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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醉花阴(2)


    晏回南两条粗壮有力的胳膊轻而易举便将谢韵提在自己的身前,谢韵的腿紧紧环绕着他的腰。常年征战生涯,晏回南的身材保持得十分好,宽肩窄腰。


    今日的他并未穿坚硬的铁甲,而是穿着一身玄色绸缎寝衣,寝衣材质丝滑,薄薄一层,谢韵的腿刚好挂在他两侧的胯骨上。


    虽然这个吻是由谢韵主动的,但晏回南很快便掌握了主动权,他一路抱着谢韵来到床侧,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躺平,如同夏夜里一朵温润的、清香四溢的洁白的睡莲,月华落在它身上,涟漪荡在她身上,美得不可方物。


    莲有出淤泥而不染的美誉,剥开后绿色的莲衣,才发现它光亮洁白、满是肉感的花瓣简直比珍珠还要顺滑,令人着迷。而珍珠又有不同,它藏身于柔软的蚌肉,却是由沙经过无数次的摩挲、磨砺才成的坚硬,是美的象征美的载体,佩珍珠而显珍贵,是众人追捧的玩物。


    但在此刻,珍珠是真正的珍珠,是它自己。晏回南只要这一颗珍珠,轻轻地捧在手里,深深地放在最柔情蜜意的心底,是他全身最脆弱的地方。


    但即便克制如晏回南,面对自己的珍珠时,触碰到圆润的珍珠,便让人忍不住用力想要将它牢牢握在手中。


    谢韵从这一吻开始,眼前便沉溺于黑暗中。陷入黑暗后,五感中余下四感便更加敏锐。常年学医,让她对药材的运用极为活络,她常常用药材制成药包,每每沐浴时便放些进去,偶尔也会制作柔顺肌肤的养颜膏,多年的滋养,让谢韵的肌肤如同刚剥壳的鸡蛋一样滑嫩。


    相比于谢韵的肌肤,晏回南粗粝的手掌炙热滚烫,他的手掌轻轻地摩挲着谢韵的耳垂。无边黑暗中,谢韵耳后被触碰到的地方不禁一阵酥麻,令她呼吸逐渐也变得粗重了起来。


    躲在晏回南的怀里,谢韵已不再感觉寒冷,整个人倒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身上尽是温热的汗水。这个吻还在持续,但是谢韵的呼吸已经难以连成一串,断断续续的。


    随着两人的动作,谢韵的牙不小心磕到了晏回南的下巴上。


    惹得他闷哼一声。


    愣怔片刻,谢韵猫儿安抚似的,轻舔了一口他下巴上的伤。


    说出口时是谢韵从未有过的轻声细语,但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带着轻微的喘息:“疼吗?还有蛊虫……疼吗?”


    既是指他下巴上的伤,也是指他身体里的蛊虫。


    其实在刚刚雌蛊有苏醒的趋势之后,晏回南身体里的蛊虫也已经开始发作,所以刚刚晏回南的闷哼声,并不是因为谢韵的牙磕到了他的下巴,而是身体里蛊虫在作祟。


    晏回南将谢韵紧紧抱在怀中,她的下巴枕在晏回南的肩头,却听他说,“你疼不疼?”


    雌蛊亦然,开始在谢韵的肌肤下一寸一寸游移,逼得她又出了一层薄汗。


    但这个关头,她如何能因为疼就放弃,她紧紧抱着晏回南的脖颈,企图用此减轻一点疼痛,咬着牙摇摇头。


    晏回南体内的雄蛊是从他皮肉下更深处往皮肤处去,这个疼痛感不亚于之前的每一次发作。但他此时更加心疼谢韵,希望此刻能转移一点她对蛊虫的注意力。


    他心痛地抱着谢韵,声音低沉而喑哑,“辛苦你了,琰琰。”


    谢韵没有回答,却因为蛊虫在体内的运动而疼得不由得喊出一声“啊”,喘息声渐浓。


    在这密室里不见天日,他们也不知此时是多久了,但晏回南心里按照自己往常的时间,估摸着此时应当是后半夜了,虽然今夜蛊虫只移动了一点,晏回南有感觉,他身体疼痛最剧烈的地方在腹部上方一点。


    最后谢韵几乎要被疼晕了过去,精疲力尽,晏回南身体内也被蛊虫闹得天翻地覆。


    结束之后,晏回南用冷水沐浴之后,又拿干净的帕子沾了温水,晾得不热不凉时给谢韵擦干净了身子,才抱着她一起入睡。


    在没有了谢韵体/液的滋养之后,雌蛊也就恢复了沉睡,这算是能给谢韵一个好觉了。但晏回南体内的雄蛊却比平日里更加活跃,一整夜都折腾着晏回南。


    他就这么一直沉默地忍着疼,将谢韵环抱在怀里,她睡得似乎有些不太安稳,他就一直给她拍背,安抚她的梦。


    尽管已经用冷水沐浴过,但晏回南还是被雄蛊折腾地出了一身的冷汗,隔一段时间便要去冷水里泡一会儿,才能让雄蛊稍稍安定下一点。


    翌日,谢韵醒来时,晏回南刚刚沐浴完不久,身上还带着冷气,还有净水的清香,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经过多次的沐浴,雄蛊到了此时才算是沉睡过去。


    谢韵刚刚睁开眼时,晏回南便察觉了,他俯身吻了一下谢韵的唇,原本只想浅浅吻一下,但最后还是难以控制地加深了这个吻。一直到餍足才勾着唇离开,柔声问:“司文放了饭食才外面,可要用


    一点?”


    谢韵的确有些饿了,便点点头。


    晏回南掀开薄被起身去密室门外端了饭食进来。


    密室门打开时,漏了一束刺眼的光进来,谢韵问:“现在几时了?”


    晏回南:“申时,昨夜下了一场秋雨,大地润泽,今日天儿好。”


    谢韵:“我睡了好久。”


    他们二人昨夜是刚入夜时进入的密室,如今竟然已经次日申时了。


    晏回南舀了一勺粥喂谢韵,粥里加了肉与青菜,看上去十分有食欲,温柔道:“是吗,我很享受看着你睡觉的时光。”


    有一种,时光就此静止的错觉。也有一种,幸福就此停留的错觉。为了这样的时刻,晏回南愿意倾尽所有。


    谢韵没回应,而是要接过晏回南手中的勺子,可刚伸出手,却发现手乏力到有些颤抖。


    最后还是妥协了,让晏回南喂她。


    自有记忆以来,便从没人喂过谢韵吃饭。她一直以为被人喂着吃饭实在不方便,无论是勺子的方向角度还是什么,一切都让谢韵感到不舒服。


    但晏回南却做得很好,不急不缓,等谢韵慢慢吞咽下一口之后,才送上来另一口。真正地让谢韵十分自然地解放了双手。


    用完了饭之后,谢韵问晏回南他身体里的蛊虫在哪。晏回南牵着她的手,一寸一寸滑过他的身体,最后引着她的指尖,落在腹部右上方,肋骨下一点的位置,“在这儿。”


    谢韵的指尖在那处轻轻打着圈,晏回南的背后满是伤口,身前的倒是少点。他的身躯肌肉紧实,摸上去也是硬邦邦的。


    晏回南被她指甲这么轻划着,体内的蛊虫又有了疼痛的感觉。他拉着谢韵的手腕,环到他的身后,将谢韵拉进怀里,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两人体内的蛊虫都有了反应。


    晏回南拿了些止疼消炎的药膏,给谢韵的伤口抹了些药。这次他并未用之前那般粗暴的方式,而是换了手指,一边为她抹药,一边带动她。


    晏回南幼年时耍花刀,后来射箭,他的手指粗粝有力而灵活,能够准确地捕捉到谢韵的敏感。这样反而更能刺激谢韵身体里的雌蛊,但越是这样,雌蛊运动地越厉害,谢韵手臂上的疼痛也加重了几分。


    谢韵疼到实在忍不住时,便用力咬晏回南的嘴唇。


    晏回南就这么任由她咬,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啊……嗯……”谢韵被手臂处传来的疼痛疼得忍不住叫出声,被蛊虫蚕食血肉的感受实在是痛苦!


    晏回南的眉深深皱着,心疼不已。谢韵每一声破碎的痛叫声,都令晏回南痛不欲生,于此同时,晏回南身体里的蛊虫也反应更加剧烈。


    两人这次又折腾到谢韵疼得快要晕过去,这一场漫长的折磨,就连晏回南都有些支撑不住。不禁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最后谢韵已经被汗浸湿透,晏回南的掌心也满是湿润。他抱着晕过去的谢韵,独自承受蛊虫带来的疼痛。


    这场漫长的折磨的确如纸条上所言,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最后蛊虫是从晏回南的右胸咬破皮肉而出,谢韵手臂里的蛊虫并未在她体内多移动,而是一直在谢韵的手腕处,最后也是咬破了皮肤钻了出来。


    两个蛊虫刚一出来便被晏回南用盒子装了起来。丢进了冰里冻上。


    晏回南抱着精疲力尽的谢韵从密室出来时,也是一个黑夜,星星挂满枝头。他早早命人备好了温水,他抱着谢韵进入温水里沐浴时,他让谢韵的下巴靠在自己的肩头,环抱着她,一点一点为她清洗身体。


    烛光下,谢韵的身上满是暧昧的青紫色痕迹,而晏回南的身上也是一道道痛苦的划痕。


    这一次谢韵实在是累的狠了,一直睡到了次日的夜里-


    而晏回南这边刚刚解了蛊,对此蛊了解颇多的那位老医师为晏回南诊断:“将军如今的蛊算是彻底解了,但是被蛊虫摧残过后的身体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慢慢调养才能彻底恢复好。”


    晏回南问:“最快需要多久?”


    老医师捋捋胡须,严肃道:“少则也要半年,但是半年之后将军也不可领兵作战。养身体可急不得啊将军。若是操之过急,反而是适得其反。”


    晏回南心中担心大梁趁此机会卷土重来。


    若说晏回南从前最大的目的是复仇,至于复仇之后的日子究竟如何过,他并没有想过。如今……


    他回首看了看身后的卧房,里面有他想要珍重的人。


    谢韵让他忍不住贪恋生命,贪恋这人间。


    “好了,我知道了。”晏回南点头,让人送了医师出去。


    不久之后,司文回来,这几日里司文率兵追赶乌思与伍月。


    谢韵虽然应了两人的要求,但晏回南却痛恨乌思两次不知天高地厚地劫持谢韵。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要放过这二人。他要这二人也受尽折磨而死。


    更何况伍月与伍德茂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


    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司文这次回来禀报的追查结果,竟出人意料:“将军,我们的人追到乌思和伍月二人时,乌思已经命悬一线。”


    晏回南:“什么?”


    司文的表情十分难看,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乌思浑身皮肤溃烂,身上长满红色肉瘤,尤其是……身下……我担心是疫病,便没让人靠近,只看到伍月守在他身边。最后是他亲手了结了乌思……”


    乌思究竟遭受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幅模样?——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对不起宝们!明天周末我不上班,努力加更!


    第52章 秋风误(1)


    “尸体呢?”


    司文:“伍月把尸体埋了,之后他自裁而死。因为乌思的尸体实在是太过诡异骇人,我没让将士轻易靠近,只是派人守在了尸体周围。”


    晏回南嘱咐寒真好好照料谢韵,他亲自率人去查看尸体。他们骑快马花了两天两夜才赶到。


    半月时间,他们跑得也够快的了。一路从京城逃到了津门,再往前去一段就是港口,若顺利的话,两人便可以乘船出海,彻底逃脱,到那时再想找到他们可就难了。


    晏回南命人将尸体挖了出来,让仵作去验尸。


    津门靠海,海风吹来湿润咸咸的空气,日头曝晒下是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的尸体,将士们远远站在一旁,这些见惯了尸体的人,见到这幅场景都忍不住犯恶心。


    真是不知究竟是什么人,才会用这么残忍又没有人道的方式对待一个看上去未及弱冠的少年。


    晏回南则是面不改色地在一旁静静地等待验尸的结果。


    其实在面对除谢韵之外的人,晏回南既冷血无情,又残忍得可怕。他不会对任何一个敌人手下留情,自从他的双亲惨死之后,他就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他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更遑论,此刻他面对的是一个两次威胁谢韵生命的人。


    他无法对乌思与伍月生起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


    仵作和军医反复交流之后,才确定了死因。最终仵作过来禀报:“将军,此人身上多处鞭伤、烙铁烫伤,几乎无一处好的皮肉。这些伤口有医治的痕迹,应当是中途买了些药治。但实在是伤的太重,其实早就已经油尽灯枯了。除此之外,他身上的这些溃烂与肉瘤也是一种毒,是从患了鼠疫的患者身上提取出的毒素。”


    此话一处,旁边能听到的人都忍不住要吐出来。


    晏回南也没想到竟有人会研制这种阴毒的东西,问:“从鼠疫患者身上提取的?”


