思如何能真如平静无波的水面一般?其中块垒难平、苦涩滋味唯有她自己知道。
而喻王妃多年未有身孕一事,惹得京中人议论喻王爷与王妃不和,忍不住猜疑喻王当初究竟是真的移情别恋还是另有缘由。这事拖了这么些年,像是一颗希望的种子,又像是一道无形的红线,令旁观者生出闲话,却给当事人希望。
但如今王妃怀孕这个消息就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斩断了全部希望,也许也深深地刺痛了卢龄玉的心。
谢韵当年不懂,如今却深深地为卢龄玉感到难过与不平,“揍喻霰有什么用?要出气就那天命人去巷子里把喻王给堵了,套着麻袋,闷着头就给他狠狠打一顿才解气呢。”
晏回南忍俊不禁,无奈地把谢韵拉进怀里,捂住她的嘴:“你闭嘴。”
谢韵不禁皱眉,一下变了脸色,不动声色地挣脱开,“知道了。”
沉默的拒绝,抗拒的意味不言而喻。晏回南的手一下子空了,这种一直被拒绝的滋味放谁身上都不好受。晏回南也不例外。
他知道谢韵在为着自己逃跑失败的事情不高兴,跟他闹别扭。但他愿意给她时间消气,不同她计较,只要她之后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再也不想着逃跑的事,那一切都好商量。
晏回南清了清嗓子,“司文,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先给睿王和卢公子住下,将此事禀报陛下,喻王爷那边也差人去说一声,连带着王妃怀孕一事,都当喜讯给报了。”
王妃怀孕一事,是无可指摘的喜讯。
真正
为之伤神又伤身的只有一人。但这些儿女情长在晏回南这些习惯了掌控大局、运筹帷幄的人眼中的确算不上什么。
谢韵因此更加心寒。没再说什么,她也无权干涉些什么。正准备回自己的院子里待着,却被人拉住了衣袖。
回头一看是一直一言不发的睿王,他的眼神亮晶晶的。谢韵不明所以:“睿王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睿王将目光投向晏回南,拉着谢韵不放手。
晏回南一猜便猜到了:“他应当是听闻你昨日在射箭场上的表现,特来向你请教箭术的。”
谢韵惊讶指了指自己,看着睿王说:“我的箭术?”她又不得不承认,“殿下,我的箭术都是晏将军教的,你来请教我不如直接去问晏将军。”
睿王还是不说话,倔得像头小牛犊子,一直拉着谢韵的袖子不放手。谢韵又说:“我的箭术不过是射着玩玩,跟着晏将军才能学到真本事呢!”
说完谢韵偏过头看了眼晏回南,想让他帮自己解决眼前这个小麻烦。谁知她竟然看到晏回南勾着唇角一副看戏的样子。
不过是拿来哄孩子的话,他不会真以为她是在夸他吧?这一脸得意的神情是什么意思?
睿王小牛犊子一样的纯净眼神几乎要泛出泪花了,一直拉着谢韵的手不松开。
晏回南这才开口,“他现在无父无母了,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你教一下?”
“你为什么不教?”谢韵问。
话音刚落,一直扯着谢韵袖子的力道忽然放下了。她低头一看,睿王倔强地擦擦眼泪,带着老太监往外走了,留下一道挺拔不屈的背影。
完了,把孩子委屈哭了。
谢韵心下懊恼,狠狠地拍了晏回南胳膊一巴掌,“看你干得好事!”
说完便追上去拉住他,哄了半天答应自己会好好教他,睿王这才相信。
去校场的路上,谢韵因为睿王一直不说话联想到了飞镜,只好问晏回南。
晏回南:“你不知道也正常。他是先帝幼子,但因生母出身低微,自出生便养在冷宫里。世人大多不知有这么一个皇子。后来你……总之他不是哑巴。只是不想说话,他的性子与旁人不同,孤僻到甚至有些封闭自我,封闭内心。平时不说,疼了也不叫一声疼,哭也不会哭出声。”
后来先帝死了,宋鸿煊登基后才给自己这个弟弟封了王。而彼时谢韵已经走了,自然不会知道睿王的存在。
谢韵:“这是为什么?”
晏回南摇摇头,“应当是幼年时的生长环境所致,后来似乎又受了些惊吓。我常年征战在外,对这些事知道的也并不多。”
试问哪个心智尚未健全的孩童,在最需要被亲人关爱的年纪,却全然未曾见过自己的生父,不曾见过生父,受尽白眼与冷待,还能健康阳光地长大?
晏回南继续说:“他不爱说话,也无人同他玩耍,之后便越发孤僻。唯一的一点喜好便是好学武,是个武痴。以前我一回京便缠着我,谁知这次竟追到这里来了。也许是因为舅父吧。”
说完他无奈地笑一声。
“为什么是因为誉王?”
晏回南:“你忘了?皇家哪个孩子不怕他。”
的确,誉王治学严谨,从前任太师时,太子便极怕他。每个当过誉王学生的很难有不怕他的。
但晏回南说完这句,两人之间忽然陷入了沉默。过去的记忆如同活了一般,自然而然地涌入脑海里。与此同时,也告知两人,如今他们都无法谈论从前。
其实说是谢韵教,最后还是晏回南教。谢韵只是一开始站在一旁指点些技巧,晏回南才是示范的那个。临到睿王真正上手操作时,有不规范的动作还是晏回南直接上手指导。
“射箭不光是上身动作要标准,底盘也要稳。”晏回南抬脚踢了一脚睿王的小腿,他便受不住力跪倒在地。
站在不远处看着的老太监心疼地就要冲上来扶起小主子,但睿王很争气地自己爬了起来。
晏回南并没有因为小孩子摔倒了就手下留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睿王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照着晏回南教的那样站稳,拉弓搭箭,眼睛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那边还在教,谢韵问老太监:“将军这样待他,他都不怕。他怕誉王什么?睿王殿下的课业很差吗?”
老太监闻言眼神里顿时透露出惊恐,但这惊恐转瞬即逝之后,他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只是说:“王爷喜欢学骑射武艺,吃点苦他不在乎的。殿下的课业……并不是誉王殿下教。”
什么?晏回南的确没有精力关注一众皇亲贵胄的老师是谁。他也许搞错了。
但谢韵的确捕捉到了老太监的惊恐,当她问出那话时,老太监很明显地整个人都有点颤抖,他是在怕什么吗?
她没说话,只听老太监转了个话题又继续说,“将军记错也正常。他曾直言自己不喜欢孩子,但睿王殿下不在乎,他只知将军是大周的战神,便坚持不懈地来求学。后来将军应当也是被打动了,偶尔会教一教。老奴自殿下出生便伺候在身旁了,年纪又大,见不得殿下受委屈受累,但我知道,殿下此刻才是真的高兴。”
谢韵点头。
晏回南的确不像是会喜欢孩子的人。这样的人,想要个孩子也不过是想自己手中多一份筹码罢了!她看着不远处严厉指导睿王的晏回南如是想。
第34章 君心乱(1)
日薄西山时,睿王练射箭练得满头大汗,谢韵走上前去掏出帕子蹲下耐心给他擦汗,哄道:“殿下,天儿太热了,咱们今日就练到这里如何?若是中了暑气可得不偿失啊。”
睿王从不曾被娇生惯养过,毫无亲王的架子。他很有礼貌地接过谢韵的帕子,自己接着给自己擦汗,擦完把帕子叠好收起来了。
晏回南啧了一声,一把夺过了他准备收起来洗干净再还给谢韵的帕子,“怎么还随便拿人东西呢?”
睿王小孩子哪里知道晏回南的心思,只当谢韵听过这话要误会自己了,急得连连摆手,又看着晏回南,想让他帮自己解释,晏回南却说:“不用你洗,小孩儿洗不干净。”
“有丫鬟洗也不行。”
“不行。”
总之就是不行。
谢韵从两人的互动中看出了睿王的意思,也感觉晏回南就是故意为难人,而且看上去还是为了她出头的样子,心中更是讨厌,冷声严肃道:“纵使将军再不喜欢小孩子,他也是你的堂弟,何必为了这点事情故意刁难他?看把人急得,又出了一头的汗。”
晏回南:?
谢韵说完便拉着睿王要走,可这睿王当真如晏回南所说,真是个武痴。练起来简直不知疲倦,谢韵拉他也不肯走,而是又像刚开始那样,用央求的眼神看着谢韵。
晏回南刚刚的好心情顿时全都没有了,他用力攥住谢韵的手,脸色黑沉得可怕,“你再说一遍。”
谢韵手腕被攥得生疼,“我的帕子,我愿意给谁就给谁。”
晏回南更生气了:“就为这点事你也要跟我生气?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你究竟哪里还不满意?还是我没跟你算逃跑的账,太把你当回事了?嗯?”
谢韵现在只是单纯厌恶晏回南而已,只要一看见他都会怨他恨他,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令她生厌。她想要的东西他不给,不想要的东西即便是送到她的手里也终究是她不要的东西。
她很想出声求求晏回南,求他放过自己。她不想去管过去的那些仇恨,她只想要过平静的生活。
可是她望着晏回南的眼睛时,那眼底的悲伤与愤怒犹如一双有力的手,硬生生地将她拖拽进去,她难以回避。千言万语只剩下胸腔里一团郁结的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你是我的妻子,那你的一切就都是我的。”晏回南咬牙切齿道。
谢韵再说不出话来,对上这样一个蛮横专制的人她还能如何说。她此刻也的确是整个人都被他掌控在手心里,她又能如何反抗?
就连一无所知的睿王都被他们两人之间的这股莫名的低气压吓到了,谨慎地躲在老太监的身边。
幸而有人出来打破了眼下的这僵局。
司文竟然抱着煤球出现了!
