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坚定


    没过多久,珀尔修斯便醒过来了。


    他先是抱着我茫然了一会儿,好看的眼睛仍然是惺忪的,而后才像是忽然清醒了过来,告诉我他梦见了他的父亲——神王宙斯。


    听到珀尔修斯这么说,我的视线瞬间从窗外收了回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发生什么事情了?”


    珀尔修斯便将自己在梦中见到的场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当然,他说话的时候带上了一些技巧,因为我们并不能确定此时此刻神王宙斯是否仍然在奥林匹斯山上注视着我们。


    神王自然是无比忙碌的,可是……万一呢?


    他一开始可能是受到了宙斯的影响,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但好在后面圆得非常好,不仅毫无破绽,我甚至能想象得到神王宙斯在听到这些话之后有多么的满意。


    而我没有想到,神王宙斯竟然想让珀尔修斯成为人类的统治者,并借此机会尽可能的获取人类的信仰。


    可是,我却从这些信息中察觉到了一丝希望,宙斯想要借珀尔修斯获取人类的信仰,那这是不是代表着,如果反过来的话,这或许就是衰弱奥林匹斯诸神的机会?


    想到这里,珀尔修斯却忽然无声地握了握我的手,我骤然回过神来,看向眸中充斥着复杂情绪的他,珀尔修斯显然还有更多的话想要对我说,欲言又止,但最终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说出口。


    我却莫名从中感受到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悲切和痛苦,一直以来,我其实都无法对这个在预示梦中斩杀了我的珀尔修斯产生同情之心,更多的是利用和恐惧。


    但如今,他在阴差阳错之下成为了我的拥趸,甚至还救了我的命,面对我的这条狗狗,我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于是,我向他伸出手臂,将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怀中,轻缓地抚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


    原本我该说些“宙斯说得对”、“你即将成为人类统治者”的话来迷惑关注此事的神王,但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


    良久,大概是缓过神来了,珀尔修斯忽然来了力气,将我整个人压倒在身下,我猝不及防地惊呼,脊背重重地撞在床上,磕的我生疼。


    我立刻皱起脸,无情地想要将他推开,“你突然一下子干什么呀!”


    但珀尔修斯却再度用他那个金色的脑袋拱着我的颈窝,作为一位血气方刚的青年,他浑身都暖呼呼的,我都快要被他热死了,但此时的珀尔修斯却显然乐在其中,越抱越紧,还以一种极低的音量在我的耳边喘着粗气,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委屈,“我……我不想让祂看到你。”


    我微微愣神,很快便意识到这个“祂”究竟是谁。


    因为之前与珀尔修斯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项目,我的身上几乎是不着片缕的,只是会用被子遮挡。


    可是他口头上说得道貌岸然,整个人却不知为什么愈来愈烫,我忽然感觉到我们的契合之处有什么忽然可耻地跳动了几下,而珀尔修斯那双碧绿的眼眸正难耐地看着我。


    但我此时一点儿心情也没有,如果说在刚开始和珀尔修斯亲热的时候还有些调教和驯化狗狗的乐趣在,那么现在的我可以说已经对此感到厌烦了。


    在离开卑劣霸道的海神波塞冬之后,我现在只是偶尔有纾解的需求,并不再像之前一样必须压抑自己的全部情感,尽可能地讨好对方,像一个毫无生命力的玩偶一样。


    现在,我选择珀尔修斯的另外一个原因,便是我有权利向他说不。


    于是,我不耐烦地用手掌用力地推开了他的脸,用被子覆盖住身体,下床之后,我捡起了四散的衣物,快速地将衣服穿好。


    而且我也不信神王这么有空,会一直盯着我们看。


    珀尔修斯显然非常不情愿,但他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也跟着穿上了衣服。


    我懒得理他,直接走出了门,打算冷静一下。


    外面的空气中吹着微凉的寒风,之前进行的运动让我有些虚,没有想到珀尔修斯都睡了一觉了我都还没有恢复回来,双腿不禁微微打颤。


    我正感到有些软,珀尔修斯忽然从后面出现,他急忙揽住了我的腰,不至于让我出洋相。


    大概是一个漂亮且柔弱的女人已经有了“拥有者”,而珀尔修斯是肉眼可见的强壮和雄武,他便轻而易举地挡住了其他男人对我的视线。


    察觉到他动作之中带的行为暗示,我却不太喜欢,因为着表现得好像我必须是谁的附庸才能安全,于是我忍不住朝他板起脸,试图甩开他隐隐的桎梏。


    但珀尔修斯很快便凑到了我的耳边,清澈的目光认真且担忧地看着我,“你怎么一个人就出门了?要知道,你这样漂亮的女人单独出来是很危险的。”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抗拒稍稍平静了下来,因为我知道珀尔修斯说的是对的。


    是的,就比如刚刚还聚集在一起开民主大会的人们——特指成年男性们,在此时已经四散开来,要离开这里,其中有些人心情愉快、甚至到了得意洋洋的地步,但有些则垂头丧气、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其中就有不少的一部分男人朝我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在珀尔修斯出现之前,他们便以一种奇怪甚至贪婪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在没有与珀尔修斯重遇之时,我便遇到了很多类似的瞩目甚至骚扰,好在我有希望的力量傍身,才不至于发生什么危险的情况。


    也因此,我忽然意识到,自从我的身边出现了珀尔修斯之后,过去的那些困扰和麻烦顿时消失殆尽,最多不过是有人会偷偷看我罢了,但对比之前已经是收敛了不少。


    这让我顿时感到泄气和无力,甚至是深深的自我厌恶,因为我直到此时才意识到所有女性都会面临的问题,这对于一个曾经地位崇高的女祭司而言,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珀尔修斯看向我,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美杜莎,你要去哪儿?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的双眸平淡而冷静,本来我借此机会出门,是想要尽快找到破坏人类对神祇信仰的办法,但此时我就好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只觉得无力。


    想要让我这样一个毫无社会地位的女人,甚至还是一个被贴上了□□标签的女人,妄图动摇人类对于神祇的信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还不如寄希望于让珀尔修斯尽早统治人类,然后强迫他们不去信仰奥林匹斯神族呢。


    当然,刚刚那其实只是一种带着发泄的念头,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放弃希望,不仅如此,没有人甚至神明能够强迫一个人改变自己的思想。


    但即便如此,我原本的一腔热血还是稍稍地冷却了下来,于是我缓缓地拉过珀尔修斯的手臂,有些颓丧地拉着他,打算先回去再说。


    可就在此时,不远处的一处嘈杂之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就见一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姑娘被一位长相相似的年长男人噗通一声扔在了地上,而后竟然还重重地踢了一脚,发出了令人难以忽视的闷响。


    “好啊,我只是出去开了个会,回来就让我抓到你偷家里的钱?!”


