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留走
邱小通不知道她昨晚几点回的家,有没有吃他做的饭,不过今天她的气色看起来十分不错,一点不像头天刚爬过山的模样。
晨间例会结束后,他照例开始准备一天的工作,把该审批的合同和报表整理好送去给她,廉钰熟练地接过,低头开始翻阅。
邱小通在办公桌前站着没动。
廉钰抬头凝视他:“还有事吗?”
迎上她冰冷的目光,邱小通打了个冷颤,硬是把想说的话咽到了肚子里,机械地转身回了工位。
首先,现在是工作时间,其次,那是她的私事。
他不能在工作时间去过问她的私事。
邱小通自我安慰着,心中的失落却愈发强烈。
焦大鹏跟张勇的话依旧响彻耳边,振聋发聩,可他仍坚信事实并非他们说的那样,廉钰并不是会被男色冲昏头脑的女人,她那么聪明,那么理智,之所以接纳张特一定另有意图。
至于昨日,也只是单纯作伴爬了个山而已。
中午,廉钰换下工装外套,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薄风衣换上,又要出去。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那么她会跟主动跟邱小通交待,然而这次,只是云淡风轻地告诉他:“有事给我打电话。”
短暂呆怔后,邱小通下意识起身走到窗边,将百叶窗拨开一道缝。
正巧看到廉钰跟张特有说有笑地一块上车,片刻后疾驰而去。
邱小通瞬间喘不过气,靠墙缓缓坐下,将头深深埋进膝盖。
继续欺骗自己毫无意义,他必须正视这个事实。
焦大鹏说的没错,早晚会有新人取代他。
而他之所以感到痛苦,难以接受,是因为之前,他从未被取代过。
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别人取代。
一想到廉钰今后不再需要他,邱小通既绝望,又无能为力。
她有选择任何人的权利,也有抛弃任何人的权利,邱小通觉得自己应该认命,而不是干涉她的选择。
稳定的工作,体面的身份,拜她所赐才有的今天,已经是他天大的福报了。
而廉钰此次出门,的确是为了公事。
之前她驳回张家的合同,是因为其填报的某项数据跟官方证件不一致,上午重新翻阅了一遍,又询问了总行意见,发现此事并非完全没有周转余地,只是需要她亲自往张家种植园跑一趟,实地考察一番,确认是官方数据采集失误,并非行里的责任,就可以了。
给张老板打了个电话后,张老板格外兴奋,立刻表示随时欢迎她的到访。
午饭还没来得及吃,张特已经开车来接她了。
张家的种植园在山脚下,挨着条小溪一年四季水源充足,作物长势良好,同时风景秀美,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廉钰沿着小道一边走,一边听张老板跟庄园负责人讲解,时不时询问两句,驻足沉思一会儿,而张特始终跟在她后边,在自家田里左顾右盼,完全不关心他们在聊什么。
张老板见儿子这幅松弛模样,内心不由得松了口气。
行长这种级别的领导亲自下场核查,按说该带几个随行人员一同公证,可她偏偏独自前来,摆明了是在告诉他,这事有戏。
至于为什么有戏,张老板愧疚地看了眼走在前方的儿子。
勘察完毕,张老板邀请她去家里坐坐,廉钰正走的脚疼,欣然同往。
喝了几杯茶,聊了几句话的功夫,张老板接了个电话,表示公司有点问题要去处理,匆忙离开,临走前还特意叮嘱张特招待好廉行长。
廉钰看破不说破,细细品着张老板珍藏的好茶。
张特则慢慢挪过来,将下巴枕在她的肩头,仰慕地凝视着她的侧脸。
“姐姐,我爸出去了。”
“嗯。”
“他应该是想让我们独处一会儿,做点什么。”
廉钰回头与他对视,笑着皱了下眉:“你很想?”
张特期盼地点点头:“想。”
廉钰道:“可我听说,你还是处男。”
张特脸颊微红:“是的。”
想到陇阳本地混乱的行情,廉钰倒是真有了几分惊讶:“……为什么?”
“第一次,往往都是献给最喜欢的人,男女都一样,是不是,姐姐?”张特仰头问她。
“是,所以,不要随便交出去。”廉钰淡淡道:“否则等以后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会后悔。”
张特眼眸忽黯。
虽然才见了三次面,但他认为,他是真心喜欢廉钰的。
即使注定不会有结果。
偏偏廉钰的话又令他产生怀疑,让他发自内心地去思考,到底怎样才算是真正喜欢。
廉钰察觉到他低落的神情,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你家合同的事已经没问题了,放轻松吧。”
张特泯然一笑:“谢谢你。”
“不用谢。”廉钰放下茶杯起身,回头对他道:“难得跑出来一趟,我也算是偷懒了,接下来我要去市里采购一些东西,麻烦你送我过去吧。”
陇阳县离市区大概一小时车程,比起县城,城市更加繁华便利,拥有品牌连锁店和大型超市,廉钰基本每周都要跑一趟,就算什么都不买,也会找家环境舒适的咖啡店坐下放空一会儿。
她不能跟城市脱轨,玻璃窗外的车水马龙跟闪烁的霓虹让她仿佛置身故乡。
依旧是常去的那家咖啡店,张特指着不远处某处高楼对她说:“那是我的大学。”
廉钰顺着指向看了眼,视线又回到他身上:“原来你还是大学生。”
张特:“休学了。”
廉钰:“为什么?”
张特皱眉:“上的很迷茫,没有意义……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太复杂了。”
倒也在廉钰意料之中。
张特太质朴,太纯粹了。
只适合孤独地漫步在山间地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是不知这种生活方式对他来说是自由,还是束缚。
廉钰问他:“特特,你有没有想过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全部跟陇阳一个样子。”张特道:“不过,有一个地方不一样。”
廉钰:“哪里?”
张特认真地告诉她:“澜城。”
“他们说你是澜城人,我就特意搜了那个地方,景色可真美。”张特看向远方若隐若现的群山,满眼向往:“在海边长大,是什么感觉?”
廉钰笑笑,索性用他的方式给出了答案:“跟在山里长大一个感觉。”
张特也笑了:“那很无聊了。”
廉钰忽然被他的笑容感染,眯起眼瞧着他道:“想去澜城吗?”
虽然不*清楚她的话是否带有开玩笑的意味,但张特依旧认真思考了将近一分钟,继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家在这。”
她不会留在陇阳,他亦不会离开陇阳。
廉钰眼中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惋惜,笑着摇了摇头,再没说什么。
一下午时间先去了山里又去了市里,等返回陇阳已经快到晚上七点,张特问她去行里还是回家,廉钰稍作思考,表示要回家。
车直接停到楼下,隔着车窗,廉钰一眼看到靠在墙边的折叠自行车。
“那,我就先走了,有事的话可以随时找我。”张特道。
廉钰解开安全带,朝他道:“上来一块吃饭吧。”
张特一时没明白她的话,但觉得她似乎另有安排,于是顶着一头雾水默默跟上了楼。
门打开的瞬间,依旧是一阵熟悉的饭菜香味。
邱小通完成了自己任务,已经拿着外套准备离开了,冷不丁见她回来,眼神不由得惊喜了一瞬。
也仅是一瞬。
下一秒,他就看见了跟在她身后的张特。
“辛苦了。”廉钰平静地道谢,随后带张特进了门。
与邱小通擦肩而过的瞬间,似乎能感受到他明显的颤动。
张特自从摔坏脑子后,再也没人夸过他聪明,他也从没觉得自己有过聪明的时候。
不过看到邱小通的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邱小通一句话没说,默默迈出了门。
等二人在餐桌旁坐下,廉钰随手一指菜肴,对张特道:“吃吧。”
张特没动筷子,不解地问她:“你在生气?”
廉钰置若未闻,默不作声地端起碗夹菜吃饭。
张特忽然想起,在跟廉钰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饭局上,他是见过他的。
回想起邱小通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再联系到他有廉钰家门的钥匙,张特突然懂了廉钰不碰他的理由。
刹那间,心情五味陈杂。
“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张特直截了当地提了出来,“对他,对我,都不好。”
廉钰:“噢,抱歉。”
张特顿了顿:“……没有批评你的意思。”
廉钰眯起眼冷笑。
张特连忙低头吃饭,很快便被一桌子美味菜肴征服,吃的双眼冒光:“这些都是他做的吗?好好吃!简直比我们这最好的饭店都好吃!”
廉钰却尝不出任何滋味,索性放下筷子看张特风卷残云将一桌饭菜吃了个干净。
等张特吃饱后,悻悻放下筷子,再次忍不住好奇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惹你生气?”
廉钰:“什么也没做。”
“那你挺莫名其妙的……”张特小声嘟囔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过抬头,却看到廉钰撑着额头无奈地笑了下。
张特觉得自己的脑子又不够用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算她的朋友,还是她惩罚邱小通的工具,不过通过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交往来看,他更倾向于前者。
廉钰在当地没亲戚也没朋友,平常就是单位和家里两点一线,偶尔休息去市里采购放松一下,自从认识了张特,不仅有了作伴的,也有了跟班,小伙子年轻身体好,性情率真耿直,听惯了敷衍奉承话,偶尔听到别人对自己的真实评价,廉钰觉得还挺新鲜的。
邱小通状态则是显而易见的一天不如一天。
白天除了工作上的事再无交际,下班后则会问一嘴晚上想吃什么,廉钰作为行长通常加班到很晚,总是一句随便了事,渐渐地他也就不再问了。
不知道是他的手艺出了问题,还是她的味觉出了问题,原先令她食欲大振的菜,现在是越来越吃不下去了。
甚至看见他就一股无名火。
周一早上,例行晨会。
所有人陆陆续续地入座,邱小通混在其中,挑了离她不远的靠墙位置,摊开笔记本准备记录,这是他作为行长助理的工作。
紧接着,廉钰入座,先是复盘了上季度的业务情况,又讲解了上级下达的最新指令,变动的行规,继而发布下季度任务,给各部门总负责人交待注意事项。
邱小通听着她清脆凌厉的声音,却始终低头盯着一字未写的空白笔记本发怔,握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已经半个月了,是真的不要他了吧。
如果说之前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那么现在就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光。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正当邱小通走神之际,一本文件夹忽然朝他飞过来,快准狠地正中他的额头。
邱小通吃痛惊呼了声,诧异地抬头看她。
廉钰脸色不悦,眼神布满阴翳,死死盯着他道:“邱小通,我刚刚说了什么?”
当着全行几十人的面,邱小通神情错愕,只觉得额头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流了血,还是冒的冷汗。
“对不起,行长,我走神了……”邱小通低头向她道歉。
廉钰默不作声盯了他几秒,冷声道:“我看你是办公室坐的太舒服,反而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忘干净了。”
“从今天起,回去站大堂。”
邱小通眼眶发红,几乎将嘴唇咬出血印。
抬头迎上她冷漠不容忤逆的神情,蓦地释然:“好。”
第52章 本职
“您好,请问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您的号码是036号,请前往休息区稍作等候。”
“这是您的申请表,其中这些是必填项……”
一天的忙碌结束后,卷闸门缓缓落地的瞬间,邱小通总算得以坐到沙发上喘口气。
喋喋不休的讲话让他嘴唇泛白干裂,即使喝再多的水也无济于事。
再度回归大堂让他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与现在的忙碌相比,之前待在办公室的那段时间更像他做的一场荒诞的梦。
如果廉钰没有大步流星地挎着包从他面前走过。
注视着她潇洒离开的背影,邱小通眼睫微微颤动,随即疲惫地合上了眼。
一切都不是梦,只是结束了而已。
那天他在会议室被行长责难,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且心思各异。
有人心惊胆颤,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欣喜若狂。
他被赶出办公室回归大堂,最高兴的是焦大鹏。
这意味着原先那个任劳任怨的牛马跟班将重新归他所有,听他调令,而邱小通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就像之前一样,完成他布置的所有任务,陪他去参加应酬,挡酒,或者凌晨一个电话把他叫去给他代驾,送他回家。
要不是被廉钰霸占了这些日子,他都不知道邱小通对行里,对他,竟是如此重要,故而现在他对邱小通态度都好了许多,似是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好多秘密也不再瞒着他。
“马上汛期了,小勇你提前安排一下,到时候那些个坏账,还用……还用老办法平……”轿车后排,焦大鹏醉眼惺忪仍不忘对张勇指指点点。
张勇醉的比他轻,听他这么说眼神忽然清醒了,警惕地看了眼前排开车的邱小通,“鹏哥,这事咱到时候私下再商量。”
“不碍事!小通,现在咱自己人,不用避着!”焦大鹏笑嘻嘻道:“是吧小通?哥略施手段,就叫你看清女人的真面目,还不快谢谢哥!”
张勇依旧一脸狐疑:“行长真跟张特那啥了?我咋这么不信呢……”
“有啥不信的!人家俩现在好着呢,就跟小情侣似的,没事就腻一块!行长那岁数的女人,又离过婚,千里迢迢被调到这,最需要的就是年轻男人给予的安全感和温暖!”焦大鹏伸着手指,分析的头头是道:“他俩要是没啥,老张那份合同能给过了?肯定是人家小子给行长吹枕边风了!本来大家还以为老张这儿子摔废了,等着看笑话呢,现在呢,嘿嘿……万一真跟廉钰成了,跟人家回大城市了,直接飞黄腾达!让那伙老农民羡慕嫉妒恨去吧!”
话音刚落,一个急刹车直接让后排二人重重磕到了前排座椅上。
“哎呦!邱小通你怎么开车的!”张勇捂着鼻子痛苦出声。
邱小通面无表情道:“跑过去只猫。”
“一只野猫你管它干什么?自己寻死,成全它就行了!”焦大鹏眯起眼道:“咱这地方啊,最不缺没人管的阿猫阿狗了,运气好,遇到靠谱的主子,那就是天大的福气,否则,就是曝尸荒野的命!”
邱小通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脸色苍白,眼神充斥着绝望。
早上六点,闹钟准时响起。
廉钰第一时间伸手将其关掉,又睁着眼躺在床上缓了几分钟才翻身下床。
没了称心的助理,一个人加班到很晚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自从把邱小通赶去了大堂,她反而变成了行里最早到,最晚走的那个人,不过,本该如此。
赤脚走到客厅,目之所及一片混乱,沙发上来不及洗的脏衣服依旧胡乱堆着,甩脱的高跟鞋依旧安静躺在厨房门口,餐桌上依旧摆着昨晚的快餐盒子,因为太难吃了她只尝了几口就没了兴趣,此刻正散发出阵阵难闻的味道。
这毫无疑问使她的心情更糟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有人死板到这种地步,明明已经跟了她这么久,脑子里还是只有认命这两个字。
收拾完毕开车去到单位,一进办公室廉钰便一刻不停地开始准备接下来的晨会资料,外边走廊上间歇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众人已经陆续前往会议室等候,廉钰盯着桌上的会议资料看了一会儿,蓦地抬头看向角落空着的工位,心口莫名涌上一股烦闷。
会议开始,莫名空了几个人的位置,除了焦大鹏,邱小通也不在。
张勇侧头跟她解释道:“今天种植园有品鉴活动,当地好多贸易公司都派人去了,鹏哥也带了几个人过去捧场,顺便给咱行里做宣传。”
“嗯。”廉钰点了下头,随即开始会议。
今天天气好的过了头,还没到中午,又大又圆的太阳已经悬在了头顶,将种植园内所有暴露在田野下的人晒得汗流浃背。
今日品鉴会的主题还是以新品菌菇为主,收到邀请的不止当地几家贸易公司,还有县领导,各大金融储蓄机构负责人,一眼望去,派系分明。
焦大鹏早已热的满头大汗,手里对折的宣传单几乎扇出了重影,而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俱是被烤的汗流浃背。
其他人时不时还抱怨两句,邱小通则是毫无怨言,竖牌子,摆凳子,跟对理财产品感兴趣的客户耐心讲解,可谓尽职尽责。
“你小子表现的真不赖!等廉钰走了,我给你升官嗷!”焦大鹏丢下一句,立马跟着其他人跑开了空调的展厅里躲着了。
对邱小通来说,在暴晒的太阳下坐着,跟在凉快的大堂里晒着,本质上没区别。
所以他并没有觉得现在有多苦,反而被眼前的自然风光治愈,暂时忘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临近正午,温度越来越高,种植园里已经没多少人了,其他机构的人也都去吃饭了,邱小通依然孤零零守在自家咨询点,没人来替他,他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时,一个戴着斗笠穿着粗布背心的老人挑着两个粪桶颤颤巍巍走了过来,顺着附近的小路直接下到了地里。
邱小通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十分熟悉,仿佛让他回到了小时候,也是这样坐在地头看大人们干活。
然而施肥这个活需要频繁弯腰,老人明显体力不支,浇上几瓢就气喘吁吁,扶着腿喘气。
这时,邱小通来到他身边道:“老伯,我来帮你吧。”
老人诧异地回头,只觉得眼前这个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干净清秀的小伙子怎么也不像是会干农活的料,于是连连摆手:“唉,不用不用!瞅你这打扮是正经上班的吧?别把衣服弄脏了……”
邱小通已经把袖口裤脚挽起来了,直起身冲他一笑:“交给我吧。”
随即,便开始了娴熟地工作。
弯腰舀肥,泼洒,后撤两步,再舀再泼,邱小通完全沉浸在干活之中,也顾不得阳光多晒,不知不觉整件衬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等干完活,老人把自己布满茶垢的茶缸递给他,感激道:“谢谢你啊小伙子!喝点茶吧,杯子有点脏不嫌弃就成……”
邱小通冲其一笑,接过茶缸喝了一大口,又用老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
转身正要回咨询点,忽然看见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立了一个人影,正怔怔盯着他瞧。
是张特。
邱小通远远看着他,再次陷入低落。
此刻他吃饱喝足刚从空调房出来,穿着名牌polo衫运动鞋,气定神闲宛如一副小少爷模样,而他刚从地里上来,热的潮湿,狼狈,泥点溅在白衬衫和西装裤上尤为显眼。
这也让邱小通萌生出一股自卑。
他必须承认无论家世或者别的,他都不如他。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能让嫂子开心,被嫂子喜欢,对嫂子好,陪在她身边的是谁他都无所谓了。
转眼乌云遮住了太阳,一阵山风袭来,空气瞬间凉爽,原本躲在展厅里的众人也哗啦一下全部走了出来,一个个酒足饭饱十分满足,又开始了巡逻视察。
焦大鹏叼着牙签冷不丁看到脸色苍白的邱小通,大惊失色:“我滴个乖乖!你怎么还在这呢?赶紧进屋吃点饭啊,上班上傻了你!”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张特也被撑着遮阳伞的下属簇拥着离开,临走时还特意回头看了邱小通一眼。
厅内凉爽的空调和可口的员工餐并没能缓解邱小通的不适,简单吃了两口后便出门找焦大鹏汇合,跟着参与接下来的活动安排,等返程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邱小通开车带着四个人返程,一路听他们有说有笑,沉默不语。
忽地将车停到路边,仓皇地解开安全带跑下车,扶着路边一棵树狂吐不止。
其余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下车查看,有的递水有的扇扇子,焦大鹏用力拍打着他的背,埋怨道:“你这孩子也真是,那么热的天非得在外边站着!不知道找个凉快地待着吗?”
