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劫灰飞尽古今平 皇上病了


    冬日最冷的时候要过去了, 李青一想,日光都开始变暖了。


    托今年皇上似乎想要和她修复关系的福, 她过了一个很暖和的冬天,她把手指放在火盆上,感受着火苗的暖意,她从前很多年都不知道,原来冬天是可以不长冻疮的。


    屋内温暖如春,看起窗外的景色自然也格外好看了起来,武成侯府本来就是一处园子,里面种了各式的时令植物,而现在正是腊梅的时候,漂亮的鹅黄色花枝点染在一片苍绿之中, 昭示着新年的到来。


    新年的时候, 皇上要去天坛和地坛祭天, 本来武成侯应该随行的, 但是皇上宽宏大量的表示他既然身子弱,就在家里休养吧。


    当然也可能是依旧担心着杜毓文和其他朝臣互通有无。


    但是该通的早就通好了吧, 李青一想,忍不住笑了起来。


    能一起清闲的在家里过年, 真是太好了。


    “从前在宫里过年的时候,”李青一伸出手, 亲手接过题红剪的窗花, “就看着他们别的宫热闹了。”


    她将窗花仔细地贴在了书房的窗子上。


    “可惜这里也不算热闹。”杜毓文笑着说, 他将手从暖炉上拿了下来,青年躺了将近一个月,最近可以下床走动了,李青一本想说他怕冷的紧, 就不要从暖阁里出来了,但是他也好多年未曾热闹过了,便也不好阻拦。


    青年伸出手来,拿起了一块墨条,准备研点墨,“据说所有的器皿上都应该贴上字。”他说道,他也不确定,他祖父母过世的早,外公外婆更是连见过都不曾,母亲自己都不太懂这些过年的习俗,更不要说他了。


    “还要写春联。”李青一认真地说,“我看他们其他宫都是这样的,连宫里盛水防火的水缸上,都贴了东西。”


    “嗯,”题红笑了起来,补充道,“有的人讲究,甚至连吃的糕点上,都要贴上呢。”


    “说起来,宫里是怎么过年的啊。”李青一忍不住好奇地问。


    “我们宫女的话就是弄这些装饰,”题红说道,“然后备好自己的衣服。”


    “八荤八素的年夜饭什么的,自有御膳房操心。”题红笑道。


    “说起来,”拾翠笑了起来,“你刚进宫的时候,有没有听说那个。”


    “就是大宫女过年的时候,可以穿上绣鞋华服在长街随便走动吗?”题红笑道,“怎么可能没听过,肯定每个嬷嬷都要讲的。”


    “我那时候,”拾翠笑着说,“根本没觉得自己能当上大宫女,你肯定觉得自己能当上吧。”


    “但是我们现在都当上了。”她笑着说,“你绣好鞋子了么?”


    “初五殿下回宫的时候,我们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姑姑了。”她说道。


    李青一也笑了起来。


    “如果初五不用回宫就好了。”她小声说道,“当然了,回去也好,你们肯定很期待。”


    “其实也没那么期待啦。”拾翠笑着说,“自自在在的更好了。”


    题红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剪着复杂的窗花,从鼠开始,如今已经剪到了龙,李青一接了过来,忍不住啧啧称奇,“这也太厉害了。”


    “说起来,”拾翠说道,“你不打算,”她思量了一下,“考虑终身大事。”


    题红出了口气,“快了吧。”她说,“若是她真的这波被带走了。”


    “那我的人生,终于可以开始了。”她笑了笑。


    “不过现在看来,光就离开她那宫这件事来说,还真的挺不错的。”题红笑了起来。


    李青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其实若是跟着别的公主。”她小声说,“说不定你的事情早就被解决了呢。”


    题红偏过了头,“怎么可能啊。”


    “不叫我和淑妃道歉就不错了。”她笑着说,“他们都是一路人。”


    “计较和分晓都很多,”题红说道,“动辄就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但是忍的是我的小,谋的是你的大,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她笑着说。


    拾翠点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她附和道。


    杜毓文轻轻地将自己写好的字不动声色地放在了一边,他静静地看着李青一和她们两个闲聊。


    她也是交到了朋友呢,他想,目光落在了一边的红纸之上,上面写的字无非都是些福和寿之类的,他不禁愣了愣神。


    然后看到了自己写给前厅松树盆栽的对联。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很俗气的两句话。


    他抬起手放在了胸口上,虽然还是又闷又痛,但是因为今年呆在暖房之中,呼吸的都是又潮湿又温暖的空气,所以肺病没有往年发作的那么厉害。


    但是也许永远不能痊愈了,他想,他必须学着和这些和平共处,他不想放弃了。


    不想放弃这样平静,安宁而幸福的日子,所以他可以忍耐这些,他能做得到的。


    李青一看向了他,少女的眼睛明亮而快活,是他少见的光彩照人。


    “先生写好了吗?”她热烈地问道。


    “这些都是写好的。”他指了指一边,李青一叫拾翠和题红抱出去贴了,她在一边坐下,忍不住伸出手来,自己也写了几个,然后拿了起来,和杜毓文的对比了起来。


    “先生写的还是比我的好看。”她轻声说道。


    “我练了二十年,你才练了两年。”杜毓文笑道,“你若是也练了二十年,恐怕我连影子都摸不见了。”


    “这样吗?”李青一兴致勃勃了起来。


    “呆在家里寂寞吗?”他问道,“殿下也可以去街上走走,新年的时候,应该会有些节目的。”


    “像什么,舞龙,舞狮或者吞刀吐火之类的。”杜毓文描述道。


    “唉,”李青一向往地看向了外面,“不过黄太医说,今年先生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我们明年再去吧。”她说。


    “留在府里太??x?冷清了。”杜毓文笑着说,“我不妨事的,正好你们都出去了,我可以自己睡觉了。”


    “那我就陪先生睡觉好了。”李青一挤到了太师椅的旁边,纤细的少女一下子坐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整个身体都压在了他的身上,“题红说,要想让府上热闹些,还要先生多努力努力是什么意思啊?”她在他的耳边问道。


    题红在说什么?!杜毓文想,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让她失去月钱。


    青年的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李青一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她又重复了一遍。


    杜毓文感觉他甚至可以选择去街上热闹热闹,也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总而言之,”他开口道,然后他的脸蓦地红了起来,“就是她在乱说话。”


    李青一困惑地看向了青年红得冒热气的耳朵,然后突然无师自通地咬了一口,因为看上去真的莫名很好吃的样子。


    “真烫。”她发言道。


    杜毓文的手抖了一下,笔在纸上扯出了一条长长的墨迹。


    少女索性从背后环着他的肩膀,俯下身去看着他写的字。


    “先生为什么手抖啊。”她轻声问道,“是因为太冷了么?”


    不,热得很,杜毓文想,他捂住了眼睛,而下一瞬间,敲门声终于救他于水火之中。


    “侯爷。”是简明的声音,“有急报。”


    “你进来。”杜毓文出声道。


    李青一一瞬间坐在了一边,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简明走了进来。


    他走得很急,身上还在一阵一阵地冒着热气。


    “宫里传出了消息。”简明轻声说道,“说是皇上病了。”


    “现在祭天大典由谁来操办,只剩下五天了。”杜毓文问道。


    这个消息很重要,他想,这次祭天大典由哪位皇子来代办,说明皇储多半要属意此人了。


    “皇上病倒的很急。”简明说道,“所以简大人现在入宫去了。”


    “请武成侯稍微准备一下。”简明低声说道,“若是有变,城外大营的兵马恐怕要由武成侯帮忙看一下了。”


    杜毓文点了点头。


    李青一怔了一下。


    “城外大营。”她轻声说,“是我们成婚那夜去的那个吗?”


    “嗯。”杜毓文笑了笑。


    “那如果需要去的话,”李青一自告奋勇地说,“我可以带先生去。”


    杜毓文点了点头,他静静地笑了起来。


    “想不到殿下还记得那夜的事呢。”他笑着说。


    “记得。”李青一认真地说。


    “当时殿下害怕了么?”他问道。


    “有点。”李青一诚实地说,“但是和先生一道去做事,真的很开心。”


    杜毓文看向了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飘起了些雪片。


    “下雪了呢。”他笑道,“不知道是不是瑞雪兆丰年。”


    第92章 丹丘万里无消息 太子和宁王啊


    皇上病了。


    他年纪并不大, 又精通医理,所以这辈子并没有生过什么病, 也不知道这病中的苦楚原来这般难捱。


    他照例喝了水,服了药,躺了下来,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按部就班的大概就可以痊愈了,可能是精神上的问题吧,他人生从没有这么失控过,所以难免病一场。


    他闭上了眼睛, 竭力想要睡着, 但是却不免想起了一些往事来, 他原本以为早就淡忘干净了的往事。


    他的大哥和二哥。


    他小时候, 总是会被问一个无聊的问题。


    “祥祥啊,你是喜欢大哥, 还是二哥啊?”有好事的亲戚,会弯下腰来问他, 一张张大人的面孔蓦地在他面前放大,弄得他很是不快。


    他自幼丧母, 他那谦谦君子的大哥自然要标榜长兄如父的道理, 总是带着他, 看顾着他,而二哥,李清祥张开了眼睛,看向了阳光洒满的门口。


    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青年, 就会从那扇门进来一样,脸上挂着笑容,然后说,“祥祥,过来,给哥哥抱抱。”


    那副自然而然的谦和而平稳强大的气质,皇上转过头,不想去看那扇门,杜毓文的确很像那个人,他想,身段,气质,说话的态度,都很像。


    沉稳的,宁静的,细腻又强势的绝对值得依靠,好像很惹小孩和小动物亲近的味道。


    而在他心中,人见人爱的小杜节度使,比起他那位二哥来,也还要差一些。


    李清懿。


    那个人叫这个名字,李清祥想,这可不算个好名字,他曾经听大哥调侃过,这个名字听着就不怎么忠诚。


    “是啊是啊。”李清懿笑着说,“我挑个良辰吉日,叫你把位置禅让给我。”


    “我有什么位置。”李清阳也笑了起来。


    “你可是我们两江节度使府的大当家的啊。”李清懿笑道,“谁不知道两江节度使府全是大公子说的算,要钱花找大公子,要东西用找大公子。”


    “除了生孩子,大公子什么都会。”他说道。


    大哥把折扇扔到了他的头上,“胡说八道,不成体统。”


    “难道大哥连生孩子都会了吗?”李清懿说道,李清阳以手附额,“不和你说,我被你气得头又开始疼了。”


    他们关系好得很,李清祥想,他突然很想冷笑一声,若是他们关系不好的话,李清懿早早为自立做准备,自己也不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弄死他了。


    大哥留在节度使府上,将上上下下治理的井井有条,属地也经营的欣欣向荣,而二哥一直跟着父亲征战,斩帅多旗,临阵先登,所有人都羡慕父亲有两个好儿子,一文一武,一个是擎天白玉柱,一个是架海紫金梁。


    那他算什么呢。


    他年岁小一点而已,这个家里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祥祥将来长大了,想做什么啊?”李清阳笑着问道。


    他不喜欢被他们叫祥祥,这样听上去自己只是个用来打趣的宠物,但是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他故作沉思了一会,“不知道哎。”他不动声色地说,“有大哥和二哥,我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荣华富贵了吧。”


    他成功地逗得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大哥甚至笑得咳嗽了起来。


    “祥祥不如去学医吧。”李清懿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下巴上,露出了一个兴致勃勃的神情,“学医,将来照顾父亲和你大哥。”