    周围并没有任何人去劝架,而是围在一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而那个狼狈的姑娘则蜷缩成团,浑身颤抖,但不知道是否已经对此麻木,只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只是每伴随着一次踢打,便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但在这一刻,脑海中几乎已经被彻底遗忘的记忆忽而被唤醒,我顿时只觉得一切的喧嚣几乎要将我的脑袋折磨得炸开,浑身因为下意识的恐惧而颤抖。


    怎么能忘了呢?


    因为我是一个没有父母认领的“孤儿”,被收养的我在很小的时候也曾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有时候是说我干活不勤快,有时候是丢了东西怀疑是我做的,但……那真的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直到上一任担任雅典娜神殿的年迈女祭司奥革见到了年幼的我被打骂甚至折磨的惨状,不忍心地将我抱到了神殿之中,在短暂而快乐的岁月里教导我该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祭司,而后便在多年前离开人世。


    也正因为有了奥革如同母亲一般的胶带和关怀,我感受到了不少于其他孩子的幸福和快乐,甚至差点将那些痛苦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祭司生涯的末期我也会像奥革一样,挑选一个可怜的女孩,耐心的教导她,让她接替我的职责。


    只可惜,因为海神波塞冬的出现,这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我的眼前,即便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我也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


    于是,我不顾珀尔修斯的阻拦,快步冲上前,我的手中迸发出光线下难以观察到的金色光芒,那个男人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推开,重重地摔倒在地,周围响起了一声更大的闷响和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希望之力的强大并没有惊讶到我,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如此合理。


    我缓缓地停在了依旧蜷缩着的女孩面前,但她此时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而抬起头,用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茫然地看向我,发出了干哑难听的声音,“您……是女神吗?”


    我还没有回答,那男人便哀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愤怒地朝我吼道,“是你干的?!我教训我自己的女儿,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周围的人们也开始起哄。


    “哪儿来的姑娘啊,是外乡人吧?”


    “刚刚她明明都没碰到他,他怎么就突然被打倒了?”


    “诶,你们听说了吗?他们家女儿是要拿钱和恋人私奔呢……”


    “……”


    场面一度混乱了起来,珀尔修斯不知不觉已经站到了我的面前,表现得就好像可以为我与在场的所有人为敌,他焦急地大喊,“美杜莎,站到我身后来!”


    但我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而是小心翼翼地将这个狼狈的姑娘从地上扶了起来。


    她忽而虔诚地看着我,脏兮兮的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臂,哭泣着朝我乞求道,“善良美丽的女神啊,能否带我走呢?带我前往我恋人所在的地方吧!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真的不想被迫嫁给我根本不爱的男人!”


    人群的包围越来越紧密,面对不怀好意的众人,珀尔修斯好像都急疯了,他立刻抱住我,想要用赫尔墨斯的飞鞋带我离开,但这个飞鞋似乎一时没有办法承受另外两个人的力量。


    我并不打算因此抛弃这个无辜且可怜的女孩,依旧用力地握着她的手臂。


    “你先带她走吧,我自己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这一次,珀尔修斯却并没有听从我的话,他没有办法,只能掏出那把阿瑞斯金光闪闪的宝剑,强大的剑气结合着他本身散发出来的强大威压,惹得这些村名后知后觉地开始尖叫四散起来,甚至离得近的人还因此倒在地上打滚。


    我忽然察觉到,他体内的力量好像比之前更加强大了。


    但此时我却顾不上那么多,只是执意要救这个从她身上看到了我自己影子的女孩。


    或许,也是在救当时的那个自己吧,毕竟现在已经没有奥革了,只有我一个人。


    终于,在武器和力量的威慑下,绝大多数人都逃跑了,剩下来那些惊恐的人只能目送着我们缓缓用走路的方式离开这里,他们毫无阻拦,更找不到任何办法。


    生物的本能让他们根本不敢接近珀尔修斯,徒留那位打骂女儿的父亲趴在地上怨恨且难听地咒骂。


    ……


    我们缓缓走到一片人烟稀少的角落,珀尔修斯守在外面查看周围的情况,防止有人追过来。


    而那女孩则哭着向我表达了感激之情,她紧紧握着我的手,“谢谢您,伟大而善良的女神,您一定是雅典娜女神吧!您的出现彻底拯救了我!”


    我先是一僵,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并未雅典娜,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而我也没有彻底地拯救你。”


    那女孩似乎对此一点儿也不在乎,依旧感激地看着我,“没关系的,我会去找我的恋人,我们结婚之后,他一定会保护我的。”


    听到这里,我忽然忍不住摸了摸这个天真少女的脑袋,也同时借此明白了困惑我已久的问题,“保护你的不会是你的恋人,而是你的力量和你所拥有的社会分工。”


    是的,这些事情一遍一遍地在我的眼前上演,是因为女人相比而言是弱小的,无论是力量还是地位。


    即便我短暂地因为祭司的身份强大,也依旧会有更强者来欺辱我。


    我那个生理上的父亲福耳库斯曾叫我逃跑,可是这却是一件更加可笑的事情。


    离开我几乎土生土长的卫城之后,我没有力量,而任何地方都不会雇佣女人工作并获取收入,可能连饭都吃不饱,当时作为凡人的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如果我真的逃了,等待我的不是死亡就是堕落,甚至可能会下坠到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此时此刻,那姑娘愣愣地看着我,似乎并不明白我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我也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因为这个世界对于女性就是如此困难,即便是知道了原因也很难找到解决的办法,告诉她不过是徒增烦恼。


    于是,我只是朝她淡淡地笑了笑,忽而伸出了我的手,与她粗糙干燥的手紧紧交握。


    浑身的力量充盈在我的体内,我睁开眼睛,发自内心地祝福她,“只要你心怀希望,你便会拥有强者的力量,再也不会有人欺辱你了。”


    那女孩的身体霎时间被金色的光芒笼罩,她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己,不过这一切幻想很快又暗淡了下去。


    我松了一口气,起身准备和浑身戒备的珀尔修斯离开这里。


    那女孩却忽然拉住了我的手忽然感激地朝我大喊道,“既然您不是雅典娜女神,那您究竟是谁呢?”