另一同事关心道:“小通这是中暑了吧,脸色也太差了。”
焦大鹏命令道:“小吴你去开车!邱小通上后边待着,回去了赶紧歇着!”
邱小通几乎是一路迷糊着回了陇阳,焦大鹏这次格外人性,直接自作主张把他送到了家里,并表示今天不算旷班,他会跟行长解释清楚。
从倒在床上的那一刻起,邱小通便开始了漫长的无意识昏睡,半夜被尿憋醒起来上了个厕所,还顺便给自己翻了点药吃。
没人比他更会照顾自己。
到了第二天,他已经完全好了,甚至不需要额外请假。
这阵子陇阳当地活动多,需要行里派代表出席,焦大鹏念在他大病初愈本想着留他在行里歇着,奈何邱小通执意要跟着他到处跑,哪怕只是当司机。
这样就能尽量避免与她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反正她应该也不想见到他。
傍晚临下班再回来,看见大堂的同事人手一杯饮品正有说有笑聊得开心,焦大鹏热的汗流浃背,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查看:“啥啥啥?这是个啥?”
张勇举着杯子笑道:“行长心疼你们业务部的顶着高温到处跑,自费弄的绿豆汤和酸梅汤,让随便喝!”
说着又掏出几个信封在空气中扇了扇:“还有这个,高温补贴,除了你们五个别人都没有!”
焦大鹏一把抢过信封捏了捏,瞬间眉开眼笑:“行长人还怪好咧!”挨个发完红包,大手一挥:“行了,都去喝酸梅汤吧!喝不完用杯子装走,明儿让她给咱买新鲜的!”
大家都笑着凑上去一人接了一大杯,等人都散了,刚好剩了一杯给邱小通,酸梅汤入喉甘甜清爽,里边还加了冰块,的确能驱散不少暑意。
虽然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她人,但倘若此刻她真出现在这里,他大概也能鼓起勇气对她道声谢吧。
次日晚上又是一场不可缺席的应酬,邱小通依旧以司机兼助理的身份陪着焦大鹏前往,这次饭局是种植园负责人请客,请的还是上次那批人,几个县领导和贸易公司老板,储蓄机构负责人,为的是感谢他们上次顶着酷热来捧场。
果不其然,张特也在。
即使隔了半个桌,邱小通也能察觉到那束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没移开过。
他当即有些沉不住气,借口去洗手间起身离开了饭桌,实则跑到外边透气。
立了还没一会儿,就察觉到有人站到了他身边。
“有事吗?”他毫不客气地问道。
张特饶有兴趣道:“我上次看见你施肥的动作很熟练,你家里也是种地的吗?”
邱小通深吸了口气,看着他认真道:“是的,我家里也是种地的,祖祖辈辈都是,你不用特意来羞辱我。”
张特一脸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羞辱你?”
“……好好陪着她吧。”说完,邱小通转身就要走。
“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张特站在原地轻声道:“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朋友。”
邱小通蓦地顿住脚步,眼底依旧遍布阴郁。
酒店一楼的等候区空旷无人,张特就在那将结识廉钰之后发生的每件事都告诉了他,包括爬山,和那晚在她家吃饭的事,邱小通听得愈发迷茫,最后完全陷入深思。
“我爸经常告诉我,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那些注定不属于你的东西,能摸一下都是赚到的。”张特顿了顿,认真道:“我喜欢她,但她早晚会离开这里,那么能陪伴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赚的,你说是不是?”
“领导的心思向来需要揣摩,尤其是女领导的心思,她既然因为你什么也没做而感到生气,那么之前一定暗示过你应该做什么了。”
听张特说完,邱小通忽然感到额头某处隐隐作痛,正是那天早上开会被她用文件砸到的地方。
与此同时,耳边又响起她无情的冷笑声。
我看你是办公室坐的太舒服,反而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忘干净了。
他的本职工作——
是什么来着-
在市里开了一天的会,晚上返回陇阳已经将近零点,车子在楼下熄火后,廉钰并未直接上楼,而是摸出一支烟安静地吸了起来。
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心浮气躁,火气旺盛,有工作原因,也有别的原因,不过都无所谓,反正再坚持一段时间她就回去了,什么行规,什么地头蛇,什么刀枪炮,都去他的吧。
拖着疲惫的身体开门的瞬间,立即意识到了不对。
家里明显被仔细打扫过,入目皆是干净整洁,餐桌上还摆着温热的夜宵。
廉钰盯着虚掩的卧室门看了一会儿,穿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过去,缓缓推开,继而怔住。
迷离的暗紫色氛围灯忽明忽暗,跪在床上的人穿着与她相似的工装,却有意露出大片肌肤,缠绕在腰间的胸链闪烁明亮,亦如他真挚渴望地眼眸。
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人并非邱小通,而是柠七。
并且是独属于她,别人不曾见过的柠七。
令她血液沸腾的不止是床边准备好的用品,不是脖子上拴好链子的项圈,也不是戴在头上,别在后腰的耳朵和尾巴,而是邱小通今日别出心裁,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
单看那张清秀的脸庞,就像读书时会被老师夸奖的好学生,乖巧又斯文。
巨大的反差极大程度地刺激了廉钰的每一寸神经,令她几乎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邱小通也主动凑了上来,将脸埋进她腰间蹭了蹭,继而抬头看她,眼神委屈的要滴出水。
“嫂子……你这么美丽,强大,回去之后一定有很多男人愿意对你死心塌地。”
他伸手紧紧环住她的腰,撒娇似地低喃:“但接下来在陇阳的这段时间,就独宠我一个人好不好呀……”
第53章 汛期
面对邱小通久违的主动邀约,廉钰几乎想都没想,仅出于本能便将他压到了床上。
依旧是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一切的一切,令她安心又舒适。
然而邱小通等了许久都不见她有下一步动作。
廉钰就安静地压在他身上一动不动,手也规矩的很,始终扶在他的腰上。
这令邱小通感到不安,他试探地叫了声:“嫂子,你睡了吗?”
回答他的只是一声无力地叹息。
邱小通久违的主动,用心地准备甚合她意,可惜用对了方法,却选错了时间。
她现在累的要命,也想的要命,脑子里明明已经把他折腾的死去活来,身体却一动不想动。
“你还在生我气吗……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我只是太怕被你讨厌了……”邱小通轻轻地抬手拥住她的背,小声道:“是我没弄清楚自己的本职工作,我应该主动让你开心,而不是被动等你提要求,我也不该跟张特争风吃醋……我没有那个资格。”
邱小通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彻底失了声。
最重要的一点,他不该对廉钰产生占有欲。
从前毫不掩饰对她的渴望,肆无忌惮地引诱,是出于喜欢,渐渐地,收敛克制,是因为他忽然发觉,除了做那种事,他更期望能获得她的信任,与她的灵魂产生共鸣。
这是爱上一个人才会有的表现。
可他不配。
他只能按张特说的,做好自己的本份。
廉钰忽然笑了声,将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抬头看他,双眼明亮:“你有跟张特争风吃醋?”
邱小通:“……心里有。”
“下次,表现出来。”廉钰缓缓起身,拿过道具熟练地扣上,瓶盖一掀,将细润黏稠的透明液体倾倒而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输。”
这次距上次过去了多久。
邱小通半闭着眼睛,一边哼叫一边在心里默默算着。
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吧,虽然不知道她在这边过得怎么样,但对他来说,煎熬到发疯。
在跟廉钰发生那样的关系之前,他始终认为痛感等同于快感,程宴也是这样跟他洗脑的。
可现在,贯穿全身的快感如浪潮般阵阵袭来,几乎麻痹了他整个神经,邱小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未开化的动物,只能凭借感官本能,随着廉钰的节奏,高高低低的呻吟着。
她不会累,不会射,也不会停。
嫂子,嫂子,嫂子……
到最后,已然意识模糊,分不清哪些话是在心里默念的,哪些话是下意识说出口的。
“嫂子……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想给你口了……”
“你扔在垃圾桶里不要的丝袜……其实被我捡起来藏枕头底下了,每天晚上我都……”
“我特别喜欢看你穿着工装训人的样子……你的腰那么细,怎么就……这么有劲呢?”
“……力气怎么越来越小了,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是不是?继续啊嫂子……不够,还要。”
“尊敬的行长,请狠狠的……惩罚我吧……”
正呢喃自语着,忽然一个巴掌重重落到了脸上,牙齿嗑破嘴唇,当即涌出鲜血。
邱小通舔了舔唇角,尝到血腥滋味,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傻呵呵地冲着廉钰笑:“敢不敢亲亲我,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廉钰双目猩红,颤抖着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有什么不敢的。
这世上就没有她不敢做的事。
次日清晨,闹钟依旧准时响起,山涧溪流声由小渐大,清脆悦耳。
廉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仅是动了下手指,便放弃了。
邱小通关了闹钟,替她盖好被子,独自下床。
等廉钰再睁眼,邱小通已经换好工装准备出门上班了,除了神情稍显憔悴,看不出任何劳累过的痕迹。
昨晚不知几轮后,她筋疲力尽,邱小通却不知满足,直接翻身骑到她身上开始更为秽乱的表演。
舒适性不详,观赏性极佳。
而此刻,邱小通又恢复了乖巧木讷的模样,凑到她身边轻声道:“嫂子你再睡会儿吧,我给你准备了早餐……这次,可不要再生病了。”
廉钰盯着他的脸,哑声道:“……眼镜呢。”
邱小通一愣,连忙从兜里拿了出来。
廉钰:“戴上。”
邱小通听话地照做。
廉钰眯起眼打量了一会儿,轻声笑道:“好乖。”
“给你看更乖的。”邱小通说着,走到床尾,弯腰匍匐着爬进了被子里。
山丘似地鼓包不停向前移动,最终停到了廉钰双腿之间。
很快,她便感受到了邱小通鼻尖的潮湿和舌尖的柔软。
痉挛袭来时,她忍不住掀开被子往里看——
他的半张脸藏在幽丛之中,抬头与她对视,镜片下的眼神纯净无辜,就像一只正在喝水的小鹿。
廉钰仰头倒吸一口气,手指陡然收紧,指甲几乎要陷进床垫。
待呼吸恢复平和,邱小通从被子里钻出来,眼镜下闪过一抹精光,不经意地凑到她身边,俯身亲了亲她的嘴唇:“我去上班啦,记得吃饭。”
廉钰晕晕乎乎地应了声。
等邱小通走了一会儿,才忽然察觉到不对劲,瞬间怒不可遏。
不用开会的早上,行长晚到是件很正常的事,故而姗姗来迟的廉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只当她是又去市里处理什么事了,礼貌打过招呼后便开始各干各的活。
环视一圈,并没有在大堂发现邱小通的身影,其他几个客户经理也不在,想必又跟着焦大鹏参加活动去了。
她知道邱小通被冷落的这阵子实在不好过,现在或许可以重新把他调回自己身边。
陇阳这几天很凉快,天气预报显示未来可能会下雨,廉钰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起身走到窗前,看到藏在远处群山后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正在缓缓逼近。
她始终觉得下雨是件很好的事,可以驱散炎热,使人心静,同时浇灌了庄稼,滋润了土地,等秋季或许可以迎来一波大丰收。
这时敲门声响起,是焦大鹏带人回来了,先跟她讲了上午的行程,又结合资料介绍了几家新客户的大概情况,廉钰看他气喘吁吁实在疲惫,让他先回办公室休息,晚点再来汇报。
焦大鹏刚走没一会儿,邱小通便进来了。
第一件事,锁门。
第二件事,戴上眼镜。
廉钰直直看着他,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直接跨坐到她腿上。
邱小通是瘦高型身材,并没有多重,之前有次他脚受伤她还背着他走过一段。
只是当下这样面对面近在咫尺的情景还是头一次,并且还是在办公室。
透过微敞的衬衣领口,她看到昨晚疯狂后留下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
“现在可以吗,嫂子?”邱小通搂着她的脖子,将脸埋在她颈间蹭了几下,小声请求道。
廉钰扶着他的腰,只觉得皮肤被碎发扫的一阵酥痒,“昨晚没够?”
邱小通:“跟你,永远不够。”
想到早上被他戏耍的事,廉钰危险地眯起眼:“不给。”
邱小通一下子委屈起来,哀求地看着她道:“求求你了嫂子,我真的很想要……你可以继续坐着不动,我自己来就行了。”见她无动于衷,又偷偷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抽屉里还有许多没拆封的……你不想在我身上试试吗?”
廉钰默默咽了下口水,空出一只手摸出了藏在角落的钥匙。
半小时后,邱小通筋疲力竭靠在她腿上发出一声满足地叹息。
廉钰虽然坐着没动,也累的不轻。
比起感官,视觉上的刺激更易令她亢奋。
不过,这样的邱小通,正是她想要的。
“明天,回办公室来吧。”
听廉钰这么说,邱小通并没有表现出喜悦或感激,反而神情迟疑,抬头看向了窗外阴郁的天空。
“……还是不了,我想继续在大堂待着。”邱小通道。
廉钰挑眉:“为什么?”
邱小通沉默片刻,将那天晚上在车上听到的焦大鹏和张勇喝醉后的对话一五一十跟廉钰说了。
廉钰神智恢复了清明,听着邱小通的描述整个人冷静的可怕:“汛期,去年的汛期是怎么过的,他们做什么了?”
