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今日是武秀生辰,她打扮得自然是光彩照人的。


    只是任对方再怎么漂亮,这么一杯又一杯的给他灌酒,宋琢玉也是受不住的。他摆摆手,伏趴在桌子上,已是眸光潋滟,眼里盛着层薄薄的水雾,像一片迷离的春光。


    武秀呼吸一窒,那种心脏收紧的感觉又来了,“琢玉哥哥”


    她忍不住将酒杯抵在那人嘴边,看他抿紧的唇角被强硬撬开,囫囵地吞咽着。那些够不着的酒液溢出来,沿着他的颈部往下流,最后呛得甚至咳嗽出声。


    “不喝了!不喝了”宋琢玉无力地推开她的手,“今日实在是喝不下了”


    那被水光沾湿的唇,显得越发洇红,让人心底生出一种粗暴占有的念头来,想要更加肆意地对待。


    “才一杯,怎么就喝不下了?”武秀的眼神有些痴了,她情不自禁地抚上青年的脸颊,恍惚间竟似是被那撩人艳色蛊惑了般的,“琢玉哥哥,再喝一口吧”


    若是当真喝不下,用别的地方喝也行。


    比如说那因为嫌热而扯开的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如玉的肌肤。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此刻把酒倒进去,看他衣裳被浸湿贴紧,会是怎样一副活色生香的场景。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宋琢玉猛地抖了抖,脑子里的醉意终于被吹醒几分。


    他看着面前执意灌酒的武秀公主,难免有些头疼地说,“今日满苑都在为公主庆生,公主当过去同他们热闹才是,怎的一直在这里围着我转?”


    武秀看着他眼中的迷乱褪去,心头有些遗憾不满,遂闹脾气道,“你也知道今日是本公主的生辰,琢玉哥哥难道就没什么表示吗?”


    “啊?我怎么没表示?我可是献上了一个金累丝嵌宝水戏盘。”宋琢玉道,“注入清水后,金链悬挂的小木偶便会随之转动,栩栩如生,颇为生趣可爱。”


    “那可是我特意挑选的呢。”


    “本公主说的不是这个!”武秀见他没明白,有些羞恼的跺了跺脚,片刻后意有所指地嗔道,“一会儿有投壶堵花的游戏,我知道你玩得最好,你若赢了得来的花需得全都给我!”


    她语气虽娇蛮支使,可那眼神里分明含着羞意。


    宋琢玉初时不懂,直到放眼看去,见远处廊下诸多青年俊才都在各展才艺。有的朗诵诗文,有的吹笛奏乐,手中都拿着比试得来的芍药花。


    目光再落到公主长开的杏眼上,宋琢玉心中一动,忽然有些明了。


    此次生辰一过,武秀公主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这场的赏花宴,怕不只是庆生这么简单,许是也暗藏着贵妃娘娘给女儿相看人家的意思。


    宋琢玉不禁轻“嘶”一声,这就有点麻烦了。他是有想要把自家兄长介绍给公主的意思,可如今宋偃人都不在京城,他能帮着多争取些好感,可总不能代兄求娶吧?


    “这这有些不太好吧?”宋琢玉犹犹豫豫地道。


    这花一送,到时候意味就有些变了。


    难免落人口实,传出些宋家二郎也有意于武秀公主的闲话来。届时他大哥再去圣上面前求亲,岂非要被人嚼舌根,说他们兄弟阋墙,两男争一女?


    至于宋二他为什么不干脆自己迎娶公主,那就更好说了。


    他一介无所事事的浪荡子,既无功名傍身,又没有承袭侯府的资格,哪里有胜算能够赢得过旁边那些世家子弟?论资格,论分量,都得他大哥下场才够。


    再者了,宋家尚公主本就是为了消解陛下的忌惮,兵权都不在他手中,他便是真娶了也没用。不然反倒惹出些贪心不足,攀附天家的非议来,大大背离了他的初衷,何必呢?


    武秀见他这般温吞的模样,眸中隐隐有怒火在燃烧,“有什么不好的?!”


    她都这般舍下面子来提点他了,这人却还如此推脱。


    武秀公主猛地站起来,她夺过宋琢玉案头放着的那枝紫色芍药,搁下狠话道,“我告诉你,不止这枝,还有你接下来赢得的每一枝,都得献给我。”


    “否则,本公主让你好瞧!”


    说罢转身就走,丝毫不给宋琢玉拒绝的机会,只留他哭笑不得地在原地喊道,“欸,我没打算去参加比试啊——”


    他宋二参加这种宴会,就是为了吃吃喝喝的,哪愿意去出那些没必要的风头,更何况还是在今天这种特殊的场合?


    宋琢玉摇摇头,更是觉得掺和进去不得,遂朝着外面走去。


    本想寻个僻静处,等他们游戏结束再回去,哪曾想竟然在水边遇到了个和他同样想法的人。


    低矮的树丛遮掩,那人又穿着灰扑扑的一身,若非面上那熟悉的黑白图绘,宋琢玉险些都没发现这里有个人。


    “小小叶子?” 宋琢玉颇为惊奇地看着他。他见对方抱着膝盖蜷缩在阴影里,呆呆地看着湖里的花灯,不由撩起袍角坐在了对方旁边,“你也是嫌里面太吵,来这边寻清净的吗?”


    感觉到旁边人的温度,小叶子身形一僵,不着痕迹地朝旁边挪了挪。


    他不回答,宋琢玉也习以为常了,于是自个儿说得起劲,“里面都在互相比试争彩头了,你若还不进去,一会儿可就没有小宫女愿意给你送花了”


    小叶子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我不能进去。”


    那沙哑的声音陡然响起,宋琢玉差点被吓了一跳,“小叶子,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是——”小哑巴呢。


    他话才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太好,遂尴尬笑了起来,然后一把揽过人的肩膀,“哈哈哈,没事没事,不进去也没关系,二哥哥给你送花好不好?”


    说罢宋琢玉掏出张帕子给他展示了下,眉眼飞扬,“看好了哦,不许眨眼。”


    下一秒,只见他手指翻飞折叠起来,动作快得像戏法,却又透着几分潇洒。不过瞬息,掌心再次张开的时候,已是托了朵惟妙惟肖的芍药,竟连花瓣层层叠叠的感觉都卷出来了。


    “当当当当,这下小叶子也有花了!”


    他笑着递过来,恰逢一盏花灯从背后的湖面漂过,映着他得意的眉眼竟然有些晃人,“怎么样,不比真芍药差吧?”


    小叶子呼吸都屏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宋琢玉手中的假花,声音轻得不可思议,“给我的?”


    宋琢玉看见他这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好笑,许是今日的酒真的喝多了,他竟罕见地拿出逗小孩的语气,“怎么样,好不好看?惊不惊喜?叫声二哥哥,我再给你变一个出来”


    小叶子黑压压的目光落在他笑盈盈的脸上,却又不说话了。


    好半晌,他才收回眼,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郑重,“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谢谢你。”


    “什么?”对方那话说得太轻,宋琢玉没听清楚。


    小叶子站起身来,昏暗的树影中,他脸上的黑白粉墨显得有些可怖。他就那么幽幽地看着宋琢玉,明暗交错里开口道,“你很好,我会报答你的。”


    说罢竟把那花收进袖子里,就这么走了。


    “什么?欸,你要去哪儿?”宋琢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背影,“喂!喂,小叶子,你不看河灯了吗?”


    怎么他一来,人就走了?


    二公子就这么不招人喜欢?.


    精致的花灯在湖里晃荡。


    宋琢玉走上石桥,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嗒嗒的木屐声,熟悉得令他牙疼胃疼全身都疼。


    一转过头去,果然是端着个酒杯慢悠悠走过来的太子殿下。对方的眉眼是极狭长的,只神情阴晴不定,又自带三分乖戾之气,因此被他看着的时候,总有种被什么凶兽盯上的错觉。


    宋琢玉在他的目光下忍不住后退几步,见赵麟举杯对着他的脸仰头饮尽杯中酒,然后随手往旁扔开,不由有种想慌忙逃窜的冲动。


    哪知刚转过头,就听见身后传来“啪啪啪”的鼓掌声。


    “小宋大人还真是好手段啊”赵麟笑得随和,像在夸赞,可那声音里却透着股微妙的恶意,“孤这一路看过来,实在是叫人大开眼界!”


    “勾搭上了咱们的太后娘娘不说,又跟老四不清不楚。如今更是前一秒还在同武秀亲昵,下一秒又做起了孤另一位皇弟的知心人。”


    “当真是哪一个都不放过啊。”


    他话音说完时,看着宋琢玉的神情已是带了几分恶劣的玩味。


    “你、你胡说什么呢!”


    宋琢玉差点一口血呕出来,他气得直哆嗦,用手指着人道,“谁一个都不放过了?我跟四皇子和公主殿下清清白白的,我可是他们的教习师傅,又怎么可能可能跟他们是那种关系!”


    说他跟太后有私情,这他认!可是其他几个皇子公主又是什么鬼?


    这太子为了诋毁他名声,真是无所不用,什么子虚乌有的事情都能乱扯出来!若不是身在宫中,宋琢玉真想一拳头揍过去。


    赵麟嗤笑一声,神态高傲,想来也是不信他的狡辩的,只一步步逼近他。


    宋琢玉退无可退,只能咬牙忍让,直到后腰撞上石桥冰冷的壁身,这才叫道,“太子殿下这是作甚?莫不是要仗着身份欺压臣子不成?”


    “欺压?不不,孤只是想看看小宋大人凭什么——”赵麟上前一步,他膝盖抵进宋琢玉的双/腿间,抬手挑起青年的下巴,神色晦暗不明地道,“凭这张妖色惑人的脸吗?”


    “还是,靠这具放浪的身体?”


    说话间,他的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宋琢玉的衣裳里,“勾到了。”


    赵麟的指腹抚过那一片肌肤,引起阵阵战栗,他用尾指缠住了那根绳子,听见宋琢玉发出羞愤的闷哼声。


    脑中仿佛又浮现出了那片白,艳艳的红绳勒在其上,跟着呼吸轻轻晃荡,比任何一种露骨的姿态都要来得勾人。


    他呼吸微滞,良久后方才舌尖抵住上颚,笑道,“里面什么都没穿啊,小宋大人,竟然就这么空荡荡的走了一路?当真是啧啧。”


    那其间的意味,当真是狎昵至极。


    “你——!”宋琢玉剧烈地颤抖起来。


    “唔,等等,孤似乎说错了。”赵麟低头对上他薄红含怒的眼,笑容更盛,“是孤冤枉了,小宋大人明明穿了的——”


    “男子的外袍下穿了件女人的肚兜,当真是,爱好奇特呢。”


    宋琢玉猛地推开他,“若不是你设计于我!让人骗我去那湖心小筑,我又怎么可能会、会”


    他说不下去了,只死死地看着赵麟,心头一片窝火,当真是从未受过这等气。


    哪知对方还有更过分的。


    赵麟扯着唇角阴鸷低笑,神色冷峭,竟然再次欺身而上,将宋琢玉抵在桥上,“哦,孤设计的?既然是孤之物,那小宋大人便还给我吧。”


    话音一落,他已是趁宋琢玉不设防,飞快地从对方衣服内拽出一片红色绸缎。


    宋琢玉捂着胸口惊怒不已,下一秒,却是见赵麟笑了,随后堂而皇之地将那红绸放在鼻下轻嗅——


    “你说的,孤的。”


    第42章


    那日的赏花宴宋琢玉一直躲到最后,听说武秀公主在前苑发了好大的火。


    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脑子里全是他跟蓉娘的关系已经被太子发现了的事情。更可气的是,对方竟然还对着他好一顿羞辱。


    宋琢玉又惊又怒又心慌,一时之间,只想着第二日赶紧去找蓉娘商量如何处理。


    哪知道还没来得及去慈宁宫,就被武秀找上门来了。


    “我的好公主,好殿下,这又是怎么了?”宋琢玉看着拿着鞭子横在他面前的武秀公主,脸上赔着笑,软声告饶着,心里却唉声叹气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武秀手腕一扬,“啪”的一鞭抽在地上,尘土碎石飞溅中,她恨声道,“你竟然还敢问我怎么了?”


    她看着面前这张俊美多情的脸,无论多少次看见,都止不住的怦然心悸。可是现在,却是无比的抽痛难忍,她咬着下唇,陡然拔高声音道,“我让你给我送花,你为何没有来?”