    “学医好啊。”宾客们无不起哄道。


    我学医,来伺候你们这两位大才吗,我难道是什么下人吗?李清祥忍不住想。


    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啊。”他笑着说,“那我就学医了。”


    “到时候开方子给大哥吃。”他说。


    李清阳笑了起来,“那我就等着祥祥的方子了。”他说。


    他坐在那里,穿着一套月白色的衣服,就像仙人下凡一样,李清祥想,而李清懿穿着一套大红的衣服,站在自己的身后,在他耳边轻声说,“其实祥祥做什么都可以的。”


    “只要不伤害到别人,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听我胡说八道,也不用急着自己有什么用处。”李清懿笑着说,“如果生在我们家里,都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的话,那做人也太不幸了吧。”


    “而且什么叫成器,什么叫不成器呢。”他笑着说,“就像庄子说的,成器的树早早被人伐掉了,不成器的反而能长命百岁,给路人遮风挡雨。”


    李清懿就是这种人,总是自大的很,认为自己足够努力,就能让别人过上自由的生活,李清祥想,杜毓文也喜欢这么说话。


    李清懿喜欢庄子,李清祥记得很清楚,声称自己一定要过自在潇洒的一辈子。


    在胜利的前夜,他们终于攻破了前朝的国度,即将入主京师的那个晚上,几个人都兴奋的一夜未眠,于是聊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等到,”李清懿坐在凭窗的栏杆上,栏杆很窄,但是青年坐的很稳,甚至随意地晃荡着两条腿,他高高地抬起了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圈,“天下太平了,我要浮于江海,你说有没有一条河,就是能直接划到银河上的那种,到时候你们就在这里看着我在天上划船,捞星星。”


    “那你晚上还回来吃饭吗?”李清阳不动声色地问道,翻着京城的地图和户籍本子。


    “那你们还是留一点吧。”李清懿从栏杆上滑了下来,“我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呢。”


    “嫂子就不能给我带点饭吗?就她最擅长的那几样,给我带点,以解思乡之苦。”他忍不住说道。


    李清阳笑了起来,“你嫂子很忙的。”


    “我也没看出你哪里苦来。”李清阳打了个哈欠。


    “说起来,你嫂子有了。”他说道??x?,“你说,起个什么名字啊。”


    “男孩还是女孩?”李清懿马上来了兴致,“这个孩子来的好啊,我们明日里就入主京城,你的世子,可是大喜事,得大操大办一下。”


    “你请客吗?”李清阳笑了起来。


    “我,”李清懿把自己的袖子翻了过来,“我兜里比脸上还干净,你不是一直说给我管着钱吗?”


    “你拿出来,当我请的好了。”他说道。


    李清阳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托着侧脸,看着寂静的夜,“你说,我们以后会有太平日子吧。”


    他的手指划着户籍册,“这上面有多少人能回来,又能和家人团聚呢。”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啊。”李清懿感慨道。


    两个人都默然了一会。


    “那这个孩子就叫李开平吧。”李清阳轻声说道,“取个开太平的好兆头,男孩就叫开平,女孩就封为开平郡主。”


    “挺好。”李清祥马上附和道。


    这一胎是个男孩,名字就叫了李开平,因为天下甫定,厉行节俭,所以并没有大操大办,虽然李清懿声称他可以请客,但是李清阳给他计算了半天。


    得出了一个悲伤的结论,他存在李清阳那里的钱根本不够大宴天下。


    “不是,”李清懿不禁说道,“我十五岁披甲,怎么没有钱啊。”


    “你只给前朝末帝当了不到两年的御前侍卫,你哪来的钱。”李清阳笑着说,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戎马十年归来仍是穷鬼啊。”


    “那应该也有点吧。”李清懿说道。


    “你不是前年非得要买把柘弓,五年前非得要买那把麒麟宝刀,十六岁那年买了一匹照月狮子驹。”李清阳翻开账本,给他念道,“那把弓一千两银子,麒麟宝刀三千两,那匹马还是趁着要天下大乱了,那个胡人急着回家接胡的,还花了七百两黄金。”


    “这都是要命的家伙。”李清懿忍不住说道,然后他笑了起来,“也罢也罢,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嗯,你若是上了银河,随便摘颗星星,就一辈子吃用不尽了。”李清祥也附和道。


    “五弟天天就记得我这些不着四六的事,怎么没记得你二哥雄姿英发,气吞万里如虎的时候。”李清懿伸出手去摸他的脑袋。


    “二哥也没有带我去啊。”李清祥笑着说。


    “我们祥祥也大了。”李清阳弯起了眼睛笑了笑,眉目弯弯如新月,“日后有的是立功的机会。”


    “也有闯祸的机会。”李清懿笑着说。


    “你别教坏祥祥。”李清阳合上了折扇,咳了一声。


    “我就是说,”李清懿眨了眨眼睛,“人也得闯闯祸啊。”


    “人生嘛,”他抬起了一根手指,“总是什么都要经历一下的。”


    “没闯过祸也是不圆满的,”他说,“什么都小心翼翼的,那一辈子也太无聊了,把自己搞得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了。”


    “而且都是第一次活,你凭什么说我的不对。”他笑着说,看向了李清阳。


    李清阳笑了,“我看啊,祥祥跟着你非得学坏了不可。”他说。


    “祥祥可是一直跟着你的。”李清懿笑道,“所以说,做出事来,一定要报他的名字啊。”他拍着李清祥的肩膀说道。


    李清祥也跟着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喜欢李清懿,李清祥知道这一点,大家都很喜欢他,因为他宽容,温和而明快,而且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很合理。


    李清祥微微地低下了头,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喜欢直视李清懿了。


    好像看一眼就会被灼伤一样。


    真可惜啊,李清祥想,自己让他猝不及防的就死了,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被毁去,他还会那样平和而明朗的生活吗。


    废掉他的武功,让他成为一个生活离不开人照顾的废人,隔绝他的朋友,不让他和任何人交谈,把他圈禁在小小的囚笼里,践踏他的尊严,漠视他珍惜的东西。


    让他最看不起的一类人骑在他的头上肆意作威作福。


    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清祥看着李清懿的背影,忍不住想,他会不会变成一个卑微猥琐的,暗淡无光的人,抑或是同流合污,与光同尘只为了生存和略微好过一点。


    然而很可惜,李清祥没有这个机会去实验他的想法。


    李清祥清楚的很,他对李清懿有胜算,但是仅有一次出手机会,堵上他们血脉相连的兄弟情分,他才能对他成功背后一击。


    而这一击,必杀之。


    否则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而这一刀,他已经想好怎么刺出去了。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李清懿,不堪一击地死了。


    第93章 几对梧桐忆凤凰 宁王,是你杀的,对不……


    他选择了水银, 一种延迟死亡的下毒方式。


    而没过多久,军中果然传来了宁王的死讯, 坠马而亡,正是从他那匹心爱的照月狮子驹上摔下来的。


    李清祥自认为自己表演的完美无缺,他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然后一刀捅死了战马。


    然而他那平素看着温文尔雅,人畜无害的大哥,毕竟是个理政十余年的老狐狸了。


    他大概就是从那时候怀疑自己的吧,虽说已经晚了,自己在他的体内早就积累够了毒素,他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现在的李清祥已经明白了自己怎么露了马脚了,他表现的太激烈了。


    而且剥夺生命并非易事。


    马还是一种很通人性的生物, 寻常人第一次杀鸡杀鱼都要做半天准备, 而他这样利落地杀了马, 可见他对生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所以他也可以轻易的, 不动声色的剥夺生命。


    他那不省心的大哥,他在心里想着, 明知道一切都已经落到了自己的手里,还在做着垂死挣扎, 竟然在自己前往军中接手军队,处理宁王的后事的时候, 声称自己的世子病故了。


    李开平绝对没有死。


    虽然那小子很像他老子, 瘦弱的像个豆芽菜, 漂亮的像个瓷娃娃。


    但是他并没有大哥那样的不足之症,不如说,这小子相当的健康,甚至可以归结到生命力过分顽强的那一类。


    所以突然就病死了这件事, 李清祥是绝对不信的。


    他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只要太子还活着,病蛟尚可压龙,那么这些文官是绝对不会提前投靠自己的,所以太子在京中想做些什么,是完全可以做成的。


    他只能自己去验看那座坟墓。


    那时候太子已经病逝了,父皇很悲伤,给了谥号为文通,大概大哥并未和父亲说过关于自己的猜测,毕竟说了也于事无补,皇位除了自己还能给谁呢,不如让父皇蒙在鼓里好些。


    真是孝顺的大哥啊,李清祥在心里狂笑着,好个又孝又贤的太子爷,那又怎么样,可惜你永远都是太子了,皇帝会是我,他得意的想着。


    李清祥突然愣了一下,他为什么这么想当皇帝呢?


    他甚至都没计划好当皇帝要干嘛,他就要当皇帝了。


    他做的一切事,好像都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大哥和二哥倒霉。


    或者说,打败他们。


    而现在,他们都死了,他们都躺在这里了,他突然感到了一阵空虚,以及恐惧。


    因为在春雨之中裸露出来的棺材里,放着一具少年的尸骨,但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这绝对不是李开平,这不会是李开平的。


    李开平还活着。


    不知道藏在了世界的哪个角落里,等着来砍他的头。


    他突然有了新的目标。


    他不会让李开平把他的头砍掉的,而且如果他这个侄子还活着的话,他要让他看着自己的名声盖过他的父亲,他要做本朝最有功绩的皇帝。


    要彻底宣布他们的失败,他们在青史上留下的名字都会因为自己而变得暗淡无光,他们会彻底被遗忘,尘封在历史的角落里。


    这才是他的完全胜利。


    父皇因为受了两个爱子接连去世的打击,很快就卧病在床了,他坐在床头看视着,想着要不要快点解脱掉他的痛苦。


    说实话,李清祥对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他太忙了,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看过自己几回,甚至他的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好像都没有在家。


    当然了,他母亲出生低微,不过是个姬妾罢了,没有道理要求老爷为她从战场上回来。


    李清祥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好像一直以来在他人生中扮演父亲这个角色的,都是李清阳。


    他为他斥训捧高踩低的奴??x?仆,他给他找老师开蒙,甚至连他第一次写自己的名字,都是这个大哥握着他的手写下的。


    “我们这辈人是清字辈,这个祥是单独属于你的字。”李清阳笑着说。


    “这个字,好吗?”他听见年幼的自己问道。


    “当然好了。”李清阳笑道,“这个祥,是吉祥的祥,代表着祥祥来到我们家,我们家一定会兴旺发达,事事如意的。”


    李清祥从回忆中醒了过来,看到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昏睡中醒了,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脸。


    “父皇?”他说道,维持着孝子应有的态度。


    “祥祥,”父亲轻声说道,“没想到我们全家,就剩下我们父子两个了。”


    “祥祥,”他说,“你是不是恨我啊。”


    “父亲何出此言啊?”李清祥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


    “我仔细想了想,”父亲慢慢地说,“自打你出生以来,我好像没为你做什么。”


    “甚至到了现在,我发现我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父亲缓慢地说。


    李清祥感觉自己背后发凉,寒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父亲戎马一生,全都献给了天下苍生,”他说道,“儿子也顺利长大了,自然也理解父亲的不易了。”


    “更何况,”他几不可见地咽了口口水,“大哥待儿子极好,如父如君。”


    “这样啊。”父亲轻声说,“阳阳,是个很好的孩子。”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又有眼泪在眼角聚集。


    “他应该待你不薄吧。”父亲说道。


    “是的。”李清祥点了点头,“所以父亲不用内疚,儿子这辈子也没受过什么苦。”


    “嗯。”父亲应了一声,他微微地转了转头,看向了窗外熹微的晨光,“我大概是活不到早晨了。”


    “不要这么说。”李清祥连忙道,“需要儿臣去叫太医吗?”