    我转过头,发现她连看都没有看珀尔修斯一眼,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迟疑了片刻,但又很快在这样的目光之中逐渐坚定,之前心中的那些茫然和困惑忽然像是浓雾被炙热的光芒全部驱散。


    “我是……美杜莎。”


    第57章 爱慕


    珀尔修斯并非冷酷无情,他的本性是善良的,联想到自己和母亲过去所经历的,他的内心也不禁为此触动,非常希望能帮到这个可怜的姑娘。


    可是苦难的生活与无情的神祇给了他太多的磨难,现在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只有美杜莎,他再也不能承受失去她的可能性,因而其他人的苦难对他而言只能退而求其次。


    如果说是珀尔修斯,他会选择先将美杜莎安置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去想办法去帮助别人。


    毕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常见了,即便他们怎么努力,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整个世界。


    除非他们成为制定世界规则的神,哪怕他如神王宙斯所言成为了人类的统治者也是没用的,因为他依旧是诸神在人间的傀儡,祂们不可能认同众生平等这个规则。


    可是即便对此心知肚明,珀尔修斯还是贪恋地看着眼前这个闪耀且神圣的美杜莎,她整个人都在发光,让他心甘情愿地想要向她臣服。


    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美杜莎当然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这不仅仅只是体现在外表,还体现在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魅力,这种魅力是同时掺杂着纯与欲的,但在愈发深入地了解后,他发现她的身上更多却是纯粹的人格魅力。


    倘若说珀尔修斯一开始来寻找美杜莎,是为了让她成为自己继续存活下去的动力,即便她本身并没有实际上那么美好,珀尔修斯也别无选择。


    失去母亲和家园的痛苦实在是太过晦暗压抑,珀尔修斯本想沉醉在狂欢之中,但清醒过后又是更深的空虚与寂寞。


    孑然一身的珀尔修斯本质上是软弱的,他需要另一个人成为内心的支柱和希望。


    可是,虽然一开始珀尔修斯对于她抱有一些目的,甚至还隐约察觉到美杜莎同样也是在利用自己,但随着与她逐渐深入的相处,他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对她产生了愈加深邃的感情,炙热而燎原。


    珀尔修斯清楚地知道这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一往而深的,或许他得承认自己的确有那么一点儿见色起意,但这并非这场感情的全部起因。


    从未有这样一个女人能带给自己这样的感受,她与达娜厄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她温暖而柔软的怀抱深深地抚慰了珀尔修斯痛苦的内心,她的坚毅和抗争就像是一道光芒指引着他,那并非是自厌自弃之人最后的一点点希望,而是霸道地成为了他余生的全部。


    即便她有一个曾是海神波塞冬情人的“污点”,但实际上,这一切都并非她自愿,而她和珀尔修斯根本都不在意这一点,甚至在原本就燎原的火光之上,如同烈火烹油,愈演愈烈。


    对于无知的珀尔修斯来说,他甚至觉得她的一切依旧是如此完美,她在床上是妩媚迷人的,但更多的时间却是冷静理智的,甚至偶尔还会流露出那种发自心底的冷漠无情,仿佛永远都不会因为任何男性而驻足停留。


    因此,他清醒地看着自己无可救药地坠入了由美杜莎为自己编织的爱河,不可自拔且无路可退,她给自己带来的一切都太过美妙,珀尔修斯愈陷愈深,反而害怕美杜莎在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后会无情地抛弃自己。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在这一场毫无胜算的爱情之中,珀尔修斯不战而降,他发自心底地想要帮助她完成所有她想要完成的目的,即便是被利用也没有关系,是他心甘情愿的。


    和痴痴地看着美杜莎的姑娘一样,珀尔修斯也神情地看着她,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眼中的珍宝,与神色平静的美杜莎一起离开了这里,回到他们暂时的住所。


    这个地方他们显然不能再多待下去,他们突然插手了别人的家务事,帮助这个姑娘逃离这里的生活。


    而这种地方小国寡民,一般遇到外人,都会非常团结。


    于是,他开始整理他们越来越繁多的行李,打算带着美杜莎赶紧离开这里。


    但就在珀尔修斯在整理他们的物品的时候,想起它们每一件的来由,他的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充实和甜蜜,即便是母亲达娜厄在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样清晰的感觉。


    或许人就是在失去之后才会对这些简单的幸福和快乐倍感珍惜吧。


    在这一刻,他深刻的感觉到自己好像又重新拥有了一个家,即便他们这个所谓的“家”漂泊不定,他更是不知道美杜莎是否也是这样认为的。


    “……呼。”


    忽然,珀尔修斯听到了美杜莎一声轻微但粗重的叹息声,他停下动作,立刻回头查看。


    美杜莎回来之后便有些沉默,珀尔修斯一开始只是以为她心情不好,但当他看向美杜莎时,才发现她的脸色在忽然之间已经到了毫无血色的地步。


    “……美杜莎?你没事吧?”


    他立刻丢下手里的东西,着急地凑近了坐在床上的美杜莎,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端详着她的状况。


    美杜莎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大碍,她也并没有将自己体内的力量共享给别人,只是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拿来完成了一个具有效力的祝福。


    那个女孩只要遇到了什么危险和困难的时候,当她心怀希望、不愿放弃的时候,她便能汲取到这股祝福的力量,从而保护自己。


    但美杜莎过去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大约只有神祇会做的事情,对于一位肉体凡胎而言,身体的消耗就一下子有些大了。


    于是,她只是朝珀尔修斯摆了摆手,“没事的,只是突然消耗了过多的力量,我睡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想到她之前为了那个女孩做了什么,珀尔修斯便明白过来美杜莎此时的情况了,虽然感到心疼,但想起其他的可能性而言,这的确不算太过严重,不禁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那一边的美杜莎说罢,却再也顾不上对方的关心,便无力地沉沉睡去了。


    珀尔修斯沉默了片刻,也停下了整理行李的动作,悄悄地坐到了她的身边,将她的身体轻轻地揽在自己的怀里。


    自己的一番行为,美杜莎都毫无反应,显然已经是睡着了。


    于是,他撑起脑袋,从她的身后细细端详她平静安详的侧颜,忍不住伸出手用柔软的指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忽而停下动作,因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感觉到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都好像变快了。


    但即便如此,珀尔修斯还是在她的太阳穴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鼻尖萦绕着的是她淡淡的体香,她的身体太过纤瘦,却又选择面对这样的苦难和折磨,让他着实为她深深地吸引和着迷。


    *


    美杜莎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眼前又是一片熟悉的赤色裸露的岩石。


    但和上一次来到梦境之中不同,她这一回是直接来到此地的,并没有穿过塔尔塔罗斯外的重重保护,即便那对于灵魂状态的美杜莎根本没有形成阻挡。


    她忍不住紧张起来,上一次来到这个梦境已经是很多天前的事情了,美杜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会来到这里?