    生辰当日,她本该是宴会上最耀眼的女郎。


    当晚送花的人无数,可武秀等了又等,眼睛都盼酸了也没有等来她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她好不容易才求来母妃帮她留意宋家,可昨夜宋琢玉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彻底让母妃绝了帮她相看的心思。只道宋二对她并无此意,劝她趁早断了念头,另择驸马人选。


    武秀心有不甘,在殿里大闹了一场,摔碎无数瓷器,今日更是早早地就过来堵宋琢玉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委屈和愤怒裹挟而来,她突然无可遏制地尖叫质问着,“你难道就不知道,只要你成为赏花宴上献花最多的人,我就有理由到父皇面前去”


    武秀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只因为宋琢玉就那么错愕地看着她,像是不能接受般的后退一步。


    公主殿下蛮横无理,性情乖张,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可这么久以来,对方渐渐收敛了一身娇纵性子,在他身边做出一副天真烂漫的乖巧模样,宋琢玉也只当她是个偶尔脾气有点大的小姑娘。


    如今乍然再次看见对方疯狂的样子,宋琢玉面上自是震然不已,不过他很快又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我那日已经同公主殿下说过,不会去参加那些游戏,更何况——”


    “臣是公主殿下的教习师傅,如何能为公主献花,岂不是平白叫人说闲话?”


    他此话分分明明,显然是在跟武秀划分清楚关系。


    “你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


    武秀好似站不稳一样踉跄几步,她一双通红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你若对我无意,为什么唯独对我最照顾?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维护我?为什么要给我说宋家有多好”


    宋琢玉看着她的神情,心中咯落一下,缓缓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半晌后,他涩声道,“臣家中有一兄长,英武不凡,骁勇善战。臣瞧着与公主殿下的性子极为相配,本想寻个机会,将他介绍给您。”


    武秀的脸色霎时间变得煞白,她猛地攥紧了鞭子,手心被搁得生疼,她却像是感受不到般的,“你说什么?本公主要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你说你要把兄长介绍给我?!”


    武秀突然重重的呼吸起来,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可那张俏丽的脸还是因为滔天的怒火而逐渐失控扭曲,“宋琢玉——!”


    “啪!”


    一鞭子破空而至,狠狠打在宋琢玉的手臂上,他闷哼一声,袖子裂开,血丝很快就渗了出来。


    武秀看着那抹红,像是呆了下,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她张了张口,好似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言语,只含恨带怨的看了他一眼,别过头转身就跑。


    宋琢玉看着她的背影,苦笑着按住手臂上的伤,想起刚才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水光。


    武秀竟然哭了.


    坐在树下,宋琢玉满心怅然,已是不好受至极。


    他拿武秀当妹妹,当不懂事的小姑娘,当未来的小嫂嫂,当皇权帝威下的一根救命绳。却不料,对方竟然喜欢他。


    在那双汹涌着情感的眼眸看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心觉不妙了。


    后来那一鞭子,更是将他那点侥幸打入了谷底。


    宋琢玉正垂头丧气之际,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竟是郭歧过来了。他环着手,下颌线绷得极紧,眉骨极深,垂眼看过来的时候似有几分不情不愿的样子。


    不过郭歧的视线落在他左臂的鞭痕上,却是勾唇冷笑起来,“想不到堂堂宋家二公子也会有这一天?连公主的感情都敢欺骗,真真是好大的能耐。”


    宋琢玉知他是看见了刚才那一幕,以为这人是过来看热闹的,心头不爽,正要闷声叫他让开。


    谁料怀里突然被扔了个陶制的小瓶子,宋琢玉下意识抬手接住,“这是什么?”


    “自然是治你那只狗爪子的,蹲在这里装什么可怜?”郭歧的指尖在臂弯里轻轻敲了敲,神情似是不耐烦又似催促,“怎么,还不用,等着我亲自来给你上药不成?”


    宋琢玉动了动,手臂处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叫他指尖都在发颤,不由面容苦涩起来。


    武秀下手时自然是有留情的,不然早该一鞭子将他打废打残了。只是对方力大无穷,那鞭子又有倒刺,即便收了大半力道,左臂处依旧留下了道深深的血痕。


    倒是抬眼再看面前的郭歧时,宋琢玉算是瞧出对方冷面之下的善意了,原是来好心送药的,不禁心下有些感动。


    哪知郭歧见他望着自己久久不动,却是有些恼了,张口就是一顿冷嘲热讽,“噢,我险些忘了,你宋二公子非玉铭斋的茶不喝,非金凤泉的水不用,我这街边买的杂牌伤药,自然是入不得你的眼?”


    “郭兄属实是错怪我了。”宋琢玉吃力地打开药瓶,又苍白着脸对他笑道,“方才骤然接过郭兄的伤药,实在是受宠若惊,心中颇为感激,这才有些愣神。”


    他垂着眼轻轻说,“我还以为郭兄不喜我呢。”


    郭歧抱着手臂的身体一僵,倏地冷冷哼道,“你想多了。”


    许是见他单手给自己上药时哆哆嗦嗦的着实碍眼,郭歧终于忍无可忍的一把夺过药瓶,在他面前蹲下,“你这慢吞吞的要上到何时去了?我来。”


    宋琢玉看着他冷硬的面容,对方深褐色的眼里还带着讥诮,手上的动作却细致又熟练,更加觉得这人嘴硬心软。


    不由想起两人那不太愉快的初次见面,“郭兄,上次没能认出你来真是抱歉,我回去问过薛成碧了,当初那事是个误会。”


    他小声说,“你、你以前从我家门前过的时候,我没有笑你,我是在跟另一个友人说话呢。”


    本以为这话说完后,两人能够冰释前嫌,化敌为友。


    哪曾想,不知是哪个词还是哪个字戳中了郭歧的痛处,竟让他“腾”的一声站起来,眼底的那丝平和再也没有了,只剩下翻涌的怒意,“问薛成碧?误会?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想起从前受过的那些欺辱,郭歧狠狠地把瓶子扔到他怀里,声音像是含着冰,“你以为我们之间,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可以两清的吗?”


    “我告诉你,你欠我的还多着呢!”


    他走得那般急,身形带晃,连平日里掩饰得很好的跛脚都没能藏住,看样子着实气得不轻。


    只剩宋琢玉留在原地。


    他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药瓶,再看看远方。忽然重重地一拍脑袋,扶额哀叹起来——


    老天爷,这叫个什么事啊!


    怎么一个个的,都给他耍脾气?公主扔下他也就算了,这郭歧怎么也不高兴起来了?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第43章


    本是要去慈宁宫的,结果接二连三的被打断,手臂上还带了伤。


    这下肯定就不能这么直接过去了。


    尤其是鞭痕如此明显,想起上次受伤时蓉娘那个担忧焦急的神情,宋琢玉实在不愿再见。遂转头去了一旁的华英殿,打算先去赵宥宫里寻件衣服遮挡一二。


    不过,自从撞见过太子之后,他对这里也是有些阴影了,特意瞧了门口都有宫人们当值这才进到里面。


    哪知脚才刚踏进去便听见一阵嘈杂纷乱的叫喊,混合着宫人的惊惶喧哗和被撞到的嚎叫声,“快,快抓住他!别让四皇子跑出去了,小心让你们几个吃不了兜着走——”


    宋琢玉打眼一看,见几个小太监正朝着这边满头大汗的追来,为首的那个公公竟然是太后身边的人。


    他正要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就猝不及防地被一个身影撞到了大半边身子,“嘶!”


    这冷不丁的一下刚好碰到伤处,叫宋琢玉倒抽一口凉气,他飞快地捂了捂手臂,又不着痕迹地背在身后,“怎么了,这是?都慌慌张张的跑什么?”


    下一刻,那群宫人们便赶到了面前,“殿下!小宋大人!”


    摔在地上的赵宥两三下爬起来,抱着宋琢玉的腰就要往他身后躲,却在看见他袖上暗红的时候愣住了,惊呼道,“宋师傅,你的手怎么了?”


    他猛地捧起宋琢玉的手臂,果然见上面一道刺眼的鞭痕。虽然上过药,但包扎手法粗浅,一看就是随便扯了块帕子系上的。


    不由眼神一凝,神色阴翳道,“是不是武唔唔。”


    奈何赵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琢玉一把捂住了嘴,他本就不欲声张,更不想叫太后知道自己受了伤,因此扣着赵宥的后脑勺就把人按在怀里手动闭嘴了。


    但他的话还是被刚才那个公公听见了,连忙小跑过来,尖声叫道,“哎哟喂,小宋大人的手怎么受伤了,快!快,还不快去把太医给叫过来!”


    这可是他们太后娘娘放在心尖上的人啊,可马虎不得。


    “不碍事,已经上过药了,我来宥儿这边是来换身衣服的。”宋琢玉本就是为了不让太后担心才多此一举的,若让面前这公公继续这么嚷嚷下去,岂不是人尽皆知了?


    遂抬手拦住人问道,“你们刚才追追赶赶的是在做什么?”


    那公公手一拍,“这不是四殿下嫌药苦,不肯喝药么?小宋大人您评评理,殿下他打小就身体不好,这不喝药怎么成啊?奴才们全都心忧着呢。”


    这话一出,自然而然的就令人想到赵宥当年早产落下的体弱毛病。


    于是宋琢玉笑了起来,“这话说得倒是在理。不过无妨,你们先去忙吧,四殿下的药一会儿由我来看着他喝。”


    说罢他揽着赵宥的肩膀就要和人一起进殿。


    哪知刚才还爽利极了的公公此时却面色犹豫起来了,支支吾吾地挡在他们身前,“这太后娘娘吩咐了,要老奴亲眼看着四殿下把药喝完的。奴才要是就这么走了,回去没法和娘娘交代啊!”


    赵宥闻言,飞快地低下了头,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阴郁。


    旁边的宋琢玉却是愣了下,不就是喝个药么,他说,“公公还不信我吗?大不了太后娘娘问起,公公直管推到我身上便是。”


    他这般说,便是把责任全拦过来了,那公公一时也犹豫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哪知赵宥突然出声道,“我只要宋师傅,他喂给我的,我什么药都喝。”


    这下两人都这么说,那公公只能咬牙同意了,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点头哈腰道,“那那就有劳小宋大人了,可务必要盯着四殿下喝完啊。”


    宋琢玉见对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顿时好笑,“放心吧公公,有我看着,保准让宥儿乖乖吃药。”


    见状,那公公终于领着身后一众人退下了。只离开的时候,还频频回头望,似是不安.


    这厢到了屋里。


    宋琢玉寻了件之前放置的衣服换上,又看到桌上的碗。


    正要端过药给赵宥拿去,却见对方眼神晦暗不明的看着他手中的碗,那样子差点把他看笑了,“不就是一碗药吗,至于怕成这样?一口闷了不就成了?”


    见对方低头不语,宋琢玉心也软了,谁没个不想喝药的时候,“你若实在不想,那便不”


    谁料他话还没说完,赵宥猛地就抬起头,目光急切地看了过来,“不用!我我喝。”


    他的手攥得很紧,“我说过,只要是玉哥喂过来的,我什么都愿意喝。”可话虽如此,那眼圈却渐渐红了,似有百般心事憋在心头。


    “怎么哭了?就这般怕药苦?”宋琢玉被他吓了一跳,他低头看了眼,见那碗里黑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确有些腥臭难闻。不由好奇道,“让我来尝一口苦到什么程度了”


    说着便弯下腰,要将药碗凑到唇边。


    “别喝!”


    哪知还没碰到嘴唇,就被赵宥猛地扑过来夺走了,他死死地盯着手中那碗药,像在看什么可怖之物。


    “不就是一碗药吗,这么紧张做什么?哈哈哈。”宋琢玉初时还在笑,直到看见赵宥面上那丝惊惧惶然不似作假,这才笑声戛然而止,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这里面放了些什么?”他脸上的表情顿住,心中已经起了疑,“便是再珍贵的药材,也不至于这样吧?”


    赵宥不语,只手指紧紧扣住碗沿,他避开宋琢玉的目光,端着碗就往嘴边送。


    “欸——”


    却不料被宋琢玉一手拦住,他夺过碗一把放在桌子上。力道之大,汤药都溅起稍许,他微蹙的眉宇间似有怒意,“你今日若是不跟我说个明白,就别喝了!”