睿王终究是小孩子,即便他的内心再封闭再早熟,但小孩子的天性就是对可爱的小动物毫无招架之力,充满泛滥的爱心。
看到小狗的一瞬间,睿王的两只眼睛里再次放出了亮晶晶的光,和跟着晏回南学射箭时的激动一样一样的。他认识司文,便不排斥司文,于是他盯着司文看了许久。
司文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将目光投向晏回南,“将军。”
晏回南这才放开谢韵的手,轻叹一口气,“让他玩吧。”
省得又有人说他欺负小孩儿。
得到允许之后,睿王谨慎又满是兴奋地跑到煤球跟前想要摸摸它。但又很怕被伤害,所以伸出手时仍有犹豫,最终还是没有伸出手。
而煤球也是非常谨慎,见到陌生人它示威地吼叫,希望喝退睿王。
这让本就不敢摸的睿王更害怕,连连退了两步,一直退到安全地带才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谢韵。
谢韵走过去把煤球接到怀里抱着,一个月不见,小家伙长大了不少,抱在怀里敦实敦实的,“你怎么把它带过来了?”
司文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回答:“不是属下,是将军。在出发那天便带着它了。本意是带在路上给夫人解个闷儿。只是后来夫人生病,将军便一直没让属下把它带出来,恐妨碍夫人养病。”
谢韵有些诧异,并对司文这番话的可信度抱怀疑态度。晏回南却冷哼一声说:“若是那日没抓到你,我便杀了这狗崽子。”
果然,她最初不想留下煤球是对的。他连一只与她有关系的狗都不会留下。
谢韵的心沉重地仿佛不会跳动了。她不再理会晏回南,安抚好煤球后蹲下去温柔地对睿王说,“没关系,它还是小狗,殿下可以摸摸它的头,它喜欢有人摸它的头,这会让它感到舒服的。殿下要试试吗?”
一旁的司文却不禁为自家将军捏了一把汗。明明将军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全是把谢韵一再往外推的。真是让人替他着急!
睿王知道谢韵是善意的,他也相信谢韵。便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靠近,这次有谢韵在,煤球也有了安全感,也知道睿王是主人认识的人,没有再咬,乖乖地让睿王摸脑袋。
摸到煤球圆滚滚的脑袋之后的睿王,原本一直严肃板正的小脸蛋上总算是露出了一抹纯真的笑容-
宋鸿煊得知睿王偷偷跟过来之后大发雷霆,罚了宋鸿扬半年食邑,又勒令待返回大周之后将卢寂寒禁足三月不得出。
晚间,皇帝在行宫设了一场素宴,晏回南和谢韵一道前往。虽是素宴,但宴席上依旧是歌舞升平,祝祷三日后的祭天顺利举行。
睿王并未因被罚了食邑而不高兴,反倒是在席间时与晏回南夫妇十分亲近,一是想让晏回南结束宴席之后带自己去策马,二是还想和谢韵的狗玩。
宴席结束之后,圆月的银光洒落大地,亮如白昼。晏回南和谢韵被睿王拉着去校场。
晏回南令人寻了匹小马来给他骑,“上去吧。”
在夏夜骑马乘风是一件乐事,从前晏回南在草原时也带着谢韵这么做过。
睿王用力点了点头,踩着马镫一跨腿,飞一样地就上去了。
晏回南难得夸奖一句:“厉害。”
这让得到了夸奖的睿王更喜悦,他冲着晏回南用力点点头,露出一抹兴奋的笑容。
随后晏回南用力一拍马屁股,人和马一溜烟儿地就窜出去了。果然是,即便是再兴奋,睿王也没说话,就连一声喜悦的惊呼都没有。
解决完这件事之后,晏回南拍拍手拉着谢韵便要往校场外走。
原本谢韵正在思考若有机会,她也许可以帮助治疗睿王这个情况,却忽然被拉着往外走,她皱眉:“你就这么把他扔在这了?”
晏回南不解:“不然呢?他是大周的睿王,不过跑个马,那帮老太监还能伺候不好吗?”
“那怎么行?”谢韵还要继续说,“我要留在这……”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晏回南打横抱起,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倏而又听到晏回南低落又难掩委屈的声音,“你连一个认识不过半日的小屁孩都如此关心,谢韵,我们相识八年,算得上青梅竹马,你可待我好过一点?”
静谧的夜色浓郁,寂静的晚风在两人之间流转,犹如八年漫长的时光,深刻地在两人的心上镌刻出难以磨灭的痕迹。
他的声音明明那么静而稳,却又重重地震荡着谢韵的心。
谢韵冷着脸,“那可否请将军看在相识八年的情分上,放过我?我们可以约定个期限,在这期限内你想要我如何偿还你曾经的恩情,我都答应你。”
她不想去计较重逢之后两人对彼此造成的伤害究竟是孰轻孰重,只想为这件事来个了断。
晏回南却十分坚决地说:“你做梦。”
“那还请将军往后不要这样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是我欺负辜负了你一样。”
明明一直是他在寻衅报复!
晏回南闻言简直要气笑了,恶劣地将谢韵在怀中重重地颠了一下,抱得更牢了。好,行,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这一颠,谢韵不得不抱晏回南的脖子抱得更紧了。
“你放开我。”
晏回南不言语,抱着她大步往卧房走。偏偏沿途的士兵见到两人还要行礼,“将军、夫人。”
这弄得谢韵更加羞恼。
回到院子之后,久待着的侍从已经备好了热水,就等着从宴席上回来的两人用水。
晏回南一路抱着谢韵去了浴桶内,并屏退了众人。
两人一同浸入温润的水中,蒸腾的热气熏入鼻间,整个人都顿时开明了。谢韵浑身的衣物都湿透透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晏回南,你……你出去!”她不想看到他,更别说跟他一同沐浴了。
可晏回南却置若罔闻,径直褪了被打湿的衣袍,露出他健壮结实的身体,慢条斯理道:“听你的,我不装委屈。我现下只想同我的夫人共同沐浴。”
“你没欺负我,没辜负我,一切坏事都是我做的。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夫人早该知道的。我现在只是继续当我的坏人罢了。”
说完,他强硬地一把将谢韵拉近自己,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紧密到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轮廓。
他垂头封住了谢韵还要继续说什么的嘴,不给她一丝反抗的机会。
“呜……”谢韵的手也被晏回南轻而易举地锁住。
第35章 君心乱(2)
暧昧的水声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哗哗”地响。
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亲吻时,彼此相对的心跳也重重地砸在对方的心口上,好似双方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控诉。
蒸腾的水汽混着两人身上暧昧的香气在两人周身晕开,令人燥热难耐,连带着两人的吻都是潮湿温热的。温润柔软的唇瓣刚一纠缠在一起,就将人狠狠地扯入了爱的漩涡里,体温随之攀升,眼皮也逐渐变得沉重,只有陷入黑暗,才有勇气好好地共沉沦。
谢韵的唇齿被蛮横地撬开,她被迫接受着晏回南的吻。视线消失之后,其余的感官便被无限放大。他的每一下吮吸与舔舐都被无限放大,每一点动作都那么深刻,比平时更能勾起谢韵极力克制的欲念。
晏回南带着谢韵的手环抱住他,细腻柔荑触碰过流连过的每一寸肌肤都被带起一团炽热的火。
不知何时,谢韵周身一
凉,她整个人也被晏回南抱起,抵在了浴桶上。
雾气如帘幕重重,迷蒙渐深,激荡起的水花落了满地,如同开在砖块上朵朵深色的花。
水温渐冷,晏回南将被热气熏得晕过去的谢韵从水里捞起来,柔弱无骨的身体紧紧靠在他的怀中,他偏头轻柔地含住了她柔软的耳垂,上面有个小小的洞眼,是用来戴耳饰的。他的舌尖抵在洞眼上玩弄。
谢韵浑身又冷又湿,难受地哼了一声。
晏回南这才放过她,替她擦净身上水渍,换上寝衣,抱回卧房。
回卧房的路上,侍奉在宋鸿煊身边的太监竟然领着几名妙龄女子星夜前来。
“晏将军,此番护卫尽心尽力,陛下念在将军劳苦功高,尽职尽责,特将今夜奉高县尉寻来的舞女献上,以慰大将军多日舟车劳顿之苦。”
两人对话的间隙,谢韵窝在晏回南怀中因夜风侵扰,不安地瑟缩了一下。被水沾湿的发丝扫在晏回南的胸前,勾起一阵酥麻之感。但此刻的晏回南却因为眼前的事情心烦,并未感觉到。
他将谢韵抱得更紧,冷静道:“多谢陛下关心。”
太监脸上笑笑,心道,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腌臜,怀里抱着一个,面对送上门的美女依旧招收不误。哼!还以为晏回南真如传闻中那般不食人间烟火,不近女色。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还不是食色性也的凡夫俗子。
他挥挥手,“你们侍奉大将军的时候都仔细些,懂事些。随将军去吧……”
晏回南眼皮跳了跳,心烦更甚。他知道宋鸿煊是什么心思,他不过是给他留些脸面才先谢恩的。谁知他话都没说完,这狗太监就迫不及待地要往他身边塞人。
他的声音冷硬,不容抗拒:“谁说我要留着她们了?”
太监的动作顿住,“啊?”
他甘愿俯首称臣,这群人真当他是好拿捏的软柿子了。如今什么下三滥的招都能想出来。但是他们都忘记了,晏回南始终是晏回南,从不会变。他一如既往是那个不好惹的将军,“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是!是!”这太监完全失策了,他之前只在宫中远远地见过传闻中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今亲眼见识到满身戾气的晏回南时,被吓得差点晕过去。
说完,几乎连滚带爬地带着这群人离去了-
为了减少避子汤对身体的伤害,谢韵试着将配方调整了一下,将其效用由短期转变为长期。
配药时,她的脑袋一直晕晕沉沉,或者说不是她脑袋不清醒,而是对未来一片迷茫,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她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药材,她的这一双手,这些散发着浓郁草药香的东西,原本该是她在当世安身立命之本,如今却成了她困境中唯一能为自己做的。
她如何能不怨不恨呢?