    “不用了。”父亲叹了口气,“你就是大夫,这些事,你比谁都懂。”


    父亲转过了头,看向他的眼睛明亮了起来,宛如快要烧尽的炭火爆出的火焰,“我问你一个事情,你要如实回答我。”


    李清祥点点头,“您讲?”


    “宁王,是你杀的,对不对?”父亲开口说道,声音沙哑而微弱,然而却似在李清祥的耳边炸起了一个响雷。


    “父亲在说什么呢?”他连忙说道。


    然而父亲依旧凝视着他,“木已成舟了,你但承认无妨。”


    “我快要死了,而这阖宫上下,已经都是你的人了。”父亲说道,“你就告诉我吧。”


    李清祥没有说话。


    父亲静静的看着他。


    他终是失望的闭上了眼睛,“我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父亲静静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您恨我,是么?”李清祥低声问道。


    父亲沉默了一会。


    “我更是怕你。”父亲说出了令他意外的答案。


    父亲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为什么想当皇帝?”他叹了口气。


    “我没有想当。”李清祥本能地反驳道,但是好像也的确是他的真心话。


    “所以我更害怕了。”父亲说道,“你都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就做了这些事。”


    “若是你觉得自己比他们强,我不传位给你,是偏心,是屈才,我反倒没那么怕了。”父亲说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那样的话,我知道你这种杀戮和疯狂就到此为止了,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然而,你现在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啊。”他叹息着,深深地看着他的脸,“我不了解你,是父亲的错,但是现在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如果我还来得及为你做点什么的话,大概只剩下了这点忠告吧。”父亲说道,“你能从这杀人的罪孽的血渍和阴影中走出来吗,他到底是你的包袱,还是你的垫脚石呢?”


    李清祥愣住了,他没有再反驳,他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但是发现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东方既白,父亲的脸色灰白了下去,胸口也不再起伏了,他都没有再成功说出一个字来。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这两具尸体到底是压在自己头上的两座巨石大山,还是自己的垫脚石。


    他让人来处理父亲的后事,之后就是例行的一系列事情,他一贯擅长压抑自己的情绪,所以无论是先帝的葬礼,还是他自己的登基,他应该都表现的绝对完美无缺,任何人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他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是疯了。


    因为在父亲说了那些话之后,他第一次感到有活着的实感,是因为李青一。


    他凝视着这个女婴,她可能是二哥唯一的孩子的这个事实让他兴奋了起来。


    他竭力地从她的眉眼中找到一些二哥的痕迹,但是这不过是个婴儿而已,她那么小,那么脆弱,张着手却不知道到哪里去找自己的保护者。


    二哥和他的女人想让这个孩子活下来,一定废了不少心血吧,而他如今只要轻轻动动手指,他们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或者,让她活着受苦怎么样?


    他发现他的心又一次开始跳动了,说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欢愉。


    “你原本会成为世界上最命好的女人的,我都不敢想象做我二哥的孩子会有多么幸福快活。”李清祥伸出手来,用一根手指抚摸着或者说划着女婴的脸,他发现自己的脸上始终带着近乎于扭曲的笑,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他竭力弹压着这种感觉,让她自生自灭吧,只要每年对比一下她远不如自己的女儿就好了,他想,而且他的那股疯狂的心火已经有了一个出口了,他应该可以当个好皇帝了吧。


    他开始勤勤恳恳的上朝,控制他的臣子,经营他的国土,并且研究如何建立一份能在史册上压过自己那位二哥开国打下半壁江山的武勋的功绩。


    他的目光落在了北方,因为前朝的无能丢失的广袤国土,如果他能把这个收回来,他的手久久放在那块沙盘上不能挪开,那么他一定就会被赞为一代雄主了。


    在二哥的武功面前,也毫不逊色了。


    只是高良臣和几位老臣总是说自己想要对那里用兵的想法太过急躁了。


    他无奈,但是也只能忍耐着。


    直到有一天,高良臣和自己说,想要引荐一个年轻人给他,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如果想立非常之功,那么如今他算是找到了非常之人。


    他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高良臣这个人他了解的很,他说能成就自己想要的功绩的人才,多半是堪用的。


    他坐在御书房里,等着那个青年的到来。


    而当他看到那个人在日光下投下的影子的瞬间,他差点叫出了声来。


    第94章 谁言琼树朝朝见 他还在破坏着自己的人……


    杜毓文, 小杜节度使,他眯起眼睛看着这个青年, 庆功宴的青年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穿着一套绯色的衣服,好个鲜衣怒马的少帅啊。


    他本来以为自己痊愈了,他已经很少去想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和人了,而如今他感觉心中的那股邪火似乎又烧了起来,甚至于,煌煌燎燃,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尽数煮得不得安生。


    “我将来吗?”青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乘槎于江海就好了。”他的目光看向了茫然的虚空,“其实没想好, 只是觉得自己该做些事, 现在事情好像也做得差不多了, 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是啊, ”高良臣在一边说道,“人这辈子总得什么都试试。”


    “闯祸也行吗?”杜毓文笑了起来。


    “祸就别闯了吧。”高良臣笑道。


    李清祥感觉自己的心火越烧越盛了, 烧的连带着他的眼睛,鼻腔都一并地疼痛了起来, 像是要流出血来,杜毓文今年才二十三岁, 还是二十四岁, 比当年二哥平定天下的时候还小一岁呐。


    想到这里, 他感到了恶心。


    他本以为只要拿下了河西和燕云,有足以彪显史册的功绩,他的心就会平稳下来,他就不会再痛苦了, 他就可以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然而杜毓文却好像是上天派来继续折磨他的,他一想到之后这个青年会拥有荣誉和爱戴,会封妻荫子,甚至会做到二哥没有做到的周游天下,潇洒自在,就感到了牙酸。


    他还要亲眼看着这些,甚至于,这些都是他应该给予的。


    他深深地??x?吸了口气,冬日里的空气很冷,让他发胀的头脑平复了一下,然而回笼的理性并没有帮他按耐下这个念头的意思,反而热情而周密地帮他谋划了起来。


    如何让这个青年一瞬间从天宫跌到地狱里去。


    他放任自己构思了下去。


    他突然发现,有个办法了。


    杜毓文的底细他当然查过,不过是个小官的孩子,而他父亲也是科举入仕的乱世孤儿,可以说无亲无故,没有党羽,也没有亲戚,而且他的确如他所言的那样,觉得自己此生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全然解除了兵权,也没留什么亲信。


    那么,自己只要说,他病了,在府上静养就好了。


    没有人会一直关心他的近况的,他很快就可以让这个人被淡忘,被完全捏在自己的手心里。


    这个想法让他激动的浑身发抖。


    毁掉李青一未免太无趣了,那个少女什么都没有拥有过,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但是杜毓文很有趣,他几乎就相当于自己的二哥,如果他露出什么丑态来,李清祥感到了一阵快意,说明他二哥也就是个不过如此的人物。


    他留下了那个青年,杜毓文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还是服从了命令。


    他亲手为他斟了一杯酒。


    青年接了过去,一滴不漏地喝了下去。


    药效发作的很快,他看着那个青年似乎感到了什么不对想要告辞,然而在话说出口之前,就绵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他走了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青年的脸。


    杜毓文的模样是生的很不错的,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放在了青年的脸上,平心而论,他长得并不很像宁王,但是宁王也是有一副又秀气又英气的光彩照人的好皮囊就是了。


    他注视着杜毓文的脸,“把他锁到冷宫去。”他轻声说道,“那里不是没有人吗?也不要让任何人发觉了。”


    然后他直起了身子,长出了一口气,他没来由的感觉呼吸通畅了,连今夜的月亮都格外圆了些。


    然而他的舒畅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杜毓文不求饶。


    不止不求饶,他甚至连呻吟都不愿意发出一声来。


    他明明是个人生顺遂至极,一步登天得立奇功的天之骄子,他受过什么苦,他怎么这么能吃苦,李清祥感到了愤怒,“不拘你们用什么法子,朕只想让他求饶。”


    然后他等了整整一年,终于等来了杜毓文的低头,现在看来不过是他以为的低头罢了,不过李清祥的心里其实也想放他出去看看。


    因为那个青年从前可以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已经被毁掉了,他亲手摸过他的脉搏,他这辈子不要说动武,生活能够自理就已经很不错了,杜毓文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了。


    而且在冷宫里被关了这些日子,和外面的世界已经彻底脱节了。


    让我看看,你要怎么面对这样的自己,和余生,李清祥饶有兴致地想,也许会怨天尤人吧,或者,承受不住落差,去迫害别人?


    那也不错。


    然而他依旧没有等到。


    杜毓文可能真的是上天派来捉弄他的,让他无法走出那段梦魇,无法走出那个人的阴影,他那阴魂不散的二哥,还在破坏着自己的人生。


    李清祥想到杜毓文,忍不住心潮澎湃,咳嗽了一会,他平复着呼吸,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他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虽然不能折断杜毓文的灵魂。


    那么至少可以折断他的身体不是么?


    或者说,他突然想起了李青一,李青一好像愿意接受自己的和解,那么自己提出为她更换一门好亲事作为补偿也很合适啊,他想,找一位才貌双全的大家公子,李青一没见过这样的良人,等到她遇到一个,生活可以自理,还能保护好她的夫君之后,肯定不会继续愿意伺候这个废人了。


    没错,自己还可以让杜毓文品尝一下被抛弃,被背叛的苦果啊。


    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好像通体都舒服了不少,他甚至感觉到了倦意,他可以睡着了,睡眠可以修复他的身体,他会好转的。


    然后他就可以去做这些想做的事了。


    他是皇帝,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看来自己争取这个皇帝的龙椅,还真的没有争取错啊。


    他沉沉地睡着了。


    似乎过了很久,他睁开了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四周是一片安详的寂静,月亮安恬地挂在了天上,周围点着几点疏星,是个月明星稀的良夜。


    他转了转眼睛,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简东山。


    没什么问题,他是礼部尚书,而自己这病,估计是不可能在新年的时候康复的,那肯定有人负责主持祭天大典,他来问问,也是他的责任。


    “陛下醒了。”简东山笑了笑,他拿起了一边的碗,“太医嘱咐说,陛下这一觉睡得又久又沉,醒来的时候一定饿了,说是陛下醒了,就把这碗参汤喝了。”


    “用了老山参和乌鸡,好像还有虫草什么的,滋补的很。”他笑着说,竟然亲手将软枕垫在了李清祥的背后,扶他半坐了起来,然后拿起了汤匙,竟是要直接喂给他。


    简东山将匙子舀了一勺汤,自己先尝了尝,像是试毒,又像是体贴无比地试试温度。


    李清祥喘了口气,“简卿是朕的肱骨之臣,是治国安邦平天下的大才,这种下人才做的活,简卿来做,不合适啊。”他说道,他知道目前简东山在朝中风大,他琢磨着要不要暂时遂了他的意,将首辅之位给他,然后日后再慢慢削他的权势。