    赵宥抬头看着他,他的瞳仁是偏深的墨色,此刻有些泛红,“宋师傅,还是还给我吧,再不喝,药就凉了。”


    宋琢玉眉头越皱越紧,若没有刚才那一出,或许他也就信了这只是一碗普通的药。偏生对方刚才那个多加阻拦的样子,明显是药有问题。


    “你若再不说,我就自己亲口来尝尝?”他作势要碰药碗,赵宥顿时慌了神,伸手就要去挡。


    在宋琢玉沉静的目光中,赵宥的动作顿在半空,他脸上似有挣扎之色,良久之后才闷声道,“玉哥,你别喝,我说就是了。”


    “只盼着我说完之后,你还能信我。”


    只见他随手指着大殿角落里的一盆花,如墨般的眸子里裹着化不开的郁色,“每次我喝完药之后,便会将盥漱的水倒在里面,久而久之这花便长成了这样。”


    那青釉圆底的盆里,赫然已是一根枯枝,叶片尽落,绿意全无。


    “而这样的药,我已经喝了十几年。”


    赵宥忽然捂着唇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咳得那么狠,青色的血管都在苍白皮肤下跳动,恍惚间似有劲草要从肌肤下破皮而出一般。


    待到放下手时,掌心隐有血色一闪而过。


    这话堪称落地惊雷,叫宋琢玉大为震骇,他抬眼看着身前面带病容的赵宥,又想起方才进来时那些人的异常。


    再看着手里的药碗,还有什么不明白?


    从前就有过疑惑,这皇家之子,便是再体弱,也不至于从小到大调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见好吧?原来竟是


    宋琢玉呆怔片刻,竟然端着药碗转身就走。


    “玉哥,你要去哪里?”


    看着他的背影,赵宥突然发了疯似的追上去。可青年大步而行,走得那么快,转瞬就消失不见人影,他怎么也赶不上。


    于是赵宥只能扶着门跌坐在地,带血的手阖上眼,于朦胧的视线里想象着那抹幽森红墙里唯一的一道白。


    如惊鸿般出现在他死寂乏味的生命中,然后又蹁跹掠过。


    “玉哥”他低低地唤着,唇角似哭,眼角却在笑。


    身陷囹圄,受制于人。


    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是毫无所求地对我好了.


    宋琢玉踏进慈宁宫的时候,思绪好似还飘在半空中。


    在外面值守的宫女毫不知情,见到他满脸惊喜,提着裙子急匆匆就要往里面去汇报,声音雀跃不已,“娘娘!太后娘娘,小宋大人过来了!”


    宫中的人,本不至于这般喜色外露的,只是这位小宋大人不同,每每对方过来,太后娘娘便会变得格外温柔宽和。主子高兴了,她们这些下面伺候的,自然也能松快许多。


    殿内的香悠悠地打着旋儿,在珠帘下内熏出馥郁而缠绵的味道。


    缠枝花卉纹的铜镜前,映出一张美丽淡漠的脸。细细的描了眉,又扑了粉,然后点染唇脂,装扮成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


    她已经竭尽所能地用了最青春鲜艳的颜色,可就像只手握不住沙一样,纵使太后如今位高权重,也依旧对流逝的光阴束手无策。


    她还记得那人最偏好美人,爱清丽,爱婉约含蓄,爱烟雨般的诗情画意。


    可那些都是曾经的她了。


    太后看着镜子中的容颜,不禁缓缓抚上自己的脸,在她的视线中,那些细纹如蛛丝般地蔓延开来,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她的整张脸。如此可怖,如此吓人。


    她忍不住怔然在原地,眼神幽深,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直到外面传来宫女欢喜的声音,小宋大人过来了!小宋大人


    太后娘娘的目光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小宋大人?哦,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的玉郎,她心爱的情人,她从前乃至于现今都心心念念的存在,那是——


    独属于她一人的雪白鸟儿。


    于是宋琢玉撩开帷幔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太后恍惚望过来的眼。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耳畔的明珠垂出极温润的光泽,整个人端庄,清艳,便是不笑也淡淡的很温柔。


    那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蓉娘”他不禁轻声唤道,一时竟忘了自己过来所为何事。


    直到女人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很随意的一瞥,神态如常,似乎根本不在意那件事被发现了一样,“玉郎,站在那里作甚?过来啊?”


    这轻描淡写的神情叫宋琢玉哑然在原地,竟有些说不出话来,来时满腹的质问之言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他想问太后四皇子一直喝的药里是不是掺了东西,想问赵宥这些年来身体病弱是不是有太后从中做的手脚。


    可对上那样一双平和的眼,他又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他的蓉娘,对他那么好,是这世上最最温柔善良的女子,又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可另一方面,有一道声音在心底告诉宋琢玉,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太后的柔情,从来都只对你一人,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女子,又怎么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太后像是没有言语,只静静地看着他,直到见宋琢玉久久地站在那里不动,这才轻轻地叹息一声,缓步上前。


    她将青年手中的药碗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又抬手捧起那张脸,“就这般苦恼吗?到现在,还没有想通?”


    宋琢玉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开口却是酸涩不已,他扭过头,眼睫已经湿润,“可可那不是别人啊,是宥儿,是养在我们身边这么久的宥儿啊。”


    诚然,他是因为太后才会爱屋及乌地去关注赵宥。


    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处这么久,如何叫他眼睁睁的看着赵宥继续喝那毁坏身体的药?


    “蓉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宋琢玉再次唤道,面露哀色,“我想不明白,他从小就养在你膝下,对你敬爱有加。再者,你从前不是同我说过,我们还需要他”


    “嘘。”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人的手指堵住了。


    “玉郎,你说错了。”太后勾起红唇,那双眼里露出爱怜的神情来,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不是我们需要他,是他需要我们。”


    “但是——”宋琢玉睁大了眼,这两者有何不同,他们不应该更加善待赵宥吗?


    太后从前跟他说过无需惧怕皇帝,不正是因为倘若圣上驾崩,太子继续针对,太后便可凭先帝遗诏,扶持四皇子上位然后垂帘听政吗?


    太后看着他的神情,却笑了,那眼中隐有厉色,“升米恩,斗米仇。本宫救他于皇帝手下为一恩,抚养他多年为一恩,之后若是送他登上帝位,那便更是大大的恩情,恩重到如此地步,便是仇了。”


    “一个身体健全的皇子,哪有个事事都需要依仗我们的病秧子来得妥当?”


    宋琢玉有心反驳,“他的性子我们也都知道,宥儿不是那种人”


    “不是?”太后声音沉了下来,冷声喝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变?他现在毫无依靠,自然在你面前装乖。焉知他日后登上那个位置不会翻脸无情,反手便清算我们?”


    宋琢玉重重抹了把脸,神色颓然又沮丧,太后见状,脸上的表情又刻意放柔了下来。


    “玉郎,我知道你心善,看不惯这些,但是——”太后死死地握着他的手,那力道那么紧,那么紧,恍惚间给宋琢玉生出一种骨头都要被捏碎的错觉。


    他听见对方轻柔无比地道,“但是本宫得为你做准备啊。”


    “无论谁做皇帝,本宫都是太皇太后,地位不变,可是你不一样!”


    “你是我唯一的软肋。”


    太后的眼底涌上一片温情,但很快又被狠意代替,“他们若想对付本宫,最先便会想到去对付你。趁你我之间的关系还没被发现,本宫得及早做打算。”


    “太子与本宫有仇,我是万万不能让他活着登上皇位的!原本属养在我身边的宥儿最为合适,可是现在他已经有了异心。”


    太后说到这里,看着宋琢玉那张绮丽风流的脸已是晦暗难辨,“谁知道他最后会对你做些什么事情?”


    “玉郎,我要你平平安安,我要你高枕无忧!”说道最后,太后的眼里隐隐已有疯魔之色,“本宫会为了你,仔细挑选一个最好的皇帝。”


    此等狂言妄语一出,宋琢玉已是被吓得脸色惨白,直恨不得哆哆嗦嗦地跪下来哀求,“蓉娘,你切莫做傻事啊!”


    “怕什么?”太后一把把腿软的他拽了起来,她姣好的面容上滑过一丝阴戾,“另择人选也不过是下下之策,赵宥此子若无异动,那本宫也不会取他性命。”


    可他若是学不会安分守己,那也怨不得本宫容不下他!


    念及情郎今日来她宫里的缘由,太后就不免阴沉下了脸。亏她还觉得赵宥足够听话,足够识趣,可如今都撺掇到她的人身上去了。


    到底不是亲生的啊,太后闭了闭眼,遂即面色狰狞起来,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若是若是她能和玉郎有个孩子,哪里还用得着去挑选那些个废物皇子!太后的手轻抚过小腹,眼里闪过一丝不甘。


    “玉郎啊玉郎,你且放心,这些事情都有本宫来为你筹谋。”太后摸着青年的脸,“你无需操心烦忧,你只用好好地,好好地琢磨怎么逗本宫开怀就行。”


    她说此话,本意是为安抚宋琢玉,哪知宋琢玉却一点点地挣脱开了她的手。


    对上女人逐渐凝住的眼,宋琢玉怕极惶极,哀哀切切,最后还是一咬牙,狠心别过头道,“蓉娘,我们我们还是断了吧!”


    爹的,这男宠的位置他坐得属实害怕啊!


    没人告诉他,就贪恋个美色,还要躲避明枪暗箭,阴私手段,还要操心下一任皇帝容不容得下他。


    而且,蓉娘还不知道,太子已经发现他们两人的奸情了!


    此时不断何时断?


    与其被当做弱点来对付太后,与其等日后摆脱不了干系甚至把宋家一门也牵连进去,还不如趁着现在太子对他们两人之间的不了解,及时结束个彻底。


    “咔嚓”,是指甲被掰断的声音。


    太后缓缓地看过来,“你说什么?”


    “血血血血,蓉娘快让我给你包扎,你手指都流血了!”宋琢玉慌忙地就要掏出手帕来,却被太后拦住了,她的手轻轻搭在宋琢玉的手背上,此刻却有千斤般重,“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柔和。


    宋琢玉心知逃不过,只能忍痛避开她的眼,“蓉娘,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分开吧,以后也不要再见了。”


    太后的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不见了,她看着青年躲闪的眼,轻声地问,“是本宫不美吗?”


    当初本就是以色相诱,蛊惑得这人晕头转向的做了她的情人。所以如今是年华逝去,容颜不再,感情才消失的吗?太后的心里忽然前所未有地抽痛起来。


    哪知宋琢玉想也不想就道,“自然不是!”


    他看着女人清丽的眉眼,再一次痴了起来。仿佛又看见了当初西苑佛堂里,对方如丁香花一般闯入他眼帘的身影,叫他神魂颠倒,彻夜难眠。


    “蓉娘很美,但我爱蓉娘,无关相貌。”宋琢玉忍不住用手去描绘对方的面容,“只是第一次见时就爱,以后也还会爱。”


    他只是看见那双柔婉哀愁的眼睛便走不动路了,自以为对方脆弱,以为对方需要他保护。


    于是哪怕后来一次次的意识到比起丁香,对方更像是一条幽冷的蛇,他也依旧一厢情愿的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那是为什么?”太后攥紧了手指,声音都在发恨发痛,“难道,你是觉得本宫过于狠毒,没有女子的柔情?”


    她深深地看着面前的人,眼中蒙上水意,可更深的,却是克制又克制的癫狂之意。既然还爱,又为什么还要分开,她想不通,也不想去想。


    “自然不是。”宋琢玉躬身行礼道,“娘娘身处宫中,本就需要智谋防身,你有你的不得已之处,我都明白,也都理解。”


    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宋琢玉想要的,不过是一世荣华富贵,平安享乐。今生长于将军府,有权有势,已是圆满。


    可太后所谋甚大,重重危机,不是他能一路相与相伴的。


    他转身就要离去,听见身后传来太后的声音,“那是为什么?!你告诉我,那是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不爱,那还有什么能将你我分开——”


    宋琢玉脚步一顿,又再次迈步出门。


    太后看着他无情的背影,骤然拂袖,狠厉地扫过桌面。瓷器、玉盏,乃至是妆奁里的金钗玉饰,全都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外面守值的宫人们听见了俱都纷纷跪地,大气不敢出。


    “你竟敢提断了,你竟敢舍了本宫”


    太后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扶着桌沿站稳,声音带颤,尾音却陡然含着股狠劲。猛地一抬头,见镜子里映出一张扭曲至极的脸来,她更是怒不可遏地抄起茶杯便砸向镜面。


    “哐当”一声,镜面碎了个干净。


    “你想断就断,哪有这么容易?”太后垂眸看着指甲上渗出的血,面色阴冷,带着森森寒意地道,“本宫同意了吗?”


    ——真当她李蓉儿从后宫里厮杀出来,靠得就是一张脸吗?


    论阴谋,论算计,她输过谁?


    第44章


    却说那日在慈宁宫里,两人争闹一场。


    宋琢玉回去之后便一直惴惴不安,说得好听些,两人之间是情人,可蓉娘到底是贵为太后,怎能容忍被人如此拒绝?