邱小通摇头道:“我不清楚,那时候郭行长还在,都是他们三个商量的,汛期的话,我只记得去年这个时候连着下了几天大雨,雨停之后,行里会很忙。”
“鹏哥现在很信任我,跟在他身*边的话,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二人谈话间,玻璃窗上已经落满了细密如针的雨丝。
听着外边越来越清晰的雨声,廉钰眼眸一黯:“我倒要看看他们今年想玩什么把戏。”
雨越下越大,转眼过了几天,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行里其他人也议论纷纷,都说在当地生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这么大,这么持久的雨,再这样下去,原本是好事也要成坏事了。
而作为工作稳定的上班族,他们倒是对这种极端天气喜闻乐见,这么大的雨没一个客户上门,连行长都闲的没事干,其他人更是明目张胆地偷懒摸鱼,廉钰看见了也懒得说。
焦大鹏正指挥几个下属把仓库里备用的沙袋铺到银行门口,邱小通也在其中,挽着袖子弓着腰搬了一袋又一袋。
廉钰正盯着即将没过台阶的积水看的认真,忽然远方响起阵阵刺耳的鸣笛,几秒钟后,数辆警车以及救护车从前边街道呼啸而过,水花溅起老高,其余人纷纷好奇地围门口看。
坐办公室的后勤人员是天生的情报组,尤其陇阳就这么大,没过多久就弄清楚刚才是怎么回事了。
一小时前,葵园商贸的员工跟另外一伙人在县城西边的废料场干起来了,这场群架蓄谋已久且战况惨烈,据说双方都持有器械,警方到达现场时不少人都倒在地上无法动弹,鲜血更是染红了大片土壤。
一张张血腥的现场照片令人不适,其他人却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似乎打群架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
当晚,这件事便出现在了各大新闻平台,三死十六伤的数字令人触目惊心,已然达到重大刑事案件的标准,但依旧受限于恶劣天气,只能等雨停之后再做审判。
廉钰无法做到像其他人一样淡定自若,灰蒙蒙的建筑和潮湿的空气令她感到窒息,并且始终心神不宁。
她解压的方式就是开发邱小通。
当前暴雨为他们提供的唯一便利就是,没人会注意到行长办公室紧锁的门,以及从里边发出的奇怪声音。
抽屉里的东西用了一遍又一遍,洗了一遍又一遍,邱小通索求的频繁,似乎永远不知满足。
办公桌上,手机忽然响起,廉钰看了眼来电显示,朝桌子底下的邱小通做了个噤声手势。
邱小通乖巧点头。
于是廉钰淡定地接起电话:“妈。”
那边立即传来孟世兰关切地声音:“小钰,你在那边怎么样啊?我听说陇阳已经下了很久的暴雨了,昨天还发生了命案死了好多人,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啊!”
廉钰眼神蓦地柔和了几分,轻声安慰母亲:“我没事,也很安全,你们不用担心我。”
“行里这段时间应该也没在营业吧?你在市里不是有房子吗?你马上收拾东西搬去那里住!市里好歹还安全些!”
廉钰为难道:“只是下雨而已,目前还没有接到上边的休业通知……而且,我住在县中心也很安全。”
“唉……那等雨小点了,你赶紧多备点东西在家里,吃的用的,免得到时候买不到了!”
“嗯,知道。”
挂掉来自家人的电话,廉钰神情犹豫,也没心思再陪邱小通玩了。
“我觉得,你母亲说的有道理。”邱小通替她整理着工装裙,认真道:“趁现在车还能开走,你应该去市里避一避。”
廉钰当即拒绝:“有什么好避的,我留下来就是看着他们的。”
邱小通:“我替你看着他们。”
廉钰捏了捏他的脸,冷冷道:“你只有被欺负的份。”
话虽这么说,廉钰还是遵从孟世兰的叮嘱,等傍晚雨势小了点,给邱小通列了张清单让他去市里采购一趟。
邱小通刚开车走了没一会儿,雨就又变大了。
起初她跟所有人一样,相信今年的汛期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很快就会过去。
可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暴雨警示短信。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电话来自秦江海:“廉姐你在家还是在单位呢?”
廉钰:“在行里。”
秦江海:“我现在去接你回厂里住吧!跟我姐作伴,也有咱们的人守着!很安全!”
安全,这个词被她听到的貌似过于频繁了。
廉钰不禁皱眉:“你们这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老人们都说几十年了从没有过这么大的雨,而且现在不比当年,山上的石头,树,砂地,早都清理干净承包给个人搞种植了,县里地势太低,怕你们有事。”
秦江海的声音焦急地在耳边响起,廉钰死死盯着下边的马路,短短十几秒已经被水淹的看不见警示线了。
可邱小通还没回来。
“不用了。”
挂了电话,廉钰第一时间打给邱小通,却迟迟无人接听。
再打,依然无法接通。
此刻夜幕已至,滂沱大雨却一点没有要停的意思,路上的水有多深已经完全无法用肉眼判断了。
豆大的雨点没有砸在她身上,却令她感到一股彻寒。
电话铃声响起的刹那她第一时间接起,可惜对方并不是邱小通。
张特的声音依旧木讷平稳,淡定的像在闲聊:“姐姐,现在在行里吗?”
廉钰心跳的飞快,无力地应了声:“嗯。”
“很好,就待在行里,锁好大门,千万不要出去。”
“为什么?”
话音刚落,仿佛突然失明般,周围忽然陷入一片漆黑。
廉钰被吓了一跳,飞奔到窗边才发现不单是行里,放眼望去,整个县城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停电了。
手机里,张特的声音依旧平静:“因为接下来的时间,陇阳会很乱。”
根本用不着她反应,不远处的民宅已经接二连三爆发出惊恐地叫喊声——
“发洪水啦!!!大家赶快上二楼!”——
作者有话说:最近三次元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表达欲跟沙雕欲都显著降低
不过不影响写文,依旧爱大家,感谢支持[红心][红心][红心]
第54章 暗夜
听到呼喊声,廉钰怔了几秒,立即转身飞奔出办公室,在楼梯口正好撞上几名正往楼上跑的同事。
焦大鹏一把拽住她:“哎哎哎发洪水了!你要干啥去!”
廉钰:“我去一楼看看。”
“有啥好看的没见过发洪水……喔你还真没见过。”焦大鹏挠了挠头,立时满面愁容:“水位太高沙袋挡不住,水已经灌进来了,不过营业室没事,不知道明天啥情况……”
廉钰点了点头:“确保没人在一楼就行。”
石门街虽然处于陇阳的低处,但好歹算是比较繁华的商业街,这一片的建筑相比其他民宅更加牢固,就算被水淹了一楼,还有二楼三楼,大不了跑楼顶等救援队,总不至于被困死在这。
焦大鹏上楼后,廉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继续扶着栏杆往楼下跑,绕过拐角没下几个台阶,脚步蓦地顿住。
一份合同复印件慢悠悠地飘到了她的脚边。
颤抖着抬起手机一照,仿佛置身于一个密室泳池。
外边大雨伴随着喊叫声不绝于耳,原本干净敞亮的业务大厅此刻一片漆黑,洪水在涌进来的刹那变的安静,时不时泛起的水花被手电筒一照显得格外诡异。
几秒钟的功夫,水位似乎又上升了些,如果这个时候下楼,洪水大概能没过小腿了。
眼前场景令她心惊肉跳,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想到下落不明的邱小通,扶在栏杆上的手骤然收紧。
失了魂般地回到办公室,廉钰直接瘫坐在椅子上再无力气。
窗外电闪雷鸣,间歇地照亮此刻如末日般的陇阳。
办公室门开着,外边走廊上脚步匆忙,报警的,给家里报平安的,未雨绸缪往三楼搬资料文件的,打着手电指挥的,乱作一团。
廉钰忽然明白了张特口中的乱是什么概念。
在陇阳这样的地方,恰好碰上天灾和停电,没有物资,没有监控,将会最大程度地激发人性的恶。
无论初来乍到时有多嚣张无惧,此刻,她孑然一人。
廉钰忽然一阵胆寒,盯着大敞的办公室门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偏偏这时,闪电亮起,分明照见一个高大人影正安静站在门口。
廉钰随手摸了支钢笔紧紧攒在手里。
“行长你在里边不?”焦大鹏试探着叫她,重新打起手电,一看她脸色苍白地坐在那一言不发,当即走到她跟前道:“我来跟你说声,照现在这个情况咱们今晚都走不了了,市里的救援队志愿者啥的已经出发了,等到咱们这估计得天亮了吧!你就在办公室将就一晚,我们安排了人值班,实在不行咱就都上三楼!”
说完,往她面前放了手电和毛毯,转身离开。
廉钰惊魂未定地坐在那,隐约还能听到焦大鹏跟下属在门口交谈:“城里来的哪见过这场面……吓着了……让她缓缓吧……”
廉钰怔住。
她刚刚是被吓着了吗。
或许是吧。
但听着焦大鹏在外边走来走去的指挥,安排,已经喊哑了的嗓子,再看看放在她面前的毛毯和手电,廉钰瞬间黑了脸。
开什么玩笑,她才是这的行长。
想到这,廉钰扔下钢笔,披上工装外套打着手电大步出了门。
被困在行里的算上她一共九个人,此刻俱是处在慌乱之中,即使有焦大鹏坐镇也无济于事,所有重要资料和文件全部被塞进一个大纸箱里,由两个人往三楼抬,其中一个不小心摔倒,文件瞬间洒落一地,隔壁办公室则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是后勤部女职员在给家里打电话,叮嘱孩子乖乖待在阁楼不要乱跑。
焦大鹏则三层楼来回巡视,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电话就没停过,时不时爆发怒吼:“我管他谁谁谁呢!让救援队先来我们这边,我们可是银行!万一出什么岔子你们担的起吗!”
廉钰先是挽起袖子去到楼梯口蹲下身帮着一块拾捡文件,两名职员看清是她先是诧异,随后明显镇静了不少,手脚也麻利了许多,随后又将所有人组织到三楼会议室等待救援,再去跟焦大鹏汇合了解当下情况,分别检查电路和营业室,一番折腾后已是凌晨,身上的衣裳也都湿透了,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等安排好一切,廉钰重新回到办公室,趴在桌上气喘吁吁再无半分力气。
虽然很累,但心中的恐惧却莫名消散不少。
手机电量所剩无几,密密麻麻的全是未接电话和短信,有来自市局的,家里的,总行的,萧晗的,张特的,秦江海的,唯独没有……
廉钰将手机熄了屏重新丢回桌上,听着窗外急促的雨声眼神浮现一丝哀恸。
直至筋疲力尽,她再也撑不住,趴在桌上昏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廉钰勉强撑起身,眩晕了很久才适应眼前的黑暗。
她抬头,正对上一双熟悉的,明亮的眼睛。
邱小通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正傻傻看着她笑:“嫂子,你还好吗?”
廉钰怔怔看着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伸手,触碰到了那张仍然细腻温柔的脸。
“小通……”
下一秒,廉钰忽地站起来,紧紧抱住了他。
邱小通却只想到他现在衣服还是湿的,若是寒气传染给廉钰,她又要生病了。
不过,他还是给予了她热切地回应。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过了一会儿,廉钰松开他,仔细端详着他的脸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听你的话,先去市里采购了东西,等回来的时候县里已经淹了,车开不了,我就先把东西放家里,又出来了。”邱小通绘声绘色地跟她形容着:“外边的水可深了,不过后来我发现一条地势高的小路,就一道沿着走过来了,咱行后院不是正好有棵树吗,我爬上去,从二楼走廊尽头那个窗户翻进来的。”
“还给你带了这些。”邱小通把肩上的书包扔到地上,从里边翻出用塑料袋裹着的食物和牛奶递给她:“饿坏了吧。”
廉钰站着一动不动。
从县中的家到行里,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他却冒着大雨淌着脏水走了快三个小时。
看着他殷勤献上的食物,廉钰瞬间发火:“你既然已经回了家,就该在家里好好待着,为什么还要特意跑过来?你知不知道外边现在多危险?那可是洪水!你应该对自己的生命负责,确保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
邱小通看着她眨了眨眼:“我的安全感就是你啊,对我来说,待在你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是她拯救了他一次又一次,保护了他一次又一次。
再没有什么,比见到廉钰更让他有安全感的事。
廉钰无言以对,沉默良久,道:“我不饿,把这些吃的送到三楼去给他们分吧。”
邱小通想了想,从里边拿出一袋面包一盒奶放桌上,把剩下的拿去了三楼。
等再回来时,廉钰正站在窗户前观察外边情况。
雨势貌似小了些,不过街上洪流却丝毫未退且愈发凶猛,被卷入其中的自行车,垃圾箱,门店招牌以及其它时不时飘过的大件令人触目惊心。
“本来只是下雨还好,后来引发了泥石流冲垮了半座山,水势一下子就挡不住了。”邱小通站在她身后轻声道。
廉钰喃喃道:“会死人吗。”
邱小通沉默了会儿,道:“……反正,本地至少三分之二的农田都保不住了。”
廉钰眼神恍惚,悲伤到极致直接苦笑出声:“……这破地方要更穷了。”
邱小通也忍不住笑了:“是这么回事。”
听到邱小通的傻笑声,廉钰忽然回头恶狠狠地盯了他一会儿,随后压低声音道:“去锁门。”
让她担心,何尝不是一种犯错。
既然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
整整一夜,几个职员轮流守在楼梯口观察水位,邱小通也去盯了一会儿,好在水位没再上升,并且似乎还有下降的趋势。
手机上不断推送关于陇阳洪水的相关新闻,廉钰手机电量所剩无几,邱小通的廉价机更是在浸水之后完全报废,二人只能通过其他人来探听最新进展。
“坏消息,这雨还得再下几天,好消息,越下越小。”
“什么时候能恢复供电?”
“咋着也等洪水退了吧,现在通电,太危险。”
“看外边看外边!有船来了,是救援队的吧!还是志愿者?”
“载这么多人上哪去啊?”
“通告上说县东那处报废厂房被改成临时避难点了,能自己过去的自己过去,过不去的等救援。”
“这么大水怎么自己过去?游过去吗?”
“那你就上屋顶跟别人一样喊救命吧。”
在确认水位不会再涨,不会造成生命危险后,所有人瞬间松了口气,紧张的氛围也缓和许多。
只是近乎一夜未眠,每个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廉钰先是消耗精力又是消耗体力,即使吃掉了面包牛奶还是疲惫的厉害,明明困得眼皮打架,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生怕一闭上眼睛,就会被凶猛的洪水猛兽吞噬殆尽。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焦大鹏兴冲冲地在二楼三楼之间奔走相告:“有救援艇来了,上边还剩几个位置,该回家的回家,回不了家的去县东,女的先上,快快快!”说着又奔来办公室,指着廉钰焦急道:“麻溜点别愣着!”
邱小通立即拉起她往二楼走廊窗户走。
救援艇就停在外边等着,上边统共还剩四个位置,刚好给她们四个女的坐,其他三人上船后,廉钰迟迟没动,忽然回头看向角落里双眼通红憔悴不堪的小吴:“你先走吧小晖,我听见你昨天晚上一直在打电话,你女儿一个人在家是吧。”
吴晖错愕地看着廉钰,刹那间红了眼眶不住地跟她道谢:“谢谢你,行长……太谢谢了……”
焦大鹏斜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回到办公室,邱小通担忧地看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眼:“你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廉钰拢了两把头发,淡淡道:“死不了就行。”
对比其他有牵挂的本地人,她就一个人反而没什么好怕的。
尤其唯一惦记的也就在她身边呢。
对比昨晚的恐怖场景,白天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虽然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但好歹能看清远方的山和建筑了,前来支援的救援艇和志愿者也越来越多,站在窗边时不时就能看到一辆载满人的橡皮艇往县东驶去,也有志愿者从窗户里给他们送来干净的水和食物,焦大鹏甚至还翻出一副扑克,坐在走廊上叫人陪他斗地主。
上午廉钰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身上盖着毯子,精力也恢复了许多。
方才救援船又来了几辆,已经不怕没位置了,焦大鹏走之前临时开个小会,表示现在自愿留行里值班的到时候发三倍工资加奖金,反正现在危机已经解除,还真有几个在得知家人平安无事后愿意主动留下的。
而随之进门的邱小通也为她带来了好消息:“县中那边地势高,供电已经恢复了,等下一趟救援船来了,你也可以回去了,在家好好休息一阵。”
廉钰:“那你呢?”
邱小通:“我在行里,替你看着他们。”
廉钰不语,皱着眉揉了揉额头。
“我有钥匙,等这边没事了我就过去找你。”邱小通简单安慰了几句又叮嘱道:“现在很多人都去县中避难了,那边会很乱,你自己在家要小心。”
虽然有些放心不下,但她的确已经非常想回到自己那个温馨舒适的小家了。
正巧,下一趟救援船来自当地志愿者,负责人正是秦江海,廉钰走之前特意留了个心眼将办公室所有重要资料文件上锁,并且带走了所有的公章,最后担忧地看了眼邱小通,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如新闻所说,县中是最先恢复供电的区域,故而吸引了许多受灾群众前来,无论小区里边还是外边皆是搭满了帐篷和发放物资的大棚,一眼看去混乱至极。
秦江海带着几个跟班护送她上了楼,期间不忘询问道:“廉姐你还需要什么物资吗?家里吃的喝的,蜡烛都有吗?”