    “没什么不合适的。”简东山的手靠了过来,将一勺汤喂进了他的嘴里,看着他咽了下去,然后又接着喂了起来。


    “这不是屈折了爱卿吗?”李清祥在嘴里品了品,的确是大补的汤药,便喝了下去,如果简东山为了讨好自己能做到这个地步,好像接下来用他也未尝不可啊,他在心里想着。


    “于情于理,都是合适的。”简东山笑着说,“从礼法上来说,君者,父也,您是我们天下人的父亲,父亲有病,自然应该尽心服侍,于情来说,陛下关照忧心臣多年,臣也是知道的。”


    李清祥慢慢地喝着,简东山喂的很仔细。


    “如果陛下怕臣觉得此事是折辱而怀恨在心,那大可不必,”简东山笑了起来,“臣和陛下就算不是君臣,陛下有疾,臣来服侍也是应当顺理。”


    李清祥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向了简东山。


    而青年的嘴角依旧噙着一抹谦卑有礼的微笑,他抬起了眼睛,看向了李清祥,李清祥突然觉得他和平日里那个老辣圆滑不甚正经的礼部尚书变得截然不同了,有什么东西被剥了下去,就像是浮在水上的油被撇去了。


    “怎么了?”青年依旧是礼貌地笑着,“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五叔。”他亲切地唤道。


    第95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我要他偿命,你做得到……


    李开平是文通太子唯一的孩子, 可以说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


    他们都说,从出生开始, 就注定了他此生不同凡响。


    现在看看,的确是挺不同凡响的,别人也许几辈子都遇不到的事情,他短短三十年就遇到了一遍。


    据说他母亲曾私下里给了先生些银钱,让那人说实话,他这辈子到底是吉是凶,那老者把一副养的颇为仙风道骨的胡须都捻断了几根,才憋出一句,大概不会很顺遂。


    父亲闻言陷入了若有所思的沉默,二叔倒是笑了起来。


    “不顺遂好啊, ”他把李开平高高地举了起来, “至少不凡。”


    “一生顺遂是庸人。”李清懿笑着说。


    “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孩子在他的抛举咯咯笑了起来, “能耐天磨真好汉,不着人嫉是庸才。”


    “做不做好汉也没有那么重要吧。”父亲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现在算不算好汉, 李开平想。


    他度过了很快活的十几年,每天只要读书和跟着父亲办事就好了, 他那时太天真也太幼稚了,对暗处的目光无知无觉, 对人心也并无多思。


    父亲总是觉得他还小, 他还有时间去理解??x?这些。


    一贯思虑周全的父亲, 也总有大意和失察的时候。


    更何况凶手一直就蛰伏在他的身侧,几乎可以称得上朝夕相见的度过了二十年,有个词叫做熟视无睹,如果每天都能看见, 那么很容易就放下了警惕,这个人对你来说就像一件家具,或者一个早习惯了的摆件,你不会觉得一个家具会突然跳起来攻击你的。


    所以他想到了最好的藏身之处,就是在朝堂之中,他就呆在京中,呆在李清祥的身边,像个普通的官吏一样,工作,晋升,上朝,面圣。


    这是你教给我的。


    既然你成功了,那么我也试试吧。


    闻言坐在对面的少年愣了一下,李开平被父亲安排投奔了九江简家,前朝时和李家素有仇怨的九江简家在乱世之中受创颇大,据说是招了山匪,全家上下死的只剩下了当时在外面办事的简老大人,和被孙子藏在衣柜里的重孙子。


    当然,这不是什么不幸,而是李清祥的谋划,他本想用这件事在父兄面前立功,但是看到李清阳不计前嫌地接济了简老大人之后闭上了嘴巴。


    他认为这件事没有人知道,父兄就算是猜到了,也不会告诉简家。


    既然有这么一层关系,所以简小公子也愿意帮一下李开平,按照他的计划,他可以暂时将李开平留在府上,等到风声过去,送他远走高飞,或者有什么别的计划。


    “我哪里都不用去。”李开平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简小公子偏过了头,看着他。


    过了一会,他叫仆人送来了一份东西,然后他静静地将它们推到了李开平的面前。


    “那,我把这个给你,你用得上。”小公子说道。


    李开平打开了纸包,里面是一份写着简小公子名字的捷报,与礼部下发的中举文牒,简小公子来京城就是为了通过举监的考试,进入国子监学习的。


    “我还没有去考,他们不认识我。”小公子说道,“你去吧。”


    “我们之间只相差一岁,身高也差不多。”小公子说,“而且我们十几岁的人,一年一个样子,只要大体像个贵公子,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李开平愣了一下。


    “这是你的功名,你的前程。”他说道,“总不能不要吧。”


    “什么前程,”小公子平淡的说,“给你五叔,我的灭门仇人当狗的前程吗?”


    “我只要他偿命,你能做到,你就收下。”他说道。


    李开平闻言笑了一下,他笑的很是胸有成竹,让人看了可以放心的将身家性命尽数交付于他一般的自信和神采飞扬,“行,我碰巧也需要他偿命。”


    他盯着文牒上的名字,简家小公子名叫简东山,不知道是简老大人的期许,还是什么原因,取的名字。


    “我爷爷今年七十岁了。”小公子说,“希望他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仇人血债血偿。”


    “一定会的。”李开平轻声说道,他已经不再发抖了,他得到了某种莫名的勇气,于是对接下来的事情甚至充满了期待,“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小公子眨了眨眼睛,“我就跟着你好了。”


    “简家世代簪缨,”他说,“简公子自然是有人伺候的。”


    “我就叫简明吧。”他想了一下,“是你的家生子。”


    他最喜欢的时候就是夜尽天明之时,好像所有的肮脏与黑暗都一瞬间不复存在了,而当天黑下去的时候,也总有重新明亮起来的时候,他相信世间的一切都是这样的。


    李开平伸出了一只手,握了握小公子的手,他拿起了文牒,翻看着,看着上面对简公子形貌的记述,对比着自己查看了一番,的确可以蒙混过关。


    从此之后,他就叫简东山了,是九江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在考试的那一天,他走出了屋门,久违的阳光让他感觉有些刺目,但是他并没有遮掩,他从容地往前走着,正值国丧,他那一生戎马的爷爷过世了,他的好五叔在三次三让中登了基,他看着一片雪白的丧幡,国丧期间,白日禁乐,禁嫁娶,所以街上很是安静,安静得连春光融融里的一片花明柳暗都显得有几分寂寥。


    他从容地从一片丧幡之中穿了过去,交上了自己的名牒。


    “简东山?”国子监的官员询问道。


    “是的。”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九江的那个。”


    “嗯,”官员盖了章,“进去吧。”


    少年双手接过了文牒,笑得眉眼弯弯,“好嘞。”他恭敬有礼地说,然后走进了国子监的大门,考试当然很顺利,他甚至被评为了最优的一档,他无所谓遮掩自己的见识或者藏拙,因为背负了简老大人复兴一族的希望和多年亲自教导的小公子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寻常人物,刻意不引起人的注意反而是弄巧成拙。


    而且五叔一定觉得,自己不会在他还在全力搜查自己的时候就锋芒毕露的。


    简东山第一个交上了试卷,成功地给所有的老师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就说,你怎么有几分面熟。”高良臣咕哝着,“原来简家还有人啊。”


    “当年高老师也曾去过简家吗?”李开平笑着问道。


    “我是教过你父亲和叔叔们的。”高良臣笑了笑,“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啊,前朝所有高门大户的子弟大都来国子监读书,我还记得你父亲。”


    “那我得叫您一声师公了。”李开平殷勤地给他倒上了茶,“我父亲,当年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笑着问道。


    “他啊,”高良臣想起那些旧事,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活泼的很,就是那种无风要起三层浪的性子,见树都要踢三脚。”


    “吵吵闹闹的,就跟五百只麻雀似的。”高良臣笑道,“我那时候经常让他在外面站着。”


    “你猜怎么的。”高良臣卖了个关子。


    “怎么的?”李开平问道。


    “他说因为他在外面站着,所以可以帮同学们买饭抢热水,还赚了一笔。”高良臣笑着说,“真是,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


    “你说他那么一个千伶百俐的人,怎么能被贼人杀了呢。”高良臣蓦地叹了口气,“我听说他们家遭了山贼,我还以为他总会有办法的,毕竟那小子一秒钟八百个鬼点子。”


    “我当年还在想,若是他出仕了,得做出什么事业来,没想到人真是太脆弱,太容易死了。”高良臣说道。


    李开平闻言也垂下了眼睛。


    “可能是把鬼点子都花在我身上了吧。”他轻声说,那伙贼人肯定是不打算留活口的,然而简东山,一个无知无觉只会大哭的婴儿却活了下来,很难说不是这位简公子的使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手段。


    高良臣垂下了眼睛,“算了,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他说,“只是看到了故人之子,有几分怀念罢了。”


    “第一眼看你,我就眼熟的很。”他说,“果然当年那小子给我留的印象太深了。”


    “那我争取给您留的更深一点。”李开平露出了一个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笑容。


    “你可算了吧。”高良臣笑道,“我今年都快七十岁了,文通太子活着的时候说让我教他的世子,我都没去。”


    “他家孩子说不定和他一样听话。”高良臣的脸色暗淡了下来,“我都觉得老胳膊老腿管不动了,你若是像当年的简小公子一样,不得闪了我的老腰,要了我的老命。”


    “怎么就要您的命了。”李开平咕哝道,“我逃,你老人家就一定要追吗?”


    “行,”高良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绝对是他儿子。”


    “我看都快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高良臣说道,他端起了茶杯来喝,然后微微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高大人。”李开平笑道,“我肯好好做人的。”


    “没什么,”高良臣垂着眼睛,“只是觉得旧事重提总有一种刻舟求剑的感觉,当年他每次惹了事,就给我泡茶。”


    “你泡的味道,”他轻声说,“和他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人老了,就是喜欢说这些乱七八糟的。”高良臣反应了过来,“不和你提这些伤心事了,你肯定比我难受,我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呢。”


    第96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逝者不死


    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的皇帝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好像有半边身子, 完全没有知觉了,麻麻的, 而能动的那只手,也不止地颤抖着,他想抓住什么东??x?西,发现手指也没法灵活的屈伸了。


    这是中风的兆头,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而更可怕的兆头是没有人环绕着他,没有宫人,也没有太医,只有简东山一个人不远不近地坐在帷幔之中,他能看出来了,他坐在那里的样子, 垂着眼睛不笑的样子, 真像自己那阴魂不散的大哥。


    皇上重重地出了口气。


    他试着说话, 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古怪而断续。


    “你, ”他拼命说道,“这就是你的计划吗?”


    简东山坐近了几分,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似笑非笑,近乎于戏谑地看着他, 他伸出了一只手默默地抬着帷幔,似乎在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神情悠闲而怡然自得, “当然不是了。”


    他笑着说, “至少不是全部计划。”


    “虽然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你特别特别介意我可能没死这件事。”简东山轻快地说,“但是我总得预计你这个人心狠手黑, 听到这个消息,万一挺住了怎么办呢?”


    “你说是不是?”他笑着说。


    “你?”皇上艰难地蹦出了一个音节。


    “皇上病到这种程度,祭天大典估计不能自己去了。”简东山语气一转,变成了那副好听的官腔,似乎一瞬间变回了那个八面玲珑的礼部尚书,“所以皇上打算怎么办呢?”