    更何况,即便无关身份,那句“断了”也合该让女子先提的。


    他这般驳了太后的面子,又有走时听见身后的摔东西声,宋琢玉本以为接下来怎么也会有些不太平。不说被套了麻袋拖进小巷子里乱棍殴打一顿,小惩小戒供人泄愤理应是有的。


    谁料连着几天都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非但没让宋琢玉安下心来,反倒叫他更为害怕了,整日里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宣判。


    之前为了让两人都各自冷静一下,宋琢玉还专程告了几日的假。如今销假的时间也到了,便是再不愿进宫,宋琢玉还是得硬着头皮回去当值。


    校场里,武秀公主不在,赵宥也没来。


    宋琢玉这骑射课上得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地便要抬眼往往外面,生怕有慈宁宫的太监过来找他说太后有请。


    待到休息时,宋琢玉提了一壶美酒去找郭歧,他没来当值的这些日子都是对方给顶上的,怎么也得感谢一二。


    哪知顺着那小太监指的方向走过去,郭歧倒是看见了,但没人告诉他,太子也在这里啊!


    彼时光景正好,紫薇花开满枝头,艳若红霞,薄如绡绸。犹如雨过天青后留下的烟紫,裹着朦胧的雾感,淡扫过树梢,隐有幻梦的错觉。


    那玄衣青年抱着剑立在树下,连往日里有些冷峭沉郁的面容都柔化了几分。


    宋琢玉拨开枝桠,打树底下探出一张嬉嬉笑笑的俊脸,打趣道,“郭兄,今日瞧着心情不错,还在赏花呢?”


    他扬了扬手中的酒壶,“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本以为郭歧不说笑容以对,至少也会回几句谢言。哪知对方瞥了他一下,竟立马眉头皱起,飞快地往身后看了眼,遂即又低声道,“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还不快速速离去!”


    宋琢玉骤然被他说得愣了下,“嘿,郭歧!我好心给你送酒,你不欢喜也就罢了,还赶我?”


    怪不得都说这人没朋友,长了张生人勿近的脸,脾气还这么臭!


    哪知下一秒,就听郭歧身后陡然传出一道熟悉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哦,送的什么酒,不如也拿给孤看看?”


    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僵硬掉,宋琢玉整个人都快要裂了,他猛地看向郭歧,拼命地使着眼色。要命啊!这尊煞神在这儿你怎么也不知道提醒我?


    结果郭歧不仅不道歉,反倒瞪了他一眼,直把宋琢玉气得不行。


    就在他牙痒痒之际,郭歧低头抱剑,默不作声地往旁边让开一步,露出刚才身后挡了个正着的亭子来——


    赵麟赫然就那么散漫地倚在红木美人靠上,正伸着手漫不经心地喂着鱼食。


    许是察觉到宋琢玉的目光,他还转过头来玩味一笑,“嗯?小宋大人,不是说了要送孤酒吗,怎么还不呈上来?”


    宋琢玉:“”


    他刚才明明说的是送给郭歧的。


    不过到底身份摆在那里,宋琢玉看了眼旁边的郭歧,对方神色不明,只周身气息越发阴郁。对比了一下,郭兄的酒还可以来日再送,可太子却不是那么好敷衍的,于是只好拿着酒壶朝亭子里走去。


    他们这位太子殿下情绪稳定的时候瞧着还是极好相处的,只宋琢玉盯着他那张脸,怎么看都觉得暗藏着不怀好意。好似下一秒对方就会暴起杀人,脸染鲜血,疯癫狂笑。


    因此他上前时,还特意看了看对方手边有没有武器。


    赵麟见他那小心谨慎的样子,不由嗤笑一声,将手中最后的鱼食一把洒向池子里,“小宋大人可真是有趣,偷人的时候胆子都挺大,现在却又胆小起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把宋琢玉震得脚下一个踉跄,魂都差点给吓没了。


    “太子殿下您可别乱说啊!”宋琢玉颤声叫了句。他连忙回头看了看,见郭歧还站在紫薇树下,神色如常,应该是没有听见的样子,顿觉心头一松。


    又赶紧道,“臣向来洁身自好,又怎么会偷偷人?更何况这还是在宫中,臣怎么可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说得那叫一个振振有词,眼神再正义凛然不过了。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孤还能看错?”赵麟眼一眯,刚才的平和荡然无存,眉宇间又浮现出一丝乖戾来,“洁身自好?呵,那赏花宴时孤在湖心小筑看见的人是谁?”


    偷人都偷到别人的宴会上去了,可不是**吗?赵麟品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指腹又开始发烫起来了。


    那种手指被人含在唇齿间的温热,被舌头所包裹的湿滑。叫人想要撬开进入得更里面,亦或者是夹在指间肆意亵玩。


    他眸色一深,面上难免显出几分凶相来。


    宋琢玉见他瞬间变脸的样子,更觉对方性格阴晴不定,嘴上却立马道,“臣怎么知道,臣当时好好地待在宴会上,没准还真是殿下认错了人?”


    赵麟怒极反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孤面前睁眼说瞎话,真当孤好糊弄?


    宋琢玉顿时掀起袍子麻利的跪下,“臣不敢。”


    问就是不敢,骂就是道歉,反正他就是打定了主意咬死都不承认,赵麟能奈他如何?


    ——结果还真能如何。


    看着对方慢条斯理地从衣襟里掏出的帕子,宋琢玉手指攥得咯吱响,脸上薄怒飞红,直恨不得冲上去将那物夺回。当真是有病,谁会将别人的小衣碎片随身携带啊?!


    赵麟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他慢悠悠地将那帕子展开,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其上的标记,“还敢狡辩?小宋大人该不会忘了这是什么吧?”


    “秽乱宫闱,死罪难逃,孤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话音一落,他的脸色已是飞快地阴冷下来。


    宋琢玉咬紧牙关,猛地扑上去要抢,赵麟却反手一藏。本以为对方抢夺不成就该求饶,哪知宋琢玉又跟条游鱼似的滑腻腻地钻进了他的怀里,“不过一条亵衣的碎布而已,这又能证明什么?”


    被他揪住衣襟,太子殿下怒极,“证明什么?这分明就是你与太后私通的证据!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以下欺上,当着孤的面销毁不成?”


    见一击不成,宋琢玉心中暗恨,又瞬间变换了策略。


    乌发垂落下来,他敛眸轻笑,于半遮半掩的艳色中伸手抚上赵麟的脸,“太后娘娘身份尊贵,臣岂敢高攀?再说了,这小衣分明是在太子殿下的手中,要说证据——”


    “那也是我和殿下私通的证据才是,不是吗?”


    那拖长又挑起的尾音,带着浓重的轻浮浪意,叫人骨头都酥麻起来了。尤其是他的指尖还沿着喉结慢慢往下滑,惊起阵阵战栗,当青年的手落在胸膛处时,却被人猛地攥住了。


    “嘶”宋琢玉轻呼一声,他眉尖微蹙,眼中水波流转地看来,“殿下,疼。”


    赵麟恍神片刻,遂即又飞快清醒过来,一张脸阴沉至极,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将其生吞活剥了一样,“你竟然胆敢勾引孤?”


    “原来如此原来你就是这般诱惑太后和孤那群皇弟皇妹的?”


    赵麟手下越发用力,眼底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你当孤是什么?你以为孤跟那些蠢货们一样,被你这幅皮囊轻易就勾得团团转吗?”


    “真是不知廉耻!”他深恶痛绝般的斥道,说罢还重重甩开宋琢玉的手。


    宋琢玉:“”


    放狠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直勾勾地盯着别人的唇?这样会更可信一些。


    他低眉轻揉着手腕,似疼极了般的吸着气,“太子殿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知道那晚殿下拿了臣的小衣,如今却翻脸不做人了,好生无情,好生叫人心痛。”


    不能承认,反正死也不能承认跟蓉娘的关系。


    只单单一件衣服上的标志,还做不得什么证据。顶多只能说明他有在宫中风流的嫌疑,可那也攀扯不到太后身上去,反正这小衣如今也在赵麟手上,到不妨把人给拖下水,直接搅浑了。


    当然,若是能抢回来,那自然是更好的。


    “放肆!还敢攀咬孤?”


    赵麟嫌恶中又带着点恼怒,他用手掐着宋琢玉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你以为孤不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样?企图用这幅浪荡媚态的样子来混淆视听,让孤忘了你私通太后的罪!”


    “浪荡媚态?”宋琢玉重复一声,给听乐了,他眉梢轻挑,“这就算浪了?”


    不待太子反应,他直接一把拽开了衣服。


    在那片雪白肌肤露出来的刹那,赵麟猛地转过头去,以袖掩面,急声呵斥道,“宋琢玉——!”


    等反应过来两人都是男子,根本无需避讳的时候,手中的帕子已经转瞬就被人夺走。赵麟回神之际,只来得及看见青年勾唇一笑,满是得意的神情。


    他面色一沉,飞快地扣住宋琢玉的肩膀,欲把东西夺回来。哪知宋琢玉亦不甘示弱,横臂一挡,攥着帕子死死不放,两人顿时扯打在一处去了。


    直到,一道细微的“咔嚓”声突然响起。


    尚在争夺中的两人都没注意到,还是宋琢玉耳朵一动,隐约听到什么东西一寸寸裂开的声音。他刚想出声叫停,却被赵麟按着嘴巴压在了身下。


    骤然间四目相对,气息微喘,赵麟通红的眼看着身下鬓发散乱的青年。


    那人眼波潋滟,情态迷人,似一池被搅乱的春水。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你”


    “砰!”的一声,身下的美人靠忽然间毫无预兆地断裂开,两人齐齐落入底下的池塘里。


    水面瞬间砸出一圈涟漪。


    第45章


    水涌入鼻喉。


    一时间,越是想咳,越是灌入更多的池水。水草的腥气和强烈的冷意叫宋琢玉猛地打了个抖,极力屏住呼吸想要游到上方去。


    哪知身后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宋琢玉恨恨咬牙,若非这疯太子执意要和他争夺手帕,最后又不让他叫停,怎么会让这美人靠断裂?怎么会落入水中?


    念及此处,不由抬脚重重踹了过去,遂即像条鱼儿似的灵活跃出水面。


    “哗啦——”


    宋琢玉破水而出,伸手勾住亭子断裂的木梁艰难爬上去,只觉得自己此刻全身湿透,简直前所未有的狼狈。


    那边,紫薇树下的郭歧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声,匆匆赶来,“怎么掉水里去了?你你没事吧?”


    他竟急得按住了宋琢玉的手臂,拉着人要检查。


    宋琢玉连忙打住,“欸,太子殿下也掉入池子里,你不下去把他救上来?”


    谁料郭歧竟霎时间白了脸,“我我不会水。”


    他年幼时曾因跛脚常常遭人戏耍欺负,甚至有人故意将他推过水里。若不是侥幸被人救起,只怕就要当场丧命了,可也从此落下了怕水的毛病。


    不过只慌忙了一瞬,他又飞快道,“我去寻人过来,你别担心。”说罢转身就飞奔而去。


    宋琢玉:“”


    他担心什么,那又不是他的主子?该担心的明明是郭歧才是。


    不过等站了一会儿,见赵麟还没上来的时候,宋琢玉总算是有点坐立不安了。太子不能死,至少不能淹死在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啊!要命。


    眼看着那池面渐渐毫无波动,最后甚至连最后一丝涟漪都没有了,宋琢玉深吸一口气,闭紧口鼻再次跳了进去。


    冰凉的池水瞬间裹住全身,宋琢玉在水下睁开眼,竭力找寻太子的踪迹。忽见不远处有一道伸展开双臂的人影,一动也不动的,毫不挣扎任由身体下沉的模样。


    宋琢玉一见,心顿时就凉了个彻底,该不会他来晚了,太子已经没气了吧?


    脑子里乱的厉害,这下不止是他了,恐怕连宋家都得跟着他遭殃。


    奋力游过去,只想着最后一搏。水下光线不清,碎金似的阳光透过水面照出满池碧影,宋琢玉眯着眼靠近,恍惚的错觉中,他和那人幽深如墨的眸子对视在一起。


    对方看见他,神情竟有些晦暗不明。


    “你!”宋琢玉在水下猛地一拳捶过去,他刚才都看见这人眨眼睛了。明明自己会游泳却偏偏不动,非要故意戏耍他,看他连着两次入水很好笑吗?