记录药方时,谢韵觉得手腕处隐隐发疼,她写完最后一笔,将药方拿去给寒真煎了,才能松泛松泛。她用凿子在装冰的铜盆里现凿了一块冰,放在手腕上慢慢地敷。
这是昨夜晏回南弄的。
真是个野蛮人。
药方改过之后,药效有些难以拿捏,但谢韵顾不得许多,只能以身试法了。
苦涩的浓药,谢韵眼睛眨都不眨便一饮而尽。比饮酒还要平添一丝豪迈气。
倒是寒真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的。她跟谢韵学过些药理,知道谢韵改动了药方,忧心忡忡道:“夫人,如此……真的没事吗?”
谢韵笑着摇摇头,“神农尝百草,才知何为药何为毒,无碍。”
在寒真灼灼的目光中,谢韵吐了吐舌头,调笑道:“不过,副作用应当是有的。”
“夫人!”寒真一下子大声起来。
谢韵心大得很,反过来连连安抚寒真,“这不是有你在我身边么,这副作用总要不了我的命的,若是有什么事,便劳你多照顾我些时日啦!”
但也许是这次所尝试药效她之前从未试过,药量难以把控。一碗药喝下去没多久,谢韵便有一种强烈的呕吐的感觉,一股脑吐了许多出来。
寒真见状哭着阻止谢韵,坚决不让她继续喝这药了,“夫人,你不能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啊!”
谢韵头昏昏沉沉的,她估计这些应当也能起到效果了。而她的确不舒服,便没有再折磨自己。
午后,谢韵因着喝过那碗避子汤,又吐了一遭,身子有些乏累,本想睡了。可皇后娘娘却着人来请她,不知为着何事。
谢韵不愿惹麻烦,只好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去了。
到了皇后的宫中谢韵发现睿王也在,一众宫女围在皇长子和皇后的身边。皇后手里正拿着一个带铃铛的玩具逗皇长子。
睿王则因为贸然偷跑过来,被宋鸿煊罚在皇后宫中补习落下的课业。
他一见到谢韵过来,便放下毛笔奔过来,但临到谢韵的面前时又恢复了小大人的模样,板正又严肃,有趣得很。
谢韵行礼:“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让她起身,并笑道:“早在本宫待字闺中时便听闻了晏夫人的大名,从前一直无缘得见。上次在宫宴上,我们是第一次见,却也没有说话的机会。早想见见你,同你好好聊聊天儿了。直到今日才有机会。”
谢韵:“臣妇不敢当。”
皇后在谢韵面前倒是没有什么架子,“不必太过拘谨。只当我们是相见恨晚的姐妹便可。原本晏将军与皇帝便是堂兄弟,你我本就是妯娌,只不过君臣有别,不这么说罢了。”
谢韵赔笑,她不知道皇后叫她来究竟是想说些什么,但总不会真的只是拉她来聊天话家常的吧?
“听闻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身子可养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那便好。”皇后笑起来端庄大方,整个人由内而外焕发出的光彩都是明亮高远的,应当是待字闺中时便受到了极为严谨的教导,自幼便培养她走上这令人仰望的道路。
“上次你在射箭场的英姿,早已经传遍了行宫内,昨日睿王殿下过来也写给我你射箭技艺如何如何好。若有机会,让我也见识见识可好?”皇后说这话时,谢韵竟然感觉到了一丝羡慕的意味。
谢韵无有不应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想多了,可皇后继续说,“你知道吗?其实当时京中很多少女都很羡慕你、或者崇拜你。当然也不乏因羡慕而嫉妒你的。我也是。羡慕你可以肆意张扬地在射箭场上大放光彩。”
谢韵倒不知晓这些,从前与她交好的贵女少之又少。所以没有好友的她,也只能和晏回南他们相交。
但其实谢韵打心底里认为皇后也是世间难得的女子。
皇后又说睿王一直期盼着谢韵能来,而且她答应了睿王,只要谢韵来了,便准他玩一会儿。
也许期盼她来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后者?
谢韵看着睿王忍俊不禁。
这睿王殿下也真是又乖又好哄,她以为自己和晏回南把他丢在校场,他会不高兴呢。结果回来居然还是说她的好话。
皇后对谢韵招招手,“要来看看抓了晏将军骨戒的小家伙吗?”
婴儿床里是一个粉嘟嘟又胖乎乎的小娃娃,因为母后拿了好玩的玩具逗他,而笑得格外开怀。在见到谢韵这个陌生的面孔时,他的小脸儿愣怔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这个人是谁。
“你逗逗他。”皇后此刻正是一个慈爱的母亲,怀揣着想向全世界炫耀自己的孩子的心情说。
“晏夫人喜欢孩子吗?可曾想过与晏将军有个自己的孩儿?”
谢韵真心觉得这个孩子格外可爱。对于孩子,她并不十分喜欢,却也不厌恶。若孩子乖巧听话,她也很喜欢的。但是她
的确没有想过要与晏回南有个孩子。
只是不知现在皇后问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晏回南的说客?还是什么旁的身份立场?
她顺着皇后的话,伸出手去摸了摸皇长子的小脸蛋儿,婴儿的肌肤如羊脂玉一般顺滑柔软,嫩得像刚出锅的白豆腐。
结果谢韵的手刚碰到,皇长子小嘴儿一撇居然哇哇地哭了出来。
把谢韵吓得心惊肉跳,还好乳母及时赶来,抱起孩子。原来小家伙只是玩累了,饿了。
小闹剧过后,皇长子被抱去喂奶了。皇后的重心也转移到了昨夜的事上:“皇上昨晚遣人给晏将军送了几个妙龄女子,却被轰了出来,你可知此事?”
“什么?”谢韵全然不知,但她昨夜一直到晕过去之前都是和晏回南在一处。那此事只能是发生在她晕过去之后。
她老实地摇摇头,“不知。”
“是吗?”皇后此时的笑让人看不分明她的态度,她只命人端了一碗饮品给谢韵,“晏夫人尝尝这个冰饮。”
看上去只是正常的夏日解暑冰饮,但谢韵心里莫名地感到不安。
“皇后娘娘,臣妇今日……身子不爽利,饮不得冰的。”谢韵为难道。
她今日的确喝不了冰的。
皇后并未强求,但也没说她可以不喝。只是继续道,“晏夫人应当知道,晏将军是大周的战神,他的一切,皇上都是极为重视的,包括子嗣,甚至是这个孩子的生母是何身份。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皇后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这意味着将来承袭晏回南爵位之人的生母,不会也不该是大周的罪人。
皇后娘娘听闻谢韵饮不了冰的,又让人换了杯热的。看样子是非喝不可了。
一旁的寒真被这氛围吓得不轻,她瞧着皇后娘娘嘴角含笑,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心里却对这碗汤药犯怵。
尽管此刻她并不适合出声,但她还是想出言制止谢韵。只凭着一碗散发着热气,况且有着浓郁的姜放在里面,很难仔细辨别出这碗汤药里面究竟放了什么。
但已经来不及了。谢韵已经淡定地舀了一勺喝了!
第36章 君心乱【修】
“将军,这条山泉便是进入行宫内的唯一水源。”颜以诚说,此处行宫早在前朝便已建立,今年决定要来祭天时,颜家负责将行宫重新修缮,水源也进行了一遍清理。
但今日突然有人来报,在水源附近见到了可疑人等,颜以诚恐生不虞,连忙来报告给了晏回南。
晏回南示意水监对此处的水质进行检测,结果并没有问题。
但以防还有人想对水质动手脚,晏回南还是下令截断此处水源,并征用五十户百姓家的水井,对所有运入行宫内的水质进行检查之后再行运入。
忽然,晏回南发现密林中一道人影闪过。
“什么人!”
这林子在过来检查水质时已经被他们所包围,那人应当是没有及时离开才被困。
颜以诚立即带人追了出去,晏回南也正要追上去,这关乎着行宫内所有人的性命安全。
司文这里却收到了另一条消息,他身后站着那个来传口信的士兵。
晏回南皱着眉:“说。”
士兵的脸色很不妙:“将军,寒真姑娘说夫人她……失血过多晕倒了。”-
晏回南从接到这条消息之后,后山调查事务他便全权交给了颜以诚和司文。他此刻已心乱如麻,满心都是谢韵不能有事!
若是有事……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谢韵是在出了皇后行宫之后才晕倒的,皇后行宫距离晏回南刚刚调查的地方并不远,半盏茶的功夫他就赶到了。
见到谢韵瘦弱的身躯倒在血泊中时,这幅场景深深地刺激着晏回南的内心。他心里的恐慌顿时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冲过去心疼不已地将谢韵抱起来,她身下的血沾湿了晏回南的手心。
炙热滚烫的血,晏回南碰过无数回。这是第一次感到,这血比烈焰还要滚烫,灼伤他的每一寸肌肤。
寒真跟在后面哭,边哭边说刚刚发生在皇后寝殿里的事。
“我不知道……不知道皇后究竟给夫人喝了什么。将军,夫人她……”
晏回南无暇顾及寒真,嗓音嘶哑,低吼着让人去传太医。
并如同呓语一般,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谢韵不会有事。她不会有事的。
谢韵躺在他怀里仿佛没有重量一般,瘦得只剩骨头,脸色惨白痛苦,这深深地揪着晏回南的心。他之前都干了些什么啊!