    皇帝愣了一下,“你打算对我儿子出手?”他艰难地说道。


    简东山眨了眨眼睛。


    “没有啊,”简东山淡淡地说,“如果按照揣摩的意思的话,太子和皇次子已失圣心,淑妃的儿子还在吃奶,总不能让他去吧。”


    “所以内阁准备拟旨,让皇三子去,怎么样?”他脸上挂着一副平静而从容的笑容。


    皇帝看不懂这笑容,只觉得毛骨悚然。


    “之后的监国啊,将来的大位啊,”简东山徐徐地说,“我看都由皇三子来继承不错啊。”


    皇帝越发的不懂了,然而一个电光火石的念头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你是说,”皇帝张开嘴,费力地说,“皇三子,不是朕的孩子?”


    简东山笑了笑。


    “您不是知道的吗,白氏收留了宁王妃,而宫中出现了一个死婴。”简东山平静地说,“这些您不是都查的清清楚楚了么?”


    “赵宫人被您苛待了那么久,生下的孩子活不成,没什么好意外的吧。”简东山静静地说。


    皇帝感到了一阵发冷。


    “她怎么不来找朕,若是她告发你们的阴谋,朕一定……”皇帝一时气结,竟咳了一口血出来。


    简东山笑了笑。


    “她就算是你儿子的母亲,也是个筹码,这么多年,她也没想过向你屈膝献媚过啊。”简东山淡淡地说,“她生孩子的时候,你没有派接生嬷嬷过去。”


    “她挣扎了一整天,羊水都流干了。”简东山慢慢地说,“当时几个太监要按旧例剪开肚子保下龙胎,去母留子,是白氏的大宫女救了她的性命,终究决定了保大人。”


    “孩子是生下来了,”简东山说道,“但是因为憋的太久,没过几天就没了。”


    “那才是你的三子。”简东山笑了笑,说道。


    “李青一,是朕的孩子。”皇帝轻声说道。


    “是啊。”简东山说道,“那就顺着你的疑心来好了,反正你也听不进去别人说话。”简东山慢慢地说,“你对这个结果满意吗?”


    皇帝似乎是想要坐起来,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声音,简东山后退了一步,冷眼看着,他终究是闭上了眼睛,躺了回去。


    第二天,前来的宫人发现皇上睁着眼睛,盯着正上方的帷幔发呆,他看到她走来,眼睛猛地一转,里面血丝密布,吓得宫人几乎摔了手中的水盂。


    而下一秒钟,她就发现了问题。


    皇帝好像全身上下能动的地方只剩下这双眼睛了。


    他无论是企图坐起来,还是开口说话,都失败了。


    庄妃和范婕妤闻讯赶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太医在一边惶恐地跪着,说着目前的情况,皇上虽然是醒了,但是应是中了邪风,以后说话起身怕是都难了,这病就算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都不敢说能治,只能先吊着命再说了。


    闻言范婕妤恰到好处的受惊昏倒了,杨文秀挥了挥拂尘叫人送她回宫去,顺便将范婕妤的宫室和淑妃的宫室一并封了。


    “这些日子皇上就宿在他们两人处了,查一查到底是谁的宫中饮食不妥当。”杨文秀吩咐道,“或者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忙,杨文秀安排了人手之后想,范婕妤忙着昏倒演戏,庄妃忙着统御六宫,封锁消息维持稳定,简东山大概在忙着拟旨,几个皇子公主应该也各有各的事做,大家都太忙了。


    所以皇上一个人躺在那里倒是还挺清净的,他想,您可算是享上清福了,于是他很识趣的决定不去破坏这份清福,他把浮尘搭在了手臂上,愉快地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切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搜宫的人会在淑妃那里搜到食谱和虎狼之药,吃坏了龙体的罪责,恐怕是逃不过去了。


    “今天的天格外蓝啊。”杨文秀在心里感慨着,果然快过年了,天公作美,天气就是很好,连一丝云彩都没有,这样的好天气就应该准备上一壶小酒,并着点下酒菜,赏赏花什么的。


    今天的天气可真不错,题红也是这么想的,她一早上起来,就觉得今天不同寻常,又肃静又清净,然后她很快就发现这份感觉的来源,不只是因为天气的确很不错,还因为原本守卫武成侯府的那些眼线和卫士都被调走了。


    题红的心马上提了起来,她知道有什么发生了,而宫里来的公公的确也很快到了武成侯府。


    皇上病倒了,淑妃坏事了。


    题红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她一直在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而它如今真的来了,她感觉自己的腿脚发软,每一步似乎都踩在棉花上,他们的计划成功了。


    “即刻宣殿下入宫。”公公说道,又急匆匆地回去了。


    看来皇上这下病的是不轻啊,题红想,她开始帮李青一梳洗。


    “一会入宫。”李青一轻声说,“你要去见淑妃娘娘吗?”


    题红突然犹豫了一下。


    她当然无数次幻想过在淑妃面前庆祝自己复仇成功,这只要想一想都感觉让人像是喝了蜜水一样舒服。


    但是当这个机会来到面前的时候,她却没来由的犹豫了。


    “其实去不去都可以。”李青一小声地说,“我只是觉得,看着一个人去死是不是会留下一些不好的记忆。”


    题红笑了笑。


    “是啊。”她轻声说,“她已经死定了。”


    “那你呢?”李青一抬起了眼睛看着她,“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呀。”


    “我不知道。”题红回答道,她忽而笑了起来,“反正,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了。”


    李青一也笑了起来。


    “殿下。”题红轻声说,“外面的那些守卫,都被调走了。”


    “殿下以后,大概也自由了。”题红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李青一怔忪了一下。


    “要去叫侯爷起来吗?”题红问道。


    李青一摇了摇头。


    “让他再睡一会吧。”李青一轻声说,“不着急。”


    杜毓文一定会很开心的,李青一想,他总是说,她会自由的,能过上她想要的人生,能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似乎已经不再奢望自己能得到这些了。


    然而这一天,居然到来了。


    以后大概没有人密不透风的监视他了,也不用再咽下皇上赐的药丸了,他至少可以想什么时候从自家的大门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了。


    他醒来就会自己发现的,李青一想,她走到了床前,看着那个青年苍白而疲倦的睡颜,不由自主地俯下了身,轻轻地将一个羽毛一样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


    我们会有来日方长的,李青一想,她抖了抖衣袖,让翟衣的布料掉下来,盖住手腕上的镯子,她现在要入宫去了。


    她没来由的有一种预感。


    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那个男人了。


    这个想法让她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她上轿的脚步似乎都轻盈了起来,她坐好了身子,目光落在车帘之外,没有不祥的黑脸守卫包围着的侯府看上去山明水丽。


    她有家了,这里就是她的家,她想——


    作者有话说: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吗~


    第97章 宓妃愁坐芝田馆 反正都过去了


    李青一从来没有进过??x?皇帝的寝殿, 她甚至连门口都不曾路过过,落轿的时候, 她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虽然她已经没有对父皇那么畏之如虎了,但是多年来的阴影依旧不是一时可以去除的。


    “妹妹来了。”她看到皇三子从门中出来,她站定了脚步,低下了头,“宫里来人说是父皇唤我来。”


    皇三子微微地叹了口气,“是我叫妹妹来的。”


    “父皇很是不好了。”他说,“我想着,也得见见妹妹才好。”


    李青一点了点头。


    “他还明白着,”皇三子说道, “只是中了风, 说不了话, 也动不了。”


    李青一的眼睛微微张大了几分。


    “这么严重吗?”她问道。


    皇三子长叹了口气, “是啊,人生无常啊。”


    李青一也叹了口气, 她将手放在了题红的手中,往宫室里走去了。


    这间院落是宫中所有院落都远远比不上的富丽堂皇和宽敞, 然而里面的东西似乎被搬动过,也没有香料的味道,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药的苦味, 和说不清的味道, 她走到了寝殿的门口,两个公公恭顺地帮她打起了门帘。


    “珈善公主到了。”公公向里通报道,然后对着她转过脸来,“皇上醒着, 您进去就好。”


    李青一迈过了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重重罗帷之中,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僵死的人形,她走到了近前,见了礼,在绣墩上坐了下来。


    她问有什么事么,因为她知道皇帝已经说不了话了,自从她进来之后,只有那一双眼睛注视着她,近乎死死地盯着她。


    她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是还是不想见到她么。


    “父皇,”她轻声说,“您要好好保重。”


    “我不会再来了。”她轻轻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离开京城。”


    “所以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了。”她小声地说,“希望您以后,”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虽然后来尽量多读了几本书,但是感觉自己依旧是个词穷语拙的人,“以后能放宽心,天天开心。”她轻声说。


    皇帝用力地看了她一眼,她往后瑟缩了一下,这次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毕竟不可能再起身给她一耳光或者一脚了,李青一顺势低下了头。


    “那我就走了。”她连忙告辞道,转过身,离开了。


    她能感觉到父皇的目光依旧黏在她的背后,让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她加快了脚步,走了出去。


    “父皇怎么样了?”皇三子问道。


    “不知道。”李青一诚实地说,“他没能说话,似乎也不是很想见我,一直在瞪着我。”


    皇三子似是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那妹妹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妹妹日后有什么打算吗?”他问道。


    李青一眨了眨眼睛,她想起杨文秀说皇三子代为祭天的事,所以以后大概主事的就是这位哥哥了,所以她认真地思索了一会,“我想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带武成侯找个清净的地方休养休养。”她说道,“他很多年没回润州了,大概是去润州吧。”


    “润州不错,”皇三子说,“离京城也很近。”


    所以他这是容许了的意思吗,李青一想,他们可以自由的离开京城了。


    李青一想起从前听到杨文秀说过,说杜毓文年少成名,锋芒毕现,就算换了天子,也未必有他好日子过。


    “总不会比现在更坏了。”杜毓文笑着说,“而且我身子废了,也不是什么称病不朝,能活着就不容易了,还谈什么惹人忌惮。”


    “若是来了个新天子,多半会放过我的吧。”他说。


    放过,李青一只觉得这个词太残忍了,他做错了什么呢,居然要谈放过。


    和他预想的没错,皇三子大抵是放过他了,李青一想,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吧。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不由得轻快了起来。


    “殿下。”杨文秀从一边淑妃宫中出来,正在长街上走着,和李青一打了个照面,公公毕恭毕敬地将拂尘搭在手臂上,见了个礼,“殿下这是要出宫去了?”


    “嗯,”李青一点了点头,“公公有事在忙?”