    哪知揍过去的手却被用力握住,宋琢玉闷哼出声,下一秒就被猝不及防的拽进那人的怀中。


    赵麟的手臂好似铁箍一样紧紧地圈过来,掌心贴着他湿透的后背处,两人之间连最后一丝空隙也不剩了。


    骤然紧贴在一起,宋琢玉心中火冒三丈,正要出言相怼,嘴唇就被对方强行堵住。


    他猛地睁大眼,水下视线本就模糊,此刻只看见赵麟危险的眉目,又恢复了平日的凶戾,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正强势地从他口中夺取气息。


    宋琢玉太阳穴突突直跳,无论是胸腔里的氧气被掠夺得所剩无几,还是抵着他腿根的滚烫之物,都叫他气得恨不得当场爆炸。


    抬膝重重一顶,在赵麟忍痛松开他之际,宋琢玉飞快地游出水面。


    “宋琢玉!”


    是郭歧的声音,他刚赶回来就看见宋琢玉再次爬上来的场景,连忙把人拽上来,沉声道,“你怎么又下去了?我已经叫人过来救——”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目光落在青年的唇上,“你的嘴怎么破了?”


    宋琢玉立即抬手捂住唇,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然而没等他回答,旁边就传来一阵“噗通”“噗通”的落水声。


    原来是刚才郭歧叫来帮忙的宫人们,一个个跟下饺子似的,边喊边往水里跳。此起彼伏的声音在亭子里回响,“殿下!太子殿下!殿下您没事儿吧”


    “殿下哪里伤着了?快,快!快把太子殿下给扶上去!”


    被这阵动静声所打断,宋琢玉便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拧干湿哒哒的衣袖,抬脚就要往外走。


    “欸,你——”


    郭歧的手伸在半空中,他想问湿衣贴身,需不需要将他的外袍披在肩上遮掩一二。哪知刚一抬手,青年发丝上的一滴水就落在他的掌心,烫得他指尖一蜷缩,瞬间就忘了言语。


    然而郭歧没话了,太子却有话。


    在宋琢玉即将踏出亭子的时候,身后陡然传来一道裹着阴森寒气的声音,“站住!孤允许你走了吗?”


    刚才那些宫人纷纷动作一致地挡在了他面前,垂首躬身,语气恭敬却又透着不容商量的意味,“小宋大人留步,太子殿下有请。”


    宋琢玉攥紧了拳头,又松开,有些不甘。可到底还是不想惹事,只能回过头大步走到赵麟面前,垂着眼睫克制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若无要紧事,臣想先回去换身衣服。”


    本是憋着气的,可视线落到对面人身上,见赵麟正一脸阴沉的用袖袍挡在某处,面上似有扭曲之色。


    宋琢玉隐忍数次,还是禁不住别头笑出了声。


    这一笑可不得了,本就神情不定的太子殿下直接阴鸷了脸,“嗯,很好笑?小宋大人不妨同孤说说,你在笑什么?”


    宋琢玉从容低头道,“不敢,只是忆起了一个狗腿受伤的故事。”


    腿受伤


    “放肆!”你竟敢隐喻孤?


    赵麟冰冷含怒的视线蓦然直直的射向他,可目光落在宋琢玉那狡黠带笑的脸上,又忽地一顿。


    他眯着眼,扫过青年滴水的发梢,和那湿透的衣服上,嘴角勾了勾,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压迫道。


    “不是要换衣服吗?刚好,孤也正准备换,那便一起带回去吧。”


    “什么——”宋琢玉惊叫出声,万万没想到他是这种举动,不由急了,“臣正好下值,可以自己回家去换,怎敢叨扰太子殿下!”


    他能感觉到赵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玩味的沉,忽然对方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叨扰?小宋大人不是和孤私通过的关系吗,怎么能叫叨扰呢?”


    “来人,还不快把孤的这位小情人给带走!”


    宋琢玉猛地抬头,震惊的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赵麟竟然会当众说这种话。宁愿自毁名声也要拉着他一起担上这等污名?真是疯了!他都能够预见之后宫里会怎么传播两人的流言。


    那一瞬间,宋琢玉几乎能感受到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错愕的,领悟的,暗暗揣测打量的,亦或者是其他更多别有深意的。


    宋琢玉被看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刚想反驳,可那些宫人的手已经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带着不轻不重的力道。


    “小宋大人,可不要让奴才们为难啊。”


    第46章


    宋琢玉自从被带去东宫之后,就再也没能出去。


    因为他被那个狗太子给关起来了!


    当日被强压着去东宫换湿衣,结果换好之后却不让人走了。任他如何在屋里大喊大叫,那些人都守在外面纹丝不动,一个个好似成了木头人一样。


    宋琢玉满心气愤,却无可奈何。


    现在的情况就是,太子只知道他跟蓉娘有私情,却又不知道这私情到了何种地步,所以才百般试探,看蓉娘能为了他做到什么程度?


    如今宋琢玉只希望对方听到他跟太子的绯闻时,能够保持冷静,不要立刻冲过来。


    毕竟正常情况下,将军府二子的身份,足够保住他的性命。更何况他宋家上上下下不知为国战死了多少人,便是为了不寒功臣的心,太子也不能随意动他。


    最多将他关个几天,折磨一下,也就放了。


    可若是他被认定为太后的弱点,放在心尖上的人,那才是最最危险的。保不齐为了扳倒太后,这些人会拿他去做什么疯狂的事。


    当然这些都是宋琢玉的个人猜测,只为了尽量放宽心,好让自己今晚能睡个好觉。


    哪知连这都不能实现——


    谁懂大半夜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床边的感觉?


    宋琢玉懂。


    迷迷糊糊之间,忽然感受到鼻尖有丝痒意,宋琢玉动了动,结果那种痒痒的感觉还在,扰得他无心睡眠。烦躁至极,忍不住随手一拍,谁料“啪”的一声还挺响。


    竟像是真的扇到什么东西上了。


    猛地惊醒过来,宋琢玉便看见床边坐着一道黑影。屋子里是有些昏暗的,只有窗户处透进来一抹惨白的月光,映着太子殿下阴沉沉的脸,有种说不出来的森然诡谲感。


    “啊!”乍然一看清那人的容颜,宋琢玉吓得惊呼一声,不由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退到床榻最里面。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做了个噩梦,彼时还身在梦中,不然怎么会看见这么恐怖的场景?


    对面,赵麟还维持着俯身的动作,他的手指间还夹着一缕发丝,想来刚才就是用这个来逗弄的。看见宋琢玉躲避不及的样子,他面上似有些不悦,“小宋大人,睡得倒是挺香啊?”


    宋琢玉抱着被子缩得远远地,偷偷打量他的脸和手,都没发现红印,一时也判断不出自己刚才一巴掌扇过去时,打在对方哪里的。


    但面前的太子既然没有痛斥他“放肆”,想来是不太严重的。


    哪曾想他刚放下心来,就听见赵麟意味深长又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孤的地盘上,也能睡得这么沉,真不知你是心太大,还是孤的威慑已经减弱?”


    “哪能啊!”宋琢玉冤枉叫道,“我这正是因为信任殿下,才放心睡着的。”


    心里却暗暗骂道,也不看看这什么时候了,大半夜的他还不睡觉干什么,难不成等着赵麟屈尊大驾吗?有病。


    听他脱口而出地一句“信任”,赵麟眸光一闪,盯着他的眼神似是深了几分。只不知是不是看不惯宋琢玉离他这么远,他皱着眉将其脚踝一拽,“信任孤?那何不近前来说话?”


    本来躲到床角落就是为了特意避开这人,哪知道对方这一下,力道甚大,宋琢玉猝不及防的就和那张脸来了个近距离的接触。


    他面上笑嘻嘻,心里却忍不住骂人。


    且说面颊蹭过那人的鼻梁时,宋琢玉骤然闻到一股酒味,不禁想到,怪不得这狗太子又跑来他这里发疯,原来是喝醉了想要找人来折腾?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麟倒是先“啧”了一声,“果真是以色媚人之辈,孤不过是给你个凑近的机会,你就按捺不住那颗想要勾引人的心”


    他摩擦了下指腹,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截脚踝如玉般温凉的触觉,叫他看着青年的神情越发古怪微妙起来。


    宋琢玉话还没听他说完,就已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他伸出手掏了掏耳朵,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人说什么?说的是他吗?勾引谁?


    拜托,把他拖过来的人分明就是这人自己好不好?!


    偏生赵麟还在继续轻嗤,“别以为孤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年轻人急功近利些也正常,但你若是想把主意打在孤头上,那却是大大的用错了地方。”


    宋琢玉:“”


    宋琢玉已经什么也不想解释了,他直接摆了摆手,干脆道,“所以殿下深更半夜的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赵麟有心提点的话被他无视掉,神情有些不愉,他眉头皱起,“没事就不能过来了吗?这里是孤的地方,孤的宫殿,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最好给我拎清楚自己的身份。”


    是是是,您最大,听您的。


    “但这是大晚上啊!大晚上!”宋琢玉差点要抓狂了,他揪着头发道,“太子殿下若是有事能不能明日再说?”


    他真想揪着这人的领子叫他看看窗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赵麟不想睡觉,可他还想睡啊!


    但显然对方并不是那种通情达理的人,只见赵麟面色一冷,毫不客气地道,“晚上又如何,孤既无心睡眠,你也别想休息。”


    宋琢玉憋着一口气,愤愤然的看过去,正要叫他给个说法。


    却见赵麟的指节轻叩在床榻上,神色幽暗不明,又似带了点漫不经心地道,“你不是很厉害吗,连太后和老四都能哄的?孤如今就在这里,你尽可以想办法也将孤哄得愿意睡下——”


    “就像你平日里如何哄骗他们那样。”


    用你的唇,你的舌,你的腿和那白腻腻的胳膊


    这一刻,他可以破例允许宋琢玉攀附上来,用对方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哪知下一秒,锦被突然从天而降,一把将他兜头盖住。那人还一手将他粗暴无礼地推倒在床,没等赵麟阴沉的出声呵斥,就听对方拍了拍他的被子道,“这还不简单?直接贴床就睡!”


    不就是睡不着吗?还说得那么清新脱俗的,铺垫了一大堆。


    要宋琢玉说,没有什么事是躺在床上三秒还解决不了的.


    本以为按照太子的性格,怎么说也会突然暴起,斥骂几句然后甩袖走人的。


    结果宋琢玉等啊等,一直等到睡着了也没听见旁边的赵麟有任何动静。这人就像突然被点了定身穴似的,一下子没声儿了。


    于是一夜好眠,直到天明。


    次日,宋琢玉是被一阵争执声吵醒的。


    他从未听过赵麟用那种语气说话,仿佛每个字都透着压抑不住的火气和焦躁,“滚!我让你出去,没听见吗?”


    而对面那人的声音明显要更沧桑从容一些,“朕听说你昨日带了个男宠回东宫,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麟儿,你是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怎可沾上这种名声?”


    听到这人说的话,宋琢玉一顿,惊觉对方竟然是当今陛下。他对这位圣上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些年宴会上对方身着仙人装束的模样上,没想到几年不见,声音竟已老得发哑。


    下一秒,外面又传来熟悉的暴喝声。


    “太子?呵,一国之君?”赵麟赫然已经被惹怒,“这太子之位谁爱坐就让他坐,我才不稀罕!”


    “让给你的那些好儿子去,反正他们为了这个位置,早就抢得头破血流了!还有你后宫里那些妃子们,她们盯着这个位置的还少了吗?一个个的巴不得我死了,好让自己的儿子上位!”


    “麟儿,你怎么能这么说?”皇帝声音无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朕答应过你的母亲,会让你坐稳这”


    “你别给我提我娘!”赵麟骤然打断他,“装什么深情?真是恶心透了。”


    “你对得起她吗?你对得起她吗!”赵麟显然已经疯得彻底了,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充满恨意与戾气地道,“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提起我娘的名字!”


    “麟儿,不管怎么说,阿芜她都是朕最爱的女人,那个位置朕也只会留给你。”


    然而这句话却大大的激怒了赵麟,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蓦地崩溃断裂,“爱?你告诉我,什么是爱?!爱不应该是唯一吗?为什么你一边说着爱我娘,一边又不停的找着替身?如果爱,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的女人?”


    “哈哈哈哈。”赵麟的声音越笑越癫狂凄厉,在空旷的殿内撞得人耳朵发痛,“满后宫的妃嫔,全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就是你对我娘的爱?父皇啊,你自己看着的时候都不觉得好笑吗?”


    “把亏欠她的,给不了她的,全都拿给后面来的那些替代品?”


    “那我娘受过的那些苦呢?她的痛苦又有谁知道?又有谁来给她承担!”赵麟字字泣血,又疯又笑,“凭什么?凭什么!当初在王府的时候,你俸禄微薄,逢年过节,全靠我母亲上上下下为你送礼打点。”


    “她跟着你受苦受累,身子受损,这些却都成了你苛刻她的由头。最后连福气都要拱手让给别的女人来享?”