    仵作:“是,见他现在这个情状,应当是发病不久,有人将其作为刑罚的一种,施加此人身上,此前从未有过这种毒素,应当也是用作实验。”


    晏回南的眉头深深皱起。大周建国以来,大面积爆发鼠疫的案例屈指可数,印象里应当是他十一岁那年,江南发了一场水患,紧接着便是大规模的鼠疫,治理了整整一年才治好。两年后,江南地区经济回暖,为了视察江南的经济恢复情况,先帝曾亲往江南微服私访。那年晏回南十四,谢韵十二,也曾同行下江南。


    仵作继续说:“我刚刚检查了伍月的身上,并没有发现相同的毒素。由此推测,这种毒素应当是需要服用或者通过伤口


    进入血液,才会产生传染性。”


    查清死因之后,由于乌思身上这个未定的毒素,晏回南恐危及当地百姓的安全。便让人将二人的尸体一同用火烧了。


    回去的路上,司文将之前前往苗寨搜寻雌蛊的人传回来的消息告知了晏回南:“这乌思乃是白苗寨内大祭司家的公子,与伍月是双生子。大祭司掌管寨子里的礼仪和宗教事务、外交事务、赏罚事务,也可以说他们是专门收集情报的。家族中若有双生子出生,便要学习蛊术,其中特殊的一种蛊便是这雌雄蛊,弟弟养雄蛊,哥哥养雌蛊,用以惩戒寨子内的叛徒或是严重犯戒之人。


    “而双生子十岁之后,便会被送往各国,搜集情报。乌思本是被送往大梁的,而这伍月就是被送来的大周。这便于寨子掌握天下事,并且在适当的时候,搅动风云,或是良禽择木而栖,选择势力更强盛的一国依附之。而当初伍德茂之所以会选择投靠大梁,也是因为伍月从中作梗。伍德茂的亲生女儿生了重病,寻常方子难以医治,但是伍月告诉他大梁有名医可以救他女儿的命,他便信了。金银是为掩人耳目,将伍月摘干净。而他之所以会来京城,应当是知道自己的弟弟有难。”


    当真是兄弟情深。那么伍月之所以会选择和乌思一起死,应该是乌思的刺杀任务失败,又得知兄长被抓,为求两人安全,才会趁乱进入王府,冒险绑架谢韵,向她透露出雌蛊的线索。但一旦他这样做,就相当于任务彻底失败,包括探听情报的情报。


    依照两人的任务,苗寨应当是认为大梁才是那支可栖的木了。


    那么两人任务的失败,大梁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两人可以说是将寨子置于危险之地。一旦背叛寨子,他们两人回去也没有活路可言。


    想要刺杀晏回南之人,就是乌思的主子?


    是大梁人?还是有人与大梁勾结?


    大梁想要杀晏回南的人不计其数,楼承应当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如今大梁朝廷内,老皇帝病重,梁太子与楼承争斗不休,他们之中无论哪一个登基,应该都不是什么安稳的人。梁太子此人心思狡诈,野心很大,一心想要侵吞大周的国土;而楼承此人心思阴沉,蛰伏多年,是个极其记仇之人,晏回南又与他有着夺妻之仇,不会轻易放过他。


    但这两人如今正缠斗不休,如火如荼的,若要将手伸长到大周来,应当是分身乏术。


    故而晏回南更倾向于是朝中有人与大梁勾结,否则乌思怎会忽然来到大周?


    此人,应当就是想要有样学样,学谢青云给自己谋一个前程。


    当年的谢青云不过是父亲手下一条卑躬屈膝的狗,看上去是个儒雅听话、忠于职守的老实读书人,实则狼子野心。


    如今又会是谁?-


    半月后。


    谢韵手上划开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她自制的药膏对于去除疤痕十分有效。


    而最让谢韵高兴的事情是,飞镜回来了。


    也是最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飞镜是光明正大出现在她面前的。


    飞镜自从上次离开之后,便依照谢韵的嘱托去往了江南。花了不少时间找到了当初给随便埋葬虞夫人的坟墓。在白下城中买了一座宅子,这宅子是前朝的江南富商的宅院,又买了一块大的墓地,将虞夫人的坟墓迁到了这里。


    宅院很大,谢韵和谢润两人的积蓄才够买下。之后飞镜又和卫鸿请人将宅院简单修缮了一番,剩下的究竟要如何装饰布置,还得等谢韵和谢润都来到这里再做打算。墓碑暂时也留着等姐弟两人回来再立新的。


    但飞镜虽然人在江南,却依然没有放弃要救出谢韵的念头。监督修缮宅院的工作交给了卫鸿,他将坟墓迁好之后,又回到了京城潜伏着。


    直到谢韵和晏回南从奉高回来。


    其实晏回南从奉高回来的第一天便发现了飞镜,但他料一个飞镜也不能做出什么事来,便搁置了一边没再管。


    再到后面谢韵在王府里被劫持,晏回南才派人将飞镜叫回来。


    飞镜忠心耿耿,谢韵信任他,而晏回南也担心谢韵再出事,除了信任他也别无他法。不如让他安心待在谢韵身边,当个合格的暗卫。


    飞镜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谢韵,她之前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晏回南竟然会做出这个退让。


    她不禁开始想,她若是向晏回南说自己想要去江南,他是否会让她去?也许之后可以缓缓图之。


    想到这,谢韵难掩开心地抱起煤球,给它喂干粮。如今从前的小黑狗也长成了壮实的大狼狗,威风凛凛的。丢一根木棍出去,在木棍落地之前,煤球就能稳稳地接住了!


    飞镜则是一身黑衣,怀抱一把佩剑站在一旁寸步不离。这佩剑上有一块铜牌,上书一个大字“晏”。他很讨厌这个牌子。


    他从前做镖师时,他的剑上都是“杜”字的!


    那是他的本家。


    只是后来他被仇家寻仇,家人都死了。被毒哑了的自己也在逃亡途中险些丧命,被谢韵两姐弟救了下来。


    他是野性难驯的黑熊,如今要他当晏回南家的狗熊,当真讨厌。


    但为了恩人谢韵,他不愿意也得愿意。


    至少这一次再次见到谢韵后,飞镜意外发现她脸上的笑容比之前要多。甚至比在谢府时,还要更多。


    飞镜能够感受到,不知不觉中,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但飞镜同样知道,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总会有个结果。他如今留在谢韵身边,就是要保证能够帮助谢韵规避一切不好的事情-


    今日上朝,大梁派来了使者,向大周传达出了大梁皇帝想要求和的意思。


    两国交战多年,劳民伤财,于两国都有害而无益。


    “老梁皇是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想要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坐稳自己的皇位。顺遂地选一位治世之才继承他的皇位,只是暂时不想起纷争罢了。等到大梁朝局稳定,新梁皇登基,必然还是要再起祸端的。”李巍分析道,“此次秋猎,这些使者赖着不走,也是想看看我朝的军事能力。最重要的应该是想看看你是否真的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晏回南受伤一事,当初的刺客中既然有大梁士兵,那必然是没法完全遮掩的。最后还是走漏了风声出去。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


    “子游,到时你找借口不去,他们想探查也探查不出什么来。”李巍忧心道。


    晏回南却摇头,“如果我不去,他们必然会认定我就是重伤难愈。就算不是真的重伤未愈,连一场小小的秋猎都不敢去,若被他们的使者传回去,岂不是正好用来长他人志气?”


    李巍向来是相信晏回南的,从小三人当中便是晏回南拿主意拿得最多,他向来不是个胡来的人:“你心里有数便好。”


    还未到李巍的府邸,路上便下起了蒙蒙秋雨。


    远远地便瞧见挂着李宅灯笼的马车驶来,到了跟前之后,车帘子掀开,一位貌美的妇人探出上半身来,唤李巍上车。


    是李巍的夫人,她如今怀胎已有七月,是和李巍的第二个孩子。再过不久便要临盆,李巍紧张地下马,迎了上去。


    临要上马车时才想起还在淋雨的晏回南,回首笑问:“可要去我家用了晚膳,待雨停了再回去?”


    晏回南懒得搭理他,笑着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丢到李巍怀里,当是送他未出世孩子的礼了,“大伯伯今日心情好,给的见面礼。走了。”


    说完骑马调转过头,离开了。


    李巍笑着收起来,进了马车。


    月溶拿出帕子细心地给李巍擦雨,边问:


    “晏将军这样说,是谢家小姐松口了?”


    月溶曾是李巍的贴身丫鬟,当初她在李府外面卖身葬父,不得宠的李巍自己也没什么积蓄,但还是当了母亲的一个首饰给她葬了父亲。在那之后,月溶便一直跟在李巍身边照顾他。


    李巍从小身子弱,每次跟着晏回南和喻霰跑出去弄得脏兮兮或是受伤生病,都是月溶在照顾。所以她也曾见过谢韵的,也知道晏回南与谢韵之间的事,并且她与绿松的关系也不错。只是后来谢韵离开,绿松也不见了踪迹。


    与谢韵不同的是,月溶生于微末,身份更加低微,但她为人忠厚老实,如疾风下的劲草,能在任何环境下生存。曾经也没少因为李巍而被罚,但李巍为人良善,一心一意地待她,不顾父亲阻拦,不惜与父亲分家也要娶了月溶为妻。李巍是三人当中最先成亲的。


    如今李巍能当上国子监司业,全凭他奋发图强,考中进士,两人的日子才越过越好。


    李巍笑道:“不知道他,但看他不像之前那副人人都欠他一条人命的苦哈哈样,应当是有了好转?”


    从前谢韵是贵女中,唯一不将月溶当成低贱的下等人看待的人。所以月溶对谢韵的印象极好,她感慨:“谢小姐人是极好的,晏将军也是好人,若是两人真能走到一起,也算了了晏将军多年的夙愿?”


    同为女人,纵使她知道晏回南人很好。但月溶还是打心里希望谢韵自由,希望她获得她真正想要的。


    只是他们心中都知道,这个若是,有多难。但是身为旁观者,他们也无能为力-


    晏回南骑马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看到月溶之后,心中忽然挂念起一件事。经过朱雀街后面,临湖有一家百年老店,现下正是开张的时辰,铺子里卖的糕点是谢韵喜欢的。


    他打算买些带回去。


    “哎哟!贵客临门,晏将军多年没来过我这铺子了!”老板还是晏回南幼年时的那位,他的头发已经泛了花白,但从前晏回南最爱来买他家的点心,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司文在身后牵着马。


    晏回南照着印象里,云腿味的、咸乳酪味和甜乳酪的、红枣的各拿了一包。


    “吃完了再来啊将军。”老板特意拿了个竹编盒子装,这样糕点就不会淋到雨了。


    晏回南笑,“嗯。”


    河畔的垂柳在微风细雨中飘荡,晏回南和司文骑马很快便到了家。


    小厮将马牵去马厩之后,一位暗卫出来对晏回南说,“驿站有人来报,说是夫人往大梁传了一封信。”


    晏回南原本挂在脸上的浅笑有些僵住,但他还是镇静的,问:“给谁的?”


    “给谢润公子的。夫人用了她特制的蜡封,属下担心拆开后被谢润公子察觉,便没有拆开看内容。”暗卫没有拦截这封信,因为不久之前晏回南嘱咐过,若是谢韵向外传信,不必拦截。


    晏回南:“知道了,下去吧。”


    只是家书。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晚上晚点应该还有一更,不必等,写完就发


    第53章 秋风误【修】


    但是司文也不得不提醒晏回南,这也许不是简单的家书,“若是夫人将将军你受伤的消息告诉谢贼,那么……”


    “够了!”晏回南冷冷地打断司文,嗓音低沉,“就算是谢青云设计,大梁大军压境,那又如何?我要的就是谢青云的命。他来了,正好。”


    至于谢韵在这其中会做什么,又充当了怎样的角色,他都可以当做她是在跟他开玩笑,他可以忽略不计。他试图去想,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为什么必须是谢韵?