    更别说,塔尔塔罗斯是如此地强大,即便自己想要向祂复仇,报复祂对自己的欺瞒和玩弄,也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只恨自己竟然相信了祂那些不知真假的话!


    一个经历丰富的古老神祇,说什么谎都是信手拈来,她这样的凡人自然是无法辨别出来的。


    此时的美杜莎无欲无求,于是她便干脆坐到了地上,打算静静的等待时间的流逝,自然地回到自己的世界。


    ‘……你的身上异味更重了。’


    忽然,属于塔尔塔罗斯那毫无波动和感情的声音悠远地响起,而在美杜莎听来,似乎是在表达对她的厌恶。


    她不禁皱起眉头,因为美杜莎从来没有闻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味,其他人也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再加上对塔尔塔罗斯发自心底的抗拒,她什么都没有说,就当做没有听到。


    ‘男性的气味污染了你身上本该纯洁的气息,我……很不喜欢。’


    那悠远地声音好像近了一些,但听明白意思的美杜莎却只觉得可笑,她实在无法对此忍气吞声,终于忍不住开口,用一种极为冷淡的语气说道,“我明白了,但这又与强大而隽永的您——深渊之神塔尔塔罗斯又有什么关系呢?”


    ‘……’


    那道声音忽然沉默了,一切都变的静谧和幽深,只有呼啸的清冷风声在美杜莎的耳边响起。


    可就在美杜莎想要闭上眼睛度过时间流逝的时候,忽然一道金光点亮了昏暗的深渊,外表英俊年轻的深渊地狱之神塔尔塔罗斯如之前美杜莎见到的一样裸.露出壮硕健美的上半身,下半身用布料裹住,深邃的目光平静而沧桑,优雅而神圣地矗立在不远处,就这样静静的望着她。


    美杜莎的身体因此忽然紧绷,她快速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想要后退远离这位强大的神祇。


    可面对绝对的力量差距,美杜莎的一切所做所为都是可笑的。


    当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美杜莎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在骤然之间失去了支撑,整个人突如其来地迅速下坠,而眼前的画面一片漆黑。


    “——啊!”


    她下意识地惊呼,可是这里就像一个巨大且毫无尽头的真正深渊,这样的静谧将美杜莎的一切都完全吞没。


    逐渐的,美杜莎的下坠缓缓地停顿了下来,她惊疑不定地想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美杜莎忽然觉得自己被微凉的黑暗轻柔地包裹托起,就如同婴儿在母亲温暖的子宫内一般舒适。


    她的意识忽然有些模糊了起来,可即便如此,黑暗的一切让她除了视觉以外的四感格外清晰和敏感。


    美杜莎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冷静且克制地在自己的身上游走,动作非常轻缓也并不深入和冒犯,好像并非是为了欲,却还是在她的身上引起了阵阵涟漪,并不深刻却又连续不断。


    那种触感很快便来到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在稍作停留之后,来到了美杜莎饱满而丰盈的嘴唇,在最初的若即若离之后很快却逐渐深入起来,就好像是尝到了令人上瘾的毒药,愈演愈烈无法摆脱。


    与此同时,恍惚且朦胧的美杜莎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那东西像是忽而受了惊,忽然离开了她的嘴唇,在美杜莎逐渐平缓下来之后,却又在最后忍不住抚上了她紧闭却依旧美丽的双眼。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当然是有关系的。’


    ‘美杜莎,别忘了你的誓言……’


    第58章 阻止


    在这样美好恬静的时光里,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身上,珀尔修斯一时竟因这样的甜蜜而有些昏昏欲睡。


    可没过多久,他忽然被身边的动静惊醒,美杜莎的四肢开始胡乱地挣扎起来,整个身体都在细微地颤抖,眉头也紧紧蹙起。


    珀尔修斯仔细看去,却发现美杜莎依旧沉浸在睡眠之中,就和之前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一模一样。


    他自然不会想到美杜莎可以透过梦境达成自己的目的,珀尔修斯的第一反应便是,美杜莎又做噩梦了。


    能让她感到如此恐惧的噩梦,会是那个强迫并占有过她的海神波塞冬吗?


    想到这里,一种夹杂着愤怒复杂情绪缓缓升起,珀尔修斯知道美杜莎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一定被海神波塞冬狠狠地伤害了,他却根本不敢细想,而珀尔修斯没有察觉到的是,他甚至能从中掺杂着一股莫名的嫉妒。


    这并非是嫉妒海神夺取了美杜莎的贞洁,因为他并不认为美杜莎是一个物品,她是立体鲜活的人。


    珀尔修斯嫉妒的是海神波塞冬这样卑劣的神祇竟然在更早之前就与她的人生产生了紧密的交际,即便那带给美杜莎了难以言喻的痛苦。


    珀尔修斯只后悔自己没有更早地认识她,如果可以,他一定不会让美杜莎受到这般伤害,而是会尽自己最大可能保护她……


    只可惜,世间万物没有如果,不该发生的也还是发生了。


    高大的珀尔修斯紧张地将美杜莎抱在怀里,显得她格外纤瘦娇小,他止不住地心疼,轻轻地推动她的身体,“……美杜莎?美杜莎!”


    很快,大概是听到了珀尔修斯的呼唤,美杜莎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整个人像是忽然从惊恐之中清醒过来,好看的双眸在面对温煦的阳光时下意识眯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美杜莎适应了好一会儿,黛紫色的双眸才逐渐聚焦到了珀尔修斯的脸上,然后逐渐放松了下来。


    面对美杜莎的这种情况,珀尔修斯实在有些担忧,却又别无他法,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唯恐触及到她的伤心事,“你是……做噩梦了吗?”