    皇帝似乎沉默了良久,方才道,“当年的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麟儿,朕亦有诸多苦衷。当年太后气势更甚,而朕只是一介不受宠的皇子,她要将周氏贵女赐给朕,朕不得不从”


    “不得不?哈哈哈,好一个不得不?”赵麟怒极恨极,抬手便噼里啪啦地砸碎了许多瓷器,“说什么不得已,说什么身份不够,全都是借口!”


    “先帝都能为了李蓉儿那个女人排除异己,将她扶上后位,而你!你个懦夫!你却将我的母亲,你的原配,降为区区妃子,叫她日日忍受周氏的欺辱?”


    可怜的陈阿芜,成了她的丈夫‘投桃报李’,顺势讨好太后的橄榄枝,成了他们权力博弈的牺牲品。


    赵麟快要疯了,“你怎么对得起她?她不争不抢,那是因为她爱你!她那么信任你,视你为天,可你呢?你却任由别人真的就这么作践她,欺负她!”


    “连自己爱的人都不能保护,你要这皇位来作何?”


    赵麟的声音越来越抖,越来越抖,直至最后剧烈地呼吸起来,似乎快要喘不上气的样子。


    宋琢玉听见“哐当”一声有什么重物倒地的闷响,然后便是皇帝惊慌失措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麟儿,麟儿?你怎么样了?快来人——”


    随即又陡然拔高了声音对外面吼道,“药呢?还不快把神药给朕拿来?”


    “滚!”


    “全都给孤滚出去!”赵麟气息发乱,声音里满是嫌恶和森冷,便是发病了也依旧凶相毕露,“来人,将他给我赶出去!”


    然而并没有人真的敢去赶走皇帝,还是皇帝见他实在不愿看见自己,脚步沉沉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之前,宋琢玉只听见赵麟癫狂的大笑,像诅咒一样回荡在大殿里,“哈哈哈,你害死了我娘,最后也会害死我!你就等着吧!”


    最后的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嗒”“嗒”“嗒”


    有人扶着柱子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木屐声变得细碎而凌乱。


    下一秒,“刷拉”一声,帷幔被人大力拉开,里间本该睡着人的床榻上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宋琢玉躲在床底下悄悄咽了下口水,要了命了!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让他听到了这么多隐秘禁事?他倒是想躺在床上装睡的,奈何外面声音闹得太大,他便是真说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想着恐怕会被杀人灭口,宋琢玉就打了个寒颤,他真是心惊胆战,提心吊胆,怕得不行。


    看不见他,看不见他


    然而“啪嗒”一声,那双木屐还是停在了他的面前。阴影洒下,紧接着,一张阴沉的脸探了进来——


    赵麟的脸是一种病态得毫无血色的白,紧抿的唇显得有些刻薄,偏生眼睛却红得吓人,连眉峰都拧成了疙瘩。


    宋琢玉有一瞬间心跳都吓停了,他僵在原地,以为对方会用尽手段地来警告他。哪知道赵麟只是皱着眉,似是不耐烦的道,“怎么跑床底下去了,还不快出来?脏死了。”


    宋琢玉讪笑两声,哆哆嗦嗦的仍是不太敢动,结果赵麟直接一把将他拽了出来。


    许是见他那难得的鹌鹑样,赵麟嗤笑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宋琢玉的唇。


    “乖一点,不要让孤听到你出去乱说。”


    第47章


    被囚东宫,又偷听到了那样的宫闱禁事。


    宋琢玉本以为怎么说也会被多关些日子,哪知道隔天就有人打上门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赤金撒花的红裙,手执长鞭,抬脚便踹开殿门,另一手还拖着一个宫人的领子,就那么蛮横又霸道地闯了进来,“我看谁敢阻拦本公主!”


    久违的熟悉的声音,竟然是武秀公主。


    宋琢玉一见,简直都快要喜极而泣了,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期待过这朝天椒的到来。


    他真是想过太后,想过四皇子,都没有想过最后竟然会是武秀来救的他。


    因此急切的伸出手去,就要盼着武秀好把他从东宫里带走。哪知伸长的手却被另一只手自身后握住,那人靠在他耳畔轻语,声音幽幽森森的叫人寒毛直竖,“小宋大人就这般想要弃孤而去?”


    两人贴得极紧,状似亲密异常。


    只有宋琢玉能感觉到,太子放在他腰间的手又在掐他的肉了。好像只要他的回答没能让对方满意,那力道就还能更重。


    宋琢玉暗自龇牙咧嘴,面上却挤出笑容道,“哪里哪里,只是臣在东宫借宿多日,实在有些不合规矩,不如下次进宫再来同殿下叙话相聚?”


    这一幕落在刚进门的武秀眼中,自然是瞳孔一缩,瞬间就想到了宫中流传的那些言论。


    当即怒不可遏,横鞭一甩,“你放开他——!”


    “啪”的炸响,鞭子在半空中抽上被扔过来抵挡的木凳,那雕花凳子直接在空中被打成了两半。碎屑四处飞溅,可其中一片还是重重擦过赵麟的脸,留下一道极为明显的划痕。


    赵麟收回手,摸着自己的脸,眼一眯,无边戾气横生,“武秀”


    他声一沉,周围的宫人立时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武秀公主被他眼中的冷意冻醒,不禁脸色一白,后退几步,可一看见被太子揽在怀里的貌美青年,心中又燃烧起了怒火和斗志,“还请太子皇兄放人!”


    对面,宋琢玉恨不得双眼含泪,对,武秀,就这样,快救救我!


    “放人?”赵麟嗤笑一声,他放眼环顾四周,被他视线扫过得宫人纷纷把头埋得更低,只听他玩味道,“这偌大的东宫,不知哪一个是皇妹想要的人?”


    又低头看了眼怀中满脸期切的青年,赵麟挑起他的下巴,“孤分明就站在这里,玉儿怎的一直望着对面?”


    宋琢玉被他逗得抖了个激灵,不明白太子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哪知殿内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却是武秀猛地冲了过来,她一把推开赵麟,尖锐地叫了起来,“你不准碰他!不准碰他!琢玉哥哥是我的,我的——!”


    眼看着公主要冲上去拳打脚踢,被护在身后的宋琢玉连忙将她拦住,“能走就行,能走就行!咱们先出去再说!”


    拦腰抱着武秀拼命往外拖,宋琢玉后怕的往回看去,赵麟竟然也没有叫人阻拦。


    见他看过来,对方竟还对他意味深长的一笑,随后在宋琢玉的注视中,将那刚才挑起过他下巴的手指放在鼻下轻闻,神情似是颇为回味。


    宋琢玉打了个寒颤,心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武秀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道,被刺激了似的尖锐大叫起来,嫉恨怨毒的眼光刀刀割人。


    若不是宋琢玉死死箍着她,差点叫人挣脱出去。只那邦邦邦的打在他手臂上的拳头也依旧叫他吃痛不已,只能在赵麟的大笑声中将人赶紧带出了宫殿。


    好不容易到了外面,宋琢玉脱力似的靠在了柱子上。


    心道这小妮子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非到紧要关头最好不要去用,不然不止能炸到别人,还要防止炸到自己。


    武秀呜呜大哭,既恨他拦着自己,又怨他跟太子之间举止亲密,牵扯难分。


    可一抬头,看见那青年弱柳扶风似的倚着朱红柱子,隐有湿汗,一副薄艳无力的模样。武秀又觉心乱如麻,痛痒难耐,不由大哭着扑了过去。


    “琢玉哥哥!琢玉哥哥”她不管不顾地抱着宋琢玉的腰,“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为什么!”


    “他那般轻佻无礼的待你,我分明是在替你报仇,你为何还要阻止我?”武秀双眼通红含泪,委屈又怨恨,“我还在殿内,他都尚且如此,若是我不在的时候呢,他又该如何欺负你?”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面前这人可是在东宫待了整整两夜。


    两个晚上啊,这么长的时间,要是想做什么,只怕早就做了个遍了。


    武秀眼泪一顿,想起刚才大殿里太子挑衅的行为,目光再次落在青年那令人遐想无边的容颜上,不由脸色渐渐扭曲起来,“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对你”


    “什么?”宋琢玉初始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直到武秀公主突然发了疯似的抓着他就开始撕扯衣服,“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他有没有轻薄你,有没有像这样脱你的衣裳?”


    “放放开!你这是要做什么?”宋琢玉差点被她在光天化日之下扒光,急得涨红了脸。


    他一边捂着胸前,一边慌忙的去看四周有无来人,若是被人撞见了,真不敢想象到时候会被误会成什么样子。


    越想越怕,手下不由用了几分力气。


    “啊呀”一声,武秀一时不慎被他推倒在地,眼神瞬间就变了,“你竟然敢推我?你竟然敢推我!”


    武秀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眼神凶狠又哀怨,“琢玉哥哥,你竟然为了太子来推我,你就这般护着他?”


    她咬牙切齿,又想起方才在殿内宋琢玉也是百般阻拦她冲过去,还有太子对青年动手动脚的时候,对方根本就没有丝毫反抗的举动。


    宋琢玉要是知道她心里所想,定然会道,太子那厮的变态举动多了去了,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此时此刻,武秀只是喃喃道,“难不成、难不成宫里传的那些流言都是真的了”


    说罢又抬起一双含恨带怨的眼,“所以你那日拒绝我,也是因为你喜欢男人吗?”


    有宋琢玉那风流浪荡的花名摆在前面,武秀公主在听见那些香艳流言的时候,自然是不信的。她的琢玉哥哥怎么可能会同太子有苟且?因此当即怒气冲冲地杀了过来。


    可刚才那些事情却让武秀有些不确定了,不禁心生动摇。


    宋琢玉在听见对方口中之话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荒唐,他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可是在对上那双泪眼的时候,又犹豫了。


    公主前些日子才跟他表明过心意,那时他虽严词拒绝,但依刚才对方那痴缠的模样来看,显然是还未死心的。


    宋琢玉咬了咬牙,到底是不愿意耽误对方。更何况那日太子当众戏弄他,一声“情人”震得在场宫人猜测纷纷,那时两人之间的流言蜚语他就已经有所预见了。


    既然名声已经摇摇欲坠,那就无妨塌得更彻底些。


    因此他硬着头皮认下,“是的,我我就是喜欢男人。”


    宋琢玉猛地别过头去,“你、你还是死心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自觉话说到这里,已经毫无回转之地。武秀公主便是还有再大的留恋,此刻也该放下了。


    身后。


    微风阵阵,吹得裙摆飘飘。


    武秀死死地掐着掌心,看着他无情离去的背影,眼里已是蒙上恨意,“死心?哪有那么容易?哪有那么简单!”


    她喜欢了那人那么久,怎么可能会就这么放弃?


    不就是喜欢男人吗,不就是喜欢男人吗


    武秀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惊得天边鸟雀扑飞。她痴痴的看着那个早就没有人的方向,这么说,如果她成了男人,琢玉哥哥就会愿意跟她在一起了?.


    回到自己宫里。


    武秀眼睛里冒着奇异的光彩,她大步走进殿内,看都没看那些给她行礼的宫人们,只是直直的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小叶子穿着灰扑扑的奴仆的衣裳,脸上也脏兮兮,用粉墨勾勒出诡异又搞笑的图案。他手里正拿着一坨泥巴,捏成花的样子,而这样的作品,地上已经摆满了一排。


    正要把手中的这个也放过来的时候,突然一只精致的绣鞋踩过来,把地上的泥巴花全都踢开了。


    然后便是熟悉的骂声——


    “脏死了脏死了,一天天都在弄这些臭泥巴,你是乞丐吗?”


    头发被大力抓起来的时候,小叶子黑漆漆的眼睛还盯着武秀的脚下。最完美的那朵泥巴花,被对方一把踩扁了,武秀还嫌弃又厌恶地骂他弄脏了她的新鞋。


    好可惜,小叶子想,那是他捏得最像的一朵。


    头发被抓得又紧又疼,小叶子的视线终于落在了武秀身上,他听见对方阴冷的声音,“来人,把他带下去给本公主洗干净,再换身好点的衣服。”


    这话,便是要恢复他的另一个身份了。


    宫人们低着头将人带走,因着不敢让公主殿下久等,无论是沐浴还是梳洗都急匆匆的。


    因此当小叶子被换好衣服重新送出来的时候,皮肤已经通红,不知道是被热水烫的,还是被宫人们重重搓的。


    当然,武秀公主也不会在意那些就行了。


    她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人,心里既兴奋又嫌恶,还夹杂着某种说不出来的嫉恨。好似讨厌得碰也不想碰,可最后因着莫名的原因,又不得不捧着那张脸仔仔细细的打量检查。


    直至将每一处都看遍,确定连小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武秀方才露出满意的神情来。


    她拍了拍对方的脸,神情高傲又森冷。


    “小叶子啊小叶子,皇姐送你一场富贵,你要是不要?”