廉钰心神不宁,随口回了句:“都有的。”
秦江海:“行,如果还需要什么别的就给我打电话,我亲自给你送来。”
临走之际,廉钰忽然想到什么又将他叫住:“等下,小海,小通的手机被水泡坏了,你能不能给他弄部新的送过去,还有充电宝,手电,照明灯,都往行里送一些。”
秦江海:“没问题。”
先换下潮湿的衣服,再给手机充上电,廉钰依次回拨了之前的未接电话分别给他们报平安,在得知她平安无事后,远在千里之外关心她的人俱是松了口气。
比较麻烦的就是总行那边,需要更为详细的汇报,不过秉着以人为本的理念,在得知所有职员都平安无事后也未再下其它任务,只叮嘱他们务必注意安全,总行已经在开会商量对陇阳县支行的援助方案。
等处理完全部消息,廉钰总算得以躺在温暖舒适的大床上歇息一会儿。
不过依旧眉头紧蹙,心神不宁。
直到邱小通给她发来一段行里的录像,配文四个字:一切都好。
廉钰反复观看了录像,等确认行里一切正常且留守人员物资充足,这才露出一抹疲惫地笑容,回了个OK的手势。
这一觉,昏沉酣静,仿佛与世隔绝。
廉钰是被窗外的雨声吵醒的,豆大的雨点不断砸在玻璃上,噼啪声宛如爆竹。
站在窗前远眺,整个陇阳几乎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沼泽池,差不多半个县城都处于洪水的浸泡之中,只露出形状各异的屋顶,就像一个个将头伸出水面挣扎着呼吸的人。
而小区周围已经乱成一团,哭声喊声,打声骂声响成一片,似乎爆发了规模不小的冲突。
廉钰一颗心再次悬了起来。
转眼间,暴雨再临——
暗夜又至。
第55章 丰歌
转眼已经在家里待了两天,廉钰从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这种感觉像就被关禁闭,不过要比关禁闭好太多了,不受雨打风吹,有吃有喝有电物资充足,毋庸置疑,她现在待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不过突如其来的无所事事反而令她更加焦虑,每天不是拿手机刷陇阳洪灾的相关新闻,就是听邱小通汇报行里目前的情况,要么就是站在窗户前观察一下雨势有没有变小,洪水有没有退去一些。
从邱小通的汇报来看,依旧一切正常,并且让她继续待在家里,等洪水退了再过来。
然而在家里兜了无数圈后,廉钰毅然给秦江海打了个电话:“小海,我需要回行里。”
还坚守在银行值班的加上邱小通总共就剩三个人,见到坐船过来的廉钰俱是面露惊讶:“行长?”
“在家里待着太闷,过来看看你们。”廉钰不经意看了眼邱小通:“一切还好吧。”
众人纷纷点头:“都好!”
廉钰点点头,兀自进了办公室,邱小通紧随其后。
一进门,便受到了廉钰的质问:“既然一切都好,为什么不回家?”
明明已经疲惫到极致,不仅头发又脏又乱,眼睛里也没光了。
邱小通也知道自己此刻实在脏的不像样,所以没跟以前一样扑过去抱她,反而规规矩矩站的老远:“鹏哥说行里必须留三个人值班,他们都要照顾家人,没空过来……而且,如果是我留下的话,你会更放心吧。”
廉钰揉了揉额头:“现在你走了也够三个人了,回去吧。”
邱小通面露难色,看了眼窗外道:“可我家还回不去呢……”
支行对面的老破小民房比石门街地势还低,目前还淹着,就算等洪水退了估计也烂的没法住了。
廉钰:“去我那。”
邱小通:“我想留下来陪你……”
廉钰盯了他一会儿,开口道:“回去给我炖个汤喝。”
这也是邱小通唯一不会拒绝的理由。
廉钰知道他炖汤很细,从食材解冻,切整归类到开火至少也要十二个小时,足够他养精蓄锐,睡个好觉。
“那,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说完,邱小通晃了晃他的新手机。
邱小通离开后,廉钰先是三层楼分别巡视了一圈,而后重新回到办公室,站在窗边思考着当下形势。
眼前的石门街虽然看上去岁月静好,但通过接连不断的社会新闻能看出其他地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而好消息就是雨势在变小,只要雨停了,洪水就排的快了。
这样想着,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
很快,廉钰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疑虑之中。
如果焦大鹏会趁着汛期做手脚,为什么这次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这次离开带走了所有至关重要的公章,而焦大鹏非但一句没提,更没说过任何需要她通融之类的话。
廉钰自认威慑力还没大到这种程度。
稍加思索后,起身走到文件柜前用钥匙打开柜门,挑挑拣拣很快翻出一摞档案袋,都是往年这个时候往总行报过的坏账资料,有的批准了,有的驳回了。
很快,一家名叫丰歌农贸的当地种植公司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家公司在支行有大笔贷款,但打注册起,似乎每年汛期都要报一次坏账,且损坏比例都是百分百,若在别处,走这样的核验流程很麻烦,不仅需要行里出人,当地相关部门也要有人陪同,共同确认破产程度是否达到标准,可这家似乎每年都通过的相当顺利。
这样的全额报损一旦通过,相当于之前的贷款也一笔勾销了。
这时,走廊里传来交谈声,是张勇前来替代某位同事值班,两人交谈了几句后他便径直往里走,路过敞开的办公室门口不经意往里瞥了一眼,惊讶地停下脚步:“呀!行长你来了啊!”
廉钰:“嗯。”
张勇一如既往地喜欢拍马屁,连忙媚笑道:“您真是太尽职尽责了,这么大洪水还特意过来,真是少见的好领导啊!我们跟着您可真是太有福气了……行长你先忙着,我上楼看看……”
廉钰开口叫住他:“张经理,过来一下。”
张勇疑惑地走到办公桌前,看见摊在桌上的资料,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廉钰举着其中一本资料问他:“这个丰歌农贸名下的种植园在哪啊?”
张勇支支吾吾道:“在……县东那块。”
廉钰稍作沉思,更加疑惑:“县东?那边不是地势很高吗,现在都成临时避难所了,丰歌的田在那边,怎么比平原受损还严重?”
“这个……这个……”张勇眼睛转了几圈,前言不搭后语:“就是,每年汛期都下大雨嘛,哪个乌云啊,指不定在哪边停,在哪边下……就恰好停丰歌上边,然后下大雨把田给泡了不是……”
廉钰已然察觉出问题,索性眯起眼静静看着张勇表演,等他诡辩完毕,问道:“那你们有按流程来吗,行里,县里,都派人去实地勘察过没有?”
张勇老实点头:“有,都按流程走的,没啥问题。”
“噢……”廉钰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继而一挥手:“你去忙吧。”
张勇神情忐忑,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看她一眼。
本以为邱小通至少也得第二天再过来,没想到当晚就抱着书包出现在她面前。
“炖了牛肉汤,还热乎呢。”邱小通小心翼翼地把书包里的东西掏出来摆到她前边,有汤,有菜,还有米饭,“快吃吧。”
廉钰取出筷子问他:“你吃了吗?”
邱小通点点头:“我吃过了,还洗了个澡,睡了一觉。”
他的确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便装,整个人都清爽不少,凑近的那一下,廉钰依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比桌上的饭菜诱人的多。
不过此刻心里惦记着丰歌的猫腻,也无暇去想别的事。
她吃饭的功夫,邱小通走到窗前探头往外看,随即欣喜道:“雨停啦!”
而廉钰手机上亦是收到了最新推送消息,县西那边正在疏导泄洪,预计三天之内将主城区的水排干净。
一想到这场灾难总算过去,她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以及,对许多人的感激。
虽然预计的三天,但到了第二天路上基本就没什么水了,反倒是堆积在路边的淤泥和垃圾成了大问题,焦大鹏一声令下把所有人都叫了回来,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整理后勤的整理后勤,一切都在肉眼可见地恢复正常。
等清理工作结束,廉钰自掏腰包请大家去了县里最好的酒楼聚餐,既是犒劳,也是反省。
本以为这伙本地人散漫,清高,无纪律,可在真正的天灾到来之时,却又出奇地团结一致,没有纷争,没有矛盾,每个人都在为行里出力,甚至对她格外关照。
等正式恢复营业,每位职员都收到了来自行长的复业红包。
然而县里灾情的结束,才是行里灾情的正式开始。
几乎从恢复营业起,行里每天都会涌入源源不断的客户,有来办业务的,也有来咨询业务的,当地秩序虽已恢复,但受灾群众的损失却不可恢复,要么取款,要么贷款,一时间大堂每个人都忙的不可开交,恨不得一个人拆成三个用,就连焦大鹏跟张勇都亲自上场,一个在柜台后指导柜员办业务,一个站大堂充当客户经理。
廉钰在办公室审批着今年的报损文件,其中有耿老头家的,葵园商贸的,张特家的,很快,就又看到丰歌农贸递上的报损表,比例依旧是百分之百,全损。
年年贷款,年年破产。
瞥一眼负责人的名字,姚光。
当天下班后已经快晚上十点,廉钰特意召集所有高层开了个小会,着重讲了今年受灾农田的申贷以及受损情况,按照流程,自有下属代她亲自勘察,而她只需要在听到实情后盖个章就行了。
毕竟,山高皇帝远,这边想让总行看到什么,总行看到的就是什么。
可这次——
“焦大鹏,吴晖,邱小通。”廉钰忽然点了三个人的名字,“提前通知一下丰歌农贸的姚经理,明天上午我要亲自过去看看。”
焦大鹏一愣:“现在正是忙的时候,你就在行里待着主持大局呗,我们去就行了!”
廉钰思索片刻,道:“那你留行里主持大局,张勇跟我*去。”
见廉钰态度坚决,其他人再未提出一句反对意见。
次日一早,四人共乘一辆车前往县东,依旧是邱小通负责开车,廉钰坐在他正后边的位置,张勇坐在副驾,吴晖坐在她旁边。
一路上廉钰都在观察附近的情况,陇阳县县东这块地势比市里还高,此刻头顶艳阳高照,地上干的一点水没有,根本看不出有经历过洪灾的样子,只有远处若隐若现的一排集装箱避难所证实了不久前那场灾难的真实性。
站在种植园门口领头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戴着墨镜穿着黑衬衫,见廉钰下车,先是不屑地冷笑了声,出于礼貌还是友好地伸出了手:“廉行长,欢迎来访。”
廉钰只觉得这个男人看上去十分眼熟,一时想不到别的,便同他握了手:“姚经理,你好。”
接着,便在对方的带领下,前往那座损失百分百的种植园。
一路上,姚光都背着手走在最前边,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而廉钰则看着道路两边生态完好干净整齐的大棚充满疑惑。
等走完这段路,姚光突然回头,露出一抹奸笑:“好了,参观完了,廉行长觉得受损程度如何?”
廉钰瞬间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刚刚路过的那些大棚,就是你们报损的种植园?”
姚光:“正是。”
“呵呵,开什么玩笑。”廉钰冷笑出声:“我怎么看着没受一点影响呢,县里淹成那样,这边连个水坑都没见到,你怎么敢报全损?”
姚光依旧笑着狡辩:“你没看见,不等于我们没受影响啊,廉行长才来这边没多久,不了解情况的话可以跟上任郭行长,或者大鹏他们聊聊,往年受灾造成的损失,可都是实打实给我们通过了的。”
廉钰眯起眼道:“他们给你通过是他们的事,现在你们的诉求,被驳回了。”
姚光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先是瞪了张勇一眼,继而冷冷道:“驳不驳回的,廉行长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再做决定吧,可不能因为一时情绪,断送了我们小商户的生路啊。”
大老远跑来一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廉钰憋了一肚子火正要再骂,忽然被张勇跟邱小通左右拦住,“行长,先回去吧。”
回到行里,火气自然地转移到了焦大鹏跟张勇头上。
“说吧,到底怎么个事。”廉钰将往年审批通过的合同往桌上一扔,证据确凿。
“合着往年的账,就是这么坏的……你们在丰歌那得了多少好处?”
焦大鹏忽然眼神一痛,咬咬牙道:“好处?我们能有什么好处啊?说到底还是普通老百姓,不被找麻烦就不错了。”
廉钰听出他话里有话,当即蹙眉道:“怎么说?”
焦大鹏如实道:“元歌农贸最大股东的是姚家兄弟俩,姚光是老二,还有个哥哥叫姚雄,你见过的。”
廉钰恍然明了,试探问道:“那位姚主任?”
二人皆是沉默不语。
“怪不得。”廉钰盯着桌上的文件陷入沉思。
跟他比的话,眼前这两位厉害角色的确只是普通老百姓了。
权力跟权力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廉钰从小就懂——
作者有话说:向家人们说声抱歉,今天大部分时间在外边奔波,回来的晚更新的也晚了。
本来打算细写灾情,但斟酌再三觉得可能跑偏,于是直接快进。
陇阳副本进入收尾阶段。
感谢各位家人的支持鼓励[红心]
第56章 虚惊
虽然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焦大鹏跟张勇终是只承担了她的一半怒火。
另一半,留给了邱小通。
气息平复后,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到邱小通身上留下了无数欢愉后的痕迹,颜色深且长的像枝条,颜色红且暗的像梅花,最后一场大雪纷扬而下,雪粒附着在枝条或花瓣上,这幅画,算是作成了。
廉钰仔细触摸着自己的作品,指尖所到之处,细腻光洁,颤栗不止。
本来她对折腾邱小通这件事没多大感觉,甚至觉得有点怪异,毕竟一开始是出于报复的心理才对他做了那样的事,可一而再,再而三后,她渐渐也体会到其中妙处。
那就是事毕之后,她将会收获前所未有的冷静时刻。
在这段时间,无论思考任何问题都能很快得到答案,或者做出至关重要的决定。
而且邱小通越惨,效果就越好。
等她洗澡回来,邱小通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在床上趴着,他全身未着寸缕,大片肌肤暴露在外,只有臀部盖着一块薄单,线条轮廓清晰可见。
廉钰也没勒令他去洗澡,兀自躺在他旁边,盯着窗外阴郁的天空看的入神,其中一只手盖在他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抓弄把玩着。
“丰歌的事,你真不打算通融了吗?”邱小通忽然轻声问她。
廉钰回答的很决绝:“他们已经钻了这么多年空子,非但不懂知足感恩,反而得寸进尺,由此可见一昧纵容,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邱小通沉吟片刻,往边挪了挪,枕到了她的腿上:“姚家在县里是真正的土皇帝,你根本想不到他们的人脉有多广,城府有多深……之前跟葵园聚众斗殴的就是丰歌的人,都闹出人命了,依旧不了了之。”
廉钰抚摸着他的脸,轻声道:“你不用怕成这样,他们再怎么找麻烦也不会找到你的头上。”
“……我倒希望找到我的头上。”邱小通眼神有一瞬恍惚,再次劝道:“还是好好跟鹏哥他们商量一下吧,不通融全部……至少也要给他们个台阶下,尽量别交恶。”
廉钰对此提议不以为然。
无论姚雄还是姚光,从一开始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当哥哥的设鸿门宴,当弟弟的直接挑衅,既然是他们不尊重在先,那现在就别怪她无情。
正要再说什么,无意低头,看见邱小通脸颊泛红,似是醉酒后半睡半醒的迷离模样,眸色忽地黯淡。
“小通,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有事。”廉钰说着,缓缓起身跨坐到他腿上,一阵窸窸窣窣的穿戴后,徐徐而入,又将他填满了。
“因为有资格找你麻烦的,只能是我。”
邱小通气喘吁吁,配合地塌腰。
他喜欢她找他的麻烦——
越大越好-
第二天高层小会,无论其他人怎么轮流劝说她,她都表示这事没得商量,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丰歌的申请表塞进了碎纸机。
接下来的几天,丰歌安静了一阵,既没再托人给她吹耳边风,也没放低姿态主动联系她。
廉钰觉得他们是知难而退,其他人则是愈发惴惴不安。
灾情过后当地不少商户纷纷要请廉钰吃饭,一连许久应酬不断。
饭局上,吃过瘪的郭兴奎再无当日意气风发,皱着眉吸完一根烟后对廉钰认真道:“妹子,听说你把丰歌的申请给拒啦?那兄弟俩报复心老重了,你把我们的都通过了,就卡着他们的,这不摆明了跟我们是一伙的了吗,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廉钰摇着酒杯听得发笑:“我谁的伙都不入,给你们通过是因为你们本来就能过,不给他过……谁来劝都过不了。”
一番话直接给郭兴奎说激动了,当即猛拍桌子:“好!像你这么有骨气的女人哥还是第一次见!不管了,他姚雄要是敢找你麻烦,你就跟哥说,哥护定你了!”