    美杜莎却只是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神情严肃,浑身发冷,“不,不是噩梦。”


    “那是什么呢……或许,你可以告诉我,我能帮你分担?”


    她抬起头看到珀尔修斯殷切关心的目光,下意识地开口,“我只是梦到有个神说,要把我永远将我关起来。”


    “而且祂还、祂还……”


    说着,美杜莎骤然停顿下来,像是终于从自己的这句话里意识到了什么,在漫长的怔愣后,忍不住轻笑了起来,看得珀尔修斯有些疑惑。


    不过很快,那双精致动人的目光盈盈流转,美杜莎看向眼前傻乎乎的珀尔修斯,顾盼生辉,声音轻缓还带着些许刻意,“……祂还紧紧地抱住我亲我,叫我不要和别的男人接触呢。”


    珀尔修斯原本只是觉得疑惑,但听到后面,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他因为受到了神王宙斯赠与的力量,比原来更加强大了,在美杜莎说话的同时,也忽然隐隐地感受到美杜莎身上多了的一股冷冽而霸道的气味。


    那更像是一个标记,其中蕴含着一种难以预估的力量,珀尔修斯敏感地从中察觉到了警告和威胁,让其他任何神都不禁在触碰美杜莎前掂量掂量,因此这使得他不由得浑身都戒备了起来,甚至连尾椎骨都在畏惧地发麻,但珀尔修斯终究就只是一个无知的半神,并不知道这个标记究竟来自于谁。


    “……是谁?!”


    美杜莎只觉得好笑,她勾起珀尔修斯的脖子,整个人柔弱无骨地挂在了他的身上,凑在了他的耳边缱绻地低语,“这不重要,似乎也与你的父亲神王宙斯无关,但祂不知道的是,我最讨厌有谁叫我顺从与臣服……”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上被深渊之神塔尔塔罗斯留下了这样的标记,但美杜莎才不会因为祂的三言两语而约束自己。


    更何况,她已经从塔尔塔罗斯的所作所为之中察觉到了什么,即便她与祂之间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但这恰恰证明美杜莎的猜测,因而她更不会乖乖听话了。


    珀尔修斯的全部注意力又立刻回到了美杜莎的身上,即便美杜莎此时似乎在这股力量的威慑下变得不可触碰,但他却根本不在乎。


    他本质上是与美杜莎一样,在经历了一切之后,对于这些神祇只有失望和反叛,即便珀尔修斯的理智与身体都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后退,但他却不愿意放手。


    珀尔修斯对美杜莎是无比渴求的,即便过去的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会对神祇要自己斩杀的“放荡者”和“背叛者”产生这样深邃的感情,但现在没有任何人或神能阻拦自己对于她的向往。


    哪怕是无谓赴死,也在所不惜。


    他鼓起的喉结上下滚动,浑身的细胞都好像在啸叫,在美杜莎的诱惑下,珀尔修斯很快就违背了身体原本因塔尔塔罗斯所产生的惊惧反应立了起来。


    此时此刻,珀尔修斯感到非常痛苦,即便只是塔尔塔罗斯的一道微弱的气息也让他这个半神感到寸步难行,毕竟他们之间无论是地位还是力量都差距相聚悬殊,因而每一次探索都宛如在极致的快乐中夹杂着折磨。


    但他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因为只要是她想要的,那珀尔修斯一定会尽自己的所能满足她,哪怕是献出自己的全部也不值一提。


    更何况,这也是珀尔修斯每时每刻都渴望的,她实在是太过迷人了,哪怕只是不小心注视她触碰她都能轻易地挑动他的心弦,或者说,只要美杜莎愿意,或许没有任何一个男性能逃离她的掌控,只希望能获得她垂怜的目光。


    而美杜莎却并没有察觉到不对的地方,只以为他因为自己话语的刺激,所以才会比平时的反应更加激烈,此时她被珀尔修斯稳稳地托住,他与以往不同的细致与深刻反而引得美杜莎更加欢喜,不知不觉之中整个人像是被氤氲的雾气笼罩。


    过去,海神波塞冬在身体上给美杜莎留下的记忆是不可磨灭的,那太过强烈,祂就像是想要借此征服她一般让她无处可逃,而珀尔修斯则完全不同,虽然她只是抱着利用他的心态,但归根结底这是她自愿这么做的,所以美杜莎在这件事情上更喜欢更尊重自己的珀尔修斯。


    也就是在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的灵与肉好像从未达成如此统一的地步,这种细碎磨人却备受珍视的感受,让她忍不住死死地咬住他的肩颈抽噎,狠狠地借由这样的痛苦发泄了一场。


    而就在她哭着沉沦在这样的乐与痛之中,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混乱的嘈杂声,平白惹得人心烦。


    “他们在哪儿?”


    “刚刚有人看到他们往这里飞了!”


    “我们这样不好吧?我猜那男的很有可能是神使,违背神祇会遭受惩罚的!”


    “不可能!神祇怎么会来管我们这种小事呢?”


    “可是他们很厉害啊,刚刚那么多人都没办法阻止,我们这些人也打不过的。”


    “你这是怕了?真没胆量!”


    “又不是海怪,难道你不想成为像珀尔修斯那样被人人传颂的英雄吗?”


    “……”


    哦,原来是他们的窗户大开着,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好在他们的房子租住在高处,应该不会有人看到,但刚想到这里,美杜莎便忽然感觉到一只宽大炙热的手掌更用力地捂住了她的嘴,耳边是珀尔修斯痛苦却又拼命想要抑制的呼吸声,以防止被外面的人听到动静。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混乱急切的脚步声,美杜莎一下子变从混沌和茫然中清醒了过来,虽然浑身疲惫,但还是吓得身体紧绷。


    她倒不是怕这些人,毕竟自己和珀尔修斯的身上都有着强大的力量,对付普通人足以,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到底是有些不太礼貌了。


    “唔……”


    珀尔修斯闷哼了一声,但他却依旧牢牢的捂住了美杜莎的嘴,强壮的手臂隆起肌肉,深深地凝视着美杜莎,她的脸在珀尔修斯的手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小了,即便浑身因为塔尔塔罗斯的标记而隐隐作痛,但还是不由得为这样美丽的她而心动,连带着身体的一隅也跟着重重地跳动了起来。


    美杜莎自然没有精力在意珀尔修斯现在的状况,她自身难保,闭上眼睛,发出如同喟叹一般的叹息,像是满足又像是怜悯。


    “——砰砰砰!”