在等待太医诊治的那段短暂的时间里,却漫长的好像晏回南的小半个生命一样。他亲眼目睹母亲在他面前死去,他不敢去想……今日谢韵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会如何……
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快要断裂。
直到太医说出谢韵无事之后,晏回南才松下了口气。他刚刚手中不知为何一直怅然若失地捏着准备送给谢韵的那盒荔枝香。
可他却因为与谢韵争吵,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但夫人应当是服用了过量的避子汤,而夫人近来身子本就亏虚,而这避子汤中含一味红花,药量不大,却有活血的功用,这才能起到避子的效果。但这也是为何夫人会出血过多。”
晏回南看向寒真,寒真原本听到太医说避子汤时,便整个人浑身僵直。因为避子汤是夫人自己一直在喝的。
她跪倒在地,努力保持镇定:“夫人并未喝太多,她吐了不少出来。夫人真的不会有事吧?”
那一霎,愤怒与恐惧充斥着晏回南的大脑,周身的戾气也达到了顶峰。
让寒真最惊讶的是,晏回南没有继续问她。
而晏回南则是毫不犹豫地带兵围住了皇后的寝殿。
皇后的背后是宋鸿煊,是皇权。
皇后为何要这样做,理由无非一个。
他知道,宋鸿煊是冲着他来的。贪嗔痴,是世人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的东西。
不过晏回南是从尸山血海上蹚过来的人,纵使再愤怒也不会真的失去理智,没点脑子随时让自己保持清醒思考,他早不知道在战场上死过多少回了。
宋鸿煊此人,胆小懦弱,武艺骑射一窍不通,当初若不是晏回南,他不会有命坐上这皇位的宝座。
但实际上如今的他精于谋略,工于心计,治国有方,是个不可多得的治世好皇帝。
而晏回南自己,志在江湖之远,非庙堂之高。他要这天下毫无用处,他也不愿意投身于波诡云谲的朝堂。
伴君如伴虎的日子或是受人掣肘的日子,皇位一旦坐上,拥有了至高无上权力的同时,也将终生都被禁锢住。这都不是晏回南要的。
但如果谢韵今日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不介意就此翻天。
司文推开皇后寝殿门的那一刻,晏回南看见了坐在婴儿床旁,一下一下给小娃娃拍背哄睡的皇后。
一副温馨慈爱的场景。多讽刺啊!
他冷笑出声,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拔刀对准了皇后的脖子,冷声问道:“你给谢韵喝了什么?”
顿时,整个寝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皇后也着实被晏回南吓到了,背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声音颤抖:“将军,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你把刀放下,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
婴儿车里的皇长子被这巨大嘈杂的声响惊动得哇哇大哭,哭声极为响亮。
皇后连忙伸手护住孩子,为母则刚。此时此刻相比于自己的性命,她更担心的是晏回南会对孩子不利。
皇后的寝殿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殿内的人没一个能跑出去呼救。
皇后并未觉得她午后给谢韵喝的东西有问题:“只是寻常的补品,是用来调理血气的。晏夫人自己也是医者,将军回去一问便知!”
晏回南:“撒谎!她从你的宫中出来之后,便因出血过多晕厥过去了。太医说是服用了大剂量的避子汤所致。”
此话一出,皇后更是震惊。她对此毫不知情,连忙为自己辩解:“将军,我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我怎么会做出如此心狠手辣的事情?我给谢韵的补品,我自己也喝了!我的殿内还留有她服用的碗,让太医过来一验便知真相啊!”
晏回南并不相信:“你和宋鸿煊一个送美人,一个给谢韵喂避子汤,这难道不是你们联手要彻底将我控制在手中所使的下三滥伎俩吗?”
皇后现在彻底明白了。
宋鸿煊送美人的确有想要乱晏回南心的想法,他不希望晏回南沉溺于对谢韵的爱护中,而忘记了他们的仇与恨,忘记了他们身上肩负着光复大周的重任。
宋鸿煊也的确让她把谢韵叫到宫中来。但目的是为了劝说谢韵替晏回南收下那些美人,替他纳妾。
京中人尽皆知,谢韵就是晏回南身上一点都碰不得的胡须、逆鳞和反骨。
宋鸿煊会选择一切能够徐徐图之的方式,但绝不会选择如此明显的伤害谢韵,触及到晏回南最核心敏感地带的方式。
这无疑于自投罗网。
此刻的晏回南手握大周三分之二的雄兵,再加上他天赋异禀的军事才能,整个大周几乎无人能抵挡晏回南所率军队的铁蹄。
虎符,不过是抵挡在门上的一块可有可无的朽木。
真正统领军队、掌控军队的权力牢牢地握在晏回南的手中。
此刻的宋鸿煊不会如此蠢。
“将军,你仔细想想,我与陛下有一万条路可以走,我们为什么要选择如此明显又愚蠢的方式?你当真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这避子汤有可能是谢韵她自己喝的吗?”皇后想明白一切之后,简直冷静地可怕,在说这话时,她坚毅的目光投向晏回南,在与他难以置信的目光相交时,不禁流露出一丝同情。
对晏回南的同情。
“什么?”
皇后解释:“女人最了解女人,特别是像谢韵这样坚韧顽强的女人。她岂会甘愿做一只囚鸟?如果她真如将军现在看到的这样,是用强硬手段便能拿下的女人,将军也不会将心思全放在她身上了。”
这话好似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话,阴冷可怖,一瞬间就冷了晏回南的心脏。
皇后连忙让侍从将刚刚她们饮用补品的器具拿出来,又让人快去请太医来检验。
太医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当着晏回南的面,用自己全族性命做担保,这真的只是普通的用来补气血的补品。
“将军……”皇后抱紧哭泣的孩子,她自嫁给宋鸿煊后,与晏回南相识五年。一直到今年晏回南不顾众人反对也要娶谢韵,她才知道为何从前她见到晏回南时,他总是一副冷漠淡然、任谁都无法靠近更无法打动他的样子,他的心流落在了旁处。
但谢韵回来之后,晏回南肉眼可见的多了一些人气儿。
晏回南两个太阳穴突突地跳,并伴随着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闭嘴。”
是啊……
他怎么就没想过,这汤药是谢韵自己喝的呢?
怪不得……怪不得太医说她服用了大量有损身体的药物。
怪不得,他提到孩子的事情时,谢韵的反应不是肯定、不是否定、也没有震惊与抗拒。
而是沉默。
无尽的沉默。
她从始至终都知道,她能够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不会让自己怀上他的孩子。
哪怕晏回南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和谢韵此刻不过是强扭的瓜,无论双方做什么都是在伤害彼此。
他恨谢韵,谢韵未尝不是也恨极了他?
可他和谢韵一样天真。
他们都幻想着彼此之间仍有一丝超越旁人的羁绊,尽管将对方伤害的伤痕累累,却仍有一点余地,一点相爱的余地。
事实就是,挣扎扭曲割裂的是他,极尽伤害的是他,愚蠢又自以为是的也是他。
谢韵……谢韵她只是,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没有把他当回事儿。
没有爱,自然也就没有极致的恨。
她连恨他,都是一声不吭的。
她哪怕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她连命都不想要了,也要对他避如蛇蝎,不愿与他产生一丝一毫的联系。
只有他自己,可笑地挣扎痛苦。
现在他才发现,刚刚愤怒到失去理智的他究竟有多可笑多可怜。
他刚刚是把自己的心掏出去了吗?
他刚刚是真的以为谢韵是被迫的!
哈哈哈哈……可笑至极!
他没有一刻怀疑过谢韵会真的为了避免和他产生联系,连自己的命都不好好爱惜。
适时,殿外忽然一阵暴雨倾盆落下,夏末的雨,卷起一地的尘埃,空气中满是尘土的恶心味道。暑气也随之横扫过来。晏回南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出去。所有人都在恶心他。老天爷也要过来凑热闹。
担心自家主子的司文从皇后的寝殿里拿了把伞,匆忙追出去。
晏回南却并没有管是否淋雨。
司文跟在后面,想起将军与夫人成亲那晚,也是一个寒冷的雨夜。
他从父母的坟茔归来后,也是淋了一身的雨,腰杆却挺得很直。
只是与此刻不同的是,当晚的晏回南,心底有对父母的愧疚,对仇恨的愤怒与痛恨,但也有得偿所愿的归属感,也有那么一点欣喜。
那是他……多少次从生死边缘徘徊时,都会想到的人啊!
此刻的晏回南,仿佛再一次,被抛弃,被一切希望抛弃。
他曾经也是一个拥有全世界的少年。但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注定好了,他从前拥有的太多,那么失去的也相应地要比别人更多。
他再一次对前路感到一片茫然。
谢韵竟已经恨他恨到,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的地步了。
第37章 君心乱【修】
回到他们的院子里时,谢韵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因为意外出血,脸上毫无血色,也因为腹痛难忍,哪怕是在睡梦中也痛苦地皱着眉头。
寒真陪着谢韵刚从皇后寝殿出来,午后的太阳毒辣,谢韵走了一段路,正经过花园的路段,她忽然身下出血,整个人也随之晕倒在地。
着实把寒真吓坏了,连忙呼喊周围的人,去通知了晏回南。
一直到现在,寒真都心有余悸。
现在见到晏回南浑身淋得湿透回来,她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直到晏回南应该是彻底知晓了一切。
晏回南在回来的路上,司文已经命人将之前收集到的被寒真偷偷倒掉的药渣,拿去给太医查看。
如今结果也出来了。
那就是药效强劲的避子汤!