    “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来看着他们带人去讯问罢了。”杨文秀笑着说,“年关将至,总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我正好也要找殿下呢。”杨文秀笑道,“这么巧,便是碰到了。”


    “武成侯在西华门外等殿下呢。”杨文秀用手中的拂尘柄轻轻地点了点西华门的方向,脸上挂着一个了然的笑容,李青一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谢谢公公。”她连忙说道,径直往西华门走了过去。


    杨文秀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会。


    “看来这位二公主是不会在宫里过年了。”他对自己的手下笑着说,“不过也不错,少整理一个院落。”


    “师父看上去心情很好。”小太监堆着笑说道。


    “当然好了。”杨文秀笑道,“快过年了嘛。”


    “新年新气象啊。”他说,“总不能苦着脸过年吧。”


    “师父说的是。”小太监也笑了,“说起来,过了年,师父要高升了吧。”


    “说什么呢?”杨文秀用拂尘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他的手,“什么升不升的,能伺候天家就是我们的荣幸了。”


    “是。”小太监低下了头,心里暗想着还得是师父,什么都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杨文秀回头遥遥看了一眼掌印太监的书房,他从十几年前开始,就想走到那里了。


    而如今,他的确快要走到那里了。


    他往前走着,盘算着今天还没做完的事,脑子里没来由的想起了童年时,老家那条河上艄公喜欢唱的调子。


    “我凭良心吃饭,我凭力气赚钱。


    有钱的人我不爱,没钱的人我不怜。”


    西华门是宫里人日常出入的门,李青一也算是走的熟门熟路,自然很快就到了,题红只觉得自己竟是要被拽的飞起来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殿下真是归心似箭啊。”她说道。


    李青一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放缓了几分脚步。


    “他怎么跑出来等我了。”她小声咕哝道,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杨公公说在抄查淑妃那里,你不去看看。”


    “看到那个宫殿的门脸,”题红笑了笑,回答道,“我就已经觉得恶心了。”


    “杨公公给我看了列举淑妃的罪状里,将我的事,和一些其他宫人的事都一并列进去了。”题红微微地叹了口气,“其实我真的是想要个说法。”


    “所以我现在算是清白了吧。”她轻声说道。


    “你从来都是清白的啊。”李青一认真地说。


    题红愣了一下。


    “殿下说的对。”她笑了起来,“我竟然一直被他们给绕进去了。”


    “我从来都是清白的。”她重复道。


    西华门很快就近在咫尺,看门的公公远远地就开始行礼开门了,李青一稍微怔了怔,说实话她依旧没法习惯这份恭敬,她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做过什么公主。


    自然也不适合生活在宫中。


    这里的一切都美丽而精致,每一样东西似乎都价值连城,但是她不适合生长在这里,她也并不想多看一眼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于是她走到门前,飞快地自己迈了出去。


    一副车马停在河边,那个青年倚着汉白玉的栏杆,掰着一小块饼,喂着金水河里的鱼,李青一小心地从后面靠了过去,“这里面还有鱼的么?”她小声问道,低下头去看着,果不其然,一些小鱼正探着头,吞吃着撕碎的饼块。


    杜毓文把手里的饼掰了一半递给了李青一。


    “看来是有的。”杜毓文笑道,“殿下的事办完了?顺理嘛?”


    “嗯,”李青一点了点头,“我和皇三子说我们要去润州,他同意了。”


    杜毓文微微地吃了一惊,“殿下居然急着和他提这件事。”


    “总感觉京城不是什么福地,”李青一小声地说,“不利于先生的修养。”


    杜毓文笑了笑,他转过身,跟着李青一沿着河慢慢地走着,“也是,”他轻轻地笑了,“我在京城也没什么要做的了。”


    “薛萍很乖觉地写了表文,说自己不能胜任河西节度使之职,更想留在京城伴驾。”杜毓文笑着说,“他武艺胆气上还是颇有过人之处,容貌又端正,统帅御林军还挺合适。”


    李青一点了点头,“我听说,宝华公主要嫁给他。”


    “还问我去不去酒宴。”她笑了笑,“我说就不去了。”


    现在没有人会因为这些小事为难她,勉强她了,李青一想,于是她轻松地笑了起来,“先生从前说过??x?,以后要带我去天街玩,这话现在还算数吗?”


    杜毓文也笑了起来,“正好要过年了,也买些过年用的东西。”


    李青一靠了过来,“我们去润州过年吧。”她小声建议道,杜毓文抬起眼睛,看向了一尘不染的天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润州去了,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没法再回到故乡了,他觉得自己甚至开始淡忘故乡的景色和气味,而如今他似乎又想起来了,一切都变得那么鲜明,雨水落在茸茸的青苔上的感觉,缸里的细小的红色金鱼,还有热气腾腾的面,很多掩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爆炸一样的卷土重来。


    “好啊。”杜毓文点了点头,“那就买点路上要用的东西吧,剩下的,回润州再说。”


    “嗯。”李青一点了点头,她遥遥地看着天街的烟火气,“那就买点好吃的吧。”她兴致勃勃的计划着,“说起来,我听人说,润州的河豚很好吃,好吃的东西特别多。”


    “其实也没有。”杜毓文笑了笑,“也有可能我是吃惯了。”


    李青一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侧,两个人在暖融融的冬日阳光里慢慢地走着,絮絮地说着些有的没的,比方说天街有什么好的吃食,润州的山河形胜。


    他要回家了,杜毓文想,带着他的妻子回家,他突然感觉这句话梦幻的有些不真实,他开始想着自己那间老宅,他一直给看门的仆人发着月钱,也不知道照顾的怎么样,不知道那一方小小的天井里养的芭蕉和荷花都怎么样了,还有回廊的紫藤。还有父亲的马厩,估计要好好收拾一番,扩建一下,才配得上这匹良马。


    他想着这些事,感觉身上有力气了很多。


    他会好起来的,因为到了家,什么都好说了。


    第98章 用尽陈王八斗才 真是一段漫长而可怕的……


    简东山撩起了袖子, 开始给自己磨墨,简明想要从他手里接过来, 但是被他拒绝了。


    “你坐就好了。”简东山指了指一边的椅子,简明坐了下来,“您在忙?”


    “嗯,”简东山慢慢地磨着墨,“你不觉得皇上需要一份罪己诏吗?”他说,“现在他恐怕自己写不得了,所以只好我来代劳了。”


    简明闻言少有的笑了起来。


    “您真是孝顺。”简明笑着说。


    简东山眨了眨眼睛,“也很忠诚,不是吗?”


    简明捂着嘴笑了一会。


    “也许过了这个年。”简东山轻声说,“你就还是简东山了。”


    简明笑了笑, “说实话, 我都已经习惯你是简东山了。”


    “真是一段漫长而可怕的日子啊。”简东山长出了口气。


    “十八年了。”简明答道, “虽说人一辈子有几个十八年, 但是十八年能做到这些,也是不容易的了。”


    “是啊。”简东山说道, “总不能得陇望蜀吧。”


    “之后你打算做些什么呀?”他看向了简明。


    “回九江去吧。”简明说道,“以后再做打算。”


    “你会做打算的是吧。”简东山说道, 看向了简明,“日后若是还能在我身边。”


    “我肯定会做打算的。”简明答道, 然后嗤笑了一声, “我还能和他同归于尽不成么?”


    “只是那样的日子太久了。”他闭上了眼睛, 他甚至都不适应在主人面前坐下了,“我需要一些时间。”


    简东山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叹了口气。


    “是啊,太久了。”他说,然后他落笔写了起来。


    他在幻想中, 在无数个睡不着的深夜里,想过无数次这封罪己诏应该如何写,所以他写的很快,然后他封了口,叫简明拿去加盖玉玺。


    “大过年的还在拟诏,我们简大人还真是大忙人。”齐轻侯出现在了书房门口,挂着一个戏谑的笑容。


    “嗯呢。”简东山笑了起来,“对啊,今天都过年了。”


    今年因为皇后的热孝与皇上的病倒,所以新年仪式一并从简,简东山甚至一上午就回来了,于是他花了两个时辰泡在书房里之后,天甚至还没黑。


    “今年过年你不回九江吗?”齐轻侯问道。


    “简明回去就行了。”简东山打了个哈欠,“说起来,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我初恋的事。”


    “你不是编排人家第一次和你见面,就要给你做媳妇吗?”齐轻侯在一边坐了下来,把玩着他的镇纸,这镇纸是琉璃的,在她的印象里,简东山很少用琉璃的镇纸。


    “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简东山咕哝道,“而且我也没有编排了。”


    “我大概十来岁的时候吧,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那真是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年纪啊,”简东山说道。


    “你对她就没几句好话吗?”齐轻侯不满地说。


    “是真的狗也嫌。”简东山说,“非得玩我的东西,写乱我的习作,还吃我的点心,喝我的茶。”


    “然后有人说,吃了人家的东西,就要给人家做媳妇的。”简东山懒洋洋地说道,“然后她就问人家,说做媳妇是什么意思。”


    “人家就告诉她,是和他住在一起,永远在一起。”简东山说道。


    “然后她就马上同意了。”简东山说道,“还按着我的脑袋让我也同意。”


    “这可不是我胡乱编排。”简东山笑着说。


    齐轻侯吸了口气。


    她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件事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像就是她干过的事一样。


    什么以后就在一起之类的。


    她突然想起来了,好像的确是她儿时的往事。


    “小孩子不懂事。”她胡乱地咕哝着,突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她看向了简东山。


    “你,”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你是,”


    “李开平。”她轻声说道,声音颤抖的几不可闻。


    简东山笑了起来。


    “嗯。”他点了点头,“没错,我是李开平。”


    齐轻侯愣了一会。


    她低下了头。


    “我就说,你肯定有什么瞒着我。”她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大家都以为我死了,不差你一个了。”简东山笑了起来,他已经习惯了笑,甚至觉得这样很不错,毕竟这世上荒诞的莫名其妙的事情太多了,笑一笑,十年少么。


    齐轻侯忍不住去拍他的脑袋,简东山双手抱着头,尖叫了起来,“你要真的把我打死吗?”


    “我都没有用力。”齐轻侯说道,“你要是死了,纯属是在碰瓷。”


    “我没有!”简东山尖叫了一声。


    “你这么多年。”齐轻侯收回了手,目光不自然地落在了别处,“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倒也没有。”简东山笑着说,“吃喝不愁,风吹不到,雨也打不到,还是挺爽的。”


    齐轻侯微微地叹了口气。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和鼻子都有几分莫名的酸涩。


    “说起来,”简东山从桌子上趴起来了一点,露出了一线眼睛,“我当年死的时候,你伤心了吗?”


    “其实,”齐轻侯撑着脸颊,“没有很伤心。”


    “因为太小了。”她诚实地说。


    “但是你还是喜欢我的。”简东山说道,“当年你扔绣球的时候,很难说不是对我依旧一见钟情啊。”他说。


    “你真是。”齐轻侯别过了脸,“算了,你开心就好。”


    “我当然是很开心的了。”简东山说道,“我们以后都会开心的。”


    齐轻侯笑了一声。


    她还是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眩晕。


    李开平,她念着这个名字,已经尘封了多年的记忆被打开了,那个少年的眉眼似在面前,清晰可见,他的桌子上放着琉璃的镇纸与墨盒,还有一盏漂亮的琉璃灯。


    她那时候觉得这个少年像一只漂亮洁癖的鸟,到处都一尘不染的。


    也许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在那一眼就已经定型了吧。


    白云苍狗,世事荒唐。


    他们竟然还有重逢的一天。


    竟然还成了夫妻。


    可见他们的确缘分匪浅。


    “李开平。”她轻声说道。


    简东山应了一声。


    “应该还有很多事吧。”齐轻侯问道。


    “以后再说吧。”简东山笑着说,“虽然说你这辈子故事很多,但是我也不遑多让啊。”


    “这么算起来,肯定还是你的故事多了。”齐轻侯说道。


    简东山笑了起来,“故事那么多也不好啊。”


    “一个幸福的人,一辈子应该不会有很多故事才对。”他轻声说,“比方说咱家孩子,就不要有太多故事的好。”


    齐轻侯沉默了一会。


    “做人一生坎坷多啊。”她忍不住叹喟道。


    “你不打算做皇帝了?”齐轻侯突然问道。


    简??x?东山抬起眼睛看着她。


    “从前是想过的。”他说,“后来发现我这个人,还是不适合做皇帝的。”


    “所以说,杜毓文的事,真的和你有关吗?”齐轻侯问道。


    简东山点了点头,“我当时的确想的是,如果杜毓文成了李清祥的嫡系,那就不如去死。”


    “现在想想,”他轻声说道,“那时候的心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啊。”


    “所以我还是不要做皇帝的好。”他笑着说,“可能因为盯着李清祥太久了吧,总有一种,不和他一样心狠手辣,就赢不过他的感觉。”


    “我可能也变成什么,”他思考了一下措辞,“什么奇怪的人了。”


    齐轻侯叹了口气。


    “他以后,”齐轻侯轻声说道,“没法再杀任何人了,也没法再伤害任何人了。”


    “嗯,是啊。”简东山说,“所以,我也得想想,接下来的人生,怎么度过了。”


    若是他把我弄成了另一个他,岂不是某种程度上,他也是赢了的么,简东山想,他深深地呼吸着,看着窗外的轻雪与绿松。


    我要回归我原本的人生了,他想,属于李开平的人生,所谓的为天下开太平的人生。


    他突然涌起了一个念头,如果杜毓文真的死了,他还能原谅自己吗?