廉钰半醉半醒,抿了一口酒,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连洪灾都扛过去了,总行还特意全行通报表扬了她,她就不信姚雄区区一个县书记,还能给她找多大的麻烦。
不过郭兴奎的话倒是把邱小通吓得不轻,哪怕单独留她在办公室都不放心,隔一会儿就要跑上楼看看。
廉钰又好气又好笑,索性让他进来后顺便锁上了门。
不安分的年轻下属,狠狠教训一顿就老实了。
转眼又是一周平安无事,原本为她担心的那些人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懈下来,廉钰既感激于他们对她的担心,又无奈于他们的胆小,她这次出头打压了丰歌也好,这样一来下任行长就好管多了,焦大鹏郭兴奎这帮人也不用这么憋屈了。
每个月一次的市局会议在洪灾结束后正常开展,廉钰留行里忙活了这么久,反倒很期待这次出去望风的机会,中午饭都没吃就开始准备汇报资料。
这时邱小通蹑手蹑脚的进门,轻轻从背后抱住她祈求道:“带我一起去吧,我想陪着你。”
廉钰知道他打心底还是不放心,当即默默翻了个白眼,无情驳回了他的请求:“不行!我看你就是不想上班想偷懒吧?现在行里正是忙的时候,有你在我比较放心,你知道的。”
邱小通面露难色,咬了咬嘴唇道:“可是……”
“别可是了。”廉钰转身,笑着捏了捏他的脸:“等开完会我还要去超市,兴许还要找家店吃顿饭,喝杯咖啡什么的,如果你想到家里有什么需要的,就发短信告诉我……乖乖的等我回来就行了。”
邱小通还想说什么,却被她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嘴。
等再反应过来,她已经驾车离开了。
应该是他又多心了,就像上次张特那事一样,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纯属自己吓自己。
邱小通这么安慰着自己,又下楼跟着同事一块投入到工作之中。
廉钰这一天过得相当顺,下午开车离开支行一路绿灯,平安抵达开会地点正好赶上绝佳车位,会议上市领导当着上百人的面表扬她面对灾难临危不惧,始终跟基层员工一同战斗在第一线,当着在场几百人的面表扬她是优秀行长,业界模范,还授予她勋章。
廉钰向来不喜高调,却享受众人称赞,敬仰的目光,听着现场响起的雷鸣般的掌声,纵使平日再淡漠此刻也不免心潮澎湃。
等吃完饭再去超市采购一通,返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廉钰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这个点他们应该都还在行里加班呢,回去正好能赶上监督收尾工作。
从市区返回陇阳需要经过一条偏僻小道,窄到只能勉强容纳两车并行,道路两旁栽满了高大的白杨树以及矮木从,只有远方可见几盏若隐若现的乡村灯火。
没有监控,没有路灯,这段路廉钰每次都走得非常小心,这次也不例外。
行至半途,忽然看见前方有个妇女抱着个襁褓冲她焦急地招手,将她逼停后,又焦急地拍打车窗。
廉钰不耐烦地将车窗降下一半:“怎么了?”
对方哀求道:“美女!孩子发了高烧,家里没人,你能把我们捎去县医院吗?”
这倒是顺路的事,偏偏廉钰觉得她左顾右盼的神情十分怪异,并且怀里那个襁褓,也越看越可疑。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对方不住呢喃着,忽然伸手去拉她的车门,发觉落锁后,目光陡然暴露一丝狠戾。
此刻无风,远方高处的树叶一动不动,周边木丛却在簌簌作响。
廉钰察觉到不对果断关窗,可惜为时已晚,对方忽然扔下空襁褓将手伸进车窗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与此同时,忽然七八个人手持棍棒从附近木从跳了出来,径直冲向车子。
廉钰咬紧牙关,一把摘下固定在前端的手机朝着其手臂猛砸,等对方吃痛松手,还没来得及关窗,忽然被凭空飞进来的半块转头准确无误地砸中了额头。
忍着剧痛关上车窗,廉钰神智尚算清醒,也顾不得淌下的血已经阻挡了半边视线,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握紧方向盘,猛地一脚将油门踩到底,也顾不得撞飞了几个,朝着有光的城镇飞驰而去。
因为一小时前才收到她发来的勋章照片,邱小通此刻并没有过多担心,自己的工作做完了,就绕到大堂跟当柜员的同事学习业务,焦大鹏跟张勇也坐在沙发上闲聊,盘算着距完成总行下达的季度任务还差多少。
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专心工作,直到某个女同事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站起来时,正好对上玻璃外披头散发,脸上淌血的恐怖人影。
“啊啊啊!鬼——”
随即后撤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所有人纷纷看了过来,廉钰也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
“我亲娘咧!你这……你这咋回事啊!”焦大鹏惊的嘴张得老大,其余人也全部围了过来,有的递水,有的给她擦拭血迹,邱小通则是完全僵在原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地错愕。
他们宁愿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只是虚惊一场的车祸。
可廉钰悲凉麻木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别怕,别怕……我们先去医院,去医院……”邱小通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便往外走,明明嘴上劝她别害怕,可自身却早已抖似筛糠。
其余人也纷纷跟了出来,一眼看到停在外边的廉钰的车已经被砸的不成样子,受损相当严重,可想而知她刚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
焦大鹏当即开车带她去了医院,一通检查下来幸好伤口不深,不过自纱布下频频渗出的血迹依旧令人触目惊心。
随后警察到访,简单做了个笔录便匆忙离开,一行人依旧守在廉钰身边,看着她当下的模样痛心不已。
“你……我,他们……唉!”焦大鹏急的直拍大腿,“你说你怎么这么犟呢?一点面子不给,那伙人是好说话的吗?现在人家要你命呢,你能怎么着?报警,然后呢?有证据吗?传出去也就是被附近村子小流氓抢劫了,抓不抓的着人那另当别论了,你图啥?过来这么久了,陇阳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
其余人也纷纷开劝:“行长,你就赶紧把丰歌的申请通过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有几个月就走了,千万别得罪人把自己搭进去啊。”
廉钰双目呆滞,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要睡了。”
这是她到这边以来第二次住院,守在她身边的依然只剩一个邱小通。
他因过度隐忍眼眶已经憋得发红,此刻心中无比自责。
为什么当时没死皮赖脸的缠着她一块去呢?
一想到她差点没命回来,邱小通就感到一阵窒息,连站都站不稳了。
廉钰则躺在床上盯着病房天花板发呆。
刚刚经历的事就像一场噩梦,也只在她的噩梦里出现过。
她从没想过竟真会让她遇上这种事,在法制健全的当下社会,有人会趁着夜黑风高想要她的命。
那明显不是附近小混混即兴实施的抢劫,而是早有预谋,特意挑了她半个月一次去市里开会的时间,并根据她的习惯算准了她回来的时间,埋伏在必经之路,隐蔽性好还没有监控的小道上。
天色太暗,她看不清他们的长相特征,那种危急关头也无暇去看,故而刚刚做笔录时几乎一问三不知。
焦大鹏说的没错,她已经来了这么久,陇阳什么样她明明很清楚。
她只是不信那个邪。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邱小通难得的沉默,就安静地坐在床边陪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廉钰淡淡道。
邱小通沉默须臾道:“没错,只是……这样做对你不好。”
廉钰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屋顶:“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他们都告诉过你了,不是吗。”邱小通忽然破涕为笑,伸手为她整理鬓边的碎发,“你不会听的。”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从来都不容忤逆。
廉钰也浅浅弯起唇角。
邱小通似乎越来越了解她了。
第二天,得到消息来探望她的人很多,成箱的牛奶和补品被堆放在墙角,花篮被邱小通摆在窗台上,风一吹,满屋清香。
大家都知道这件事跟姚家脱不了干系,偏偏又无人敢直言,毕竟现在非但没有确凿证据证明那伙人是受人指使,就连廉钰也十分不配合,回应冷漠。
只因她知道,诉苦和卖惨并不能解决问题,事情已经发生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绝对的理智和冷静,决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无论是秦江海,还是张特,还是郭兴奎,或者之前合作过的关系不错的客户,说辞无一例外都跟焦大鹏一样,让她别跟丰歌过不去,别把自己置于险境之中,反正她就要走了,这里的一切原本跟她没关系。
她只需要遵从当地的行情,配合只手遮天的姚主任瞒过上边就行。
可惜,除非被人强行掰断,否则她的脊梁是弯不下去的。
住院的这几天,病房外边二十四小时守着人,有秦江海派来的人,张特派来的人,郭兴奎派来的人,还有焦大鹏派来的人,邱小通寸步不离的照顾她,每天需要回家做饭,或去单位处理她交待的任务时,会打电话叫张特或者小海过来暂时看一会儿。
每个来探望她的人都在旁敲侧击地给她做工作,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别给自己找麻烦,而廉钰却从未正面回应过。
傍晚邱小通临时回了单位,张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削着苹果:“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觉得,就这么向他们妥协了很没面子?其实根本没人会在意,因为大家都这样……而且,面子哪有命重要?没人会因为你自保而责怪你,嘲笑你,你也没别的路可以选了。”
是啊,就算门口这么多人守着,只要对方想,随时可以冲进来了结她。
张特心直口快,不过是说出了大家憋在心里,怕伤及她自尊,不好跟她明说的话。
确认没有伤到脑组织后,廉钰迫不及待地出院回了家。
这次邱小通执意要与她同住,除了吃饭上厕所的时间,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浴室酝腾的水雾覆盖了整面镜子,廉钰用手一抹,凑近观察起头上的伤口,这种程度不算严重,到时候做几次医美基本就能搞定了,她并不是很担心。
当下棘手的还是丰歌的事,重返行里的第一天,面前就又多了一封来自丰歌农贸的申请表。
在所有人殷切期盼的注视下,廉钰依旧毫不犹豫将其塞进了碎纸机。
焦大鹏倒吸一口凉气,后撤两步差点晕倒,继而翻了个无药可救的白眼,直接转身走了。
围观一圈其他人的反应,属邱小通最淡定,似乎早有预料。
碎纸机里一边落着雪花,廉钰已经投入到了其他工作之中,只不过相比之前的专注认真,眼中多了一层阴翳。
下午午休刚结束,廉钰忽然接到了来自家里的电话。
刚按下接听键,就听到孟世兰情绪激动地哭喊:“小钰!我的宝贝女儿……你现在怎么样了?”
“你是不是得罪了那边的人,怎么被报复了都不知道跟总行汇报,或者报警呢!”
“怎么也不跟爸爸妈妈说,还是有人匿名举报到总行我们才知道这件事!你爸爸心脏病都犯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帮你通融过了,总行允许你提前结束任职,现在已经发了调动公告,那边的东西全不要了,你明天就回来!我派人去机场接你……”
已经有人将官网最新的调动公告转发到了工作群里,一下子,所有人都知道她要走了。
安然无恙,全身而退的离开,大家都想放鞭炮为她庆祝了。
就连焦大鹏张勇也是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计划着今晚安排聚餐为她送行。
而邱小通则被叫到了办公室,见到她的瞬间,露出一抹如释重负地笑:“恭喜啊嫂子,终于能回去了。”
廉钰一言不发,直直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即像以前一样,冲他招了招手。
邱小通喉结滚动,默不作声地爬到了她身前,像往常一样抵在她膝上,祈求地看着她。
这次,却只迎来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廉钰神情前所未有的冰冷,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感到自她身上散发的滔天怒意。
邱小通低着头不敢直视她。
随即,戏谑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响起:
“邱小通,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怕再引起争议,思来想去还是说一下
兜子不是完美的人,所以创作不出完美的角色,这章剧情是一开始就设计好了的不是即兴发挥,可能会引起部分家人不适,但是就像之前ID露星说的那样,一个角色始终处在强势地位,那就等于毫无进步,我一直想创作出有血有肉的,让大家觉得是会在现实中出现的那种角色,会犯错误,会受到道德,人性,底线等多重考验,但是,最终结局必定是进步了在往上走的,这章剧情留还是不留我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如实呈现给大家。
总之,在我笔下廉钰不是一个完美主角,她就是会经历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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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评论好少,是不是大家都弃文了[爆哭]
第57章 反骨
邱小通捂着半边脸呆呆地看着她。
他是她什么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她什么人,或许,她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人。
此刻直面廉钰眼中的怒火,他却十分平静,只是悻悻低下了头。
挨一巴掌无所谓的,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
只要离开陇阳,就再也没人能伤害到她。
那一巴掌震的她手心发麻,廉钰将手肘搭在桌子边缘,冷眼瞧着他,静静等着他的答复。
邱小通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下:“……你怎么知道是我说的呀?”
这样灿烂无邪的笑容令廉钰心头一颤。
她也懒得再听他狡辩什么了,单手撑着额头,另只手指向门口,“……滚!”
邱小通站起来整理了衣服上的褶皱,听话地出去了。
走到门口还不忘用力拍了拍没挨巴掌的另外半边脸,好使手印不会太明显。
进入澜城银行官网,廉钰将最新发布的任职调动公告看了一遍又一遍,神色越来越冷。
这个邱小通还真会给她找麻烦。
居然还能问出她是怎么知道的这种蠢问题。
陇阳县支行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好单位,只要有一个人进来,基本全家不愁,之前乱成那个样子,就没有查不出问题的人,她懒得计较,可下任行长可不一定,一旦停业整顿,全部玩完,她走了,对这群人没一点好处。
唯一不在乎单位存亡,只在乎她能不能好好回去的,只有一个邱小通。
他知道这件事一旦报给总行,凭她家的人脉,一定很快就会传到她父母耳中,而她父母,是一定有办法让她回去的。
想到哭哭啼啼的母亲,心脏病发作的父亲,她就一阵心烦意乱。
这条路,安全,但窝囊。
她不愿选。
沉思片刻,廉钰毅然拨通了总行的电话,通过语音对话向领导描述了事故详情,只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完全变了意思。
那天从市里开会回来天色已晚,为图省事抄了偏僻小道,遇到一伙混混抢劫未遂扔砖头砸伤了她,检查后并无大碍,三天后恢复工作,至于匿名举报的那位,大概是哪位职员被她扣了奖金怀恨在心,故而刻意夸大事实想让她离开。
一番说辞情真意切,总行半信半疑,再三跟她确认事故是否属实,是否需要撤销调动公示,廉钰回答的毫不犹豫。
“现在只有我能管住他们,他们也只听我的,请让我继续留在这吧,直到任职正式结束。”
挂了电话,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她本以为自己不擅长说谎,可刚刚那番话语气认真的她自己都要信了。
莫非是受了某人的影响……
想到邱小通,廉钰又笑不出来了。
并非因为他自作主张。
而是因为他对她的心思妄加揣测,竟然敢小看她。
焦大鹏连晚上的送行宴都安排好了,忽然得知公示撤销的消息,当即懵了:“啥?又不走了?”
火急火燎地来到办公室,廉钰正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玩手机。
“你咋又不走了?不是都能回去了吗?”
“急什么。”廉钰低着头,漫不经心笑了下:“好不容易才当上行长,椅子还没坐热乎呢,我怎么舍得走。”
焦大鹏急道:“不要命啦你!”
廉钰笑道:“那不正合你心意。”
“说啥呢你……”焦大鹏蓦地瞪大了眼,继而语气认真道:“跟你说实话吧,你刚来的时候,我们确实看你不顺眼,巴不得你赶紧出点什么事,现在都相处这么久了,早拿你当了自家妹子,一听说你要走,办公室那几个都偷偷哭了……我们都知道,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支行,劝你走,那是真心为你好……你呢,好心当成驴肝肺,不管你了!”
说完,转身便走。
“鹏哥。”廉钰忽然叫住他,这称呼让焦大鹏猛地顿住脚步。
她慢悠悠地起身,脊背挺的笔直:“我留下,也是为了你们。”
陇阳最大的恶人不除,遮天蔽日的沙尘就永远不散。
行长是继续当的,命是要的,该做的事也是要做的。
头受伤住院那几天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思绪也理不清楚,现在重回工作岗位,反而一下子清醒多了。
目前所经历的一切困难与灾难都源自于她对当地行情的认知不足,以及狂妄自大。
从此刻起,她会像尊重家乡一样,尊重陇阳。
当晚,果不其然再次接到了孟世兰打来的电话,若说上次语气是心疼,这次则演变成彻底的愤怒:“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陇阳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留下?你不知道我们费了多大力气才能让你破例回来,陇阳现在那么乱,你就不能体会一下爸爸妈妈为你担心的心情吗!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廉钰默默承受着母亲的怒火,等咆哮化为抽泣,才淡淡道:“三个月后,我保证会好好的回去。”-
第二天,廉钰给秦江海布置了一样任务。
她十分想要确定那伙袭击她的人到底是不是姚家派人做的,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她完全可以自己去查,那伙人明显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心理去围攻她,完全没想到她在受伤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理智,不惜撞人也要逃跑,其中有两三个迎面扑来,直接被撞进了沟里,伤的应该不轻。
他们也许会偷偷去医院,或者在家养伤,但绝对不会报警。
“小海,打听一下陇阳这两天有没有莫名其妙受伤的人,尤其是跟丰歌有关联的。”
没过几天秦江海就把人全都找出来了,“这两个是受伤比较严重的,骨折了,这三个脸上有擦伤,应该是掉沟里的时候树枝刮到的,目前全在家养着呢,没敢出来。”
廉钰看着照片思索道:“确定都是丰歌的人吗?”