    人做一件事总得有个理由。他非谢韵不可的理由,他也思考过。在每一次看着谢韵的睡颜时,他就会开始思考这个理由。


    可是他穷尽无数个夜晚,他都想不出来,他只想抱她在怀里,贪恋她依偎在他身边的温存时刻。


    这种感受也许只有经历过失去、分离之后的晏回南才能切实地感受到。他无父无母,没有爱人,他曾经一度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前五年他的世界里只有尘土、血液、伤口、疼痛与仇恨。他像大周的利刃,是无情的杀戮机器。


    可是当他听到楼承对外宣布的喜讯,他即将迎娶谢韵。


    晏回南那颗似乎已经死去了许久的心脏再一次跳动,震去厚厚的尘土,鲜活地跳动了起来。他感受到心口的疼痛酸涩,他嫉妒,他在军营里坐了一天一夜,手中握着未发出的胜利的军报。


    他只记得自己嫉妒地要发狂。


    凭什么是楼承?那个见人都要低头的怂包?明明一直拉着小姑娘手一起长大的人是他晏回南。


    就凭谢青云投靠了大梁?就凭楼承跟她无仇无怨?可谢青云只是把谢韵当成了棋子而已。凭什么谢韵的人生要被谢青云决定?当然,被钻空子撬墙角的感觉也很不好。


    可更不好的感觉是,他切实地失去了一次谢韵。又从另一层意义上永远失去了谢韵。他活着的意义更加单薄,只是为了复仇。似乎复仇结束,他就可以去死了。像一条没人要的野狗,也像一个必须要寻仇之后才能投胎转生的孤魂野鬼。


    所以当他知道谢韵逃婚的那一刻。他激动地快要疯了。


    他率军没日没夜地赶路,赶到了青州。他知道,如果谢韵逃婚,她要回大周的话,必定会经过青州。所以他一直在那等着,在那找她。


    他要找到谢韵。他没办法忍受自己从小护到大的人,和任何其他男人在一起。哪怕他被谢韵痛恨,那又如何。


    将谢韵带回京城的那一路,晏回南不禁自嘲:啧,晏回南,你就是一条没人要的野狗啊,谢韵丢给你一根臭骨头,你都叼着不放。


    但他终于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他的心依然为找到她而欣喜地狂跳不止。用力按都按不住的悸动。


    一个人对于另一个的执着,就是毫无理由的。这种毫无理由,并不是真的毫无理由。因为他可以给自己对于谢韵的思念找无数个理由:她比他见过的人都特别,很聪明,尽管偶尔犯迷糊,但这落在晏回南的眼里却十分可爱;


    她很坚强,再苦再难的事她愿意咬着牙撑过去。两人一起犯错时,谢韵也从没有一次泄密的,这似乎是太小的事,但他就是忘不掉;


    她才华横溢,什么都会。就连晏回南偶尔也会仰望自己的妻子,她也是他的骄傲。


    这种毫无理由,是他在试图想到谢韵的不好时,他会不由自主地只看到谢韵的好,并为她的好附加千万条理由。


    所以只要他不拦截下来,他不真的看到信的内容,他就愿意相信,这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司文:“是。”


    往后院走的路上,晏回南的表情一直黑沉阴郁着,但是下一刻他抬眼,远远瞧见一抹明亮色,谢韵身着一身葵扇黄色素衫,下着石榴纹暗红间裙匆匆往他的方向跑来,身后跟着的寒真怀中抱着两把油纸伞。


    “寒真,快些,要来不及了。”谢韵回头催促着。


    寒真却看见了已经回来的晏回南,微微丧气道:“夫人,已经迟了。”


    “啊?”谢韵发出一声疑惑的叹声之后,顺着寒真的视线,看见了正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臂悠悠看着她,嘴角微微衔着笑的晏回南。


    他这会儿忽然心情又好起来了。


    谢韵放慢了脚步,面露尴尬地走到晏回南身前。


    晏回南挑眉:“夫人这是急着去接我?”


    “啊,是啊。”谢韵回答,“我睡醒看外面下雨了,想着你可能会淋雨,打算去门口迎一下你来着……”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到家了。


    她近来奇怪地格外嗜睡,午后总是犯困,从前也不曾这般贪睡过。


    谢韵的话还没说完,刚刚心情跌落谷底的晏回南忽


    然觉得很开心,心里被塞得满满当当,他上前一步抱住了谢韵,将她按在自己的胸前,又好气又好笑,“要是只到门口迎,我该淋的都淋完了。”


    谢韵猝不及防地被抱了个满怀,还没反应过来呢,“我可不愿意跑那么远。”


    “嗯,无事。”晏回南很容易满足的。虽然月溶会远远地出府外相迎自己的丈夫,但晏回南并不会如此要求谢韵。


    人与人不相同,谢韵能够想起给他送伞来,无论是在门口还是在哪里,无论是一把伞还是两把伞,晏回南都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谢韵的性格就是如此,她能够想起他来,就证明自己在她心里不是可有可无的了。


    而且他看得到,李巍这些年与月溶的相濡以沫,他们之间的牵绊感情已经足够深。而他和谢韵缺失了这些年,也缺失了信任,这些东西都需要重新建立,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些他都愿意从头学。他很有耐心。


    但谢韵这么讨好晏回南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她是有事相求的,“我想求你一件事。”


    晏回南早在多年前便习惯了谢韵这给一颗枣就要一锅吃食的性子,“什么事?”


    谢韵:“嗯——暂时先不说。”


    她若是现在就同晏回南说自己想去江南,他怕是不会轻易答应。估计又要像之前那样阻挠。晏回南的兵力实在太多,仅凭她自己和飞镜几乎没有机会逃出去。


    但既然晏回南如今都能放任飞镜在她身边,那么只要好好说,哄得他开心了,去江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晏回南不知道谢韵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当他每次回府看见她或是在赏花逗狗、或是来与他说两句话、或者只是站在一旁不搭理他。


    他都觉得这是一种小满,填补了他残缺的人生-


    秋猎的前几日,睿王频繁出入将军府,他也要去参加秋猎。所以这些日子都来将军府练习骑射。


    谢韵偶尔无事时会指点两句。但正好如今飞镜也在,待睿王练骑射练得疲惫时,谢韵便给他备上点心,让他一边休息一边看着飞镜打手语。谢韵就在一旁给睿王翻译,每句手语的意思是什么。


    只是谢韵从未系统地做过教学先生,所以一开始她和飞镜教得根本不得章法,在有了一两日的经验之后,谢韵有意识地将飞镜的动作一点一点拆解开来教给睿王。


    睿王在面对待他好的、熟悉的人时,譬如谢韵,他是愿意与之沟通交流的。但若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他仍旧逃避与人的沟通。


    如今教睿王手语只是作为临时用途,因为当他碰上不会手语的人时,手语也就失效了。更多的是希望能够逐步帮助睿王打开心扉,真的愿意开口说话。


    他与飞镜不同,飞镜此生都无法再说话,是个彻头彻尾的哑巴。但睿王只要突破心理的障碍,他还是可以开口说话的。


    睿王也愿意学手语,飞镜现在教的都是简单的。教一组便让睿王在旁边自己记忆片刻,不会的就来问,等到他能够把这一组简单的重复做一遍出来才会教新的。


    谢韵切了一块咸甜口云腿的糕点给睿王,上次晏回南买的糕点都被睿王给吃完了。这些是新买的。


    但奇怪的是,她切完把糕点递给睿王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却有强烈地想要呕吐的感觉。


    她忍着难受的劲儿把糕点放在睿王的手上之后,便匆匆回了屋,饮了一口茶压一压胃里想吐的感觉。


    一旁的寒真担忧地问:“夫人是不是吃坏了东西?才会胃里不舒服。”


    谢韵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将手搭在自己的脉上开始给自己把脉。


    算算日子,距离给晏回南解蛊已经有一个半月了,她的月事推迟,她原以为是受了雌蛊和引药的影响,便没有多在意。但如今看自己这脉象……跳动而欢快。


    她怀孕了?!


    即便是解蛊的时候,晏回南也的确遵守他所说的诺言,没有弄进去。谢韵还是大意了,避子药伤身子,她没有再喝,但她本以为这很少可能发生的事,竟然意外地发生了。


    谢韵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很迷茫,她没有想过这件事,也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寒真……我怀孕了。”


    寒真一脸惊讶,笑容抑制不住地露出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谢韵的小腹,围绕着谢韵走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比自己拥有了孩子还要幸福。


    她已经开始设想,自己将来要给小少爷缝制什么衣服,做什么玩具。


    可是谢韵茫然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处,还不太能接受,这里……有了一个小生命。


    是她和晏回南的孩子。


    她在屋子里待了许久,思绪十分混乱,飘出去很远。一直到睿王来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只是心不在焉地说没有,让他早些回府,明日再来。


    在这漫长思考的时间里,谢韵在与自己内心里柔软的那个自己做争斗。可是这个孩子实在不适合托生于她的身体。她并不期待这个孩子。


    她无法保证自己能给这个孩子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庭,她自己都过得一团乱,如同雨中浮萍。而且谢韵的母亲当初,不正是被自己给拖累的么?


    否则虞夫人也曾是一个心比天高的人,她也有足以谋生的手段,她为什么要让出自己的正妻之位之后,委身做小。不过就是因为她和谢青云有两个孩子……


    可是虞夫人后来如何呢?她痛苦地死在了江南,又被抛弃,直到如今还是孤零零的。谢韵自责自己身为女儿,却一直不能去看她。


    就连迁坟都是飞镜帮她做完的。


    对不起,孩子,如果是在一个幸福的时候,母亲会很期待并迎接你的到来。但现在实在不是时候。


    寒真见谢韵的状态实在不太好,忧心不已:“夫人,那这件事要告诉将军吗?”


    谢韵摇摇头:“不用。”


    说完之后,谢韵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她转身去写了一张药方,眼神坚定地对寒真说:“寒真,你明日一早便拿着这药方去抓药回来。”


    寒真接过来:“这是什么?”


    第54章 秋风误(3)


    寒真虽然医术没有多精进,只能识得一些药材,但她能够看出,这药材里面有极为寒凉、活血的药物。女子服用之后,是极易滑胎的……


    “夫人?!”寒真拿着药方的手微微颤抖,目瞪口呆,“可是你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这对你的身体是有极大的损害的啊!无论你是否在意孩子,但是你即便将来都不想要孩子了,这也会影响你往后的正常生活呀!”


    谢韵当然知道,寒凉之物用多了,对她自己身体的伤害是很大的。寒凉之物女性不可多用。


    可是这个孩子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她的脚步不能也不会为了这个孩子而停留。


    谢韵在这件事上非常坚决,“不必再说了,寒真。我有我的事情要去做,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


    “可是……”寒真眼角不禁泛红,她其实一直知道夫人有事情没有同她说过,她不去问,但是她猜过,也看得出,夫人不属于这里。她终究有一天是要走的。


    但现在她更怕的是在行宫那次的事会再一次发生,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夫人的生命。


    “好吧,我这就去买。”寒真最后还是妥协了。


    哪怕未来的某一天,她无法再与夫人同行,无法再与她比肩,无法侍奉在她的身侧,寒真还是希望夫人可以好,希望她可以像鸟一样,富贵时有枝可栖,向往自由时也能飞得高高的。


    她希望夫人一直好。她愿意相信夫人的选择。


    可背过身去时,寒真还是没有忍住,眼眶再也盛不住泪。出了房间之后,寒真狠狠抹了一把泪,抹干净了,就拿着方子出了府-


    养心殿。


    宋鸿煊的桌案上奏疏堆积如山,他已经连着三日


    在这书案前从早坐到晚,一刻不停地看奏疏,看来看去多数都是围绕如今两国之间的形式的。


    大梁使者此次有求和的意向,为了此次求和,大梁使者带了宝马香车,十几车的宝物赠送给大周。而且也透露出有和亲之意。


    但是一时间,这一情况引得大周朝臣分成了三派:主战派、主和派和中立派。


    主战派自然是认为大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不可能真的求和,此次求和不过是因为大梁内部朝局不稳,担心我们攻其不备,所以才想出来的缓兵之计。不能中了他们的计谋,而大周的军队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正是士气高涨,一举拿下大梁的好时机,应当就此出击。


    主和派则是认为两国交战多年,两国边境到处民不聊生,疲惫不堪,既然对方正有求和之意,不如就以青州和巫山为界,就此休战。双方和平共处。


    中立派是以韩济为首的保守党,只求稳妥,但又不想站队就此牵连自己,尚未发表什么言论。


    宋鸿煊:“子游,你的想法应该同我是一致的。”


    他们自然是希望乘胜追击,一举打败大梁。毕竟大梁的无耻,他们都是见识过的。总不能如今他们都长大了,还要被人家当做尚未成年的困兽耍着玩。


    晏回南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太监传给了宋鸿煊看,“我收到消息,在此之前,大梁太子手下人贪墨军费,贪墨数额近大梁国库一年的进项。梁太子也被牵连其中,被查出贪污。如今已经被撤了太子之位。而大梁皇帝年老,重病卧床不起,怕是没多少时日了。如今国事是由梁三皇子楼承代为处理。若是将来楼承登基,他必定会推翻如今的和平约定,再次举兵北上。”


    宋鸿煊看毕后,也点头,“是,他默不作声地当了那么多年屈辱的质子,好不容易借机逃回国内,又从不受宠的皇子,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地位,怎么可能只走到这一步就满足?”


    他必定是要一雪前耻的,否则多年卧薪尝胆岂不是一场笑话?


    而且还有谢韵这个未知数,若是最后两军交战,谢韵妨碍晏回南或是从中作梗,他不会放过她的。宋鸿煊心道-


    寒真将药买了回来,但是谢韵一直找不到机会服用。不知为何,明明后日便是秋猎了,但是晏回南似乎没有什么事要做一样,整日闲在家里。


    若是她再被晏回南抓到喝药,而且还是喝的堕胎药,她想要去江南的请求,他是一定不会答应的。


    说不定还会像之前那样。他们如今好不容易算是两清了,相处时的状态虽称不上甜蜜,但至少是相敬如宾的。


    谢韵不想再横生事端,只能先等一等。


    这日,睿王终于能够完整地用手语表达出一整句话的意思了。谢韵将之前就特意为他缝制好的皮质箭袋送他,上面镶嵌了好几颗绯色宝石,是从晏回南的某件武器上扣下来的。


    睿王自从知道这宝石是从晏回南的武器上扣下来的之后,恨不得一整天都背着这箭袋,抱着它睡觉。


    谢韵真没想到,大周的战神竟然在小孩子眼中,有着如此高大的形象。哪怕是人家不要的武器上的宝石,都能让小孩子如此高兴。


    她在一旁心满意足地看着睿王用手语向她表达感激之情,表示他内心有多么激动、多么汹涌澎湃,表示他一定会在秋猎上拔得头筹的!