    为了自己这点破事,毁掉了一个那样的青年才俊。


    虽然说,现在基本上也已经毁掉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去拜访一下杜毓文,和他说些什么。


    那个青年好像从来没有怪过他,他对这点心知肚明。


    所以他从来不担心杜毓文会在他的后背插上一刀。


    他对此好像甚至有些有恃无恐了,简东山想,然而小厮很快回报杜毓文已经不在京中了。


    “他应该是回润州过年去了。”小厮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了。”


    简东山微微地怔了一下。


    然后他笑了笑。


    “这样啊,”他轻声说,“那就不急了,日后,总是会见到的。”


    第99章 楞伽顶上清凉地 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果然皇帝没有再好起来的兆头, 直到春天过完了,他依旧躺在床上, 不能行动,口不能言。


    看来除却禅位,也没有旁的办法了,内阁拟来的禅位诏书已然放在了杨文秀的案头,只待他盖上玉玺,就可以生效了,杨文秀静静地拿起了那份罪己诏,露出了一个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缘由的笑意来。


    他当然已经读过这份罪己诏了,他虽然对里面的内容早有预期,但是还是大开眼界了。


    比方说皇三子反而是宁王的孩子这件事。


    他拿起了另一封诏书, 这封是他拟的, 主要是关于后宫的一些安排, 发嫁的发嫁, 晋升的晋升,他自然乖觉地替皇三子将赵宫人直接晋为了太后, 而白氏也当然要追封,要拟个好封号。


    “是他们应得的。”范婕妤闻言笑了笑, 她闲闲地和猫玩耍着,“我大概照例升一品, 做太妃了吧。”


    李守一伸出手来摸了摸猫的头, 猫很识趣地靠了过来。


    她的手指深深地陷入到了猫咪柔软的毛发里。


    “真可爱。”她由衷地说, “不过娘娘从此就寂寞了。”


    “有什么寂寞的。”范婕妤笑了起来,她看着窗外的一片春和景明,“我们大概最盼着的就是当上太妃了。”


    “当上太妃了,”她笑着说, “这辈子就尘埃落定了,不用提心吊胆的了。”


    “之后平平安安的吃吃喝喝玩玩就行了。”她说道。


    荣宠啊,偏爱啊,那些东西都是来得快去的也快的,范婕妤笑着想,虽然好像皇上在位,她就是宠妃,阂宫上下都来讨好她奉承她,但是谁知道明媚鲜艳能几时呢。


    她从来就不是个什么有雄心壮志的人,她只想安安分分地过她的太平日子。


    她现在只有某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快活。


    李守一眨了眨眼睛,“我母妃也这么说,”她笑了笑,“看来当太妃的确很快活了。”


    她也不用担心庄妃的事了,李守一静静地出了口气,以后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母亲大概也会好起来吧。


    她也该想想自己的人生了。


    她的人生,刚刚开始啊,李守一想,她看着窗外的春光,今年的春天很暖和,雨水也很丰沛,所以花开的很好,一片次第的深红浅红,映着嫩绿色的树影,勾的人忍不住想出去看看。


    她顺从了自己的心意,从屋内走了出去。


    这座宫室她很熟悉,她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而这里对她的感觉也从很大很多的房子,变得窄小促狭了起来,她在长街上走着,认真地看着每一个宫室的门脸,发现可以回忆起很多事,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


    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栖鸾阁的附近,这里依旧是偏僻少人的,层层的梧桐萌出了新芽,盖在破败的门脸上,她伸出手,推开了门。


    这里除了几个洒扫看守的宫人之外,再无旁人了,李守一让他们自己做自己的事就好,在里面转了起来。


    这间院落很小,感觉甚至有几分坐井观天的感觉,如果是让她住在里面的话,她怕是觉得自己在坐牢。


    尤其是关上门之后,感觉自己好像被世界遗忘和抛弃了,的确,她想,绝大多数时候,没有人会想起李青一来,她好像就是个不存在的人一样。


    御书房读书没有她的份,御宴没有,天狩也没有。


    甚至于绝大多数给公主的礼物供奉都是两份,她也习惯如此了,每次都是长姐挑完之后,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仿佛宫中从来就是只有两个公主而已,连恭维之词都是并蒂莲,双生花。


    然而如今真相水落石出,李青一的确是父皇的亲生女儿,李守一想,父皇会后悔吗,还是他已经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事了。


    前些日子宝华公主的婚宴上,宝华公主和自己说,父皇虽然不宠爱李青一,但是好歹也将她抚养长大了,如今家里的事全然一眼不看,也太过分了。


    李守一忍不住笑了笑。


    “我倒是觉得她也算仁至义尽了。”李守一轻声说道,“皇后病危的时候,她回来看视,临行前也拜别了父皇,之前也提醒过我注意母妃的事情。”


    宝华公主看着她,叹了口气,“你若是想惹我不痛快,我也奈何不了你了。”


    “我没有要惹你不痛快的意思。”李守一说道,“你嫁给薛萍,很不高兴吗。”


    “如今薛萍也不打算出去做什么事了,”李鸣凰微微地出了口气,“那就不会做出事端来,他也算是高门大户,我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不如说,我也算是嫁了个能力范围里最好的了。”她叹了口气,“你搞倒了我母后,我自然也没什么太好的出路了。”


    “李青一大概觉得很痛快吧,你们应该都很痛快吧。”李鸣凰苦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她会来我的婚宴,来看看我的笑话呢。”


    “结果她甚至懒得来一趟了。”李鸣凰说,她长出了口气,“她怎么就反而成我们里嫁的最好的那个了呢,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我觉得,我倒是很高兴没有人再来害我母妃了,”李守一笑了一声,“至于李青一,她应该是没有觉得痛快的。”


    “薛萍能留在京城和娶你。”李守一轻声说道,“好像也是李青一提的。”


    李鸣凰微微地张大了几分眼睛。


    “她说皇后没了,你在宫里一定不开心。”李守一说道,“你应该会希望早点成婚的,所以趁着冲喜的机会,正好给你安排出阁,要不然父皇忘记了,大家都忘记了,就很麻烦了。”


    “她看上去,还挺担心你的。”李守一笑着说,“害怕大家把你的婚事忘了,耽搁了,毕竟你的年纪也耽搁不起了。”


    李鸣凰低下了眼睛,“难为她有心了。”她轻声说道。


    “所以来不来的,”李守一笑了一声,“很有所谓吗?”


    李鸣凰沉默了一会。


    “倒也没有了。”她说,“她不恨我啊。”李鸣凰轻声说道,“我还以为她一定恨透了我呢。”


    李守一笑了笑,“她都没有恨我,应该也没有恨你吧。”


    “她不嫉妒么?”李鸣凰轻声说,“如果我是她的话,肯定会希望我们两个过得越惨越好。”


    “她说她从来不觉得人和人之间需要比较,她觉得好的,我们未必喜欢,我们觉得好的,她也未必喜欢,”李守??x?一笑了笑,“自己能过上自己喜欢的人生就好了。”


    “其实,”李守一出了口气,“如果我是她的话,大概也会希望我们过得越惨越好吧。”


    李鸣凰也叹了口气,“说起来,我都没和她说过几句话。”


    “可能她也不需要我和她说什么话了。”李鸣凰轻声说道,她能说什么呢,她不知道,李青一也不需要她说什么。


    也许她能做的,就是过好她的人生,珍惜她自己的生命,并且也珍惜别人的生命吧,李鸣凰想,她的确已经做好了被李青一羞辱的准备,甚至连梦中都是李青一出现在自己婚宴的情景,所有人都争着去讨好她,她趾高气昂地走到自己的面前,说着长姐你当年想过今日吗。


    李鸣凰突然觉得,从去年母后出事以来,一直郁结于胸的一口气,莫名地被松出了。


    实际上,她想,她并没有过的不好,她丰衣足食,身体健康,前途无量,她有什么好抑郁,好灰心丧气一蹶不振的呢,她的人生还有很长,她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过去的日子,就当是一场梦吧,李鸣凰想,也许她从前孜孜以求,引以为豪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没有什么太多意义和价值。


    她抬起眼睛看向了李守一。


    她曾经以为,自己和这个妹妹以后是一辈子的仇人了,毕竟她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但是现在想想,害死母亲的,也许不是李守一,也不是淑妃,而是她曾经做过的事,她被自己往日里逃过的罪责终于追上了罢了。


    虽然不愿意,但是她觉得,她应该正视这一点了,李鸣凰想,“是啊,”她说道,“恨来恨去的,其实也没有那么多可恨的事。”


    “你从前,很恨我吧。”李鸣凰看向了李守一。


    “现在你开始恨我了么?”李守一笑了笑。


    “不,”李鸣凰摇了摇头,“不恨了。”


    “所以,你还恨我吗?”李鸣凰问道。


    李守一愣了一下,“你母亲已经偿命了。”她说,“我也没什么继续恨下去的必要了。”


    “希望如此。”李鸣凰说道,“希望能够我们日后都能过得好。”


    李守一点了点头,她看向了李鸣凰的眼睛,这句话,大概是真心的吧,她想,她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好好坐下来,和李鸣凰推心置腹地说话了,她们是姐妹,更是敌人,似乎永远只能带着假面寒暄,抑或是撕下面皮相斗。


    “想不到我有一天也会和你说,我们姐妹一场这种话。”李守一轻声说道。


    “是啊。”李鸣凰慢慢地说,“可我们的确也是姐妹。”


    所以过去的那些事,上一辈的恩怨,也都到此为止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他们从没想过会是这么轻易的事,甚至没想过他们要结束这件事。


    只是李青一先做到了,她也许从没有把自己当作她们的姐妹,也不想和她们成为什么真正的家人。


    但是她还是愿意力所能及帮她们,愿意替她们多想一些。


    于是有了这样一天,在过去十余年中一直引为死敌的姐妹坐了下来,互相祝福着对方的人生。


    所以她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李守一想,是传闻中人间难得一遇的贵人,她静默地看着栖鸾阁内的梧桐,然后走出了宫门,她亲手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像是在和什么告别一样。