    第48章


    且说宋琢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日影西斜,暮色漫过檐角,远远望去,宋家府邸前已经亮起了灯笼。那台阶上还站着个人在来回观望,细看竟是薛成碧跟前惯用的那个小厮。


    宋琢玉还来不及思索这人怎么在这儿,那小厮一看见他,却是眼睛陡然亮起惊喜的光,连忙飞奔着往里面去报信儿了。


    “二公子!二公子回来了——!”


    下一秒,门内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一道人影就从里面大步跨了出来。


    见他袖口滚着金边,腰悬玉坠,指上更是套着几枚赤金嵌翡翠的扳指,在灯笼光下晃着细碎的光。这般财大气粗的模样,也就只有薛成碧了。


    只这人走得急,手中账本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跑出来接人了。


    薛成碧三两步就迈到宋琢玉面前,一把将人狠狠揽在怀里,语带焦灼,半是埋怨半是松了口气,“祖宗,整整两日未回,你真是要急死我不成?”


    猛地被抱紧,宋琢玉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他大力捶着对方后背,“放放开,你若再不放手,那我可又得走上一遭了!”


    再这么勒下去,人都要直接上西天了。


    “又在说胡话!”薛成碧见他完好无损,顿时放下心来,只眉梢斜飞,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既然无事,那便好好给我说说你这两日未归的原因。”


    这是打算清账问罪了。


    宋琢玉打了个抖,讪笑两声,脑子里飞速地想着该怎么解释。


    屋内。


    薛成碧斜斜靠在太师椅上,一条长腿随意搭在另一条膝盖上,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他的翡翠扳指,“你是说,你莫名其妙地撞见太子,然后稀里糊涂被带走,最后就这么无辜地被关了两天,又平白无故放出来了?”


    “宋二。”他眯着眼看过来,“你拿我当傻子糊弄呢?”


    对面,宋琢玉拿扇子挡住脸,只露出双滴溜溜转的眼睛,装傻充愣地笑道,“这我那日就是去给郭歧送酒道谢的,别的什么都没做啊!哪知道就惹到了那位?再说了,太子殿下的想法,也不是咱们能猜到的。”


    他说到最后,声音小了起来,“说不定,人家就喜欢随便关着人玩儿呢?”


    薛成碧简直被他那样子气笑了,他猛地一拍桌子,连杯盏都震了震,“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儿呢?性命攸关的事情,你若是再晚一日回来,我都要去宫里找人了!”


    他这一发火,宋琢玉也跟着愁。


    知道好友这是担心自己,但有些事情实在是不好跟人说。薛成碧这厮打小就脑瓜子精明,别人说一句,他立马就能联想到更多,宋琢玉这是怕对方从太子这里猜到慈宁宫那位身上去。


    既然多说多错,那就干脆不说好了。


    反正他跟蓉娘都已经结束,那就更没有必要再多让一个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因此宋琢玉揉着额头,一双眼巴巴地望着他,似无奈又似可怜至极,“可可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你也晓得,我向来不懂宫中那些局势的,何况那太子又早有疯戾之名,没准儿我说句话的功夫就碍着他的眼了。”


    他说罢又起身走到薛成碧身旁,抱着人的脖子耍赖道,“再说了,咱们俩这么多年的朋友,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啊?”


    那温玉似的胳膊一搂上来,薛成碧心中纵还有千万般怒气,此刻也俱都化做灰烬了。便是看出那青年仍然有所欺瞒,也不好再逼问,只是反手一握,将宋琢玉放在他肩头的手攥得死死地。


    “这种事情,不可再有第二次。”他沉声道。


    至于这回,薛成碧眼中飞快闪过一片晦涩,宋二不说,那他便自己去查。总归关于青年的所有事情,他都必须得掌控在手中。


    却说这感情牌一打,宋琢玉见他面色缓和,心头也终于松了下来,笑着就要放开手。哪知抽了第一下,没抽出来,抽第二下,还是没抽出来。


    宋琢玉:“?”


    他抬眼望去,见薛成碧眸色沉沉的看着他,眼中似有无尽暗色在涌动。


    恍惚间,宋琢玉以为对方要说些什么,未料肚子突然“咕”地叫了一声,瞬间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薛成碧嗤笑一声,又轻飘飘地放开了他的手,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来人,摆膳吧。”.


    饭后,两人于亭中浅酌。


    薛成碧又提起宫中之事,满腹怨气,“也不知你大哥怎么想的,竟将你送进那纷争之地,给皇子们当什么骑射教习!从前西苑那差事多舒服?”


    要他说,宋二就是个直脑筋,把人送进宫里无异于丢了只兔子进狼窝。


    稍有不慎,被人啃得连皮都不剩。


    对面,宋琢玉忙低头饮酒,掩住那片刻心虚。这事儿哪能怪到他哥身上去,还不是他自己当时被太后美色所惑,晕头转向的就同意了,末了怕薛成碧追问,这才谎称是他大哥的安排。


    如今见对方再次提起,怕人起了疑,再加上宋琢玉自己也有那个想法,于是支支吾吾地道,“其实其实我也不想干了。”


    当初进宫就是为了太后,如今他跟人断了,自然也不适合再留在那里。


    更何况,宋琢玉早就有此念头了。他是个简单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能享乐,能畅快喝酒,能偷懒闲玩,便会高高兴兴一整天。宫里于他而言,到底是复杂了些。


    无论是那些阴谋算计,还是太子与太后之间的党派纠纷,都不是他能掺和进去的。


    宋琢玉有些怕了。


    “不干了?”听罢他的话,薛成碧却是猛地提高了声线,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那敢情好,你若还想当值,就继续回西苑,若是不想,那便出去听听戏,看看歌舞也是好的啊。”


    他显然是更倾向于第二种的,甚至都跟宋琢玉规划起来了,“听说天香阁里最近来了个西域女子,会跳胡旋舞,你不想去看看吗?还有,我那里到了匹汗血宝马,咱们有空就去京郊跑马!”


    “若是你京城里也玩厌了,那咱们便择个日子,包艘花船,下江南玩儿去”


    “总而言之,你薛大哥哥自是养得起你的。”


    曲指勾过青年的鼻尖,只轻轻一下。


    月色融融,在他的眼中交织成一片暖柔的浅光,隐约间竟似有某种压抑的情意在流动。


    宋琢玉一时有些恍神,天边,远处,眼前,都在轻轻的摇晃,晕成模糊的碎影。


    他真是醉得不清了,宋琢玉想,不然面前怎么会有好多个薛成碧?


    酒液溢出杯盏,他朦朦胧胧地倒在石桌上,视线黑掉的最后一刻,只看见那人朝他俯身的身影。


    有水落在他的唇上。


    今夜应是下雨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那便说干就干。


    次日。


    宋琢玉写了个调职折递上去,大致意思是如今的骑射教习加上他已经有三位了,原来的李统领也快回来,正好他最近身体有些不好,恐精力不济误事,特意申请调回原来的西苑去云云。


    一道折子还解决不了问题,他当初进去时走的是太后那边的路子,如今要走自然也得通报一声。


    未免/流程都快结束了,被太后一卡,最后前功尽弃。


    所以宋琢玉还是决定去宫里一趟,找苏公公间接地说一声,算是在太后娘娘跟前过个眼。若能得人保证,那调职这事儿也算是成功了大半。


    哪知还没找到苏公公,倒是先被武秀公主身边的人找上来了。


    有个小太监哭哭啼啼地找上他,“还请小宋大人帮帮忙,武秀公主让奴才将您带去前面那座小亭子,若是您不去,就要拧了奴才的脑袋”


    宋琢玉原本是不想去的,他现在听到武秀的名字就觉得头疼,更何况还有上次湖心小筑的事情在前,很难再相信这种突然冒出来的传话人。


    奈何一抬头就看见对方脸颊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力道极大,一看就出自武秀之手。


    终究是不想叫人回去后受罚,宋琢玉摆了摆手,遂开口道,“带路吧。”


    跟着人一路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绕过月洞门,又走过石桥,眼看着越走越偏僻,宋琢玉都有些心生退意。好在不一会儿就看见竹林掩映之间的攒尖顶,那亭子里果然坐着个人影。


    竹叶青翠,落在那人的眉眼处,连往日的乖戾浮躁都隐去了。


    宋琢玉看见她,不由脚步一顿,有些担心对方又会提及表白心意的事情,犹豫之下隔了些距离方才开口道,“不知公主殿下寻我来是为何事?”


    武秀垂眸不语,只是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杯茶。


    那只手直直的伸着,好似只要宋琢玉不接,就会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


    到底是不忍心叫她难堪,宋琢玉轻叹一声,万分无奈,最终还是将杯子接了过来,“饮尽这杯茶,只希望公主殿下跟臣还是不要再相见了。”


    多情总被无情恼,见得少了,或许对方心中的这份欢喜也就淡了。


    不过到底是晚了一步。


    在他放下茶杯之际,一阵笑声突然从身后传来,有人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后腰,亲昵似的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琢玉哥哥,猜猜我是谁?”


    熟悉的声音,却如同给他当头一棒。


    宋琢玉猛地睁大了眼,毫不设防地呆愣在原地,随即又难以遏制地惊愕起来。只因他转身时,看见一张娇嗔的脸,对方在他的注视下痴痴的羞红了脸,“琢玉哥哥,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公公主殿下”


    两个公主?怎么可能?如果抱着他的是武秀公主,那刚才递给他茶水的是谁?


    宋琢玉骤然回过头去,只见石凳上的‘武秀’缓缓站起身来,朝他走近。无论是身高,相貌,还是衣着打扮,都跟现在抱着他的这个一模一样。


    然而,这世间当真会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吗?简直叫人震骇,从未听说过宫中的武秀公主有什么同胞姐妹。


    宋琢玉慌忙地推开抱着他的那双手,掌心发汗,他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两人,脚步轻轻往外挪动,试图找机会离开这里。


    然而武秀被他用力推开,脸上顿时有些羞恼,她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悦,抬脚便挡在了亭子的出口,“琢玉哥哥,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如何?”


    “猜对了没有奖励,但是猜错了——”她拍着手,天真地笑起来,“却有惩罚。”


    宋琢玉咽了咽口水,“这这不太好吧?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跟你们小孩子一起玩呢?还请公主殿下不要戏弄臣,让臣出去吧。”


    眼看着武秀渐渐逼近,他不禁往后退了几步,谁料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踉跄中差点摔倒。


    一只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宋琢玉下意识的就要道谢,哪知转头后却看见另一个‘武秀公主’的脸。对方弯着眼对他笑,连唇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地相似,好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陡然间,莫名的惊悚涌上心头,背后泛起凉意来,宋琢玉猛地甩开了对方的手。


    “公主殿下还是别闹了,我还有事,想先走一步。”他试着绕开。


    然而,对面的两个‘武秀公主’依旧脚步不停地朝他走来,分明还是那张脸,可在青天白日里却蓦地叫人有些发冷。


    只听她嗔怪道,“琢玉哥哥,我还没有宣布游戏内容呢,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快来猜一猜吧——”


    “猜一猜,我们之中的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武秀公主?”


    宋琢玉想离开,然而手脚开始发软无力。当他身子发麻地倒在地上,袖袍带落桌上的杯盏,茶水溅了一地,他这才恍惚地发觉不对,“你们你们在茶水里放了什么?”