一切水落石出,不过是在晏回南的心上又捅了一刀而已。
他搬了张椅子在谢韵的床畔坐了许久,不让任何人靠近他们。一直坐到天黑,谢韵有了转醒的迹象。
他才叫人进来照顾着。
并命司文给自己收拾出一件偏房,他之后便在那睡。
寒真壮着胆子叫住晏回南:“将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此事待夫人醒过来,你同夫人把话说开……”
晏回南的视线如同一把利刃,冷冷地瞥过来,低声呵道:“再多嘴就滚!”
寒真整个人如同被火煎烤,焦灼不安。夫人说过她只是没想好要为人母。
可将军眼下什么都听不进去,夫人也虚弱不堪,这可怎么办呀!
这边的谢韵醒来后,模糊的视线里只有急得哭出来的寒真,还有一张上面沾满了水的凳子。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是晕倒了,晕过去之前她就感受到自己身下一阵暖流,低头便看到了一大摊血迹。
谢韵知道自己没控制好药方配比和药量,失手了。果然人还是不能偷懒太久……
她强撑起一抹笑,摸摸寒真的手,“我没事儿,别哭啊。这能养好的。”
但下一瞬间,寒真的眼泪瞬间决堤:“夫人,将军他……他什么都知道了。”
谢韵脑子里一阵轰鸣,一片混沌。
他什么都知道了。不知为何,谢韵的心中并无半分
快感,反倒是盯着凳子上那滩反光晶莹的水出神,人仿佛被这水吞进去了,片刻失神间,不安的情绪如水一般流淌在她的身体里。
“是吗……”
寒真继续说:“将军让司文收拾了一间空房出来,他之后要搬去那住了。夫人,这可如何是好啊?在旁人看来只会认为夫人你是和将军生了嫌隙。夫人原本在将军府就没什么威望,这还没过几天好日子,若是让人以为你和将军有了嫌隙,不知会如何嚣张,如何想着法子欺负你呢!”
在将军府没什么威望、受欺负、生嫌隙……寒真你这张嘴,还真是很中肯呐,且一针见血的!
谢韵脑子转了片刻,身体上的不适让她实在是转不动脑子,只好尴尬地笑笑:“那就这样吧。”
寒真当真是替自家夫人着急,旁人家的夫人都是拆东墙补西墙地要体面,争宠爱,防这防那,整天铆足了劲儿地博夫君的喜爱。他们将军府是没有妾室,夫人倒是不用防那么多,也不需要争什么,可她瞧着自家夫人一点……劲头都没有:“什么就这样啊?”
“就……养病啊。”谢韵强撑起一抹无所谓的笑来,她如今能如何做呢?事情都已经犯下了,晏回南如果真的生气,或是有其他什么情绪,她又如何能左右?
但她心口一阵儿一阵儿的……酸涩,这算怎么回事?
她明明喝药的时候那么干脆,反倒是这个时候了,她变得那么矫情了?
不是的,这一定是因为她身体太难受了,养一养就好了。养一养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她这么想,干脆复又躺在床上,拉被子给自己盖上,强装镇定地吩咐寒真,声音蒙在被子里闷闷的:“到时辰便唤我起来吃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要烦我。”
寒真忧心不已,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夫人,你心里可有将军吗?”
寒真不问这个问题还好,原本谢韵奇怪、憋屈又酸涩的内心此刻算是被戳破了,里面的酸水一股脑地全都冒了出来。
她没心思再哄着谁,但面对真心待自己的寒真,她还是忍住了脾气,背对着她,语气生硬:“你觉得我在这过的是什么好日子吗?你觉得我心里应该有他吗?”
寒真立刻解释:“不是的夫人!我一定是站在夫人这边的,我钦佩夫人为女子翘楚。可我也衷心希望夫人可以幸福!只是这些日子夫人生病,我瞧将军的紧张与关心不像假装。今日夫人晕倒后,我整个人都慌了神,找人去寻将军,将军来的时候看见夫人倒在血泊中,他比我还受惊吓和打击,这与将军往日的样子全然不同。”
寒真自顾自地说着,谢韵静静地闭上眼睛听。
“后来太医说您是服用了避子汤,当时我吓得不行,以为将军要将我就地正法了。可将军却果断地就往皇后宫中去了。结果就是淋得湿透回来,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可即便这样,将军也一直坐在这,等到夫人快醒了才离去。也许,将军心里是有夫人你的。我我我,我不是替将军说话,也不是心疼将军,我是心疼夫人,我怕夫人……”
谢韵出声打断,声音疲惫:“好了寒真,我累了。别说了。”
“啊好,那夫人你好好休息。我去外面盯着药。”
在意与否、爱与不爱的,难道他们之间会有结果吗?国仇家恨,就足够逼死天下有情人了。
与其相互去试探爱,印证爱,哪怕最后真的互相表明心意:对,我心悦你,心里有你,把你看得顶重要了。
可只要一想到我的父亲害死了他的亲人,他杀了我的父亲。看晏回南这个样子,只要他抓到谢青云,他是不会放过他的。
就觉得真可笑,真扯淡。
不膈应吗?不恨吗?这简直像吃了块臭石头,先是哽在喉头,拼命咽进去之后,顺着一路下去,割伤一路的五脏六腑,最后折磨的还是自己。哦,还有那个说心疼自己的人。总归是互相折磨。
这样还能心平气和的相爱吗?
爱哪有那么伟大,可以透支道德感、透支生命?
如果哪一天,她愿意为谁去死,或者谁愿意为她去死了,再来谈爱不爱的吧。这才是有点实际的爱。
心里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人总归是冷漠的利己主义。很难改变的。
谢韵想或许她应该听皇后的话,替晏回南收一个妾室。这样也许他的注意力会转移去别的女人身上,对她的防备也会少一些。
也许他会爱那个人爱得死去活来,最终想把她扶正,废了自己这个正妻之位。到那时,他会放她自由吗?-
次日,颜以诚在院外候着。昨日最后并没有追到可疑之人,但今日他们已将行宫中饮用水以及各类食物加大了检查力度,力保不会出现问题。
司文进来给晏回南通报颜以诚来议事的消息。
却没有在偏房找到人,床榻也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最终司文和颜以诚在校场找到了人。
奉高的清晨雾气浓重,一抹漆黑又孤寂的身影埋没在大雾中,恍若隔世。
他正弯腰从箭筒里拿起一支箭,信手射出,“砰”得一声,箭重重地射中了靶子。
雾气中看不清靶子,可这些都无法阻碍晏回南。世人皆知,大周的战神有一双比鹰还锐利的眼,能在混乱的战场上百步穿杨。
明高六年,先帝在皇家猎场举办围猎。晏回南当年不过十二岁,却一举夺得头筹,得先帝赏赐边塞进贡的宝弓一张,并准他同行蒙古。
同年,也是晏回南教谢韵射箭的第一年。
颜以诚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远远望过去,晏回南身上萦绕着的孤独与失魂落魄如今晨的大雾一般,浓烈难以驱散。
走近了一点才看见,箭筒旁的小木桌上,堆满了酒瓶,不远处的靶子下也堆了厚厚一叠箭矢。
颜以诚:“将军难道一夜未合眼?”
司文跟晏回南一同长大,他太了解晏回南了。这是他宣泄的一种方式,以往若是用射箭来宣泄情绪,只要让他在猎场里射中一只鹿,或者司文司武同时给他抛宝瓶,射到长公主都忍不住心疼,派人来喝止他的时候,他就会停止。一般都是有个限度的。
除了老侯爷与长公主去了那一回,其他时候,无论多愤怒多生气,这样一夜都不消停的,从来没有。再到近几年,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够在晏回南的心中掀起这样的惊涛骇浪了。
他点点头,“嗯。”
见到有人来了,晏回南如同槁木一般的脸上才有了一点人味。他麻木冷漠地放下手中弓箭,走过来时仿佛又恢复如常。
如常地听颜以诚汇报。
但颜以诚和司文都能看出,晏回南的魂仿佛丢了一般。
颜以诚简短地汇报完毕之后离开。他前脚刚离开,晏回南就支撑不住倒地。司文一摸额头,他的额头像滚烫的热水一样烫人。
太医来把脉之后开了些药,并叮嘱:“按理说,以将军这样康健的身体是不会这样轻易病倒的。但将军连日劳累,昨日淋雨后未及时处理,如今又急火攻心,这才病倒了。刚刚我已用药催吐过一回,将你胃里的酒水催出来不少,还有郁结于胸口的坏血,今后用药好好修养几日便能好。”
晏回南却倔强道:“不必,开些猛药便可。”
他需要迅速好起来。
太医为难道,“可是……”
司文说:“听吩咐便可。有劳太医了。”
晏回南这一倒,从清晨睡到了傍晚。他瞥了眼外面的落日,昨日的一场雨洗了一遭天,今日的夕阳格外绚烂赤红。
其实吐这点血对晏回南来说,算
不得什么。他忍了两声咳,起身去了谢韵的卧房。
她正坐着喝药。
晏回南见到这幅场景就不由地想到谢韵背着自己喝避子汤。他压抑了一夜的怒火终于控制不住了。
他走过来偏执地一把夺过谢韵手中的药碗。让司文去把太医叫过来,一定要等太医检查过,确认了只是正常的补药才放下。
之后他屏退了所有人,眼神阴郁,压抑着怒火,“谢韵,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初怎么求我饶你一命的了?”
“你用过去那点可怜的情分也要求我放过你。你如今自己不要命了,你问过我了吗?”
第38章 君心乱(5)
谢韵冷漠地回答:“我什么时候……”
她什么时候不要命了?
晏回南:“你就这么不想和我产生联系是吗?哪怕是用这种方式?”