    不远处的书房里,晏回南正在写信,正好能够看见谢韵和睿王等人。


    他的笔尖不由地顿住,金黄色的秋叶之间,谢韵笑得温柔,这样难得的日子,晏回南格外珍惜。


    若是真的交战,战争持续时间少则半年,多则数年。这样安定温和的晴天,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故而晏回南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府中,不曾离开-


    秋猎。


    此次秋猎的场地选在了京城外的皇家猎场,当日晴空一碧,京城上空的云如巨塔,厚厚地堆在远处,与远山相接。


    此次除了有大周的青年、将士、亲王参与,大梁的使者当中也有一名小将——秦阳,他曾作为白简仁的先锋,与晏回南多次交手。算是晏回南的老熟人了,二人年纪相当。


    但晏回南已经是大周鼎鼎有名的战神,而秦阳不过是大梁的一名先锋。故而他的心底对于晏回南是有一股气的。而且他作为先锋时,与晏回南交战六次,次次落败。


    今日的秋猎,他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拿下一城!


    晏回南是典型的狼,作战之前一定会做到知己知彼,他知道秦阳,也了解秦阳。但他并不将此人视作威胁。理由很简单,秦阳不配。


    秦阳的眼中有家族的荣誉,有对胜利的渴望。


    但与他不同的是,晏回南是向死而生之人。光是这一点,秦阳遇上晏回南就已经输了。


    秋猎胜利的规则十分简单,不同体型、不同捕猎难度的猎物所积分数不同,比如熊与兔子,熊积十分,兔子积两分,普通的禽类积一分,诸如此类……最终清算猎物,得最高分者胜!


    今日的晏回南一袭靛青色竹叶纹锦服,黑色皮质腰带勾勒出紧致挺拔的腰身,同样皮质的护腕格外干净利落。金色小冠高高地束起全部的头发,坐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矜贵威严。


    女眷们的席位在猎场之外,谢韵的位置在誉王妃的位置旁边。而自从柳诗筠出事之后,皇后也放弃了她这枚棋子。


    只是柳诗筠毁了容貌,心中难免愤恨难过,皇后今日也邀了她来,想助她缓解缓解心中悲痛。


    坐在这观众席只能看见各位参赛者入场时的场景,之后通过士兵往返现场与场外观众席,通报场内猎物情况,累计总分。


    这样的赛事,谢韵不用想也知道,最后的胜者会是晏回南。在他初次登上这秋猎场时,那时的晏回南还是京城中鼎鼎有名的纨绔子弟,骑射虽然有天分,但从未向外人施展过。没人相信他能胜过那群身经百战的将士。


    就连谢韵都觉得自己被他拉过来是吃好吃的,她起初真是只是跟在长公主身边吃吃喝喝,一点没有在意分数。


    但等到太阳快要下山时,最后一次报告总分,谢韵惊讶地发现晏回南的分数遥遥领先,甚至甩了第二名三十分。


    她当时和绿松玩翻花绳,玩得犯困,窝在长公主怀里已经睡了一觉。


    可就是所有人都不看好晏回南的时候,他一鸣惊人。


    彼时谢韵侧头去看长公主,她只是清浅地笑着,她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儿子。所以胜利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没什么好惊讶的。


    如今的谢韵,奇异地和当年的长公主一样,对晏回南满怀信心。


    只是如今,除了谢韵,还有无数人都将筹码放在了晏回南身上。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


    赛事进行到半途时,谢韵寻了个机会离席。她命人带了煎药的器具,此时此刻她把药煎了喝,就地就能把所有的东西销毁,是再合适不过的。


    而且此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若是后面日子久了,孩子再大一些,喝药对她自己的身子更不好。


    谢韵从前来过这里,虽然已经许多年不曾来,但大致的位置还是记得的。哪里有人,哪里没人她最清楚。


    她和寒真寻了个没人的地方,让飞镜把守。


    谢韵早就将药材准备得妥帖了,她将药丢进去煎,静待药煎好即可。


    只是在谢韵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人一直在看着她。从今日比赛尚未开始时,柳诗筠的目光便一直紧紧跟随着谢韵。


    她一想起当日晏回南毫不留情地拒绝她的


    父亲,她心中便又气又恨。脸上满是羞愧。


    都是她害了父亲,父亲两朝元老,半生受人尊敬敬仰,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当日父亲拼上脸面也要为她争一次幸福,连威逼的手段都用上了。


    可晏回南还是拒绝,而且是当着谢韵的面,这简直就是狠狠地打柳诗筠的脸。她对晏回南彻底死心了,但是她实在嫉妒,她一看到谢韵便会想到当日的羞辱。


    她实在难以原谅。


    所以当她见到谢韵带人鬼鬼祟祟地离开观众席之后,心下便起了疑,让人远远地跟了上去。


    回来的人却说,谢韵似乎是在煎药。


    “煎药?”柳诗筠想不明白,谢韵会医术这件事她知之不多,但若是正常煎药在府中为何不能煎?一定要在这里煎?还是背着人的。


    一定有鬼!


    “这样,你等她煎完了药,看她如何处理那些药渣,到时候将那些药渣收集起来,我倒要看看她煎的什么药。”柳诗筠也留了个心眼,担心谢韵是要害人,“之后若是有人给我们送什么吃的,你一律放在旁边,不要碰了。”


    可是丫鬟的话并没有说完,她先是应了柳诗筠这句话,随后便说:“除了煎药,我看谢夫人身边还有一位男子,是我们不曾见过的。”


    “不曾见过的?”柳诗筠再次问,“你确定?”


    “千真万确。不是今日跟在她身边的那个护卫,是另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说:我一个滑铲,来啦!宝们可以猜猜是谁,嘿嘿嘿。等揭晓之后猜中的宝宝奖励个红包。


    第55章 秋风误(4)


    不是谢韵身边那个男人?那还能是谁?


    柳诗筠心中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开始逐渐成型,她竟然有些抑制不住地欣喜和激动,激动到手微微颤抖。属于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她今天能有点不一样的收获。


    “你快去,找人去通知晏将军,就说将军夫人身体不适。”柳诗筠用力紧紧地攥住自己贴身婢女的手,“一定要把晏将军带来,快点!”


    她倒要看看,谢韵究竟在搞什么鬼!


    若是能抓到点什么,柳诗筠只会感到心中无限快意,也算是将那日她丢的脸面赚了回来。若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她看见谢韵在煎药,以为她是身体不适,出于关心才去叫晏回南的,也不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不过是不小心看错了,还能因为这个就责怪她吗?


    柳诗筠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这仿佛是她的另一种胜利!-


    煎药约莫要一个时辰,她太长时间不在观众席恐引人起疑,谢韵等了一会儿便让寒真在此看着,她回席上露个脸。


    顺便跟王妃说自己在观众席有些无聊,去附近透透气。王妃自从上次寿宴之后便知谢韵不喜这些枯燥乏味的宴会,也不喜同这些贵妇们聊八卦,便没有阻挠她。


    谢韵同飞镜往煎药的地方去。猎场在半山腰,观众席则是在朝阳的地方,借着地势修建出了一座延伸出来的台地。


    而这个地方则是真正在半山腰的密林之中,周围的树木高大,草木葳蕤。


    快要走到时,飞镜忽然伸出手挡住谢韵,“有人来了。”


    谢韵站定之后,四下望了一圈。少顷,伴随着一阵踩落叶的声音,远处的树后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身着大梁使者的衣服,戴一顶黑色的圆形纱帽,朝前走了几步,他抬起头来,露出帽檐下那张谢韵再熟悉不过的清秀儒雅的脸庞。


    他们也曾同行过一段艰难的路。


    “三皇子?”谢韵不免有些惊讶地看着向她从容走来的楼承。


    他怎么敢的?他如今算是一步步踏入了大周的包围圈中了。依飞镜所言,楼承如今在众皇子中即位的胜算最大,若是他被晏回南抓住,那他所做的一切全都功亏一篑了。


    谢韵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飞镜也下意识地将她护在身后。她警惕地问:“你来做什么?”


    楼承和从前一般温和,声音也毫无攻击力,他温柔地笑了一下,但这笑容里隐约透露出深深的疲惫,“别来无恙,韵儿。”


    谢韵没说话,依旧充满警惕地看着他。


    楼承:“韵儿,我们不是仇人的,对吗?你不必如此怕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决不会伤害你的。”


    谢韵却没有叙旧的心思,“所以呢,你来是想做什么?”


    楼承哑然失笑,无奈地压下嘴角,一步一步靠近谢韵:“我只是想来接你回家。韵儿,我就快要成功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谢韵却依旧提防着他,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楼承知道他无法更靠近了,无奈地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韵儿,我们本该是夫妻的。可你如今如此惧怕我……我不知如何说你才会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知道你一直想去江南,是为了虞夫人是吗?”


    他一针见血地戳中了谢韵的心事。其实他知道这并不奇怪。


    当年虞夫人是在他们逃往大梁时去世的,当时谢韵崩溃大哭却不得不被谢青云带离江南。


    当时楼承就在她的身边。


    他亲眼目睹了她的破碎,所以他如今可以一语中的。


    楼承继续说,语义诚恳而哀求:“只要你愿意和我回去,你想去江南也好,想做医师也好,我都答应你。你可以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好吗?”


    “韵儿,我们也曾同行过一程艰难的路,我知道你的艰难,也知道你对虞夫人的感情,我希望你可以自由,可以快乐。可是晏回南他不明白你。”楼承的眼神中流露出无限心疼,“只要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谢韵有些迟疑。


    她唯一想要的就是自由,就是能去江南看一看虞夫人。


    如果楼承愿意给她……


    她有些迷茫,眼神中满是悲哀与难过。她的人生了无生趣,如果不是依靠着对虞夫人的那点执念,谢韵很难想象,自己究竟能坚持多久?


    楼承见到谢韵的痛苦与纠结,“韵儿……跟我回去好吗?”


    他慢慢地靠近,飞镜想要阻拦,但楼承的眼神里满是真诚,向飞镜示意他没有恶意。


    飞镜最大的愿望也是谢韵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情。


    他不太明白男女之情,他知道楼承对谢韵与谢润到底如何,他从没有伤害过他们。在谢青云要把谢韵嫁给楼承之前,谢韵姐弟与楼承甚至称得上是朋友。


    在谢韵愣神的片刻里,楼承一步一步走近了谢韵,他慢慢拉住谢韵的手,轻声道:“韵儿,之前一切都太过仓促。我从没有对你吐露过我内心的想法。其实,许多年前,朱雀街匆匆一见,我便心悦你。那时我一无所有,我自知不配靠近你……但我的心中从没有过旁人。”


    “韵儿,我的心中从始至终都只有你。我在努力,我希望把一切好的都给你。”楼承轻轻地将谢韵揽进身前,“我只想让你做我的皇后。”


    听到这里,因为之前的话稍有愣神的谢韵忽然清醒了,她才反应过来楼承刚刚说的话,什么愿意让她做一切她想做的,最终的目标就是他那最后一句。


    她奋力挣扎想要推开楼承,可楼承却用了些力气,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韵儿,只有我才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晏回南做不到,他从骄傲的天之骄子跌落神坛,他满心都是仇恨,你有没有想过你在他心中究竟占了几分?他那么恨你的父亲,恨你谢家,他怎么可能真的真心待你?!不要异想天开了。如果他真的真心爱你敬你,为什么虞夫人的坟墓只能由飞镜去迁?你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吧?晏回南他能懂你的痛苦吗?!”


    楼承痛苦地低吼:“他不会的!韵儿,你别傻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的。跟我走……好吗?我知道你不喜谢韶华,我不会让她阻碍你,也不会让她伤害到你一丝一毫的。别推开我好吗?”