秦江海:“确定,我好几个哥们都在姚雄身边见过他们。”
“……把人家撞成这样真过意不去。”廉钰对秦江海道:“带点东西,替我去看看他们吧。”
这事必须交给小海,而不是张特去做,张特只会照她的吩咐,带点东西单纯去探望病人,指不定还会跟人家道歉。
而秦江海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却十分得意:“都打了一顿,说法很一致,是姚雄吩咐他们做的,就是想吓唬吓唬你,没想要你命。”
廉钰皱眉:“他们会把这事告诉姚雄吗?”
“不会。”秦江海笃定道:“我跟他们说,等他们好了以后可以来我的厂里工作,五险一金都给交!”
廉钰:“聪明。”
而行里无人在意的角落,邱小通已经绝望很久了。
他非但没能让她离开,反而彻底失去了她的信任,被她恨上了。
一连几天廉钰都没再多看他一眼,跟他说上一句话,每天需要出门的话会由秦江海或者张特带几个人陪着,他不知道她天天跑出去干什么,她也再没有告知他的义务。
令他真正感到难过的是,县中房子的门锁也换掉了。
他拎着食材在门口站了很久,她都没有回来,化掉的肉和鱼渐渐散发出腥味,他知道她不喜欢那种味道,于是只好默默离开,将它们扔进了楼下垃圾桶。
他现在并不担心她的安全问题,她已经从上次受伤中得到了教训,整个人都变得谨慎敏锐,无论去哪都会找人陪着,再也没有独来独往的时候,或许,也早有人代替他住进了家里,睡在了她的床上。
事实上,廉钰已经不在县中那处住了。
小区虽然高*档,但进出楼梯或独自在家那段封闭时间总是令她感到不安,秦江海得知她的顾虑,很快为她找到了更合适的住处。
一家因洪灾而倒闭退租的临街门市,离支行不过几百米,位于整个陇阳最繁华的路口,生活出行便利,并且前后左右无死角地处于监控之下,旁边经营的邻居也是自己人,十分靠谱。
距离任期结束还有三个月左右,简单收拾收拾将就一下完全可行。
并且,住在这比住在小区居民楼里有意思多了。
一连半个月,丰歌再也没递上来过申请,而她也再没被袭击过,事仿佛就这么过去了,但廉钰仍能敏锐地感知到暗处盯着她的那双眼。
转眼又到了去市里开会的日子,这次她叫了张特陪同,依旧是上次咖啡馆,窗边位置,可以很好的欣赏到大城市的繁华夜景。
张特依旧直截了当地问他:“邱小通又惹你生气了吗?”
廉钰:“是的。”
张特:“这次还是因为什么也没做?”
廉钰:“不,这次是因为做了。”
张特深深皱眉:“做也不行,不做也不行,想讨你欢心可真难。”
廉钰笑笑不说话。
张特又问她:“我听小海说你本来能提前走的,留下来是想……对付姚雄?”
廉钰:“是。”
“他可不好对付,你打算怎么对付他?硬碰硬?”张特认真地告诉她:“我家可以出些人手,打架都很厉害。”
廉钰被逗笑了,缓了一会儿才告诉他:“特特,有个词叫,兵不血刃。”
张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过。”
廉钰:“我需要尽可能多的掌握姚雄犯罪的证据。”
张特听明白了:“你想要他下台?他私下做的所有缺德事都是借着丰歌的名义,没人能找到实质的证据,就算找到了,你知道告到哪吗?万一走漏风声,处分还没下来,人先被解决了。”
廉钰面带微笑,神情坚定道:“我知道。”
张特看她一副自信模样,立即也意识到了她和他们之间的不同,她可是来自大城市的精英,从小受到的教育,社会阅历根本不是他们能比的。
而且在出了事后立马就能被安排回去,可想而知她家乡那边对她有多上心。
只是她要的证据,实在不好找。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这段时间风平浪静,无事发生,一切正常,路上街上也看不出任何洪灾到访过的痕迹,丰歌农贸的名字也再也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过,仿佛彻底回到了初来乍到时,岁月静好的那段日子。
虽然不知道姚雄是怎么想的,但廉钰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他们二人一个待在县政府,一个待在银行,除了刚来这时一块吃过顿饭,其余时间再无交集,廉钰只能通过旁人口述了解他,然而若想往上报,这些作为证据都还远远不够。
她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平时除了待在银行,廉钰也会作为资方代表参加一些当地的公益活动,例如不久前陇阳县第一小学新盖了座图书馆,县里各大单位纷纷组织捐款捐书,澜城银行也捐了不少,如今图书馆建成,学校邀请各大资方进校参观,还组织了学生表演节目,廉钰就带着张勇和吴晖去了。
好巧不巧,她的座位正好被安排在姚雄旁边。
姚雄对她视而不见,并不打算搭理。
偏偏廉钰主动跟他问好:“姚主任,好久不见了。”
姚雄这才假装刚看到她,惊讶道:“好久不见啊廉行长,最近怎么样啊,听说你前阵子遭遇了抢劫还受了伤,我本来打算提两箱奶去看看你呢,结果太忙,给忘了!”
廉钰笑道:“小伤而已,怎么敢让您特意跑一趟,这洪灾才结束没多久,姚主任既要忙县城,又要忙家里,还要忙着清除异己,实在辛苦,要探望,也该我探望你才是。”
姚雄脸色忽地变了:“你什么意思?”
操场上,一群红领巾小学生刚表演完舞蹈感恩的心,台上所有领导纷纷鼓掌,廉钰也跟着拍手,等掌声落了,才悠悠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我自己一个人千里迢迢来这边,生活无聊的很,好不容易有点乐子,现在还没声了……”说着转头冲其戏谑一笑:“要不要,我再给你家送点申请表啊?”
第二个节目已经开始,震耳的音响掩盖了姚雄不善地冷笑:“真有意思,本来我都不打算跟你计较了,你反倒还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你在澜城或许有点人脉,可现在是在陇阳,趁我没反悔,劝你夹好尾巴,两个月后平安回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否则,哼……”
“什么井水,河水,一场大雨不也都变成洪水了。”廉钰直接笑出声,诚恳道:“正因为我快走了,才更应该跟姚主任好好培养培养感情啊,不然到时候,我那些朋友岂不是要有大麻烦了。”
“廉行长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怎么能这么揣测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的好干部?真叫人寒心呐!”姚雄欣赏着台下节目,一边鼓掌一边道:“你要觉得我有问题,那就去告嘛,不过我要提醒你,诬告的话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哟!”
很快,最后一个节目也表演完了,领导们起身走到台前,校方组织学生代表上前给他们敬少先队礼,然后送花,合影,廉钰跟姚雄一样笑容和蔼可亲,接过花之后摸摸这个脑袋,拍拍那个肩膀,等合影结束,笑容瞬间收敛。
“所以,该藏好尾巴的,是你。”——
作者有话说:认真看了家人们的评论,已对上章描写进行修改,廉钰的心态和做法都没问题,是兜子笔力不够,词汇量也匮乏,没把那种自信的感觉写明白,直接写成个自大狂了,以后我多练,请家人们谅解[爆哭]
兜子不擅长写过渡情节,前几本我还自嘲是快进型作者,所以一章里剧情会特别紧凑,而且目前还是两天一更,我就想着能让家人们看到尽可能多的情节,如果这样看着很乱的话,我就试着加点缓冲的小段子啥的慢下来,或者分章。
感谢家人们提出宝贵意见,我之前跟你们申请过犯错机会了嗷!没人反对就是同意了,扣分可以,不许弃文![烟花][烟花][烟花]-
[狗头叼玫瑰]小时候参加过这种汇演的家人是不是都很好奇台上领导们都在说什么,这章开上帝视角带大家感受一下。
第58章 年关
姚雄似乎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就算那天被那样挑衅,也无动于衷,既没再使阴招报复她,也没让丰歌跟澜城银行有任何业务来往,他的目的很清晰,那就是把她熬走。
这倒是让廉钰十分不爽。
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却依旧一筹莫展,莫非真要这么窝囊的离开,然后看小海张特他们一个个被他收拾吗。
一连多日神情沮丧,自然容易引起身边人的注意。
从市里开会回来,一路哈欠不断昏昏欲睡,窗外不停闪过的树更是起到了很好的催眠作用。
转眼寒冬已至,陇阳的天气也愈发地冷了,即使穿着厚厚的冬季工装也难以抵抗无缝不入的酷寒。
廉钰靠在椅背上,闭眼算着回去的时间。
去年年后来的,今年年后走,看来今年的年,要在陇阳度过了。
“廉姐,你什么时候休息?”秦江海突然问道。
廉钰被打断了思绪,缓缓睁开眼:“怎么了?”
“没事,就是看你这阵子心情不太好,老是耷拉着脸,觉得你应该放松一下。”
廉钰无奈笑了下,她这阵子确实苦闷,偏偏还无人可以倾诉,她笃定身边所有人都对她的报复计划持反对态度,因为他们都是站在她这边,是想她好的。
“不需要了,年底正是忙的时候,忙完,也就该走了。”
秦江海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故意调侃道:“不需要吗?可我觉得你都没刚来的时候好看了,眼睛不亮了,皮肤也变差了,嘶——就是人好像胖了点,要是就这么回去,他们还以为我们陇阳空气有毒呢。”
廉钰脸色立刻阴了下来:“少嬉皮笑脸的,想说什么直说。”
“好吧好吧,我错了。”秦江海偷笑了声连连道歉,“是我姐,她一直想买件旗袍穿来着,正好过几天隔壁安桐市有个展会,就让我问问你能不能陪她一块去,说你眼光好,能帮着参谋参谋,顺便玩一趟。”
廉钰松了口气,狠狠瞪了秦江海一眼:“早说不就行了,我什么时候都能休。”
秦江海眼睛一亮:“行,那后天早上我来接你!”
回到陇阳单位已经忙完下班了,秦江海就直接将她送到了家门口,一眼就看见挂在门把手上的手提袋,好奇道:“廉姐,那是你点的外卖吗?”
廉钰不动声色将其取下:“……嗯。”
“哈哈哈我说怎么感觉你胖了点呢,原来偷偷点夜宵吃啊!”秦江海乐完还不忘叮嘱她:“记得小心点啊,有事就大声喊隔壁,他们听得见!”
秦江海走后,始终躲在车后窥视的人影随之离开。
她的确有自己的专属外卖。
打入冬以来她便小病不断,不是感冒就是咳嗽,严重的时候开会嗓子都是哑的,就算吃药也无济于事。
直到有天回到办公室,桌上莫名多了个喷香的饭盒。
连菜带汤吃干净,第二天身体立马恢复不少。
在意识到食补比吃药管用后,那位神秘厨师便暗自开始了忙碌,几乎每天晚上都变着花样往门把手上挂好吃的,用的还是一次性饭盒,一眼看上去真跟外卖差不多,不过要比外卖合她口味多了。
廉钰从没觉得自己是圣人。
反而有时候连普通人都不如。
她的原则和底线完全视心情而定,已婚的时候喝醉敢上手摸男模,被欺骗了生气,直接毁天灭地发疯,懒得搭理邱小通,却也没跟他精湛的厨艺过不去,这样一来,她养好了身体,他也有了事干,两全其美,并无不妥。
后天一早,秦江海准时开车来接她,秦江月已经在后边等着了,姐弟俩都有点话匣子属性,廉钰一上车,话题便再没断过。
除了他们三个,后边还跟着一辆车,是保护她们安全的。
“那个展会的旗袍都可好看了,上边的图案都是专业老师手工绣的,我在网上已经提前看好款式了,也联系了商家,到时候你帮我把把关。”秦江月憧憬着,眼睛都放光了。
廉钰无奈一笑,如实道:“其实我眼光——差极了。”
秦江月不以为然:“再怎么差,也不能比小海眼光还差吧?”
秦江海嘁了声,戴着墨镜调侃道:“也就你了,大冬天非要去买旗袍,出门的时候里边套棉裤,外边套棉袄是吧?”
秦江月嗔怒道:“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好好开你的车。”
秦江海:“好好好,我是专职司机,我闭嘴。”
玉泉离安桐约莫三个小时车程,本来漫长的路程因为姐弟俩时不时的拌嘴也变得充实有趣,廉钰听的嘴角上扬,欣赏着窗外景色心情好了不少,但眼底一抹阴翳却始终挥之不去。
等到达会场果然已是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全是各式各样的旗袍,以及正挑选旗袍的顾客,廉钰常年穿工装,对这些兴趣不大,任凭秦江月拉着她穿过人群。
“你瞧,那件就是我挑中的!”
廉钰顺着看去,一件月牙白带蓝色鎏金莲花纹的修身旗袍映入眼中,旁边还贴着介绍,包括材质,产地,以及刺绣老师的名字。
因为跟商家之前联系过,秦江月迫不及待便进去更衣室试穿,等她出来后,那喜悦满足的神情,似乎已经不需要听取廉钰的任何意见了。
这件旗袍也确实适合她,贵气又温婉,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秦江月照够了镜子,才转身开心地问她:“好看吗?”
廉钰点头:“很好看。”
“好!”秦江月立即对老板说:“我就要这件了!”
“美女眼光太好了,一下子就挑中我们的镇店之宝,这件打完折是六千八,请问您刷卡还是现金?”
廉钰目睹她干净利落刷卡的姿态,微微蹙眉。
买到了想要的衣服,秦江月步履轻快,时不时还要打开袋子欣赏一番,察觉到身旁廉钰的沉默,好奇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这件其实不好看,你不好意思说出来?”
“不是。”廉钰皱了下眉,沉思片刻道:“我只是觉得,你买下它过于干脆了,明明现场有那么多摊位,可你却看都没看一眼,直冲着那家店就去了……万一别的店有更好的呢?”
秦江月笑道:“因为我知道我想要的就在那家店里,干嘛还要费功夫去逛别的地方?”
如此随意的回答却让廉钰心跳一滞。
她明明也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在哪里。
却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毫无头绪地四处乱撞。
陪秦江月买到衣服后,下午又逛了逛商场和当地景点,晚上吃了顿大餐,次日傍晚三人便驱车返回了陇阳,秦江海只当是这次放松之旅呈现显著,因为廉钰神色明显比来的时候好多了。
先将秦江月送回家后,秦江海又准备送廉钰。
开出没多远,廉钰忽然道:“带我在县里随便转转吧,去哪都行。”
秦江海想了想:“行,那咱们就沿着主路走吧,那两边还热闹些。”
晚上九点,也就主路两边还有点人气,人行道上卖菜的,散步的,临街门市有烧烤摊,网吧,台球厅,奶茶店,聚集着无数拨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车行驶过一处饭店,廉钰忽然道:“停一下。”
一行人正乌央乌央从里边走出来,最前边最中间是个穿着大红袄满面红光的老太太,而站在她身边的两个男人正是姚雄和姚光,再后边是两个中年女人,一个身后跟着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一个抱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孩,最后是一群警惕观察着四周的跟班。
“是姚家兄弟俩的老娘过寿呢!后边那俩女的是他们媳妇。”秦江海讲解道。
廉钰隔着玻璃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看,越看越有意思,老太太的身躯始终偏向姚雄那边,不断与之交谈,眉开眼笑,而转到姚光这边,却神情冷漠,敷衍了事,姚光悻悻摸了下鼻子,为掩饰尴尬,转身逗起小女儿。
廉钰轻轻弯起唇角,羡慕道:“瞧瞧,多幸福的一大家子。”
秦江海面露不屑:“不就出了个姚雄吗?不然这一家子现在还在种地呢。”
姚雄此刻确实风光,然而廉钰的目光却始终盯在姚光身上。
离年关越近,各大饭店越忙,像陇阳这种老人多的小地方尤其注重年味,在外漂泊一年的家人归来,总喜欢在饭店吃顿好的聚聚。
当地一些更高圈层的领导,个体商户也不例外,一连多日廉钰饭局不断,几乎吃遍了陇阳所有的大小馆子,请客的大多是本地商户,他们不知道她即将离职,饭局上阿谀奉承好话说尽,只想着跟银行搞好关系明年好行方便。
只是陇阳本身就不大,像样点的饭店也就那几家,故而遇见熟人是常有的事,昨天刚请过她的,今天在另家店碰见再正常不过,而廉钰也在焦大鹏那学到了当地饭局一个不成文规矩,叫串桌,例如在同家饭店遇到熟人,如果本桌没什么事的话,可以直接喊服务员加椅子坐那边去。
例如今晚的饭局刚吃到一半,请客的老板忽然家里有事,百般道歉后结了账匆忙离去,只留几个半生不熟的盯着满满一桌菜面面相觑。
廉钰正打算撤,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叫她:“廉行长!”