谢韵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刺耳,她直视着晏回南的眼睛,眼底丝毫没有畏惧与不忍,只有决绝:“是,我不想和你有联系,哪怕一丝一毫。”
说完,她略停顿,又继续说到,满是残忍:“但将军有一点误会我了。我很惜命,我不会为了你就让自己丧命。因为没有必要。”
话音刚落,晏回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断开了。
谢韵:“同样的,我们之间也不会有孩子。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出生在仇恨当中。就当是积德吧,让所有的恩怨在这一世,在我们这里终止吧。”
“将军问完了吗?问完的话,我要喝药了。”
晏回南却强硬地将谢韵拉扯进怀里,不由分说地咬上她的唇。他用力地剥夺她身上的气息和温度,他将她推倒在床榻之上。
愤怒又痛苦地在她身上索求。
这一次谢韵没有流泪,但她的指尖却触碰到了湿润的水。
在她以为晏回南又要像之前一样蛮横地与她交欢时,晏回南却放开了她,并对她说,“谢韵,你够狠。”
谢韵茫然地抬起手,夕阳透过窗棂照射在她指尖,晶莹的一层水。她两个指尖揉搓了一下,湿润的。
那不是她的泪。
所以,那是晏回南的眼泪,是吗?
他之前……在谢韵面前哭过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吧。她脑子一片混沌,忘记了。她先是疲惫地躺在床沿,后来她蜷缩成一团,一直到日薄西山,到夜幕低垂,到深夜猫头鹰登上枝头。
她怎么会不怕?她也怕啊。
她怕自己将来真的无法孕育属于自己的小生命。她也痛苦挣扎着-
养病的日子并不好受,谢韵一直是个乐观开朗之人,幼时爱与人玩闹,后来长大了也总爱给自己找些新奇的东西学,找些事儿做。
但近来一直在养病,无论是医术还是工匠手艺都生疏了许多,人也总闷着。
次日,她其实已经能下地了。其实这次失血就是让她失血的那个当下虚弱,之后出去走走对恢复身体也有好处。
寒真为谢韵梳完发,却意外发现桌子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盒香。
她拿起来闻了闻,“夫人,这是你带着的香吗?”
谢韵疑惑地接过来,是一盒荔枝香膏。膏体温润,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装它的盒子工艺精美,小巧精致。
她猜到了是谁放在这的。只有他知道自己喜欢这款香。
“是。”
“那我今日就给夫人用这个吧!”寒真虽然不记得夫人什么时候有过这个香了,但既然夫人都说是了,她也没有多问。
上午睿王听闻谢韵病了,小孩子还特意跑来一趟探视。他同小煤球混熟了,来探病时谢韵还在睡,醒来就见到一个睿王严肃专注地跟个小大人一样,怀里抱着小煤球,桌上摊开一册书,一人一狗正专心致志地看。
煤球哼唧一声,睿王立刻捏住他的狗嘴,神色严肃,不让它叫唤打扰了谢韵。
谢韵惊讶睿王居然没缠着晏回南练武,而是到她这儿乖乖待着。
她笑问,声音略有些虚弱:“睿王殿下,这是在看什么呢?”
睿王听见声音,严肃的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了,很不放心地过来探了探谢韵的头,似乎是在检查她是否发热了。
谢韵觉得他可爱极了,“殿下,我不是发热,你这样是检查不出什么的。”
睿王听懂了,点点头。他将书拿给谢韵看。
哦!原来是志怪录啊……书名叫《西京怪谈》
果然,他是不会老老实实温书的!
但睿王见谢韵醒了,也没什么大碍了,一本正经地把书放在谢韵的枕边后,便转身离去了。
谢韵不懂他的意思,“殿下,你的书!”
寒真正好端了茶水进来,准备给睿王换壶新茶,就见到人走了。寒真对谢韵说,“周公公说殿下今日来,一是为探视,二是为将这本书带来给夫人解闷儿。这似乎是殿下很喜欢的书。”
谢韵笑着拿起来翻看,“真是可爱。”
只不过睿王殿下一直不说话,与人交流是个问题。若是将来有机会,她可以试着教教他手语。
过午之后,谢韵散步回来,正在喝药。颜以菱却带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过来探望谢韵。
颜以菱带着那人熟络地走进来,“将军夫人,听闻你又病了,你这哪像是那日在射箭场上英姿飒爽的人啊?分明是个病秧子嘛!我来瞧瞧你好些了没?”
谢韵将苦涩的药一饮而尽,夏天喝热药,热得她冒了一身的汗。
抬眸却见到颜以菱身后之人,格外眼熟,她边思索此人是谁,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哪有你说的这样虚……我好多了。”
这人是谁来着?
“谢韵,别来无恙。”那人却主动打起了招呼。
颜以菱赶忙对谢韵介绍,“将军夫人,这是我姨母家的表姐,柳诗筠。近日来我家小住一阵子。她说你们认识呢!听说你病了,我正好要来看你,她便一道来了。”
说完颜以菱又自言自语道:“对啊,我真是笨!你们同住京城,自然是认识的!”
一说名字,谢韵便将人脸和人名对上了。
当初父亲过寿,她救下河清长公主的猫儿时,柳诗筠就是那个被猫儿挠伤了脸的人。也是那个谢韶华找借口将她丢在朱雀街的人。
她从前与柳诗筠的交集并不多,对此人的印象并不深,但为数不多的交集,全是不好的回忆。
谢韵只记得,柳诗筠似乎和京城其他女子一样,心悦晏回南。那时候谢韵不过八九岁,哪里懂这些已经情窦初开的女孩的心思?更不会去关注。
只是柳诗筠仗着家父官阶高,总是要想尽办法压其他贵女一头。就连在喜欢晏回南这件事上也不甘示弱,为了吸引晏回南,算是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和颜以菱是表姐妹。
谢韵礼貌地回应,“柳小姐,的确是许久未见。”
柳诗筠仍旧傲慢,淡淡地嘲讽:“看来你过得不怎么好,真是替你难过。”
而更让谢韵没想到的事情是,次日的泰山祭祀大典,皇后叫了柳诗筠随行-
翌日,天光未亮,天边深海一般呈墨蓝色。晏回南从屋里出来时,院内一片连绵的火光,军队马匹已在外等候出发巡防。
夏末秋初时节,奉高县寅时的风中已经沾染了凉意,晨露在低微出悄悄凝结又坠落。
只是今晨来侍奉晏回南更衣洗漱的人,换了一批年轻又貌美的。晏回南对待身边侍奉的人十分严格,一般人轻易近不得身。
其中一女子拿着衣服正要给晏回南换上,谁知晏回南登时就变了脸色,连那女人碰过的衣服他都不要了,让他用惯了的老仆妇重新拿了身干净的,自己利索穿上了。
他饮了一口新煮好的茶,并问:“谁让你们进来伺候的?”
几位妙龄女子察觉出了将军的不悦,连忙跪下来解释,“昨日方公公领我们过来,得了夫人首肯才过来侍奉将军的。”
得了夫人首肯?
谢韵!
晏回南气得一把将手中的茶杯丢出去,瓷器在地上破裂,发出骇人的脆响,地上伏跪着的几人头连忙叩在地上求饶。
“都给我滚!”
司文此时也进来,与害怕哭泣
着跑出去的人迎面对上。
晏回南:“你知道这事吗?”
司文昨日一整日都跟在晏回南身边办事,并不知情。但刚刚匆匆过来时,这阵子负责这院子里一应事务的总管太监求救一般地拉住司文,说了这件事。
“属下也是刚刚知晓。”
“她真是干得漂亮。”晏回南气得发笑,心底满是苦涩,“她是知道怎么给我添堵的。”
能让晏回南吃瘪愤怒却不能真的杀了她的,如今也唯有谢韵一人而已。
“夫人想是那日在皇后宫中听了什么,这些人还是上次赵公公送来的那批。”司文劝解道。
晏回南正眼也没瞧过去,拿上佩剑便走了出去。翻身上马时,院子里的灯火也随之熄灭,灯火熄灭的最后一刻,晏回南深深地望了一眼谢韵的院子,收回时眼底染上一层寒霜:“出发!”
巡防是将以祭坛为中心,延伸出去方圆一百里内的大小道路、村落城镇都进行一遍搜寻,只为防止意外出现。整个过程从寅时一直持续到近午时,祭天仪式开始之前。
返回奉高的路上,晏回南刚刚严厉惩治了一批玩忽职守的士兵,杖责八十军棍之后削除军籍,永世不得再参军。
晏回南向来治军严格,这也是正常的军纪军规,但一旁的喻霰还是能够明显感觉得到今日的晏回南,心情异常差。
喻霰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如今能让晏回南在意成这样,又让他一肚子火没处发,憋成这样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喻霰问:“怎么?在谢韵那吃瘪了?我早就劝你……”
晏回南:“大理寺卿还是好好想想回去是该哭还是该笑自己多了个侄儿吧。你喻家那档子烂事儿,你收拾明白了吗?”
这句话可算是戳喻霰肺管子上了,他如今的确处在两难的境地中。他和晏回南还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若真的计较起来,晏回南比他更豁得出去。
第39章 君心乱(6)
之后祭天大典一切顺利,皇长子正式成为太子,入主东宫。
“夫人,今日的祭天十分顺利。晚上行宫内设宴,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京了。”寒真一边为谢韵梳妆一边说,“夫人近来一直病着,病容憔悴,许久不曾好好打扮了。今日奴婢要好好为夫人打扮一番。”
谢韵倒是对这些宴会不胜其扰,没什么心思。但她不想让寒真也同自己一样愁绪不断,人嘛,总是活一个盼头。
她没有资格将寒真的快乐与盼头也剥夺了去。
而这宴会她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如让寒真跟自己去了也觉得开心。
“好,你的手巧,你看着办吧。”谢韵露出一抹笑来。
寒真为谢韵梳了个简约大气的发髻,并未着过于浮夸奢华的钗环和过浓的妆容,但每一处妆容都仿佛是在谢韵原本就精致的面庞上,又精雕细琢了一番,恰到好处地提了谢韵的气色,又衬托出她出尘的气质。
梳妆结束之后,寒真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简直要被谢韵的美貌折服到落泪。
“夫人的容貌,果然是世间难得的绝色。”寒真同为女子,都忍不住连连称赞。即便是终日都能见到这样一张脸,但还是会无数次被惊艳到。
对比之下,寒真默默地抚摸着自己的脸蛋,羡慕地叹了口气。
谢韵终于被逗笑,“就你嘴贫!”