    谢韵被楼承抱得太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飞镜……”


    可谢韵的话还未说完,她还没挣开楼承,一切发生地那么突然。


    “把他给我拿下!”一道愤怒异常的暴喝声突然


    传来。


    谢韵循声看过去,在不远处的树后,她看到了暴怒如一只雄狮的晏回南。


    这场景让谢韵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之感。不知为何,仿佛她犯了什么错一样,看见晏回南的一瞬间,谢韵的心仿佛悬浮在空中,发虚发软。


    楼承也是迅速反应了过来,他没有松开谢韵,而是紧紧牵住她的手,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的身侧。


    他当然不会空手而来,有了上一次正面交锋的教训,这次楼承也是有备而来。


    晏回南率领的军队冲出来的一瞬间,有一股人数、声势全然不输他们的军队,从楼承的身后浩浩荡荡地奔涌而出。


    一个个全副武装,毫无惧色,如同等待已久、蓄势待发的雄鹰。他们是楼承精心选拔培养出来的士兵,对上晏回南的军队丝毫不逊色。


    谢韵第一次见到晏回南如此可怕的模样,双眼发红。她心底不由地感到害怕。


    飞镜知道谢韵不愿跟楼承走,瞬间,他拔出腰间佩刀向楼承攻过去。


    楼承一直提防着飞镜,在他拔刀的一瞬间,他也同时将谢韵抱在怀里,一个转身,带着谢韵躲开了飞镜的攻击。


    飞镜刚刚的一刀是虚晃一枪,趁着楼承躲避的瞬间,飞镜迅速探出手想要把谢韵拉过来。


    可就在飞镜的手快要碰到谢韵的一瞬间,一根蓄满了力的长枪如蛇一般灵活钻到他的手臂下,用了十成的力往上方一挑,飞镜的手便被打开了。


    打开的一瞬间,飞镜的手带着迅疾的风,对准了楼承的下巴照顾过去。


    一箭双雕!


    飞镜回过神来,甩眼过去看见的是晏回南凶狠如暗夜里的野兽一般的双目死死瞪着自己。


    其实飞镜的年龄比晏回南还要大上几岁,但他也不由得被晏回南这狠戾的一眼吓了一着。


    楼承更是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飞镜的手在击中楼承的下巴之前,迅速由掌握成拳,击中下巴之后顺势击中了他的鼻子。


    将楼承的鼻血都打了出来。


    晏回南飞身下马时,一脚踩下来,踩中楼承的肩头,将他踹倒在了地上。


    一瞬间,晏回南便以常人难以看清的速度夺回了谢韵,将谢韵紧紧揽在身前。


    此刻的晏回南如同受惊的猛兽,无论是谁,只要想要触碰谢韵的,都被他平等地仇恨。


    谢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晏回南抱在身前。


    随着晏回南带她往后撤退时,原本站在晏回南身后的士兵如蜂拥出,逆着她二人的方向冲了出去。


    “杀!”


    晏回南的嘴唇崩成了一条直线,一直带着谢韵退回原本晏回南出现的地方,他才红着一双眼,声音里满是绝望与自嘲:“原来你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骗我。”——


    作者有话说:20号一直在赶飞机、坐车,事情有些多。现在时间4:39,我终于写完了!!!抱歉只有三千出头奉上,定了早上六点发出。爱你们!火葬场在路上啦。但素!还不是这章,还不是这章。后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剧情,宝们别着急!后面会狠狠追妻嘟!!放心!


    第56章 秋风误(5)


    刚刚经历过在两人之间被快速争夺的谢韵脸色微变,听到晏回南这话她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因为她并没有欺骗晏回南。


    她想要救他是真,没有再想着逃也是真,她只是想找个机会,同晏回南好好商量此事。


    不得不承认,刚刚楼承的话的确让谢韵有一丝心动,所以她刚愣神了。


    但却并不如晏回南所言,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骗他的。谢韵张了张口,“我没有。”


    可晏回南心痛如绞,一炷香之前突然有人来通知他,说谢韵在煎药,似乎是身体不适。


    晏回南片刻没有停留便赶回来看,却在这里亲眼见到,谢韵毫无防备地让楼承一步步靠近她,直到两人彻底抱在一起。


    反而他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偷一样,躲在树后偷看两人甜蜜。


    在两人没有抱在一起之前,晏回南满心都在期望,谢韵会像推开自己一样推开楼承。可是谢韵没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犯什么蠢,居然躲在这里做偷看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


    他就应该在见到楼承的那一瞬间,直接冲出去一刀砍了那厮!


    可笑……晏回南,现在的你真的可笑至极!


    他的难过失望直白地从眼睛里流露出来,谢韵的心脏不由得一阵刺痛,她不明白自己难受的究竟是自己的委屈,还是她看到晏回南的这一双一心一意只看向她的双眸。


    不知什么时候,这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狠厉与凶恶已经不见,像一块坚冰,逐渐逐渐融化成了一滩温柔的春水,而现在这双眸中卷起的也许是深秋里一阵萧瑟的风。


    风落处,一片凄清悲凉。


    须臾,谢韵听到晏回南克制隐忍着怒火与不甘的声音:“那难道我刚刚看见我的妻子与旁的男人搂抱在一起,是假的吗?”


    谢韵沉默不语。他没有看错……


    可他最后还是颤着声音,退步了,“谢韵,只要你说是,我就相信。”


    就连晏回南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抓住谢韵胳膊的手在抑制不住地用力,攥紧,在颤抖。


    他害怕,如果自己刚刚不在这里。谢韵是不是就真的要跟楼承一起走了?


    如果她和楼承站在一起,他们是一对壁人。那他晏回南又算什么东西?万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可讲道理,他晏回南无论是论先来还是后到,他都没有放弃过谢韵。


    楼承凭什么想凭借两句狗屁都算不上的承诺就骗走谢韵?他哪里来的自信?


    他在等待谢韵的回答。可是谢韵睁着一双湿润的杏眼,如春雨打湿海棠,她没办法说刚刚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人之间沉默地对峙着,气氛冷到了极点。


    “你没听错,可是——”


    可是她没想跟楼承走……是这样吗?


    但她刚刚的确全然没有想到晏回南,她刚刚差点信了楼承的话,有那么一念之差,她真的想跟楼承走的。


    她不知为什么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感受,她不想欺骗晏回南。


    晏回南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谢韵这个“可是”的后半句。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晏回南终于愿意接受眼前这个事实了,他闭了闭眼,磨着最后一点耐心和希望问:“你给谢润送的信,其实也是给楼承的是吗?”


    他握紧了谢韵的手腕,将她牢牢桎梏在自己怀里,外面乱做了一团,嘶吼声、兵刃相接声刺耳地响彻山谷,晏回南已经没有时间了,他要知道一个确定的答案。


    只是晏回南已经愤怒到失去了理智,他一股脑地将刚刚一直盘桓在自己脑海里的话倒苦水一样地倒了出来:“你是看楼承要做皇帝了,所以后悔自己逃婚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他身边当妃子是吗?!你还真是宽容大度,不介意跟姐姐共享一个男人?”


    说完他又摇头,“不对,是从一开始吧。从你假意逃婚,就是和楼承设计好的,就为了诱我上套。”说到这里晏回南忍不住笑出了声,“刺杀也是你是吗?谢韵,你何必假惺惺,你巴不得我死了,好给你父亲、给你的好姘头铺好康庄大道呢吧?!”


    谢韵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个男人,她无法将说出如此恶毒之语的人和一个多月前舍命救自己的男人重叠。这根本不是一个人……


    不,是她被蒙蔽了。她错误地以为自己得到了偏爱,错误地以为


    晏回南心里其实有她,错误地以为只要自己对晏回南好,他也是可以被说动的。


    她居然放下了自己的盔甲,而她天真地以为自己放下盔甲的同时,晏回南也会放下对她的怀疑。以为他真的有可能会放她一点自由,可他还是在监视她。


    不仅监视她,而且知道了她给谢润写信,一声不吭,什么都不知道就将随意地揣测她。


    但其实他一直都没有变,他和从前一样恶劣,一样恨她。


    谢韵再也承受不了晏回南如此侮辱自己,她抽出手狠狠地甩了晏回南一巴掌,失望至极:“晏回南,我就不该对你抱有任何幻想。”


    晏回南满不在乎地将谢韵重重抵靠在树上,谢韵被撞得吃痛。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在刚刚被晏回南扯到身边的时候,肚子就有些疼,她疼地忍不住皱眉。手也下意识地护了一下肚子。


    不得不承认,只要这个孩子还在她肚子里一天,她就没有办法忽略这个孩子。


    但现在仿佛有一万双手在往下扯她的心,她的心脏一直有种酸涩的,往下坠落的难受感。她对晏回南失望透顶了。


    果然,没有人在意这个孩子。


    晏回南就更不会了。


    现在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有了个孩子,不知他又会做出什么污蔑她的揣测。


    晏回南没有注意到谢韵的异样,只是恶狠狠道:“呵。也就是我蠢,才会被你一次又一次耍。”他深深地看了谢韵一眼,对身边的人说,“来人,看住那条哑狗。看牢夫人,若是人丢了,你们一个个提头来见!”


    说完他不带一丝留恋地丢开谢韵的手,将她留在那棵树旁,干脆利落地转身上马,朝着楼承的方向策马疾驰而去。


    谢韵看着晏回南的背影,又恨又气。而眼前这个焦灼的战场,虽然表面上是因为谢韵而起。但她知道,这样的战场最终会演变为两国之间的一场大战。


    这是不可避免的。


    到时天下又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原本碧蓝的天空转瞬之间便乌云蔽日,一片灰暗笼罩下来。


    谢韵气得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才慢慢恢复,她无力地蹲坐下来。她的掌心不由地抚上肚子,即便她心里清楚,现在这个孩子还没一粒芝麻大,更不会有什么情绪了。但也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她在十分难受生气的时候,肚子也会跟着不适。


    明明是她这个母亲都不要的小家伙,在这种绝望至极的时候,仿佛真的在跟着她一同愤怒一样。


    可一个活生生的,与她也曾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却……


    寒真原本被拦着,不让她靠近谢韵。但士兵见谢韵脸色发白,有些担心,还是让寒真到一旁照顾着谢韵。寒真知道谢韵也许是肚子不适,她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寒真的嘴抿成了一条线,刚刚她离得有些远,并不知道将军说了些什么。但看见夫人好不容易与将军的关系有了些缓和,可经过刚刚那么一小会儿,居然又变得这样差了。


    一时之间,寒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夫人想要自由,可不知为什么,那个说爱慕夫人的男子,说想让夫人做他的皇后。寒真已经猜到了那人是谁。


    她从没想过这样的场面会让自己碰见。


    但即便他未来可能是大梁的皇帝又如何?寒真瞧着自家将军虽然经常干些不是人的事,但是无论如何总比这个满口说着什么都要给夫人,却一点都不顾念夫人想法的男人要好些。


    她怎么看那个男人都不是很靠谱。


    而且夫人明显也能感受到,所以夫人后面也想要挣脱他。


    寒真面露遗憾地看向谢韵的小腹……那里是夫人的第一个孩子。虽然夫人并不想要它,但寒真也忍不住怜爱这个孩子。


    她不禁想,如果夫人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如果由夫人来教导,那这个孩子一定会是世界上最乖最可爱最讨喜的孩子。


    但如果夫人真的要走,她愿意一直跟着夫人。无论是那个男人,还是将军,只要夫人不要的,寒真一律将他们看做坏男人!-


    楼承此次是混在了使者团里进城调查情报,但使者团总共只有50人。剩下这些埋伏在猎场的人,是楼承一早便安排好的,等到参与狩猎的人都到齐之后,这些人会趁机潜伏到这里,静静等待楼承的消息。


    而且这些人都是楼承养的亲兵,实力强劲。而晏回南当时太过紧张谢韵,并未考虑周全,只带了狩猎时跟在自己身边的一群人,这些并不是晏回南的亲兵。这些人数量虽然和楼承的亲兵相当,实力却不如楼承的亲兵。


    但相比于愤怒且身经百战的战神,楼承并不会武,若是他死了,后果不堪设想。即便他的亲兵实力强劲,也不得不集中大部分兵力先保护好楼承,并不敢与晏回南面对面硬刚。


    因为如此严密的防守,晏回南射出的箭全部被拦了下来。他此时如同一头被惹怒了的雄狮,放弃了射箭,一路杀红了眼,突破重重围困,一路骑马追上被拥护着往外逃的楼承。


    他挥舞长枪,横扫过去,需要五人同时抵挡才能堪堪挡住晏回南的枪。


    “晏回南,你根本配不上韵儿!你们彼此怨恨,你如此偏执只会让她更加痛苦。”楼承愤怒地冲晏回南吼。


    晏回南轻蔑道:“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何时轮到你来插嘴了?”


    楼承听到这句话更加怒不可遏,“什么夫妻,少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们拜过天地了吗?拜过高堂了吗?不对,我忘了……你没有高堂。所以,晏回南,那不过都是你一厢情愿罢了。黄粱一梦,你却将它当做你真的拥有,太可笑了晏回南。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韵儿怎么会成为你的妻子?她该是我的妻子才对!你现在这样做,只会让她更恨你,更瞧不上你!”


    楼承净捡着戳人心窝子的话说,他也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想让晏回南痛苦,让他感受到自己当初被横刀夺爱的痛苦!


    “晏回南,明明我比你更早一步遇见谢韵,你之所以能够站在她身边,不过是因为你比我幸运一点。”


    他明明比晏回南更早一步遇到谢韵,可命运不给他更多的机会。只让他看见一点希望,又让晏回南从天而降到谢韵身边,彻彻底底夺走他全部的希望!


    他明明才是最深切地明白谢韵的痛苦,他明白她破碎、割裂的痛苦,他们有过一样的经历。他们都是有国而不能回,有家人却被抛弃的人。


    楼承:“你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怎么能比我更明白谢韵的痛苦?”