她顺着看过去,斜对面那桌有几个找她办过业务的当地商户,跟她打招呼的是经常来陇阳出差采购菌菇的外地经销商,为人热情活泼,当即走来跟她握手:“真巧啊廉行长,在这碰到您了!要不要去我们桌坐坐?尝尝老吴特意从国外带回来的洋酒?”
“洋酒吗?那是得尝尝。”廉钰眼睛一亮,立即接受了邀请,不等服务员安排,直接从旁边拎过个凳子,坐到了姚光旁边。
姚光歪着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这桌的人大部分她也都认识,故而谈笑聊天并不拘谨,自从她坐过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她身上,衬得身边的姚光更没存在感了。
至于众人赞不绝口的洋酒,是吴老板女儿从国外带回来的,其实算不上什么好酒,只不过包装上的全英文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好东西,其他人都说好喝,廉钰也笑着夸了两句,整桌气氛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所有话题聊完后气氛稍显冷落,这时忽然有人道:“姚老板不是爱写诗吗?最近有没有创作什么新作品,让俺们也跟着长点文化?”
随之,起哄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廉钰眼睁睁看着身边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渐渐红了脸,咳嗽了两声,摸出手机打开记事本,从一众密密麻麻的笔记中挑了一首歌颂新年的,缓缓念了出来。
说诗歌不像诗歌,说散文也不像散文,既不顺口,又不押韵,姚光认真地念完,桌上每个人都憋着笑,完全是拿他当个笑话。
偏偏这时,廉钰率先鼓起掌:“好诗,好诗……我不仅听出姚老板对新年的赞美祝福,更听出了他对家乡的热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诗应该发表在报刊上。”
憋笑的其他人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夸:“是啊是啊,好诗啊!太厉害了姚老板!”
姚光这还是第一次得到这么多人的肯定,当即眼瞳一震,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红,挠头笑道:“哈哈哈,也就一般吧……”
廉钰继续问他:“姚老板文采这么好,大学是读的中文系吗?”
姚光不好意思道:“哪呀,都是自学的,我高中都没上完哩……”
廉钰诧异道:“这么好的天赋,应该大有作为才对,为什么不继续上?我听说姚主任可是正儿八经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呢。”
姚光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强行辩解道:“我哥……他学习好,聪明……我不行,我笨……”
廉钰皱眉渍了声,痛心道:“那可真可惜。”
饭局散场后,始终在本桌坐着的焦大鹏打电话叫了司机送他们回家,好巧不巧,来的是邱小通。
他并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当这阵子的疏离是因为年关将近事务繁忙的缘故。
一路上,邱小通开着车沉默不语,醉醺醺的焦大鹏坐在副驾喋喋不休地跟她说话,廉钰好奇问了姚光的事,焦大鹏嘿嘿直笑:“瞎说……姚光不上学是因为他家没钱啦!钱都用来托举老大啦,当年姚雄上大学走的时候还跟我家借钱来着……不过人家确实赌对了,老大成了风光的大学生,毕业回来又考了公,又升了职,成土皇帝了,连带着全家都成了陇阳有头有脸的人物,姚雄这小子别的不说,命是真好哇……”
车是廉钰的,先把焦大鹏送回家后,就剩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坐着了。
一路沉默无言。
廉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打量着邱小通扶在方向盘上的手臂,在白衬衣的覆盖下纤细又结实,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闭上眼,除了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也闻到了一股久违的狗味。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声叫她:“行长,到家了。”
廉钰迷糊着应了声,拉开车门下车,邱小通也跟着下车,低着头将车钥匙交给她,“我先回去了行长,您早点休息……”
廉钰看了他几秒,莞尔道:“嗯,路上小心。”
说罢,锁了车,转身进门。
看到二楼灯光亮起,邱小通这才放心地往回走。
路上小心,这是她这段时间来第一次跟他说话,居然是关心诶。
邱小通一边走着,一边傻笑,也不顾寒风将耳朵和脸颊冻得通红,脚步愈发轻快。
这时,冰冷地砂砾接二连三地落到他头发上,脸上,以及露出的脖颈处。
他顿住脚步,缓缓抬头,看到无数白色精灵正自辽阔夜幕中缓缓降落。
下雪了。
第59章 瑞雪
澜城气候炎热,一年之中很少下雪,偶尔下那么几天,就算只是零星小雪,也让本地孩子们兴奋的不行。
之前的大雨令人心慌,现在的大雪却令人心情愉悦。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尤其对以种植为生的陇阳人来说,可谓是天大的吉兆。
对有正式工作的社畜来说,同样心情愉悦。
天气不好,意味着客户就少了,客户一少,人就变清闲了,眼见着片片可爱雪花染白了附近的屋顶和远处的山头,银行人则待在温暖的室内,喝着热水坐在沙发上打盹,惬意的甚至不舍得下班。
廉钰这阵子也实在闲的无聊,没事就站在窗户前边看雪,偶尔兴起还要用手机录上一段作为纪念。
站累了,就回工位坐下,端起保温杯打开盖子,吹两下浮在上边的枸杞,轻轻抿上一口。
鲜香滋补的羊肉汤是寒冷冬季的上等补品。
等喝干净,盖好盖子往原处一放,到时候自会被人收走。
吃饱喝足,盯着窗外落雪,眸色渐深。
正思考着要不要找个理由去拜访姚光,偏偏下一秒,姚光就主动打了电话过来,称下雪这几天空气好,当地几个同样爱好诗词的商户想在年前搞一次围炉煮茶的聚会,问她有没有空过去。
廉钰欣然答应。
时间定在明天下午,不少人都想陪着她一块去,甚至还有劝她别去的,毕竟之前跟姚家有过节,这次说不定又是场事先设计好的鸿门宴。
想到之前分别跟姚雄以及姚光的接触,廉钰稍加思忖,依然决定前往。
秦江海特意带了不少手下一路护送她到庄园门口,其中还有个邱小通。
“随时用手机联系报平安,就十分钟发一条吧,如果你没发,我就带人冲进去!”说完,秦江海又塞给她一把折叠刀,“这个也拿着,要是遇到危险就捅对方眼睛,脖子!”
邱小通脸色一白,什么也没说,默默上前又把折叠刀拿回来了。
廉钰忍俊不禁道:“小海,你真该少看点电影了。”
“行了行了,反正记得报平安啊,十分钟一条啊!”
庄园里,姚光早已等候多时,跟着进入庭院,已经有不少人围着炉子坐着了,虽然都是商户身份,但无论男女,皆是面相和善,戴着眼镜,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
“各位!这位就是廉钰廉行长,别看她年轻,对诗词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诣,上次一下就把我真正想表达的东西看出来了!非常厉害!”
姚光介绍完,众人纷纷鼓掌表示欢迎,廉钰谦虚了几句,淡定入座。
以前在澜城跟同学朋友也参与过围炉煮茶主题的聚会,主要就是闲聊加拍照,一壶茶几盘点心,待俩小时一结账大几百起步,还要被萧晗埋怨给她拍的照片不好看。
现在参与的这场则完全颠覆她的认知。
堂外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小雪洋洋洒洒自空中落下,空气清洌却感知不到寒意,因为眼前泥灶的火炉燃烧正旺,将上边的红枣桂圆烤的焦香,嫩绿的茶尖在粗陶制的手工茶壶里翻滚沸腾,散发着阵阵清香。
而周围年逾五旬的中年人们纷纷从包里掏出自己写的诗歌,念诵,讨论,聆听。
廉钰听得入神。
上次对姚光那首诗的评价是她瞎编的。
她的真实态度跟饭桌上的其他人一样,对那狗屁不通的措辞只想大肆嘲笑一番。
可此刻,无数个姚光神情认真又虔诚,仿佛在讨论一件格外神圣的事,无论对方读的句子有多复杂难懂,脸上也无半分嘲笑之意。
他们的水平跟能登上报刊的诗歌差的太远,可能这辈子也没法刊登一篇。
偏偏他们对文学的赤诚和热爱,竟令她无端生出几分惭愧。
每个上前询问她意见的人,她都会毫不吝啬地去夸奖,赞美,在他们眼中,她是大城市来的年轻人,能被她这样的人肯定,足矣让他们骄傲很久。
姚光也呈上了自己的新作,大致是关于童年的一些琐碎记忆,包括顶着烈日跟父母下地干活,在村里学堂被老师打手心之类的事,这也是当地绝大多数人再普通不过的记忆。
当着其余人的面廉钰给予了肯定。
不一会儿雪越下越大,空气变凉,姚光邀请其他人进书房参观他收藏的名家字画,等众人分散开来,廉钰走到姚光身边站定,轻声道:“姚老板,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姚光一懵:“怎么突然说这个。”
廉钰道:“因为,我在你刚刚写的散文里看出,你小时候过得并不快乐。”
姚光支支吾吾:“还行吧,也挺快乐的。”
“我觉得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你都比姚雄强太多,怎么能出去读书,回来做官的就是他呢?”廉钰惋惜地摇头叹道:“我真替你文采被埋没而感到可惜,你家里亏欠你太多了。”
姚光急忙解释道:“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是因为我哥比我聪明,我哥是我们家族最聪明的人,所以才让他出去读书,我爹妈对我挺好的,没亏待我!”
“把你哥培养成大官,把你留下种地,这叫没亏待你?”廉钰压低声音道:“姚老板你骗骗自己就行了,别人心里清楚着呢,你自己好好想想,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出去读书?”
姚光憋红了脸:“因为穷,没钱,那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从来都是被家里放弃的那个。”廉钰音调蓦地提高,直接将姚光说的一怔,“不知道你最近看新闻了没,上边派来的专项调查组马上就到陇阳了,这地方被姚雄搞的一团乱,可每样合同,项目负责人全是你的名,反而姚雄没一点暴露在外的把柄,要知道调查组可是得抓人回去交差的,你猜到时候,你父母会保哪个?”
姚雄被这番话惊的一身冷汗,久久没有出声。
“你能拿我当知己,邀请我来参加聚会,我很开心。”廉钰转头道:“所以我愿意好心帮你一次,只要你把姚雄勾结当地势力的证据,受贿清单,以及在丰歌的分红流水交给我,我保证你没事。”
姚光忽然冷静下来,阴着脸道:“你区区一个银行行长,我凭什么信你?”
廉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沉吟片刻回道:“不信就不信吧,我也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天色渐晚,众人纷纷离场。
临走时,廉钰给姚光留下最后一个真诚建议:“姚老板,我听说多看新闻有助于文笔提升,你晚上没事可以看看。”
姚光正一头雾水,廉钰从他身边走过,漫不经心道:“我这个姓很少见,是不是?”
返程路上,秦江海一边开车一边喋喋不休,对她拉拢姚光的做法表示强烈不满:“天下乌鸦一般黑,说白了他们兄弟俩都是一路货色,你一昧讨好是没用滴!说不定姚光到时候还会背刺你,何必呢!”
“我没讨好他。”廉钰闭着眼睛揉了揉额头,“不过,他确实快扛不住了。”
姚光对她的话明显有所动容,但还不足以完全说服他。
就差一点。
副驾驶的邱小通始终一言未发,听着她的话陷入沉思。
第二天中午焦大鹏正在食堂吃着饭,邱小通忽然蹑手蹑脚坐到了他旁边:“鹏哥,你可以找个理由请姚主任吃个饭吗?”
焦大鹏翻了个白眼:“请他吃啥饭,又不是什么好人。”
邱小通认真道:“行长她遇到了难题,我想我们应该帮帮她。”
焦大鹏面露不屑:“多大能耐啊你还想帮她,你知道她怎么想的?”
邱小通沉默片刻道:“……大概知道点。”
请姚雄吃饭也不难,尤其临近年关更好找借口,姚雄不知道底下人心态的变化,目前仍拿焦大鹏当自己人,很利落地便答应下来。
这次饭局上多了个新面孔。
焦大鹏将邱小通推到跟前笑眯眯地引荐道:“姚主任,这位是我们行的客户经理,邱小通,小伙子聪明能干,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邱小通连忙上前鞠躬握手:“姚主任您好!”
姚雄打量了他一会儿,眯眼调侃道:“小伙长得挺帅啊,有我年轻时候的风范。”
“哈哈哈那是!您年轻的时候妥妥县草呀!”其余人纷纷笑着调侃。
入座时,焦大鹏特意将邱小通安排到了姚雄旁边。
既是相邻而坐,交谈便不可避免地密切起来,尤其在得知邱小通同样是农村出身,家里兄弟俩,并且也是家里的老大时,姚雄顿时对他亲切不少,加上邱小通能说会道,最擅哄人,几轮酒的功夫,已经夸的姚雄嘴都合不拢了。
“小通啊,你弟现在干嘛呢?”姚光忽然兴起问他。
邱小通顿时尴尬道:“我弟弟从小叛逆,也不好好读书,家里让他学技术也不去,现在不知道在哪瞎混呢……还是姚主任家风好,教出来的您跟姚老板都是县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提到姚光,姚雄顿时面露不悦。
焦大鹏趁机道:“我听说姚老板最近跟我们行长来往密切呀,俩人又是吃饭又是聚会喝茶的,真是没想到他们能聊的这么投缘。”
姚雄脸色一沉,暗骂了声:“不成器的东西,这么大人了一点脑子都没有。”
邱小通不动声色地继续给他倒酒,“他确实没有姚主任您聪明,不过,或许也跟当年没机会上学有关吧,我听说当年您家遇到了困难,所以只供了您一个呢……不过这个决定还蛮明智的,没有姚主任,哪有后来的丰歌呀。”
“就是就是,姚老板运气不好,这没办法,不然说不定也能有所作为嘞!”焦大鹏附和道。
“他能有个屁的作为!从小跟包子似的就知道哭,当年不让他上学才明智呢!”姚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喝的红光满面,讲笑话似地兴冲冲地跟二人比划:“当年他参加完高考,那个分够上北京个技校,那么远他非要去,俺爸妈就想了个破产的理由不让他去,他再走了,家里的地咋办?二老谁照看?”
杯子里的酒满了又空,空了又满,姚雄喝的酩酊大醉,话也说个没完:“然后那个时候哇……大学里都流行买笔记本电脑打游戏,打红警……CS……你们都知道不……俺眼馋室友的,也想要一个……俺妈妈立马就给俺转钱买啦!哈哈哈……”
次日,一只录音笔出现在廉钰办公桌上。
听完对话,廉钰沉默良久,再抬头看向邱小通,嘴角轻微上扬:“你是怎么想到,这样做的?”
“因为,我也有个亲弟弟,在乡下待久了,自然知道些离间人心的门道。”
邱小通还是太懂她的心思。
廉钰握着那只录音笔,微微蹙眉道:“你不觉得这样做很冒险吗,万一姚光不为所动把这件事告诉姚雄,你可是要有大麻烦了。”
“我不怕。”邱小通移开目光,结结巴巴道:“我才不是为了你呢,我是因为……我也是为大家好。”
廉钰淡淡道:“那,替大家谢谢你了。”-
年关越来越近,天气也越来越冷,转眼间,鹅毛大雪倏然而至,仅过了几个小时便将整个县城染成一片银白。
凌晨两点,书房里暗灯闪烁。
刚听完录音的姚光身躯颤抖,神情恍惚,双目通红,瘫坐在椅子上听着窗外寒风呼啸一动不动。
从小到大,父母偏心的一幕幕在这个宁静雪夜不停浮现于脑海之中。
廉钰说的对,他从来都是被家里放弃的那个。
姚雄顺利出去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大城市待了几年享尽荣华富贵人间极乐,回来后考上公务员一路晋升,娶到了家境优渥,年轻貌美的妻子,生下可爱的儿子,备受父母宠爱。
而他则留下任劳任怨地照顾父母,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熬了一年又一年。
在陇阳人人羡慕姚家兄弟俩一个从政一个从商,在当地叱咤风云,可好名声都是哥的,坏名声都是他的,人人都畏惧姚雄,人人都鄙视姚光。
姚光记得姚雄刚上任时,树敌太多,让他去招兵买马四处立威,因为觉得他外形不够凶狠,逼他去纹身。
他明明从小怕疼,却在父母跟哥哥的轮番指责下,一声不吭地挨了成千上万针,只为树立一个凶神恶煞的形象。
从那以后,姚雄穿着行政夹克坐在领导席上风光无限。
而他只能顶着烈日坐在自家田间地头,写一些被人嘲笑的诗。
凭什么。
既然当年留在父母身边的是他。
那么以后留在父母身边的,也只能是他-
第二天上班,廉钰收到一封匿名文件,是有人放在银行门口的,指明给她。
拆开看完,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往椅背上一靠,发出一声如释重负地叹息。
离过年只剩几天,姚雄忽然被上边人带走调查,没过多久就出了通告,一连串罪状触目惊心,处罚也相当严重,不仅除籍革职,还面临巨额赔偿以及牢狱之灾,这一走基本就回不来了。
陇阳今年的年味比以往都要足,雪下的更大,鞭炮也放的更香,街上每个人都穿着新衣服,喜气洋溢地走亲访友,庆祝新年的到来。
行里也准备了一次盛大的聚餐。
不仅是为庆祝新年,更是为她践行。
这个年一过完,上边的任职公告应该也要下来了,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聚会上,不少人给她敬酒,向她道谢,廉钰倒是觉得没什么可道谢的,她只是做了她应该做的一些事。
反而是她从这个地方得到了宝贵的经历,获得了珍贵的经验,让她毕生受用。
离走的时间越近,廉钰心情愈发沉闷,或许是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一丝不舍。
年后第一天上班,桌上意外多了一封辞职信。
信是邱小通呈上来的,此刻他穿着整齐,西裤衬衫,正安静站在她面前,等着她的答复。
廉钰对他的选择感到诧异,细想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姚雄虽然倒了,但他的爪牙还在陇阳活跃着,就算有焦大鹏秦江海等人照应,也难免不会遭到报复,辞职离开是最好的安排。
只是,这大概是他能接触到的最好工作了。
廉钰将辞职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缓缓放在桌上,抬头看他:“离开后,有什么打算?”