    “有人吗?我怀疑你们窝藏了坏人,快开门!”


    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响起,因为这里除了一些神殿以外,绝大多数的建筑都还是木质的,因而声音非常清脆响亮,又吓了美杜莎一大跳。


    两个人在这样敲门声中皆是沉默,美杜莎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虽然她自己也很热,但她却发现珀尔修斯的额头竟然流了好多好多汗,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濡湿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木门很结实,外加防止小偷,门上更是附加了力量的保护,外面的人根本就进不来,只是一直在恼羞成怒地大喊大叫,让他们出来。


    想到这里,此时的美杜莎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禁心情愉快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结实的肌肉,一块又一块,指尖意味不明地轻点,像是在跳舞一样。


    终于,珀尔修斯似乎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他原本碧绿的双眼竟然在此刻变得通红,更加用力地捂住了她的嘴并将她牢牢地桎梏,美杜莎在这场不受控制的无助中惊慌地瞪大眼睛,却又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远处,再度传来了声音,只不过这一次变得模糊得多。


    “别敲了,或许这里没有住人吧,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真是见鬼了,我刚刚怎么会敲喊了这么久,手都敲红了……”


    “……”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之后,耳边的声音忽然切换成了珀尔修斯的,他的声音急切而破碎,甚至还在热切地呼喊着她的名字,“美杜莎,看着我美杜莎……”


    但美杜莎此刻却懒得理他,或者说是根本无能为力。


    因为她发现周围的一切好像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缓慢而停滞,脖颈边凉飕飕的,同时耳边还传来了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


    ‘美杜莎……’


    ——一声好似来自深渊的无奈叹息,而后又很快消失了。


    第59章 离开


    不知不觉中,夜彻底暗了下来,银白的月光流淌照射在两人的身上,在这样美好的月色里,恍惚的美杜莎甚至都不知今夕是何年。


    这样的感觉非常奇妙,夜晚的光影与一切都是宁静而隽永的,但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心皆因珀尔修斯而始终不得安宁。


    不……还有深渊之神塔尔塔罗斯。


    她模糊的意识稍稍清醒过来,回忆起之前那种就在耳边响起的声音,不由得浑身紧绷,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被窥见的惊恐。


    但想到距离之前已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祂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美杜莎便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是一片漆黑,但哪怕是因塔尔塔罗斯的标记而痛苦的珀尔修斯都不禁时刻注意着她的神情,唯恐自己没有做到最好让她失望。


    因而他很快便注意到她出神的表情,或许是她吁气的样子太过可爱,珀尔修斯忍不住用粗糙干燥的唇峰摩挲着她柔软饱满的嘴唇并抚着她纤细的脖颈,几乎要让他们两人在此时此刻彻底融为一体。


    从窗外看去,月亮正在缓慢地移动,不远处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脉,原本还在山腰的月亮已经在不懈的攀登中抵达了顶峰。


    云雾是不是遮挡着光芒,本就昏暗的夜幕之下更是忽明忽暗起来。


    忽得又下起了骤雨,从淅淅沥沥突然又变成了令人无法预料的倾盆大雨,甚至美杜莎还能听到远处海岸线的狂风呼啸声,潮水声拍打着海岸,激烈无比地像是要朝她四面汹涌而来。


    雨水透过窗户重重地倾泻进来,甚至洒到了她的身上,而本已经无比困倦和疲惫的美杜莎却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惊得高声尖叫,甚至呜咽起来,她不禁伸出手紧紧地抱住身上的珀尔修斯,体会着他独到而特殊的体贴安慰,像是要将她的畏惧和空洞全部填满。


    不知过了多久,珀尔修斯才终于停下了动作,因为他察觉到美杜莎却因为突然的寒凉而止不住地战栗,但其实她热极了,就喜欢这样凉爽的问题,心中只感到无法言喻的满足。


    与此同时,外面的狂风和暴雨也随之停歇下来,静谧的夜晚,除了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外,竟然安静得什么都听不见,但就当美杜莎即将因疲惫和困倦失去意识的时候,就听到“咳——”的一声,身旁传来了古怪的轻响。


    她虚弱地撑起身体,却见那原本暗淡的月光下忽然多了喷射状的暗色液体,珀尔修斯立即挡住了美杜莎的视线,使得她思考了好久才从空气中淡淡的铁锈味意识到这是血。


    “你怎么了?”


    昏暗的光线下,感受到美杜莎惺忪睡眼之中的惊讶和关心,珀尔修斯微微摇了摇头,自然地抬起手抹去嘴角的殷红,“没什么……”


    或许是害怕美杜莎继续追问,珀尔修斯转移话题,“第二天那个卑鄙的商人可能会从别人口中听到白天发生的消息,从而猜到使我们,所以我觉得我们最好趁现在立刻离开。”


    美杜莎果然因此皱起眉头,心里并不情愿,尤其她因为珀尔修斯的关系浑身又困又累,一点儿都不想动,“……必须现在就走吗?”


    珀尔修斯在月色下胡乱地点了点头,但看向美杜莎的目光隐藏在晦暗之中,带着温柔与爱恋,“你睡吧,我到时候会背你的。”


    美杜莎便不再说话了,她太困太累精疲力竭,直接朝珀尔修斯背过身,转眼便沉沉地睡去了。


    看着美杜莎的睡姿,珀尔修斯忍不住轻笑,他偷偷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始准备离开的东西。


    那是一场黑暗中的奔逃,虽然对于美杜莎和珀尔修斯而言,他们并不需要真的“逃跑”,但就好像一场郑重其事的仪式,让珀尔修斯感到了些许浪漫。


    他其实在之前就已经大致整理完了行李,并不需要过多准备什么,只需要将它们想办法带好。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便将目光放在美杜莎的身上,他特意等了美杜莎很长时间,好让她平稳的睡眠能更久一些。


    直到天光已经开始略微透露出一点点的光亮,珀尔修斯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抬起来背在背后,耳后是她轻缓悠长的呼吸声,口中因为他烦人的动作而不情愿地嘤宁。


    珀尔修斯满足地笑了,带着他们生活的痕迹与他最珍重的美杜莎轻轻跳到了窗口,快速地升空,在参与的月亮光辉下勾勒出了清晰的轮廓。


    借由神使赫尔墨斯的飞鞋,珀尔修斯一路朝向随意的方向,打算找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即便复仇对于美杜莎来说是更重要的事情,但他还是想要和美杜莎尽可能地多停留在一个地方,就好像这样做,他就能从中这样的安稳之中隐隐感受到家的幸福。