说着便抓起一块腮红,要往寒真的脸上抹。
“啊!夫人饶命!”
两人闹做一团,寒真两只手全捂在脸上,消停之后仍一脸防备,从两个指缝里偷看谢韵。对面的谢韵也因为这一番追逐发了汗,站在那冲寒真勾勾手,“你别怕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不行,我不相信。”
“寒真!”
谢韵这一叫,她才老实放下手,夫人叫她,她唯有听的份儿啊,“是是是,夫人,我从命了。”
她乖乖地走到谢韵面前,伸出自己的脸蛋,打算任由谢韵蹂躏一番了,可谢韵只是笑着轻轻为她打了些腮红,“我们寒真,很是可爱嘛!将来夫人为你物色一个顶好顶好的夫婿,可好呢?”
说完,谢韵拿出铜镜来给寒真照,寒真有些婴儿肥,但她的眼睛很大,分外灵动可爱。额前的刘海更显出少女的稚嫩-
出席宴会本该夫妻同往,谢韵一直等着晏回南回来,但晏回南一直没回来,直到司文派人来通报,原来他已经先抵达了。
谢韵面露尴尬,“好,我知道了。”
谢韵因为等待晏回南,去得迟了些,大家已经落座,只等待帝后到来了。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柳诗筠的座位,竟然就在晏回南的右手侧,中间隔着一个过道。谢韵抵达时,柳诗筠正试图与晏回南搭话。
照理柳诗筠并未随父兄出席,此次应当是和节度使一家落座后排。
这让谢韵联想到皇后当日说的话,所以柳诗筠就是皇权选中的人吗?
明明她不在乎这些,但真正看到本不该坐在晏回南旁边的柳诗筠,却坐在了那里。就连谢韵自己都难以察觉地,有些怅然若失。
或许是因着幼时的一些矛盾,她心中不喜柳诗筠。
又或许是曾经晏回南当着柳诗筠的面为她出头,让她不必怕这些人,让她若是受到欺负了,便派人去侯府和公主府传口信。
谢韵垂眸,在心中默念:贪婪是人之本性,在得到之后便想要得到更多。此时只是她那该死的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柳诗筠很大一部分代表了谢韵幼年时的记忆,而有柳诗筠在的时刻,谢韵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时候的晏回南一直站在她这一边维护她,而眼下这种维护感的消失,又一次提醒着谢韵,现在什么都变了。
她也早已不是那个会计较这点得失的少女了,不是吗?
所以谢韵神色自若地走到晏回南身边坐下。
听柳诗筠叙旧一般,旁若无人地凑过来同晏回南絮叨,神态娇羞,声音也娇滴滴的,一点也没有昨日在她面前的高傲样子。
谢韵淡淡地瞥过去一眼,正对上柳诗筠挑衅的眼神。
她不作回应,只是视若无睹地收回视线,夹了一块山药糕悄悄给寒真,并低声对寒真说:“尝尝,淋了桂花酱,香甜绵密,好吃吗?”
寒真顶着晏回南仿佛能把她千刀万剐的冷漠眼神,硬着头皮吃了谢韵夹给她的山药糕,“好吃。”
谢韵满意地笑了,一点都没有在乎身旁之人。
晏回南一点也没听柳诗筠的话,他抓住谢韵的手,惹得谢韵扭过头来不快地瞪着他。
“谁教你的?”
谢韵反问:“教我什么?”
“谁教你往我房中塞女人的?”晏回南极力忍耐着心中的酸涩痛苦,“还有……”
下面的话他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谢韵便狠心道:“这是为人妻的本分,我既无法为将军生儿育女,却不能真的让将军无后。毕竟,公主与侯爷一定不想看晏氏人丁凋敝。”
她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扎在晏回南的心头,血淋淋的。
晏回南握住她那只手的力道越来越重。谢韵,你怎么说的出口这些话的?
谢韵被攥得手疼,“将军,你弄疼我了。”
“谢韵,你够狠。”此刻的晏回南偏执又可怕,“你想要自由是吗?”
谢韵怔怔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他却冷着声道:“你想都别想。你生是我晏回南的人,死是我晏氏的鬼。如果激怒我是你想要看到的,谢韵,你做得太成功了。但之后的结果就不会是你想要得到的了。”
说完他狠狠甩开谢韵的手。
一旁的柳诗筠都被晏回南这幅骇人样子吓到了。她只见过晏回南生气,但没见过他恨极了的样子。
但她内心又十分高兴看见晏回南与谢韵决裂,最好晏回南彻底厌弃了谢韵!
是了,晏回南早该厌弃谢韵了!她究竟有什么好的?柳诗筠一直没有想明白。
但现在好了,谢韵也许再也没机会了。
于是柳诗筠壮着胆子对晏回南说:“听闻今晨将军寅时便率军去巡防,一日下来想必辛苦极了。这是家父惯用的精油,对缓解疲惫有奇效。我特意为将军准备的,将军可要试试?”
晏回南之前一直没有搭理她,此刻却破天荒地回应道:“如何试?”
柳诗筠感觉到了希望,抑制不住地激动:“就……就是将精油倒在掌心揉搓发热,再分别用精油缓缓按摩太阳穴与太阴穴两处,便可起到缓解疲劳的作用。”
“行。”晏回南没什么表情地说,“那便按你说的来。”
柳诗筠惊讶不已,笑着应下,“好!我之前在家中经常为家父和家母按摩,我很有经验的。”
晏回南却连眼皮都懒得抬:“少废话。”
对面落座的颜以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昨日柳诗筠对她说认识谢韵,她那时的神态倒像是与谢韵关系极好的样子。
颜以菱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家表姐此刻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堂堂二品高官之女,看上谁不好,可为什么偏偏要对着一个有妇之夫如此殷勤?
而这边的柳诗筠拿了鸡毛当令箭,慢慢悠悠地走到晏回南身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谢韵,语调柔弱:“晏夫人,我们换个座位可好?在这个位置我为将军按摩,顺手。”
寒真本就因为晏回南居然接受这样一个,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当众碰他而生气。
虽然她并不知道谢韵从前同柳诗筠的恩怨,但还是看不顺眼她这幅狐假虎威的架势,“柳小姐,你顺手,可是旁人看着可就不那么顺眼了。你明知这是晏夫人,还敢说出这样失礼的话,你不是顺手,你是为着自己顺心吧!”
柳诗筠抬手指着寒真气得直发抖,“你!将军~我真的是因为这样能更好地给你按摩。”
她还委屈上了!
谢韵可不是软柿子,虽然她和晏回南吵架,但不管是谁,如果都要爬到她头上拉屎恶心她了,她也是不能接受的。
可她刚要开口,就听见旁边的晏回南真的顺着柳诗筠的话吩咐道:“你换旁边去。”
谢韵:“什么?”
晏回南不是看不明白,他十岁那年便长了一颗玲珑心,能哄得秦楼楚馆的姑娘开怀大笑。他不可能不知道柳诗筠此刻什么心思。
谢韵知道,他是故意的。
柳诗筠忙道:“既然将军都开口了……夫人还是同我换了吧。只是一小会儿,不会占了夫人什么的。”
谢韵冷笑一声,没多说一句话。没有一丝留恋地去了旁边。
其实她也生气,遇上这样恶心添堵的事情如何能不生气?
柳诗筠特意做了漂亮的指甲,在上面粘了干花,衬得她手指纤细白皙,她极尽妩媚地在掌心倒了些精油,揉搓发热后小心地给晏回南按摩。
一边按摩一边捏着嗓子问:“将军,可舒服?”
寒真在旁边看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最后干脆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晏回南则是他一贯的威严冷肃,并未回应柳诗筠。
待帝后进来时,宋鸿煊恰好看见这一幕,他极为惊讶,但又心生喜悦,对此刻的状态非常满意。故而此刻他的心情极好。
此事算是皇后一举策划而成,但她的眼神却落在旁边桌上的谢韵,谢韵的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
宴会开始之后,柳诗筠就老实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侧身与谢韵碰上时,柳诗筠脸上的得意与喜悦简直要溢出来,“谢韵,你这么骄傲,最后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谢韵却半点都懒得理她。
宴会举行到中途时,谢韵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席了。待在这个空间里,实在是令她窒息!
她打算去花园的荷花池边透透气,此刻荷花已经凋谢地差不多了。但十分幸运地,谢韵在靠近池边的地方看见了一朵。
“寒真,你拉住我,我去摘一下那朵荷花!找个瓶插起来,夜里放在床头,能保一夜好眠!”谢韵浅笑着说。她在努力排解掉心中各种令人不愉快的情绪。
寒真点头,“夫人小心些。”
可两人没注意,忽然一道人影大叫一声扑过来,将谢韵扑倒在地,稳稳地压在她身上。惹得两个女人惊叫连连!
“有刺客!”
第40章 君心乱(7)
谢韵定睛一看,扑倒她的人居然是卢寂寒。
卢寂寒虽然脾气差了点,但家教极为严格。
虽然是为救人,但这样的姿势还是失礼,他耳根子立即变得又红又烫。
他自知失礼便连忙起身,一把冲过去捂住寒真的嘴,警告道:“你叫什么叫,看清楚,本公子可不是刺客!”