    晏回南趁机一□□中了楼承的右手手腕,彻彻底底将其刺穿了,可这并不能让晏回南解气,他要让楼承碰过谢韵的地方,全都被刺穿。


    但他听到楼承这话不禁笑了,他忽然觉得明白谢韵的痛苦这句话从楼承口中说出来真是让他恶心透了,“谢韵可不像你,阴沟里的老鼠一样。”


    谢韵从不将所谓痛苦挂在嘴边,时不时还要拿出来嚼吧嚼吧觉得全世界都欠了自己一样。她光明灿烂又坚强,有楼承什么事了?


    他手中的力道还在加深,楼承的手腕上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楼承痛苦地发出一声震天的惨叫。


    只听晏回南恶狠狠道:“少他妈恶心我又拉低谢韵了。”


    楼承的亲兵见状,一刀砍上晏回南坐下马的后腿,马儿被击中,猛得向前跪倒,晏回南不得已松开手中长枪,紧急跳下马背。那群人趁机将长枪砍断,飞速带走了楼承。


    司文见状还要追,但被晏回南拦住了。即便追上了,也难保不会中他们的计。这点兵力不足以与之抗衡。


    楼承如此谨慎,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跑来送死的。


    晏回南满身血腥,回到谢韵身边时,谢韵依旧抚着小腹,面色苍白。


    这时,带着太医姗姗来迟的柳诗筠带人拿着一个药罐子,里面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谢韵看见这药罐时,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但她此刻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柳诗筠故意满脸震惊地对晏回南道:“晏将军,太医刚刚检查过了这药——”她顿了顿,掩面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太医将捞出来的药渣呈上,面露难色地说:“禀将军,这是滑胎药。”——


    作者有话说:来晚啦!给留言的宝宝发红包~


    第57章 秋风误(6)


    太医的这句话,晏回南反应了很久,才难以置信地看向谢韵。他没有想到过这件事,他当时明明退出来了。


    但是令晏回南感到可笑的是,他没有怀疑过这个孩子是否是自己的。因


    为谢韵不想要这个孩子。他下意识觉得,谢韵是因为厌恶他,所以才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已经让谢韵厌恶到这个地步了,她残忍到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不要。


    她怀孕了,那他刚刚都对她做了什么?


    晏回南伸出手想去触碰她,但他抬眼看见自己满手的血,他和谢韵之间隔得好远。


    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这一口气喘不上来,整个人疲惫到想要就此倒在这个地方,再也不要站起来。他既心疼刚刚难受的谢韵,后悔自己做的混账事,说的那些伤人的话。


    可他深深地望着谢韵时,太医的声音又会反复在他的耳边回想。


    她不告诉自己她怀孕了,他们之间有了一个生命在联系着他们,他们之间有了生命的延续。可谢韵什么都没说。


    她背着他想要杀死这个孩子。


    司文十分识趣地遣散了除了太医之外的闲杂人等,此时周遭一片寂静。晏回南数次想要开口问谢韵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他。但是他尝试了几次,都发不出声音。


    一直骄傲昂首的晏回南第一次长久地垂着头,他的一生经历背叛、生离死别、跌落云端,这些泥潭晏回南已经蹚过,无论多重的伤,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已经结痂,只要不撕开来来轻易不会流血。但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受挫,还是在他爱的人身上。


    他从身到心,从头到脚,仿佛都被一道天雷劈了个彻底。


    谢韵不仅否定了他,也否定了她和他之间的所有。就连孕育在她自己身体里,和她有着相同血脉的孩子,她都不想要。


    他罕见地感到疲惫,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只觉得五脏都搅在一起,在他身体里翻天覆地一般的错乱,他已经无暇想起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整个人都错乱了。


    久久地对峙,而谢韵已经对晏回南失望至极,眼泪在风中顺着脸颊滑落,但她倔强地没有开口,没有否认。


    她就是在无言地告诉晏回南:没错,这就是事实。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想要。


    晏回南不明白,他只想要一个谢韵,想要她给一点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地步?


    他忽然想到父亲和母亲,他们那么相爱,他们那么会爱人,为什么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去爱人。他只记得恨,他只会恨,只想着报仇。


    他们为什么走得那样早……父亲在知道母亲有孕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又是如何做的?


    母亲在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会感到痛苦吗?


    可是为什么他看着谢韵这么痛苦,这么恨。


    她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打掉这个孩子。


    谁来告诉他,现在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留住谢韵?


    母亲,好像没有办法了……如果他现在就死去,那谁来为父亲正名,谁来为他惨死的父母报仇?他有何脸面去见父亲母亲?


    他还要留着一口气,就算是只剩最后一口气,哪怕是苟延残喘也要拖仇人一起下地狱。


    可谢韵不是他,她的人生干净无辜,也许离开他,她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楼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谢青云更不是。


    要把谢韵交给谁,他才会放心呢?


    可是他怎么会甘心呢?


    谢韵的心口又何尝不难过,就在刚刚,也许是错觉,也许不是,她奇妙地感受到自己腹中那条正在慢慢生长的小生命,有着和她相同的情绪。


    她也很难受,很痛苦纠结。这种感受从她做了这个决定开始,便一直折磨着她。试问哪个母亲忍心伤害自己的孩子,哪怕这是个尚未成型的孩子。


    可谢韵不仅仅是母亲,也是医者,这个孩子哪怕尚未成型,也是一条生命。她何尝不是痛苦的。


    但是从眼下这个情况来看,就算生下这个孩子,也许只是将自己的痛苦延续给了孩子,反而带给孩子一个不健康不幸福的生长环境。


    而且从刚刚晏回南说的话来看,他的确就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谢韵。也许他曾经推翻过自己的怀疑,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藏下来,只要之后有一点引水滋养,这颗种子便会生长起来。


    他们之间本就是强求,怎么会有结果?


    不如及时止损,各自安好。让晏回南走他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此生都不要再有联系。


    “晏回南,咱们也算……两清了。”谢韵看着晏回南的表情从震惊到迷茫再到现在的痛苦绝望,她想的是不如彼此放过,于是她继续说,“如果你从来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晏回南走到她身边,绝望地质问她:“如果我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你就做得干干净净,然后再走得干干净净是吗?谢韵——”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哽咽,“你做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一丝一毫都没有想到过我?谢韵,我也是人,我也会心疼。你不想要孩子,不想让我知道你有了孩子,可偏偏这一切都发生了,偏偏天要我知道——”


    谢韵的心紧紧皱在一起,“为什么这么多的偏偏?因为根本没有人欢迎它!我们之间有爱吗?晏回南,你刚刚说了什么你都忘记了吗?”


    晏回南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大:“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天注定?!天要我们在一起,所以送来了一个孩子。你不爱我,不会为了我停留。可你一点都不会为了这个孩子心软吗?谢韵,你不是这么无情的人……”


    谢韵被戳中了弱点,她有目标,有坚定的信念。可她是人,会心软,懂得爱。她不禁摇头,“你疯了……你……”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晏回南趁机拉住她,用力地吻她,将她还要说话的嘴堵住。谢韵不停地捶打着晏回南。


    良久,谢韵被吻得有些脱力,晏回南才放开她,却一直都抱她在怀里。


    他滚烫的大手抚着谢韵的侧腰,慢慢地移到她的小腹处,感受着那里属于他和谢韵的小生命。


    他埋在谢韵的颈窝,他的心里已经千疮百孔、面目全非,“是,我疯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谢韵,别不要我,也别不要这个孩子。”


    “谢韵,我什么都没有了,当我求你。”晏回南的声音低沉。


    谢韵这时才感受到,她的颈窝一片湿润。


    她怔住了。


    晏回南仿佛在呓语一般,一直在轻声说着话,声音满是哀求:“我会学着如何去爱你,如何去爱我们的孩子。我不会让仇恨波及到它的。”


    谢韵沉默半晌,“……你觉得这可能吗?”


    晏回南贪恋地抱住她,声音格外坚定:“会的,我会做到的。”-


    秋猎当日出了那样的意外之后,大梁余下的使臣全部被扣住,全部被当成细作押入大牢。楼承重伤逃回了大梁。


    两国之间交战,已不可避免。


    蛊虫给晏回南留下的伤尚未痊愈,回到将军府之后,晏回南每天除了去校场练兵,其余时间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谢韵。


    装作没事人一样,同她读书写字;亲手为她洗手作羹汤。起初他只会做些拙劣难吃的食物,后来竟能感觉到,越来越好吃了;他去校场练兵时,担心谢韵觉得烦闷,便让月溶和卢龄玉常常来陪她作伴,有人来同自己聊天,谢韵的确能暂时忘却烦恼,心情会好些。


    还有睿王,起初晏回南不让睿王来,怕他扰了谢韵休息,可后来谢韵说愿意教他手语,晏回南便没有再阻止,转而一起陪着谢韵教睿王,谢韵教他手语,晏回南便教他习武。


    甚至有时晚上,晏回南搂着谢韵睡觉时,还会幻想,他们的孩子会很可爱,很聪明,到时候谢韵教它文艺医术,晏回南便教它武艺兵法……它想要什么想学什么,晏


    回南都愿意给。


    谢韵只是闭着眼,并不理会他。


    她觉得他真是越来越疯了,总是做这些粉饰太平的事,做些粉饰太平的梦。


    今年的秋天格外萧瑟,树也消瘦,人也消瘦。


    有时谢韵躺在床榻上,她没有睡着,但能听见晏回南在外间隐忍的咳嗽声。


    这些谢韵都想努力视而不见,但是寂静的夜里,无论如何隐忍,痛苦还是流溢出来。无数次,谢韵都想和晏回南说,这样做根本毫无意义。


    可她转念一想,她说了,晏回南也不会放弃的。


    于是她会硬着声对外间的晏回南说,“你吵到我了。”


    这时晏回南便会略显慌乱地出门去,这样就再也听不见他那吵闹的咳嗽声了。


    月光落在谢韵的身上,她的侧腰深深地凹下去,优柔唯美。可她的泪水也会偶尔湿润眼角。


    天不悯世人,离人共残月-


    一个月后,果然,大梁发来了战书。彼时大梁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所以这场战乱,多半就是楼承从中作梗。


    晏回南的身体并未痊愈一事,原本秋猎时无人看出来,但不知怎的,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但无论如何这一仗都是不可避免的了。


    宋鸿煊最担心的是晏回南的身体,而且万一被军中人看了出来,那么军中的士气必然会受到影响。


    在大军出发之前,宋鸿煊为了振奋士气,也为了向大梁表达必胜之意,毅然决然决定御驾亲征,随晏回南一同前往巫山。


    当年晏侯爷便是在巫山一站中,葬身于穷骨峡。


    所以这一战,晏回南绝不会退缩,也必然会胜利。


    临行之前,晏回南将谢韵送去了誉王府,由誉王妃照料她的生活。晏回南将誉王妃当做自己的母亲一般,由她照料谢韵,他才能放下心。


    王妃在得知谢韵怀孕时,惊讶非常,神情隐隐透着喜悦又有些担心,因为她失去过自己的孩子,她从没有照顾过有孕之人,也没有照顾过孩子。


    她问:“要进去看看她吗?”