    李青一不会再回来了。


    她已经自由了,她有了自己的人生和幸福。


    李守一听到了佛堂在打鼓,晨钟暮鼓,时间已经不早了,太阳的确已经落到了地面上,暖融融的,橙黄色的,看着好像可以走进去一样,她忍不住开始幻想远方,比方说太阳落下去的地方,比方说月亮升起的地方,那里会有什么,高山,还是大海,会不会有像云一样的鸟,抑或是像小山一样的鲸鱼。


    休恋逝水,早悟兰因,她想,那么她也该向前走了。


    走到什么地方去,她不知道,但是如果留在原地的话,奇迹和幸运都不会出现的。


    第100章 善眼仙人忆我无 润州往事


    润州城从来多雨, 连天的雨一下起来,无论是大江还是远山都隐微在一片烟水朦胧之中, 温暖而潮湿的气候让猫猫狗狗都变得懒散了起来,卧在门前对清早就忙碌起来的渡口行人脚夫都熟视无睹了起来,而只要踏上这块土地的人,好像也不自觉地遵守起了某些心照不宣的规则,将脚步放轻,声音放低了许多。


    日常的熙攘红尘,卧在山河之中,显得宁静而惬意,蒙上了一层朦胧而温存的面纱。


    这里实在是安宁的过分了。


    简东山,或者说李开平想。


    他还没来过润州, 虽然润州离京城很近, 但是却与喧闹繁华的京城大相径庭, 他不由得长长地出了口气, 像是要把从内阁带来的浊气一股脑地全吐出来一般。


    距离太上皇因病禅位已经过去了三年,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正轨, 无论是河西还是两江,南北西东,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大家似乎都回归了正常的日常生活, 就像一个休生养息的治世应该有的生活一样。


    只是他不知道, 有些伤口还会不会愈合,有些伤害还能不能弭平了。


    所以他到润州来了。


    据他所知,杜毓文在过去三年里,大多数时候都呆在润州, 毕竟他的身体还是虚弱,需要精心调养,李开平有时候会想,他从前总觉得这次乱离,或者说风波里自己应该是受害最严重的,现在想想,这最大的苦主,恐怕另有其人。


    再算上那些因为杨师古这些人丢了性命的平民百姓。


    自己在受害者中甚至算排不上号的。


    他不禁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可能是来到了那人的故土的缘故,他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了十六七岁的杜毓文的样子来,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杜毓文的时候,那个少年带着简单的行装,站在国子监的门口,他那时候觉得这个少年有几分像传说中的白鹿,有一双纯良而温顺的眼睛,和带着某种莫名的骄傲倔强的脾气而高昂着头颅。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他记得很清楚,这个少年没有亲人了,也没有什么背景,如果能收归己用的话,会是最好的刀,这么想来,李开平忍不住自己笑了笑,自己当年为了报仇还真是相当魔怔,无论看到什么人,什么事,都想的是,能不能对李清祥造成伤害和威胁,至于这个世界,它对我也不怎么样,对李清祥倒是相当的宠命优渥,那如果不碰巧的话,就跟着李清祥陪葬去吧。


    无论是人命,还是物力,那些都是无所谓的事。


    他现在想想,觉得自己运气还真不错,至少没有在那条路上一条路走到黑,他的人生除了报仇之外还有大把的时间,足够他做点有意义,对世界和世人有好处的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来探望杜毓文是为了什么,确认他没有怪自己?这根本不需要确认,李开平想,不论他有没有苦衷,杜毓文大概都不会怪他,那人好像宽容的过分的认为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寻常的政治斗争,没有什么好苛责的。


    而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东西好补偿给他,或者说能补偿得了的。


    所以自己只是来看他的,李开平牵着马,走在润州的石板路上,他身后的仆从带了不少名贵药材来,杜毓文应该用得上。


    送药当然不吉利,也不合礼数,但是李开平觉得对杜毓文大概也没有必要自欺欺人,他们都知道,他的伤病没有痊愈,也注定不可能痊愈。


    李开平有时候会想,如果是自己的话,是否还有勇气活下去。


    因为仇人已经得到了报复,而自己却还要无休止地面对这具残破的,绝望的肉身,以及挥之不去的,如影随形的那些噩梦。


    他想,可能他是没有的。


    初夏最好的时刻就是天已经亮了,但是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趁着这时候赶路的人很多,所以街道上也颇有几分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气。


    甚至早餐铺子也开张了,空气中充斥着食物的香气和蒸腾的热气。


    李开平看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看错。


    他看到了杜毓文,以及李青一。


    他从人群之中把手中纸包的糖饼递给了等在一边的少女,李青一将纸包拆开,然后在他来得及喊烫之前,迫不及待地咬上了一口,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尖叫。


    “烫到了吧。”杜毓文笑着说,“糖烫起来,可是很吓人的。”


    李青一小口地??x?吹着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又咬了一口。


    “这个好吃哎。”她将糖饼举高,放在了对方的面前,“你也吃一口。”


    “甜的就是好吃。”李青一小声咕哝道,“当然了,别的也不错。”


    她不知道在那里买了早春的荷花,抱在怀里,柔和的月白色的花瓣在少女的脸侧肩头轻轻地摇晃着,看上去清凉又美丽,她似乎长高了一些,也没有那么单薄了,穿着一套白绿色的清凉夏装,出落得亭亭净植。


    站在一边的杜毓文也穿着青色的夏装,他站得很直,像一竿竹子似的,闻言垂下了头,也小小的咬了一口糖饼。


    “我就记得这家很好吃。”他笑着说。


    李开平突然间犹豫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上前,他们明明已经和那个世界,和那些事情再无干系了,他来这里干什么呢?


    然而在他踟蹰的时候,李青一看到了他。


    “简大人。”李青一毕恭毕敬地说,她的确长大了,李开平想,如果说上一次见到她,她还是个羞涩的少女,而如今她已经是个大方的少妇了。


    “简大人。”杜毓文也转过了身,见了礼。


    李开平突然莫名慌张了起来,“京中没有什么事,我就是,想要看望一下你们。”他连忙解释道,“而且现在已经又是李开平了。”


    “李大人。”李青一从谏如流地说。


    “其实叫堂哥也可以。”李开平小声说道。


    他们似乎现在也没有适应他们其实是亲戚这回事,李开平想,“圣上和大家也很惦念你们,所以我就来看看,只是看看而已。”


    杜毓文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个笑意,较之旁人,他还是有些过分的苍白而消瘦,“只是李大人从京城到这里,我们有失远迎了。”


    “现在也不是河豚的季节了。”李青一小声说道,“若是堂兄你早一个月来就好了。”


    “那真是不凑巧了。”李开平笑了起来,被如此轻松自然地叫堂兄让他没来由的轻松了下来,“只是,也该来看看你们了。”


    杜家的老宅就在离渡口不远的小山后,门口一只大黄狗见来了客人,抖擞了精神站了起来,对李开平进行了一番热烈欢迎,它身下窝着的几只小鸟识趣地抖抖羽毛,自己飞走了。


    “好狗,”李开平摸着狗的耳后,不停地抚弄着,狗得到了回应,热切地站了起来,开始舔他的脸,“真是好狗。”他赞美道,“说起来,齐轻侯说是想要条狗。”


    “这样。”李青一说道。


    “但是我又害怕吓到鸟。”李开平笑着说,“现在看看,也许说不定不成问题呢。”


    “狗懂远近亲疏的。”杜毓文附和道,“若是自家的鸟,多半是知道看顾的。”


    “李大人还是养了那么多鸟吗?”杜毓文笑着问道。


    “嗯,习惯了。”李开平说道,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狗,“当简东山的日子多了,好像很多事,就理所当然了。”


    “原本只是他父亲喜欢养鸟,我为了像一下,也开始养,现在变成我自己也挺喜欢养鸟了。”李开平说道。


    “过去那段日子啊。”他感慨道,偷眼看向了杜毓文,“虽说是过去了,但是很多事也过不去了,很多人也留在那边了。”


    杜毓文闻言笑了笑。


    “是啊。”他说,他轻轻地扶着墙边,李开平看过他的脉案,知道他得了风湿,如今夏日来了,又开始多雨,他想必不太舒服,腿脚大概都入骨地疼着,他还是有些咳嗽,看来肺病也没有完全痊愈,但是一清早的他还是走了出去。


    他不想被囚困在过去的监牢里,他想要正常而平静的生活。


    杜毓文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了一声,“只是躺着的话,还不如多行动行动。”


    “最近感觉怎么样?”李开平问道。


    他垂下了眼睛。


    “还好。”他轻声说道,仆人捧来了茶水,李开平在一边坐了下来,小客厅旁侧是一方天井,框着一棵芭蕉,一切都显得静谧而悠长,他喝了一口热茶,感觉心念也静了下来,杂念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心平气和了起来。


    “也是,”李开平说道,“不着急。”


    “日后,”李开平斟酌了一会,开口说道,“你还想不想回京城去了。”


    “日后的事,现在也没法下断言。”杜毓文轻声说道,他静静地看着窗下摆着的一缸白莲花,初夏正是荷花的季节,白色的菡萏显然到了快要成熟的时候,一瓣一瓣地绽开了,“我没什么想的。”


    “只是我许下过一个诺言。”他轻声说道。


    李开平没有追问,他已经猜到了这个诺言是什么。


    他要把余生都给李青一,大概如此,他之所以还坚持着,还认真地努力地生活,就是为了践行这个诺言。


    他想和她在一起,多看一些地方,多做一些事,多共处一些时日。


    李开平了然地点了点头。


    “你不会食言的。”他笑着说,“我确定。”


    他没有呆多长时间,就坐船返回了京城,他看向码头上的两人,他们肩并肩站着,对他挥着手,他也挥手致意。


    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了某种感伤来。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辛苦的日子,做了那么多事,也帮助过那么多人,李开平想,若真的有什么天道的话,应该多少眷顾于他们一些了。


    他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青山绿水之间,自己坐了下来,如果还想见面的,就还会重逢的,他对自己说,没必要弄得那么伤春悲秋,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还想见到他们。


    希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幸福和安康,世界亦是如此。


    距离京城还有一段水路,李开平摊开了一本书,打算随便看看,一阵风从江上吹来,将他的书页随意吹到了一页,于是他也就随意地读了起来。


    昔去灵山非拂席,今来沧海欲求珠。


    楞伽顶上清凉地,善眼仙人忆我无。


    (正文 e.n.d)——


    作者有话说:下篇古言写这个,感兴趣的可以收一下~


    《帝女薄情》


    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假太监女主+高道德男妈妈男主


    摄政王陆惜朝倒台了,本人赐死,不咎家眷,以示圣恩。


    摄政王案背后最大的功臣自然是厂臣徐青书,世人皆道此人年纪轻轻,生的一副好皮囊,却心思深沉,手腕狠辣,摄政七年的陆惜朝都斗不过她。


    而这位厂臣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相争三年而今被弃尸荒野的宿敌的尸体,波澜不惊的脸色下思索着一个惊涛骇浪的问题。


    饮下毒酒之后,陆惜朝竟还有半口气。


    这个秘密唯有她一人知晓。


    最终她伸出了手,将气息奄奄的旧日宿敌捡回了家。


    “他还不能死,我还有话要问他。”


    她想问问,七年前先帝驾崩的那个夜里,传位诏书上到底写的是谁的名字。


    是我的父亲太子殿下,还是这位暴躁寡恩恩将仇报的三叔呢?


    或者说,这些都不要紧。


    “即然你能扶我那不成器三叔坐稳江山,那也赔我一把龙椅吧。”


    而且,再略微收点利息也是应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