寒真被突袭,心脏几乎要骤停了,呼吸也变得急促。
“唔唔……”
卢寂寒:“你别再叫了啊,我是为了救你家主子才如此行事的。你若是真叫了人来,少爷我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说完卢寂寒又将目光转向谢韵。
“大姐,你被柳诗筠那个女人抢了男人就要死要活的啊?”
说话时,他的神情特别无语,也许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让他无语的事情。
谢韵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枯叶尘土,“寒真不会说的,你放开她吧。”
卢寂寒这才放心,松开了寒真,“弄得我身上脏兮兮的,本来心情就差!”
他不满地将手在寒真的背后擦了擦,擦完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什么看,你口水都沾我手上了。”
寒真两眼一黑,差点要背过气去。这哪有半点书香门第子嗣的样子嘛!
可趁着卢寂寒擦手的间隙,谢韵趁其不备,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臭小子,你叫谁大姐!让你叫姐姐,脑子长了干什么吃的?这都记不住。而且谁告诉你,我是因为那种事情就要死要活的了?我那是摘花!摘花啊!看见那朵花没!去给姐姐摘回来。”
卢寂寒撇撇嘴,“我才不去。我怕你偷袭我,将我推下去。”
谢韵白他一眼,不过被他这么一闹,谢韵原本郁闷的心情倒是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起来。
谁知卢寂寒反倒是有些黯然神伤的样子,不再犟了,“好了好了,我给你摘。”
他的手长,抓着池边的石栏,探出身子,轻易便摘到了,“诺!”
给完他拍拍手,“不过你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倒是比我亲姐姐好不少。若是她像你这样,也不至于把自己气病了。”
谢韵却反问:“她告诉你她是气病的了?”
卢寂寒摇头,“没有啊,但她刚好在得知了喻王妃怀孕之后,大病一场。她从前都没有病得这样严重过,太医也说了是心病。不是因为这个还能是什么?”
谢韵却极为不屑:“龄玉姐姐才不会这样不清醒,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
卢寂寒不明白。
只听谢韵继续道:“像你家这样的门第,家中女儿自出生便无法选择自己的婚姻。世家大族中女子的婚姻,与其说是婚姻,不如说是交易,是筹码。女子用自己一声的幸福换得家族未来几十年甚至百年的繁华延续。”
“可从始至终没有人问过你姐姐自己的意思,她是否喜欢喻王爷,是否情愿与喻王爷的婚事?同样地,在她被退婚之后,也没有人过问她的意思,世人便擅自将不体面的名头加在她的身上,用卑劣的、小家子气的小人心思去揣度一位朝廷女官。而且谁说被退婚的女子就一定要独自神伤、吃醋多年啊!”
卢寂寒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倒是他从未想过的。其实他与姐姐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姐姐自幼养在皇宫,而自姐姐被退婚后,她更是通过女官考试,留在
宫中做了女官。
纵使是亲弟弟,一年也见不了姐姐几面。
只记得幼年时,姐姐与喻王爷青梅竹马的感情很好。两人一个是举世无双的谦谦君子,一位是同样才华横溢的才女,简直一对壁人。
他便和旁人一样,理所当然地认为姐姐就应该嫁给他,应该喜欢他。
可是姐姐在官场从未有过行差踏错,反而是得先皇后、皇后的赏识,一路高升,成为了世家女中的翘楚。
他以为是姐姐将心事藏得很好……
“或许她从前有过心动,但面对一个抛弃了自己的人,她不会至今仍旧为他神伤。而你身为弟弟,不关心姐姐何时能好,身边人是否照顾得好,反而不管不顾,只凭一腔怒气便胡乱地跑来奉高,你姐姐真是白疼你了。居然让你跟着旁人一样随意揣度她。就算她是,那也不要轻易揣度,否则旁人是否会因你的行为而更加诋毁重伤她,你究竟长没长脑子啊!”
卢寂寒听完谢韵的一番发言,顿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他真该死!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姐姐,而且还因为这点事,自己跑来这湖边喝闷酒。
他撇撇嘴,一副不太服气的样子道:“好吧……算你……说的有点道理!”
谢韵见到一贯对自己傲慢无礼的卢寂寒吃瘪,一时忍俊不禁。
说出了这些话,不仅是为卢龄玉,似乎也是为着自己。所以她格外开怀,一扫胸中郁闷。笑得极放松,“哼哼,我本来就很讲道理的。”
她的音容笑貌,卢寂寒竟有些看得呆了。
可突然间,不远处不知是什么瓦砾碎裂的声音乍响,吓了几人一跳。
卢寂寒心中暗道不好,不会真的有刺客吧?
“姐姐你先回宴厅,我去看看!”卢寂寒匆忙追过去查看。
“哦!你小心。”谢韵点头,但她不想回宴会厅了。而且比起宴会厅,这里距离她的院子更近些,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然而卢寂寒追出去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只在脚下踢到一块碎裂的小石狮子脑袋。他不禁惊讶,如此坚固的东西究竟是如何断裂的?!而此时谢韵已经离开了花园,他便也回了自己的住处。
“将军,那位是卢家公子,夫人与他定然只是偶然碰见的。”司文跟在晏回南的身后打圆场,“夫人刚刚也只是为卢小姐打抱不平。”
“司文,我不瞎也不聋。”
他冷笑,自己只是犯贱而已。见到谢韵说身体不舒服出来了,还是不放心地跟出来,可跟出来就看见这一幕。又忍不住在旁边听了个全程。
卢寂寒是如何扑倒谢韵,两人是如何打闹、如何相谈甚欢的,他全都看见了。也听见了。
自己的夫人能够和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好好说话,甚至相谈甚欢。唯独面对他时,永远都是那么地剑拔弩张,满是恨意。
他刚刚的确有一瞬间的冲动,就要冲出去将卢寂寒这厮一脚踹进池塘里淹死。可他在谢韵眼中,根本连个屁都算不上。
他还要如此犯蠢地冲上去,岂不是更可笑至极。到那时谢韵会如何看他?
而且谢韵刚刚那番话,与其在说卢龄玉,实则是她自己内心的想法。实则洒脱又冷漠的人是她谢韵自己。
人家已经那么不把你放在眼里了,晏回南,你还要冲上去犯蠢吗?从小到大在谢韵面前犯过的蠢,还不够多吗?
可笑的是,他还是会因为这点小事而生气,跟一个毛头小子置气!心口揪着一阵一阵地难受酸苦,这种感觉险些就吞噬了他的理智。
晏回南:“卢寂寒骑马来的是吧。”
司文被问得莫名,但还是点点头,如实回答:“他骑的是将军你前几年赠他的生辰礼——青炎。这马就养在行宫马厩中。”
晏回南:“让他走回去,沿途所有驿站不许租赁售卖马匹给他。若是他弄到马匹了,也给我当即射杀。”
司文:啊?这是真的彻底让卢寂寒走回京城?这不得把人走死啊?
“是!”
但司文转念一想,卢寂寒好歹是练过武的,走走停停,小半年总能走到了。不至于真的累死。
再次回到宴厅时,皇后已经不在,应当是带着太子回宫休息了。只剩下一些精力旺盛的男人还在饮酒相谈甚欢。
晏回南落座后,懒得参与这些。若非此刻他身兼要职,他是万不会再回这个酒臭气熏天的地方的!
他自幼便厌恶这种场合,厌恶虚与委蛇的官场。这里的所有人都虚伪、贪婪、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旁边席位上的柳诗筠居然也没走。她一直在等着晏回南回来。
她不依不饶地缠上来,以为刚刚晏回南让她在谢韵面前放肆,便是有机会了。
谁知她刚要去给晏回南倒酒,就被他恶狠狠地呵斥:“谁准你靠近我的!滚开!”
柳诗筠顿时被吓得一哆嗦,满腹疑惑与委屈无处诉,刚刚还好好的……
酒至半酣时,宋鸿煊有了些醉意,晏回南便着人将宋鸿煊及其余官员一并送回去休息。
可一直候在殿外的张恪忽然来报,“皇后寝殿突遭刺客,刺客约十五人,全部是混在太监宫女中之人。如今已有十二人被擒,余下三人属下已派人去捉拿。”
只有些醉意的宋鸿煊闻言顿时被吓清醒了,他大吼:“皇后与太子是否安好?!”
张恪:“禀皇上,皇后与太子一切安好。臣已派重兵把守各殿。”
“晏回南!你干什么吃的?”宋鸿煊喝了点酒就上头,痛斥晏回南失职。
晏回南脸色难看地看着宋鸿煊,他今日惩治的那批玩忽职守之人,正是御林军。往日御林军的选任权在兵部手中,并非晏回南的管辖范围内。
原本张恪就已发现御林军管理杂乱,早想整治,但奈何张恪常年驻守青州,在御林军统领面前处处被压一头。
若非晏回南亲自审查,那批尸位素餐者还悠闲地占着御林军的头衔混吃等死呢。
这批刺客大概就是趁这个空子混进来的。
宋鸿煊见晏回南黑脸,也乖乖地闭了嘴,“子游,你还是留在朕身边护卫朕吧。那几个刺客的目标肯定是我。”
晏回南:“嗯。”
但还是吩咐司文,“你亲自带人去保护夫人。”
司文是晏回南最信任之人,大周若论武功,司文的武功只比晏回南略低一些。而此次刺客的目标也的确如宋鸿煊所言,应该是看准了这次出京,想要对皇室不利。
谢韵不会有事。
可司文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太监浑身是血地来通报:“将军!不好了!有刺客将晏夫人劫走了!刺客留下一张字条,让我交给将军。”
晏回南心脏骤停,几乎是冲过去抢过太监手里的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