    王妃说的是谢韵。


    此时大军已经在京城外集结完毕,只等晏回南出发了。


    晏回南的目光往王府内深深看了一眼,最后还是遗憾摇头,他知道谢韵不想看见她,“不去了。待我得胜归来,再来接她。”


    王妃真心拿晏回南当自己的孩子,她是亲眼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到今天这个样子的,每一次晏回南上战场,她无不提心吊胆着。


    她的眼角不禁湿润,紧紧攥着晏回南的手,不忍放开。


    晏回南最后看了一眼王府内,但什么都看不到。他翻身上马,马蹄声在空巷中响彻,声声入耳。


    谢韵坐在院子里,一直到那阵声音听不见。


    她的小腹如今已经微微隆起,初显孕相——


    作者有话说:快了,但这里还不是火葬场。宝们再耐心等等


    第58章 秋风误(7)


    在王府的日子比在将军府的日子要更悠闲、也稍稍快了些。


    不知王妃是不是爱屋及乌,对谢韵格外照顾。先是为她单独辟了一方僻静的小院子,由晏回南留下的亲兵护卫,再是王妃日日都来探望谢韵,同她说话聊天。甚至还为尚未出世的孩子缝制了小衣服。


    王妃的手艺很好,她说从前她也为自己的孩子缝制过,只是后来都没有用上。提及从前的孩子时,王妃的眼底是一潭秋波,秋日清晨的薄雾氤氲在池面上,碧波晶亮、枯叶落寞,遗憾中透着无限的温柔。


    可想而知,她从前有多么期盼过这个孩子,后来失去时,又多难过。


    只是谢韵并不能十分共情她。但同为女人,谢韵心疼她。


    谢韵并没有告诉王妃自己内心的想法,她只觉得王妃也是个可怜人。她们都是未能得偿所愿之人,她想留的没有留住,谢韵亦然。


    似乎真如晏回南所说,天要她留下这个孩子。


    谢韵除了上月有孕吐的反应之外,如今再也没有孕吐难受的反应了。


    孩子出人意料地乖,似乎也在跟谢韵释放出信号:母亲,我很乖的,你别不要我。


    而谢韵也越来越感受到自己与它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强烈。


    从秋猎那次之后,谢韵再没有机会碰过药材,也更没有别的方式能够流掉这个孩子。在谢韵的心中,王妃再照顾她,最终还是为了晏回南-


    立冬日。


    京城已经入冬,王妃早早地便着人为谢韵制了一批新衣。这日王妃亲手包了饺子,包之前特派人来问了谢韵的口味,照着谢韵爱吃的口味包了许多。


    回去的时候,夜空纷纷扬扬地落了鹅毛大雪,王妃和誉王留在饭厅烤火煮茶。谢韵先行告退,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屋里有下人早早地烧了炭火,烤得整个屋子里暖烘烘的,里面一团橙红色灯火,明媚又温暖。


    片刻功夫,檐上已经堆上了厚厚一层雪。廊下的阴影里,早早地便有一人等在外面。


    谢韵知道这人。这一个月里,他已经来过三回了。


    黑衣人双手奉上一封信函:“夫人,将军的信。”


    他第一次来时便说,晏回南吩咐过,必须要把信亲手送到谢韵的手中才可。


    谢韵抬手接了那信,“好了,你回去复命吧。我没有信给他。”


    黑衣人愣了一下,但旋即他便恭敬地退了下去,离开之前,他末尾还是加了一句:“夫人,中南方向冬季天气阴湿寒冷,北军入了巫山之后不适应,病倒许多。战况不好,将军……日夜盼着夫人的信,口信也行。”


    谢韵凉凉地看过去一眼。


    那人最终还是识趣地走了。


    她拿到信之后并没有拆开来看,只是将信件放进了一个木匣子里,这木匣子里装的是一对翡翠玉镯,水头十足。这是晏回南临行前,放在她床头的。


    谢韵见过这对玉镯,是河清长公主的东西。


    次日,谢韵晨起,院子外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堆雪。谢韵闲坐屋内,望着门外,风雪往内吹,倒是吹得人清醒。


    伴着踩雪的咯吱声,雪幕中出现一行深色服饰的人,王妃走在首位。


    算算时间,王妃每日这个时辰都会来一趟,给谢韵带些东西,在她这坐一会儿。


    今日王妃却是空手来了,神情凝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进门便抓住谢韵的手,问她:“我准备回娘家一趟,我不放心你,想带你一道去,你意下如何?”


    王妃虽然问了她,但听上去却不容她拒绝。


    谢韵:“为何走得这样急?”


    王妃是琅琊王氏女,琅琊王氏在大周的门阀世家当中居于首位,是皇室都不得不礼让三分的存在。当初誉王能够以残躯在一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而皇帝青眼,除了他自身有勇有谋之外,也有娶了琅琊王氏之女的缘故。


    谢韵如今去哪里都无所谓,但是如果能去王妃的娘家,其实对谢韵来说是最好的。因为这里距离江南便不远了。


    将来待她生产之后,或许能直接从琅琊去往江南。


    王妃却目光躲闪,并未解释太多,她握着谢韵的手冰凉却有力,“我只是多年不曾归家,如今父亲有信来,思念得紧,临时决定的。我们今日出发,之后的天好,雪少,半月便能抵达。能赶在年关之前到。”


    谢韵点点头,转头吩咐寒真收拾行囊。


    王妃说完也要回去收拾准备一番。


    起初谢韵见王妃的眼角泛红,以为是天气冷,冻的。但是刚刚王妃转头的一瞬间,谢韵发现她的脖颈处有一道红痕。


    “舅母,请等一下。”谢韵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王妃问:“什么?”


    谢韵抬起纤纤玉指,指向了王妃的脖颈处,“这里。”


    王妃神色忽变,很快用手挡住了,笑了笑道:“哦,没什么,昨夜不知枕头上有什么小虫,咬了一下,我挠的。”


    谢韵看上去却不太像指甲挠的。王妃的手指纤细如玉骨,指甲也弯弯地如同月牙一般,抓出来的痕迹不会这么粗。


    但谢韵刚刚也只是看到了一小块,并不能肯定这一定不是指甲挠的。


    不过王妃不说一定是有她的理由的,她不说谢韵也不方便问。出于关心,她拿了一瓶自己研制的养颜膏给王妃,“这是我自己研制的,常备身边,对疗愈肌肤损伤有奇效,舅母若是不嫌弃,便拿去用吧。”


    王妃接过去,温柔笑道,“你有心了。收拾好了之后,我派人来接你,之后咱们就出发去琅琊了。”


    “好。”


    只有一点让谢韵最担心的是,她去往琅琊的消息得派人去告知谢润,否则她让谢润调查的事情若是有了结果,却不能传到她手中。


    她便让飞镜去走一趟,若是飞镜见到谢润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当年之事的线索,便直接由飞镜将消息带给她-


    五个月后。


    巫山这场战役从秋末一直持续到次年春末,谢韵跟随王妃来到琅琊已经五个月了,她的身子也越来越重,不日便要临盆。


    在琅琊的这段时间里,谢韵过着一段几乎与世无争的生活。年前刚抵达琅琊时,谢韵没再收到晏回南的信。但是也许是晏回南并不知道王妃已经带她到了这里,故而地址出现了差错。


    但是到了春初时,又能断断续续收到一些信。而之前没有送到谢韵手中的信也堆积了几封。


    仍旧全部被谢韵原封不动地放进了木匣子里。


    其实只要晏回南一直给她传信回来,便没什么可看的。


    这些信就证明了他还活着。


    活着就行,见与不见,念与不念的,谢韵并不十分在意。


    只是临近临盆,她满心都是生产之后要去江南。既然晏回南要这个孩子,那她把孩子留给他也好。


    之后的她都决定不去想不去管。


    她已经彻底厌恶了这样的生活。


    王妃早早地便找好了稳婆,在谢韵生产之前的这一段日子里,稳婆日日住在府中,以防万一。


    琅琊王氏府中,五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


    在谢韵生产的前后几日,琅琊连着下了许多天的春雨,春风打湿园中海棠与桃花,粉色花瓣落了满地。山色空濛,云雾凝结,气候因为落雨反倒凉爽清新不少。


    虽说有王妃的悉心照料,但谢韵是第一次生养,之前的身子又弱,到了孕期后期时,谢韵的手脚都水肿,整个人十分笨重,不仅仅是行走不便,她无论是躺着还是睡着都十分难受。常常夜半被腹中孩子的动作折腾醒,或是做些噩梦,被梦魇住,睡眠不足,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自己不太喜欢这个孩子,所以孩子每让谢韵难受一点,她便厌恶这里一分。


    生产的日子谢韵约莫能推测出来,但生产还是来得十分突然。她午后醒来忽然感到身下一片湿润,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她知道自己是要生产了。


    接下来七八个稳婆都迅速地赶来,为她接生。


    生产是谢韵一辈子感受过的最痛的事情,她生产的每一刻都因为疼痛而无力,好像要就此放弃。但是身下剧烈的撕裂疼痛,让她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她死死地抓住被褥,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孩子生出来,稳婆也在引导她,让她不要将力气用在叫上面,否则后面若是脱力晕过去,孩子出不来,很有可能一尸两命。


    谢韵的内心满是恐惧,她的眼泪混着汗水一齐往下流。她浑身都像是浸泡在水中,稳婆不断用热水为她擦拭身子。


    她的血仿佛要流尽了。


    她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这么恨晏回南。


    恨他逼着她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恨他此刻不在自己身边,让她独自面对这趟鬼门关的时刻。她恨到希望将晏回南也拖到鬼门关前,让他先走。


    与此同时。


    青州,雨连天。


    晏回南的手臂被一箭刺穿,医师正在一旁为他拔箭,暗红的血流了一地。


    司武带着一个女人来到了营帐外,士兵进去通传:“将军,司武回来了。”


    “让他进来。”


    跟着司武一起进来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看上去年龄并不大的少女。


    “将军,绿松找到了。”


    第59章 秋风误(8)


    经过一夜的痛苦挣扎,东方既白时,谢韵生下了一个男孩。孩子生出来皱皱巴巴,通体呈紫红色,像个难看的皱皮猴子。


    谢韵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生完之后便晕了过去。


    一直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她惊讶地发现喻霰、卢龄玉竟然来了琅琊。


    谢韵:“你们怎么来了?”


    她没想过竟然会有人来探望。谢韵不认为自己和卢龄玉算是闺中好友,好到自己远在琅琊生孩子,她要过来,便没有想过这些事。


    但是卢龄玉却来了。一身素色锦衣,清冷如月,又不失女官身上自带的严谨精致气质,从头发丝儿精致到鞋底。她就连来探望生产的人,说话时都是一本正经的像是在处理公事。


    但谢韵知道,此时的卢龄玉是温柔的,即便表情看不出,从她风尘仆仆赶来也可见得,她待自己是不一般的朋友。


    卢龄玉自幼的家世,现在的地位,她都无需对任何人攀颜附会。所做一切,和谢韵一样都是出于本心。


    她扶谢韵起来,依靠在床头,“年关时,月溶的孩子生了。是个女孩儿。如今李巍和月溶算是儿女双全了,他们高兴得很。我算着,若是正常,你也该是这个时候生产,便告假过来了。本想提前到给你帮些忙,但是沿途多雨,路上耽搁了半个月。”


    说完卢龄玉握住谢韵的手,她的手指纤长,握得很紧,似乎是想传递一些力量给谢韵,“辛苦你了。”


    因为卢龄玉的关心,谢韵险些又要掉眼泪,鼻子一阵发酸。她这阵子的委屈与难受,几乎无人倾诉。她感谢王妃对自己的悉心照料,但她心中的想法,王妃却未必能懂。


    可是卢龄玉一来,就像是一个童年时亲近的大姐姐过来,给了谢韵底气一样。


    见谢韵状态不对,卢龄玉倾身抱住了谢韵,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你如果想走,我会帮你。”


    卢龄玉早看出了谢韵的身不由己,她愿意帮助谢韵彻底离开这里。


    可以说她这一趟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这个。


    在谢韵刚怀孕那一阵,卢龄玉经常去将军府同她聊天,谢韵眉眼间凝结的愁云,卢龄玉能看出来。


    谢韵眼含热泪,惊讶不已又感激万分地看着卢龄玉。


    但很快她想到喻霰这次也来了,“可是大理寺卿……”


    卢龄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多谢龄玉姐姐。”谢韵感激地再次抱住她。想不到自己此生有过两个亲生姐姐,可她们只想刁难谢韵,打压谢韵。


    反倒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懂她,助她。回想起来,谢韵第一次逃跑也是有了卢龄玉的帮助,若非晏回南一早察觉了卫鸿等人的存在,谢韵也许真的在卢龄玉的帮助之下逃脱了。


    谢韵心里还在愧疚自己会连累卢龄玉,可没想到她居然愿意再一次帮助自己。


    卢龄玉轻轻拍了拍谢韵的背,闭上眼惬意地笑道:“我也要谢谢你。”


    知音难觅,谢韵懂卢龄玉。


    卢龄玉又何尝不懂谢韵?


    这是女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但卢龄玉不免有些担忧,她把熟睡中的孩子给谢韵抱来,“你醒来之后还没看过你儿子吧?看看?”


    谢韵伸出手拨开挡住他脸的小被子,里面一个软软糯糯比糕点还香还软的小


    团子正熟睡,呼吸浅浅地打在谢韵之间上。


    这居然真是她自己生出来的小家伙,一个和她流淌着一样血液的小团子,温温热热的,睡着时乖巧地不像话。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从她的身体里出来的。


    也许是因为十月怀胎,她与这孩子有了中莫名的感情连接。晏回南说得不错,她纵然再恨他,她也会对孩子心软。


    “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我可以帮你离开,但你要想好,将来若是后悔,再想回来,就更难了。”卢龄玉关切道。


    无论谢韵如何选,卢龄玉都会支持她。若是没有孩子时,谢韵抽身便走,走得干净利落最好。但生了孩子之后,她再离开,便有了抛弃亲子这一条。


    无论外人如何说,最重要的第一条,谢韵自己是否会后悔?


    卢龄玉道:“或许,你也可以带上孩子一起走。”


    在孩子尚未成型时,谢韵还可以选择要与不要它,那时她不会真的有很重的心理负担。但如今孩子已经出生,他将来会长大成人,会有自己的思想,他是否在将来的某一天怨恨自己的母亲抛弃自己?是否会像谢韵如今这般“恨”一样,恨他的母亲?是否会被晏回南影响到。


    孩子出生后,便是一份沉重的爱与责任。这些事都不得不去考虑。


    但思索片刻后,谢韵还是偏过头去,不再看孩子,“留在京城吧。”


    她若是带着孩子离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每当她想到之前晏回南怀抱着她入睡的那些夜晚,他所说的那些话。


    晏回南也许会喜欢这个孩子,将他留在晏回南身边也许比在自己的身边要好。


    她自己的安稳都尚且不能保证,如何给孩子一个安稳富庶的成长环境?