    *


    对于人来说,时间永远都是值得敬畏的。但对于神祇而言,一切的最终便都是转瞬即逝的了。


    无论是海神波塞冬与光明神阿波罗被惩罚去修建特洛伊的城墙,还是神王宙斯等待自己的子嗣珀尔修斯成为人类的统治者,这些在人类看来无比漫长的事情,对神来说却根本不算什么。


    对于众神之中强大的原始神塔尔塔罗斯便更是如此了。


    从世界诞生之处祂便已经存在,塔尔塔罗斯就是世界的一部分,在见到美杜莎以前,祂的内心早已随着漫长的时光而苍老腐朽,即便曾经拥有过的天真与快乐,也早已在记忆的长河之中被遗忘。


    而在岁月里遇见她骤然的闯入之后,塔尔塔罗斯便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内心的激情始终存在,只是祂从未有机会将那种感觉从深埋之地唤醒而出。


    而美杜莎正是那个契机,让祂这样一个已经不会为任何感觉波动的神祇感受到了百般的滋味。


    当美杜莎答应复仇之后会永远来陪伴祂的时候,即便是那些被关了成百上千年且丧失一切希望的神祇都能感觉到如同炼狱一般萧瑟空旷的深渊竟然会发生变化,甚至变得温暖宜人起来。


    当时塔尔塔罗斯感受到的或许就是淡淡的甜蜜和喜悦。


    但可惜的是,这种感觉很快便消失了,此刻这里再度恢复了那种阴森炙热的可怖境地。


    是的,塔尔塔罗斯在美杜莎的身上留下了标记,祂怎么可能感受不到有人或神竟宁愿硬抗自己力量的威胁也要占有已经为祂所属的美杜莎?


    可是,塔尔塔罗斯也清楚地知道,这实际上是美杜莎心甘情愿的。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祂发现自己的底线竟为了她一步又一步地后退,从原本严禁她的到来,到后面将克洛诺斯的镰刀赠予她,甚至是当祂透过那连接的一隅窥见了背叛了自己的美杜莎与其他男性缠绵,心中不禁弥漫起了一种奇怪的感受,如果硬要去形容的话,就好像是说不出来的酸涩,又带着些许渴望。


    也正是这一刻,塔尔塔罗斯意识到,或许一开始祂想要的还只是单纯的陪伴,只是在真的触碰过美杜莎之后,塔尔塔罗斯的想法就变了。祂从来没有想过她原来竟是这样的甜美动人,即便只是为了标记上自己的气息而浅尝辄止的触碰便让一向平和且冷漠的塔尔塔罗斯感到念念不忘且食髓知味,而之后所窥视到的所见所闻更是让祂的内心如同烈火一般熊熊燃烧。


    无论美杜莎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塔尔塔罗斯都不在乎,因为对于生命如同世界一样漫长的他来说,无论美杜莎是否生性反叛,又是否放荡失贞其实完全不重要。


    更何况,祂自己也并非纯洁无瑕,在祂刚诞生的朦胧之时便与大地女神盖亚育有万妖之父提丰,但那无关爱情和快乐,而是因为世界需要创世神的血脉来构成世界的更多法则,更像是一种独属于强者的职责。


    不过,因为祂实际上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事情,后来便再也没有与任何神祇繁育过,可是在遇见美杜莎之后,塔尔塔罗斯那些固执到现在的想法都不禁产生了动摇,祂太过孤独又太过荒芜,如果美杜莎喜欢的话,祂愿意为她沉沦,只希望美杜莎能尽快如誓约所说的,来到深渊永远陪伴自己。


    毕竟祂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而美杜莎总要兑现她曾经许下的诺言的,即便是神明也无法违背。


    可是,塔尔塔罗斯很快又从这样的情绪中冷却下来,祂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在遇见美杜莎之后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祂毕竟是创世神之一的原始神祇,祂稍稍波澜的内心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强迫自己早已化为春水的心又重新封起。


    只是塔尔塔罗斯不知道,感情冲动起来一向是无法自控的,即便是神祇也是一样的,亦或者对于祂这样古老而孤独、简单却沧桑的原始神来说,一切反而会更加地失控。


    第60章 误会


    当我迷迷糊糊睡醒过来之后,过了很久之后才发现原来周围的环境都已经变化了,回忆了一会儿我才想起珀尔修斯说要离开之前我们呆的地方。


    但显然这里比不上希腊周边繁华,不过繁华与否实际上也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我已经从珀尔修斯的经历中意识到了衰弱神祇的办法。


    让尽可能多的人类失去对神祇的信仰,这听上去很难,但我必须尽我所能去尝试。


    现在我们来到的这个地方叫做科西嘉岛的某片耕地,这里距离希腊隔了一个亚平宁半岛,虽然不能说特别远,但这里的环境和人文对于我来说非常陌生。


    这里的居民对于我们的突然到也来感到了好奇,我猜或许是珀尔修斯是用飞鞋腾空出现的,因而她们的目光中带着强烈的崇敬。


    是的,她们。


    这里大多下地干活或出门在外的大多都是女人,我在聚集的人群中都没有看到几个男人,而这些女人还有不少是面容憔悴并大腹便便的。


    我感到有些奇怪,但正当我想要开口的时候,珀尔修斯则打断了我的话,询问起附近市集的所在地。


    于是,珀尔修斯不由分说地便有带着我离开了,此地的商贸活动也并不是非常的繁华,珀尔修斯并没有找到搞租房生意的商人,他灰溜溜地回到了最初他们降落的地方,找了一个荒废的破屋子作为暂住之所。


    珀尔修斯自知理亏,于是自觉地打扫卫生,甚至还利用飞鞋修补屋顶,但我其实并非每时每刻都如此挑剔,毕竟去特洛伊寻找海神波塞冬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想,问了尽快找到祂,一路上几乎都是将就的。


    可能有了拥趸和陪伴,要求就会高一些吧。


    但此刻,那些奇怪的女人始终让我感到好奇,我便顾不上监督和珀尔修斯,丢下他便开始向她们打听我心中的的疑惑。


    可能是误以为我们是什么神祇的使者或是神祇本身,她们热情且知无不言,但我还是理解了好久,才终于明白了这里究竟哪里古怪。


    其实这里的大多数习俗都与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的,为了吃饭,男女也都会以家庭为单位进行劳作。


    只是不同的地方是,家庭中的女性诞下子嗣之后,丈夫会抱着婴儿躺在床上休息甚至痛苦地呻.吟,而妻子则要精心照顾丈夫,并下地进行劳作。


    所以我才会看到这样的场景:不仅是产前孕妇要艰难地下地干活,很多刚刚生产完的女性鼓起的肚子都还没恢复,无一例外的是她们看上却都非常狼狈且笨重,让我大受震撼。


    我不可置信地反问,“可是,生下孩子的是你们才对,不是吗?”