邱小通一怔,缓缓摇头:“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
未知的漂泊并不会让他产生恐惧,再困难,再可怕的事,他也早就经历过了。
“啪”地一声,公章利落扣下,这封辞职信已然生效。
“谢谢行长。”邱小通向她礼貌地道谢,“感谢您这一年来对我的关照,希望您回去后工作顺利,鹏程万里。”
凝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廉钰忽然忍不住道:“邱小通。”
邱小通转身,诧异地看向她。
廉钰沉默须臾,蓦然开口道:“……愿意跟我回去吗?”
反正,也收留那么多次了——
作者有话说:(焦虑不安)(走来走去)(欲言又止)(深呼吸):坦白说了家人们,我感觉我改不了快进的毛病,大家当个作者特色凑活看吧!(顶锅盖跑路——)
第60章 幻境
邱小通沉默了很久,心脏忽然开始狂跳。
这一年,即使已经足够小心谨慎地去讨好她,依然免不了有犯错误惹她生气的时候。
被她打过,骂过,训斥过,无视过,邱小通觉得自己脸皮厚极了,就算被这样对待也觉得很正常,难受劲一会儿就过去了。
可当她问出那个问题,他却抑制不住地产生一股想哭的冲动。
他还以为就要跟她永远分开了。
邱小通红着眼睛抬头看她,咬了咬嘴唇轻声道:“你,还愿意要我?”
廉钰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为什么不要?”
邱小通再也忍不住,泪珠直接掉了下来。
廉钰皱了下眉,随即冲他张开双臂:“哭什么……过来抱抱。”
邱小通一边抹眼泪一边朝她走过去,走了几步又转身折返,把门锁上了。
半小时后双腿发软地出来,双眼呆滞无神,眼瞳近乎涣散。
他还以为她早把抽屉里那些东西丢掉了呢。
站在楼梯拐角,拉高衣领遮了遮脖子上的痕迹,邱小通深呼吸了一番,重新回到了他所热爱的工作岗位。
廉钰要走是其他人早就知道的事,除了惋惜也无可奈何,毕竟她注定不属于这里。
而在得知邱小通辞职的消息后,一个个瞬间都炸了锅。
焦大鹏拦着他的肩膀使劲的摇,眉毛都拧成了麻花:“通啊!哥知道之前对不住你,想锻炼你锻炼过火了,哥保证以后肯定不会了!留下吧啊,给你涨工资!”
“小通,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还有谁比你更懂业务啊!”
“小通!想想你那些客户,他们都是为了你才在咱们这办业务的,你走了他们可就全跑了,他们全跑了咱行任务怎么办?”
“小通!咱行任务完不成,可是要集体扣奖金的!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房贷车贷要还,你一走我们压力得多大呀!”
“你不是怕姚家报复你?别怕,以后你上下班哥派十个人保护你,够不够?二十个!”
邱小通被簇拥在中间,早已汗流浃背,只能尴尬地傻笑。
而廉钰远远看着这一幕,反而有些幸灾乐祸,上扬的嘴角就没落下来过。
可惜他们再怎么劝说也没用,是她的东西,她就必须带走。
第二天,总行发布了最新的任职公告,大家纷纷凑一块看。
廉钰在陇阳县支行这一年表现出色,任职期满,调回澜城市万川路支行就任副行长,而行长正是养好了伤重新复职的赵绮兰,这令廉钰眼睛一亮,十分惊喜。
再往下看即将到来的新行长——
“嘶——这个雷永成也是总部直派的,不知道人咋样啊,行长你认识他吗?”焦大鹏摸着下巴疑惑道。
“认识。”廉钰无奈一笑:“他应该跟你们挺合得来的。”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任职期结束直到新行长过来报道的这段时间,廉钰其实是不用待在行里的。
临走前她还有太多事要干,包括处理掉在陇阳购置的房产以及车辆,家里的东西该卖的卖,该扔的扔该寄的寄,这些基本都由邱小通负责安排,她只需要在他询问时点头或摇头。
这一年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站在窗前凝视整个县城,廉钰忽然升起一丝不舍。
陇阳贫瘠落后,留给她的记忆却相当饱满,那些带给她教训的人和事,她这辈子都会记得。
邱小通每天开着她的车忙前忙后,廉钰闲的没事,依然会去行里逛逛。
她已经不是这的行长的了,可大家仍然尊敬她,甚至惧怕她,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她阴着脸训斥扣钱似的。
大堂客户不多,办完后整体清闲下来,原本难得的摸鱼时间因为她在,每个人都相当小心谨慎。
“我已经不是行长了,不用怕我。”廉钰想了想,又补充道:“也不会跟新行长告状的。”
所有人顿时松了口气,沙发上葛优瘫的,玩手机的,聊天吃零食的,还有柜员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屏幕看。
现在都没客户,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看显然过于怪异。
廉钰默不作声悄悄走进营业室,站在某柜员身后,跟她一块研究起电脑屏幕。
片刻后,果然发现端倪。
看似是铺满文字的表格,实则是提前导入好的小说,这样只需端坐在椅子上滑动鼠标即可阅读,无论位于监控下还是领导眼中,都是一副正在认真工作的姿态。
不愧是摸鱼人民的智慧。
廉钰暗暗赞叹。
这时,小柜员看到精彩处,不由得渍了声,椅子往后一滑,正巧撞到廉钰身上,回头一瞧,连忙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行、行长!”
廉钰笑笑示意她不必慌张,滑动了几下鼠标夸奖道:“聪明啊。”
小柜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不是我想的,我也是在网上看到的这个办法……”
“不忙的时候适当摸鱼,没什么问题,只是……”廉钰盯着屏幕忽然皱起眉头:“你看的是盗版吧?”
小柜员茫然道:“应该是吧,网上随便找的资源。”
廉钰收敛了笑容,严肃道:“咱们这经常遇到卖菜老人起早贪黑忙活一天,结果收到假、钞,崩溃大哭的事……小说作者也一样,要尊重他们的劳动成果。”
“以后不要再看盗版了,要看正版。”
小柜员面露愧疚,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这就下载晋江!”
刚从营业室出来,正好接到秦江月给她打来的电话:“廉钰你在行里吗?”
廉钰:“在呢。”
秦江月:“太好了,我有东西要给你!我现在就在银行门口呢。”
透过玻璃往外望,果然看到秦江海的车正停在外边。
得知廉钰要走,秦家人准备了不少当地特产让她带回去,廉钰不忍辜负朋友一番心意,欣然收下,打算让邱小通明天寄回去。
随后,秦江月又取出密封好的一袋鲜菌交给她:“这个是我们这培育的新品种,我今天特意去种植园摘的,特别新鲜,一定要当天吃,不然就放坏了!”
廉钰注意到秦江月脚上的泥,心中蓦地一暖:“知道了,今天晚上就吃掉。”
交代完所有,秦江月不舍地拉着她的手红了眼眶:“你说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一转眼你就要走了,有时间可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啊。”
廉钰安慰她:“我会的,你有空的话也可以去澜城找我,带你看看我们那的海。”
秦江月抹了把眼泪笑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前边的秦江海忽然问道:“什么时候走啊廉姐,我送你去机场。”
廉钰随口道:“明天或后天吧,不知道小通收拾清楚没有……”
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噤了声。
然而秦江月和秦江海似乎并不意外,只不过一个忍俊不禁,一个笑的狡黠。
回到家里,一眼看见行李箱和手提袋靠墙排的整整齐齐,邱小通还在房间里窸窸窣窣的收拾,厨房灶台上传来咕嘟咕嘟的炖汤声。
听到声音,邱小通从卧室门口探头出来:“嫂子你进来看看这些衣服还要吗?要我就叠起来。”
廉钰往沙发上一坐,慵懒道:“不要了。”
“啊?”邱小通不舍道:“这些都还很新呢……”
廉钰似笑非笑道:“那你留着穿?”
邱小通脸蓦地一红,默默回房收拾,“我才不要呢……”
廉钰盯着那抹纤细的腰肢目不转睛地瞧,陡然眯起双眼。
邱小通这个身段,穿裙子应该也蛮好看的。
十分钟后,邱小通去厨房看火,拿勺搅了搅汤总觉得过于清淡,当即就要穿鞋出门:“我再出去买点菜吧,好像差点鲜味。”
廉钰忽然想到什么,从包里拿出秦江月给她的那包菌菇:“这个是秦江月下午给我的,让赶紧吃掉,你看看怎么做?”
邱小通接过那包从没见过的菌菇看了看,又闻了闻,半信半疑道:“这个真的能吃吗?”
廉钰:“说是陇阳培育的新品种,还没普及呢,先让咱们尝个鲜。”
“那行吧,我放锅里去。”
廉钰不饿,却因即将离开而感到亢奋,十分想喝点酒,打开冰箱一瞧,正好还剩半瓶红的。
邱小通端汤出来,正好看见廉钰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晃酒杯,一晃神的功夫差点把汤撒了。
“之前收拾的东西已经邮回去一部分了,墙角那些我明天再邮,这边和市里的房子已经委托给中介了,以后卖的话可能要再过来一趟,明天需要你亲自去签几样合同,我预约了上午九点……”
廉钰一声不吭,就坐在沙发上默默看着他。
邱小通被盯得浑身发烫,转身回厨房拿碗筷。
廉钰幽幽一叹。
邱小通既然决定跟她回去,那就是全身心的信任她,依赖他,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了她。
因为被抛弃过太多次,也越来越胆小,越来越怕她了。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主动了。
一锅莲藕排骨汤因为加了菌菇的缘故,散发出阵阵奇特的香味,就连邱小通品尝之后都愣了下:“这是什么味道啊……好像还不错,挺香的呢。”
廉钰只觉得那股香味过于浓烈,皱着眉尝了一勺汤,当即嫌恶地将碗推到了一边:“跟喝洗衣液一样。”
看来做法错误,可惜了秦江月的一番心意。
“不会吧,我觉得挺好喝的呀!”邱小通很喜欢这个味道,已经给自己盛了第二碗,“要不你尝块肉?”
“你吃吧,反正我也不饿。”廉钰起身走向卧室,“我去收拾点东西。”
邱小通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只剩梳妆台上她常用的瓶瓶罐罐还摆在明面,廉钰拿起几样看了眼,觉得都没有特意带走的必要,于是换了身舒服的睡衣,躺到床上休息。
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客厅太安静了。
按照邱小通的性子,就算吃完饭也该去刷碗,打扫卫生,或者问她有什么吩咐,需要收拾什么之类的,而不该像现在这么安静。
她也没听到客厅门发出声响。
好奇走出卧室一看,邱小通脸颊通红,双目呆滞,正独自坐在沙发上盯着黑屏的电视发呆。
“小通,你干嘛呢?”她皱眉道。
邱小通听到了呼唤,却神色怪异,依旧坐在那一动不动。
廉钰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也不烫。
“能不能把这些鸟赶走啊,它们吵死了。”邱小通冷不丁开口道。
廉钰四周看了看,这是在家里客厅,哪有什么鸟。
于是问道:“是什么样子的鸟?”
“五颜六色的鸟,一直在吵,还围着我飞。”邱小通一边说着,一边慌张地用手扑腾:“快走开!你们这些讨厌的鸟!”
廉钰正准备打个120,忽然秦江月的电话先一步打了过来:“喂!廉钰,那包菌子你们没吃吧?我刚刚看到有测评员说,那种菌子千万不能跟莲藕一起炖,不然会出现幻觉……不过倒是没有生命危险,如果吃的少,几个小时就恢复了,或者赶紧睡上一觉。”
挂掉电话,廉钰看着正抱头蹲在地上浑身发抖的邱小通陷入沉思。
“那些鸟为什么围着你?”
邱小通快被那些鸟吓哭了,声音颤抖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围着我……我好害怕……”
廉钰伏在他耳边低声呢喃笑道:“因为,你是一只爱跳舞的孔雀啊。”
邱小通一愣:“爱跳舞的……孔雀?”
“是啊,你不记得了吗?”廉钰继续低语道:“你跳的风骚又好看,世间万物都为你倾倒,它们围着你,只是想看你跳舞而已,没有恶意的……别怕,展示给它们看吧……”
说着起身关了客厅灯光,打开音响,放了首夜店经典慢摇舞曲。
邱小通在地上蹲了一会儿,听到熟悉的音乐,缓缓站了起来,随着节拍身躯开始无意识地晃动,渐入佳境后,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廉钰坐在沙发上怔怔看着他,眼中暗火渐燃。
仿佛又回到初见柠七那晚,青涩,迷离,令人欲罢不能。
对了,就是这个感觉。
“小孔雀,来我这边。”她的嗓音已然嘶哑。
奇幻森林的世界是如此奇妙,就连一棵花树都能同他讲话。
那声音似乎有着别样魔力,让他情不自禁地靠近,骑在它结实的枝干上卖力地舞动,摆腰扭跨,整个森林里的动物都被吸引过来,沉迷在他诱人的舞姿之中,那些五彩斑斑的鸟儿围绕着它,为他吟唱,为他伴舞。
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可真好啊。
忽然,自花树上延伸出两股诡异地藤蔓,拂过他的脸颊,脖颈,胸膛,小腹,所到之处,如鬼火燎灼,无比滚烫。
这该死的藤蔓,为什么要打扰他跳舞。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跳舞,他偏要跳,放肆地跳,不停地跳……
他是爱跳舞的孔雀,森林里最漂亮的动物……
冥冥之中,他似乎听到花树粗重地喘息,藤蔓也在他身上越缠越紧。
滚烫的花蕊温热潮湿,顺着脸颊一路吻下,伴随着藤蔓的刺激,令他低吟不断。
廉钰搂着他的腰,深深吻上邱小通腰间那颗最敏感的红痣。
他蓦地仰起头,浑身剧烈颤抖,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不要……不要……放开我……我要跳舞,让我跳舞……我是孔雀……”
廉钰猛地起身,将他拖进了卧室。
邱小通踉跄着穿过草丛和石滩,下一秒,跌入云层之中,身下柔软的触感令他陡然放松。
可可怕的藤蔓依然紧追不舍,顺着背脊蔓延爬上,将他的双手带过头顶,捆到了一起。
紧接着,花树轰然倒塌,重重压到了他身上。
邱小通忽然无比惊慌。
这样被束缚着,他就没法跳舞给那些可爱的小动物看了。
于是他急切地环顾四周,大声喊叫:“谁帮我把树移开?小兔子!小鹿!小猴子!小狐狸!你们快救救我呀!”
可惜,它们蹲在一旁的石头上,对他危险的处境冷眼旁观。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加糟糕。
“什么东西……是蛇吗?啊啊啊有蛇!不可以往那里钻!救命!救命——救——”
哭嚎到一半,截然而止,化作一声闷哼。
他听到压在他身上的花树在他耳边低语:“舒服吗……小孔雀?”
坏树,坏树。
渐渐地,邱小通意识愈发模糊,只觉得世界颠倒——
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绑在他手腕上的领带才被扯下来丢到一边,廉钰俯身轻轻吻了下他的肩头。
“好好睡一觉吧,我的小孔雀。”——
作者有话说:[爆哭]我真的好奇很久了,有没有云南的朋友给我解答一下:
假如一个人在吃了毒菌出现幻觉的情况下被坚,会发生什么?
廉钰:歪?小月,那个蘑菇再给我搞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