    “既然你意已决,便这样定了。我之后会找机会带你出府,然后送你出去。”卢龄玉的神情认真,“孩子在京城你也可以放心,有我。”


    卢龄玉和喻霰在琅琊待到了夏初,孩子已过了满月,谢韵的身子也养好了些,此时再走更合适。


    飞镜也已经回来,只是他此去并没有见到谢润。


    “公子也已经上了战场。”飞镜比手语道,“大梁内部如今的确如三皇子所言,朝中之事几乎都是三皇子在打理了。原本大梁的太子如今被废,太子之位空虚,大皇子几乎是个废人了,已经不会再有机会东山再起。但公子战争爆发时,便已经随军前往了巫山。”


    谢韵不知道谢润究竟要做什么,但他此举一定有他的目的。


    只是身为姐姐,还是难免担心谢润的安危。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传来,此时她只能选择相信弟弟。


    离开的时间定在了满月酒之后,大家尚未从满月酒的喜悦当中回过神来。卢龄玉借着陪谢韵出府给孩子买些东西的由头,带了她出门。


    因为有卢龄玉带着,又有飞镜跟着,喻霰并未多想。况且孩子还在府中,王妃更是没有想到谢韵会趁机离开。


    出门之前,孩子刚刚在谢韵的怀中睡着。他才出生一个月,连人都认不出,但天然的亲近谢韵,粘着谢韵。只有闻到谢韵身上的味道,才能安心入睡。


    睡着之后小嘴还会无意识地吮吸谢韵的手指。


    当初想要打掉这个孩子时不觉得,如今竟然觉得离别是一件如此令人难过的事。也有可能是因为产后,谢韵的情绪变得更加多愁善感,她刚迈出府,便忍不住心疼鼻酸。


    这一次她不仅想到了自由,还忍不住想到,如果自己不在,这小娃娃连睡觉都要哭半天,嗓子都要喊哑了。


    但最后还是狠狠心离开了。也许人此一生,一定会辜负一些人-


    一月后。


    谢韵和飞镜一路向南,一月之后便抵达了扬州,距离白下只余不到十日的路程。


    但不知为什么,谢韵如今的心境与一年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马上就要完成多年夙愿,但她的心中却仿佛挂着一方沉重的大石头一样,高兴不起来。偶尔她摸到自己不再圆润的腹部,她的心中都忍不住怅然若失。


    心中满是亏欠,自然也就开心不起来。


    因为扬州下了雨,他们又连着赶了十多天的路,便决定在扬州歇歇脚。


    他们的马具坏了,需要出门去买些新的马具。飞镜一身玄衣,人高马大地站在谢韵身旁偏后的位置,为她撑伞。谢韵则是一身烟灰色纱裙,一顶帷帽。


    两人从客栈出来,沿着扬州河畔的青石板路走,途中经过扬州衙门,因为下雨路上行人并不多。


    但奇怪的是到了衙门前的告示栏之前,却意外地聚集了很多人群,吵吵嚷嚷声音极大。


    其中更是有人高声恸哭。


    谢韵抬手掀起帷帽,看了看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


    飞镜顺势拉住一个路人,那人也是一副完蛋了,天要塌下来的表情。


    “老人家,请问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谢韵问。


    老人满脸绝望,满口都是“完蛋了,大周要完了。”


    谢韵不解,最终决定自己去看发生了什么,飞镜在人群中帮她开辟出一条路,直到谢韵看到告示栏上的内容。


    彼时天空恰好一声轰隆的雷鸣,劈了下来,原本的斜风细雨忽然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


    这是一则国丧告示……


    谢韵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中一般,死死地看着那条告示。


    谢韵的目光呆滞:“飞镜,这上面说的镇国大将军,是晏回南吗?”


    说完之后,她的喉头忽然一阵腥甜,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她忍不住干呕,睁开模糊的泪眼一看,她吐了一地猩红的血。


    原本还在哭天喊地的人见到这幅场景,忽然沉寂了下来。他们以为谢韵也是怕晏回南死了之后,大周战败。但常人看见人吐血,还是会被吓到。


    谢韵此时却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毫无征兆地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飞镜看见这则突如其来的国丧告示,也十分震惊,但当他回过神来时,谢韵已经吐了血,晕了过去。


    他连忙扶住要倒在地上的谢韵——


    作者有话说:大剧情预警,过了之后就是火葬场啦~


    第60章 秋风误(9)


    春雨涟涟,飞镜背着谢韵飞速地往医馆赶去,踏起的雨水四下飞溅。只是尚未赶到医馆,面前一行黑衣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谢韵再次醒来时,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看房间内四下陈设是客栈的样子,只是不是谢韵自己订的客栈。


    她嘴里全是刚刚吐血后残留下的腥苦味,胸口到嗓子眼也是火辣辣地刺痛,嘴巴干涩到难以发出声音,只能发出干哑的咳嗽声。


    飞镜也不在此处。


    这里是哪里?此时外面的天色已黑沉,门外仍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不辨天日,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可醒来之后,谢韵脑子里第一时间又想到了那则告示。一时之间不知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的,如果是梦,这个梦真实地实在可怕。


    她急切地想要起身,去找能够得到消息的地方正视一下,这是假的。


    哪怕她恨晏回南,可是她不希望他死。他们曾经有过不算坏的童年,如今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他不能死。


    思索间,一道儒雅略显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你醒了?”


    谢韵猛然被吓得浑身一颤,她费力地抬手撩起遮挡住部分视线的


    床幔,撑着上半身循声看过去。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坐在桌子旁品茶。


    谢韵:“舅父?”


    誉王,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来抓自己回去的?还是为别的事?


    难道……晏回南真的如国丧告示上所言……不对。


    他是大周的战神,他不会死的!他之前还一直给她寄信,他怎么会真的就这么死了呢?


    谢韵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宋鸿煊御驾亲征之后,仍由誉王监国,有什么消息一定是第一时间传递到誉王手上。她只愿意相信誉王所说的:“舅父……晏回南他……”


    也许是因为谢韵在心里还是把誉王当成了自己的长辈,是一种依靠一样,所以在极度悲伤的当下,她刚开口叫一声舅父,鼻子便开始发酸,声音也随之颤抖。


    “你也知道了,子游他……他战死了。人坠落穷骨峡,尸骨无存……”誉王哀声道。


    谢韵的脸色霎时惨白了下来,这竟然是真的?


    “为什么,他怎么会摔落悬崖?他那么厉害……”谢韵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说完,她才想起来飞镜不见了,为什么飞镜不见了?


    她连忙问:“舅父,飞镜呢?”


    可谢韵再次抬头时,她居然发现誉王在微笑。


    仿佛自己刚刚低头悲伤时,他一直在注视着她……


    他这个淡然的微笑,好像对晏回南死去这件事,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他甚至在欣赏谢韵的悲伤痛苦。


    之前他是没有笑的。


    可就在谢韵流露出哀默的表情之后,誉王却诡异地笑了。


    他为什么要笑?


    “飞镜呢?”谢韵的眉头深深皱起,她心中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现在的誉王让她感到可怕,于是她再次提了音量,又质问道。


    誉王反倒一脸被吓到的样子,此时房间里只有他和谢韵。谢韵刚刚都没有注意到,整个房间里只有他和自己。


    若是正常的舅父来传达消息,身边至少要跟着一个跟着伺候他的。


    可是现在却没有。


    那么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飞镜?那个哑巴啊?”誉王看上去没有想要隐瞒什么的样子,他淡定地整理着自己精致华美的锦服,“他倒是一条十分衷心的狗。我怎么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我遇到的尽是些会背叛我的孽畜。”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里泛出狠厉。


    谢韵不明白,“什么意思?”


    疑惑如同一枚火药,在她心中疯狂膨胀,最后轰然一下爆炸开,爆炸开后恐惧的烟尘在谢韵的心中弥散开来,无孔不入。


    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飞镜呢?!”


    “乱葬岗。”誉王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韵,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都难逃他的视线。他的眼神极为淡定,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但极为可怕,“他为了保护你,被几十个人围攻,最后他力不敌,一人一刀砍在他身上,他血流尽而死。”


    什么……


    谢韵难以相信她听到的这一切,眼眶里的泪水像雨一样,无知无觉地滚落下来,“你在说什么……”


    飞镜……什么晏回南死了,什么飞镜也死了?


    人命是草芥吗?你说死了就死了?


    “子游终究对你太仁慈,一个哑巴的贱命,他居然搞不定,一直留到今天,真是碍手碍脚。”誉王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谢韵感到无比震惊。


    谢韵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加深,她藏在被子里的手不由地握紧,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我来找你的,想告诉你一些事。”


    谢韵:“什么事?”


    誉王淡淡一笑,“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谢家举家逃往大周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誉王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查……


    誉王的面容称得上俊美儒雅,高挺的鼻梁,剑眉星目,因为常年坐在轮椅上,他的面容更为瘦削,带了些病气。


    因为血缘的关系,甚至晏回南眉眼间都有些神似誉王。


    但晏回南更像晏侯爷一些,比之誉王,晏回南的面庞更加精致立体,他的眉眼深邃,在看着谢韵时,能够让人一眼看出他的深情与专注。


    而且晏回南比誉王更多了一些血性,也更多一些人味。


    此时的誉王仿佛是阴森的鬼,阴冷可怕。


    “其实你不该不知道啊。”誉王故意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旋即又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毕竟当年的事,可以说是由你一手造成的。”


    当年的事,谢韵一直在查的,就是长公主将她救出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誉王这样说……


    “当年是你?”谢韵心中生出一个无比可怕的念头,“当年追杀长公主与我的人,是你是吗?所以长公主也是你害死的?”


    谢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


    誉王听到谢韵的话,没有回答她,但是他的眼神中意外地流露出一种难言的忧伤、怀念,他闭上眼睛,似乎很享受这一刻的回忆,“扬州啊,扬州是个好地方。传闻扬州有二十四座桥,一下雨,整座城便成了人间仙境一般,烟雨空濛,云雾缭绕。所以杜甫写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说着,誉王又很怀念地重复念了一遍,“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当年在京城,也是这样一个月色正好的夜晚。你后来逃走了,你没看到,那真是一幅极美极美的画面,我一直将它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舍不得画出来与人分享。其实我当时一直不知道给姐姐送信的人是你,常人怎么会想到将那么重要的线索拿出去的人会是一个小女孩呢?就连我都没想到……”


    誉王此刻仿佛陷入了他自己的世界里,谢韵一半听得懂,一半又听不懂。但是她心跳得极快,快得几乎要从皮肤下蹦出来。她内心的恐惧在无限膨胀,她也许会从誉王口中听到当年的真相。


    她的呼吸也随之加速,死死盯着誉王,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看穿。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真的杀死了长公主?”


    “不不不,是你害死了她。”誉王否认,“你不会于心不安吗?谢韵,你亲手害死了晏回南的母亲,她待你那么好,子游也待你那么好。”


    “你胡说!”谢韵心慌得要炸开来,她的脑子仿佛被痛击一番,又疼又晕,仿佛全身的血液到流,直冲大脑。


    誉王继续说:“就是你啊。我想过谢青云这个老狐狸一定会藏一手,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证据。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夜忽然有人来报,说姐姐得了一封信,神色慌张地匆匆出门去了。我起初并没有当真,只派了人跟着。”


    说到这里誉王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笑得快要喘不过来气了,“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暗卫来报姐姐拿到的线索是谢青云藏的证据,真是天不亡我,将这证据送到我手中来!我只当是谢青云愚蠢,证据让人偷了居然都不知道。”


    “起初我也疑惑是不是谢家人,但是谢青云临行前居然带走了全部的谢家人。依照他的性子,害了他的人,他是不会留活口的。所以我没有猜是你,谢韵。”誉王继续说,大有一吐为快的势头,“直到后来刺杀失败,你将我暗卫口中的纹样告诉子游,他开始调查,我猜知道是你。起初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谢青云会留下你。”


    “后


    来我听人说,子游不顾性命也要救你,楼承偷偷潜入大周也要带你走。我恍然大悟!你很有用啊谢韵,你是貂蝉,是妲己。子游和楼承都愿意为了你不惜一切,谢青云当然要留着你,好好利用了。”


    谢韵闻言只觉一瞬间天崩地裂一般,她的脑海中嗡嗡作响。


    “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你要把证据给姐姐,我原本是不会杀她的。我明明那么珍惜她……”誉王满脸的惋惜与心痛,“可是你让她看到了那份证据,我没有办法不杀她了。”


    “所以就是你啊,是你害得晏回南那么惨。”誉王又淡然地倒了一壶茶,慢条斯理道,“你还不知道吧,当子游看见自己母亲的尸体时,他是什么样子的。我忘不掉那副场景,他也一辈子都忘不了。只是我看到的,会比他看到的更美丽一些。”


    谢韵闻言,心脏被重锤了一样,狠狠地紧缩在了一起,他当初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什么?”谢韵的声音低哑,几乎快要不能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