    其中一位较为年长的妇女耸了耸肩膀,“虽然这的确很累,但没有男人我们也生不出来。”


    我的目光环视了一圈这些女人的神情,绝大多数都是毫无波动甚至麻木的,好像对这样的事情感到理所当然。


    “不不不……”我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走到一位孕妇的面前,“在这个过程中,你们的腹部逐渐隆起,在不便的十个月后,婴儿从你们的产道生产,身体同时还要分泌乳汁哺育婴儿,是你们用身体孕育了一个又一个的新生命……”


    我的话语中不知不觉地带着一丝愤怒,目光一个一个地与众人对视,但绝大多数人只是这样看着我,只有极个别女人的神情似乎因此而微微触动。


    “我们都非常清楚,男人在其中只是极小一部分的参与者,但你们才是完整的经历者,你们对怀孕这件事情是无法拒绝的,伟大却也比男人更加痛苦。”


    怀孕并生产的经历几乎要贯穿了女性的半生,我有幸因为希望的力量而避免,但她们却毫无办法,甚至还要忍受孩子死亡的痛苦。


    此时,大家都沉默了,其中甚至有一个年轻的女孩用深刻地目光看着我,目光中带着渴求,就好像要从我这里得到些许答案。


    然而之前那位领头的年长女人却满不在意地说,“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算了吧,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与此同时,我发现众人眼中稍稍被点燃的光芒立刻消失了。


    “还有活要干呢,走吧。”


    “是啊,不然回去会被打的。”


    “……”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原本向我聚集而来的女人们又快速地四散开来,若无其事地忙碌于她们要忧心的农事,一时间只觉得失落和无奈。


    但这样的情绪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被打断了。


    “……美杜莎!”


    身后在突然响起声音的同时,腰腹部也传来了一股力,在我怔愣之时,从我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了我。


    感受着熟悉的怀抱,耳边是低沉却轻快的嗓音,“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住的地方大致搞定了,我们不如干脆就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好吗?”


    我心不在焉,因为正好我也想留在这里,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珀尔修斯的嗓音中泄露出愉悦的轻笑,其实我并不清楚他究竟在高兴些什么,不过我发现他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一直都很容易因为一些小事而高兴。


    于是,珀尔修斯带着我来到我们新的暂住地参观,虽然这间屋子在每个角落都留有岁月的痕迹,但好在他的确处理地很干净,我还看到房子外面附着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他应该是用了自己的力量加固了。


    这是我来到这里之后唯一感到满意的事情了,在走进房间,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一番之后,珀尔修斯便黏黏糊糊地抱着我,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股间那个又烫又硬还硌着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其实我发现我在这方面的需求并没有我以为地那么高,他的质量又很高,有时候饱一顿可以管好久,因而珀尔修斯索取的频率严重超标,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刚刚踏入了新世界的大门,这一切都是那么地新奇快乐,促使他无法控制住自己。


    一开始我还觉得我其实也能从中享受到美味,但现在我已经决定减少满足他胃口的次数了。于是,我在他可怜兮兮的碧绿眼眸中无情地推开了他以及他在我身上作乱的手,继续思索起这短短时间内的所见所闻。


    毫无疑问,科西嘉岛上的男人是想要借此否认女性的生育,将这件事情的功劳和益处都揽在自己身上。


    原本女人的生活就已经足够艰难了,接连不断地怀孕和养育孩子几乎耗尽了她们的全部精力,而在这里,她们的生活则变得更加可怖,任何有利于女人的哪怕一点点好处都被彻底剥夺了干净。


    或许,有什么能让女性减少怀孕的办法?


    毕竟希望之力的确庇护了我做到了这一点,但对于除我以外的其他女人来说,可能还有一些别的办法。


    于是,我转而看向闷闷不乐的珀尔修斯,他在发现了我的目光之后,整个人就好像重新燃起了希望,迫切地盯着我。


    我厌烦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开口询问,“你还记得之前那位帮我看病的名医吗?”


    珀尔修斯忽然皱起了他的狗狗眼,有些紧张地看着我,“记得,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去问他一个问题,用飞鞋来回的话应该很快吧?”


    听了我的话之后,珀尔修斯显然更加疑惑了,“什么问题?”


    “有什么能让……女人避免怀孕的办法吗?”


    话音未落,珀尔修斯却在骤然间瞪大了那双深邃精致的眼睛,一副满脸惊讶的模样,但很快,他的脸上又极其迅速地流露出了一种包括茫然、兴奋到失望的神情,复杂地让我怀疑我是不是看错了。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至了我的腰腹,眼底停留在了悲伤和痛苦的底色,连空气都变的静谧和凝滞,而后,他忽然将我揽进了他的怀里,颤抖着呼喊着我的名字,“美杜莎……我的莎莎……”


    我皱起眉头想要推开他,不明白他究竟发什么疯,为什么要这么恶心地叫我,但一向听话的珀尔修斯这一回竟紧紧地抱住我的上半身,连呼吸中都带着宛如急促的啜泣声,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开我。


    “你放开……”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那双柔软且湿漉漉的唇就吻上了我的,原本对此生涩懵懂的他因为我而变得娴熟了不少,很快就能做到将我吻得迷迷糊糊的程度,他显然有着极高的天赋,从舌尖开始细细密密地触碰摩挲,让我浑身都止不住地发麻战栗,但他却没有继续下去,而是捧起我的脸,用他好看且清澈的双眸恳求般地看向我,“生下它,好吗?”


    他的话让我一下子从愉悦的感受中清醒过来,惊讶地问道,“……?什么?”


    “我发誓我一定会保护你和我们的孩子,然后完成我作为父亲的职责和义务……所以求你了,生下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