    视线里,那两张脸已是近到眼前。


    第49章


    殿内香气熏人。


    宋琢玉再次有意识的时候,身上已是一片燥热。


    热气叫他眼前模糊,努力睁开眼,却只看见头顶繁复的雕花和彩绘的横梁。陌生的环境,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反正已不在亭子里了。


    他难耐地扯着胸前的衣襟,喉头干涩。恍惚间,感受到有一双微凉的手摸在他的脸上,耳边是武秀公主咯咯咯的笑,好似乐不可支般的倒在宋琢玉胸膛上。


    那双手细细的描绘着他的眉眼,武秀的声音里含着没由来的痴缠和偏执,“琢玉哥哥总算醒了,再不醒,游戏都不好玩了”


    游戏


    宋琢玉按着额头,混沌的脑子里终于模糊的闪过什么,竹林,亭子,茶水,还有两个一模一样朝他逼近的武秀公主。


    惊骇地睁大眼,他终于看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许是因为下了药,所以丝毫不担心他会逃走,连个绳子都没有绑,就这样任他躺在床榻之上,身旁一左一右,俱是‘武秀’浅笑盈盈的脸。


    她们齐齐看向自己,“琢玉哥哥——”


    心跳都骤停了一瞬,宋琢玉闭了闭眼,真希望一切都是幻觉。可到底不是,他欲哭无泪地往后蜷缩,面露哀求之色,“公主殿下,别闹了,若是被发现,你我两人只怕都”


    若是被人发现他们衣衫不整的搂在一起,不止武秀的清誉要受损,宋琢玉更是性命堪忧。


    轻则被斥为登徒子,扣上攀附皇家,觊觎公主的罪名;重则被冠以谋逆之心,让人误会他背后的宋家是不是另有图谋,然后惹怒天颜。


    一滴汗从他的眉骨处滑下,复又没入那干燥的唇瓣间,润湿得洇红动人。


    武秀不禁看得有些痴了,“怕什么?琢玉哥哥,若是被发现了,大不了本公主就将你娶了”


    她话音一出口,见宋琢玉一脸羞愤难当之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口误。她的琢玉哥哥是男子,怎能用“娶”字呢?可是想着想着,心里却恨恨不忿起来,莫名的不甘涌上心头。


    “若是你是女子该多好”武秀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她哪里还需要顾忌这么多,“我便可以不管不顾地将你强掳进宫来,好叫你日日夜夜都寸步不离地陪着我。”


    哪里都不能去,哪里都不能走。


    她眼中的爱慕越深越浓,好似都到了冥顽不宁,偏执成狂的地步,“不过无妨,我娶不了琢玉哥哥,琢玉哥哥还可以来娶我。只要今夜一过,你便是我的人了——”


    武秀的手指按在青年的胸前,一点点地剥开他的衣物,“明日,我们便去向父皇禀明可好?”


    这样,他们便能永永远远,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不不好!”宋琢玉用尽全力终于拂开她的手,于是一边往后缩一边苦苦劝阻道,“公主殿下,绝对不可!我只将你当做妹妹,绝无半点其他心思,怎能娶你?”


    “你、你千万别做傻事啊!”


    看着被打开的手,尽管对方力道并不大,落在她手背上如同轻轻挠了一下似的,可武秀还是不可遏制地感到被忤逆的愤怒和被拒绝的难堪。


    她面色瞬间阴沉起来,带着森森冷意道,“看来药还是下得不够,不然琢玉哥哥怎么还有挣扎的力气?”


    说罢竟取过旁边的茶壶,抬手就强硬地往宋琢玉嘴里灌去。


    那茶壶的尖端,撬开青年的唇齿,在对方无力的呜咽声中深深抵入,武秀着迷地看着对方那红艳艳的舌和玉白的瓷器交缠在一起,像极了承欢时的模样。


    叫她一时之间心口都被揪紧,酸极麻极,却又忍不住弄得更狠。


    最好哭出声来,哭得更大声些。


    好叫她那爱极生怨,怨极生恨的内心得以解脱,连同这那些缠绕她许久的晦暗不明的心思都在此刻这一偿宿愿的时间里被释放。


    武秀已彻底陷入了这场无边的艳色中,神志迷失。


    直到身旁有人哆哆嗦嗦地来拉她的衣袖,连番几次,武秀终于一巴掌扇过去,她阴狠的眉眼上还带着被打扰的不悦。眼睛一眯,凶恶地盯着另一个‘武秀’,好似护食至极。


    那人捂着脸缩了一下,却还是沉默地抬手一指,武秀顺着他的方向,终于看清了床榻上是什么模样。


    茶水浸透了青年的衣裳,宋琢玉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颈脖,锁骨,乃至是胸前,每一处都湿淋淋的淌着水。


    又因着那水中的药性,肌肤都战栗似的透着股粉意来,薄艳可欺,湿汗淋漓。


    他抖得厉害,一手盖住脸,另一手却被死死地咬在口中,像在忍耐某种喘息。


    “唔”


    连泄露的泣音,都在含颤,好似被折腾得受不住的模样。


    武秀忍不住呼吸一窒,她看着那根根分明的玉指,含在湿红的唇里,勾丝缠绵,叫她心底又蠢蠢欲动起来,“琢玉哥哥,你就从了我吧?跟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送来。”


    “我有最大的明珠,最美丽的宝石,我还有许多许多的珍贵宝物。”她抵开他的嘴,防止这人咬伤了自己的手指,“等你娶了我,我便给你建座金屋,把这些都堆在你身上,好不好?”


    武秀想,那必定是世间最迷人的景色。


    “先先扶我起来。”宋琢玉喘着气,眼前迷乱不已,叫他连武秀的脸都看不清。他只能一边运功排解药性,一边同人周旋拖延时间,“不是说要玩游戏吗?”


    武秀本来都已经褪下了他半边衣物,此刻听了这话,放在青年腰间玉带上的手又顿住了。


    “也是,还要玩游戏。”


    她扶着青年起身靠在床头,只想随意走个流程,就直接到最后一个环节。哪知道宋琢玉突然开口,“我若是猜中了谁是真正的武秀,你便给我解”


    “不行!”


    宋琢玉的话还没说完,武秀便急急出声打断。


    她见青年别过脸去不看她,怕人恼了,又连忙安抚道,“这不公平!方才一直都是我在出声,琢玉哥哥怕是早就猜到我才是真正的武秀了。”


    说罢狠狠瞪了眼旁边的另一个‘武秀’,埋怨这人又蠢又笨,伪装得一点都不像,叫她的琢玉哥哥一眼便看出破绽来。


    那人低着头,一副怯弱样。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一个高傲娇纵,一个却懦弱木讷,叫武秀看了越发厌恶他,顶着自己的脸凭地做出这种恶心的表情。


    却说宋琢玉心里也憋着口气。


    公平,那现在他被下了药又公平了吗?


    宋琢玉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额前碎发湿透,咬着牙,按下身体里的燥热,劝阻道,“公主殿下,我们不能这样,我不喜欢你,即便当真因此促成婚事,我们也不会幸福。”


    谁料武秀却陡然尖声大叫起来,“不喜欢我?那你要去喜欢谁?”


    除了她,琢玉哥哥还能喜欢谁?她不允许。


    看着宋琢玉潮红却面带冷意的脸,武秀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从刚才到现在,她都已经灌了那么多带药的茶水,可对方的那处却毫无反应。


    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面上却笑了起来,像是强压着愤怒和嫉妒。


    “原来是这样啊”武秀轻拂着宋琢玉的脸,将人扳过来正对着她,“琢玉哥哥,我怎么会忘了你现在喜欢男人呢?武秀这么爱你,自然是一切都为你准备好了的。”


    看着她突然声音古怪地大笑,宋琢玉手心发紧,莫名加快了运功的速度。


    哪知一下秒,一个人突然被推到了他的身上,宋琢玉身体没劲,被压得顺势倒在了床上。拥挤中,他终于看清了身上人的眉眼,是另外一个‘武秀’,对方看了他一眼,便仿佛不敢直视似的低下了头。


    可往下就是宋琢玉赤裸的胸膛,‘武秀’的呼吸打在其上,叫宋琢玉瞬间闷哼一声。


    宋琢玉羞愤难当,只觉毕生的脸面都在此时丢尽了。可更让他无暇思考是刚才的那句话,如惊雷般在耳畔炸响,让他止不住的往里躲避,心中生出一种格外不祥的预感来。


    他方才自然也注意到了武秀公主的视线所看,那时只以为对方见他没反应打算再次灌药,可谁想到却把假的‘武秀’推到他身上。


    肌肤想贴紧,宋琢玉动了动,却感受到另一物渐渐抵住他的腿根,叫他一瞬间头皮发麻起来。


    “公公主殿下,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宋琢玉飞快地躲开身上的假武秀,朝着床边的真武秀爬去,“我不喜欢男人!我真的不喜欢男人!”


    救命啊——


    他只想叫武秀听他解释,他没反应不是因为他不行,更不是因为他喜欢男人。


    是武秀下的药中,软筋散的份量大过了春药的份量,他现在想硬也硬不起来啊!快来救救他!


    哪知张大的嘴里却被塞了团帕子堵住,武秀轻描淡写的捂住他的嘴,脸上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柔情来,“嘘,琢玉哥哥不要出声,我现在脑袋疼得恨不得杀人——”


    她感受到青年的身体在她的手下被吓得骤然僵住。


    “我不想再听你任何拒绝的话,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了。”她森森然的摸着宋琢玉的脸,“我一定,一定会成为你的妻子,不惜一切代价。”


    “你喜欢男人,我就给你送男人来,如何?还不欢喜吗?”


    “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就像我在*你一样,这样,我就不会生气了”似乎想到了某种美妙的场景,武秀的脸上甚至露出几分愉悦来,近乎病态诡谲,“等你娶了我,也就相当于娶了他,我们三个在一起,好好地,大家都开心了,不是吗?”


    她又转头看向床帐内,面色一沉,像是不满那人的不知变通,“还不赶紧过来,替我的琢玉哥哥脱衣服。”


    里面的假‘武秀’自被推开起,便一动不动的低着头,此刻听到命令,便膝行着一步一步过来。当他的手放在宋琢玉腰间的时候,他看见青年拼命哀求摇头的模样,那双眼里溢满了泪水,看得他手指一颤。


    偏偏这一顿叫武秀冷了脸,“愣着干什么?没用的蠢货!”


    “没看见我的琢玉哥哥都要热死了吗?流了好多汗水,还不快给我的琢玉哥哥解解渴!”


    她的声音心疼得紧,可话里的意思却没得叫人别扭极了。宋琢玉一听,更是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腰带,若不是嘴被堵住,只差要跪地痛哭求饶了,眼泪更是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心里求爷爷告奶奶,恨不得祖宗显灵救他一命。


    假‘武秀’见了,好似无措似的伸手给他抹眼泪,可感受到某处跳动的异样,叫宋琢玉本想感激的却只能恨恨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向武秀哀求。


    武秀倒是看见他眼睛里的泪了,满面怜惜,说出口的却是——


    “琢玉哥哥别急,我这就叫他快些伺候你。”


    第50章


    最极致的艳色,逼得人不敢直视。


    ‘武秀’看着身下人潮红的面容,忽然一阵恍惚,想起那夜这人送他的那朵花,也是这般的灼灼动人。


    他会认出他是谁吗?


    不,今日一过,对方只会记得武秀,就像世人都只认这张脸。


    可一低下头,看着那双惊疑不定的泪眼,‘武秀’又有些不确定了,只因宋琢玉就那么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好似辨认出了什么的样子。


    这不可能。


    他只能低垂着眼,埋下去,试图躲避青年的目光。可手指又忍不住轻轻抚上那人的耳垂,稍作安慰。


    宋琢玉确实第一眼没能认出来这人是谁,长着一张跟武秀公主一模一样的脸,他本以为是武秀的同胞姐妹。可若同为皇嗣,武秀对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随意打骂又是怎么回事?更何况此人手上有茧,想来平日里做惯了粗活。


    于是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什么挡灾的替身之类的。


    他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进宫的时候曾救过一个下不来树的小宫女,那到底是真正的武秀公主,还是眼前这人?


    原来校场见面时,武秀说没见过他,是真的。


    盈盈泪目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不由多了几分恳求,若非宋琢玉的嘴被帕子堵住,恐怕此时就要张口挟恩图报了。


    奈何他们磨磨蹭蹭,已经惹起了武秀公主的不满,咬着牙森森寒寒地骂道,“废物!你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若是不行便自己下来喝药”


    她说完又哀怨凄惶地看向宋琢玉,“琢玉哥哥,我知道你无法忍受让这卑贱的脏东西碰你,可我只要一想到换做别的人,换做任何与武秀无关的人,我就头疼欲裂,恨不得杀了他们!”


    至于小叶子,她便是再嫌恶,好歹是长得和她相似。即便是同房,琢玉哥哥看见那张脸,脑子里想的也是她。


    “你且忍忍,将他当做一个器具,让他好好地侍奉你。”


    宋琢玉听罢此言,可谓是恐慌惊乱至极,他衣裳尽褪,被人压在身下,恨不得一头撞死来逃避现在这场景。


    且不说假‘武秀’抵着他那处越发明显,他一介男子,却被人如此亵玩戏弄,还有人在旁观看,简直是奇耻大辱。不由双目通红的别过头,将脸藏在臂弯中竭力隐忍,暗自蓄力。


    忽然腰间一痛,宋琢玉闷哼出声,抬头震惊地看着身上的人。那人华丽的裙摆挡住两人的身形,外人只见两人挤在一处小幅度的动着,而宋琢玉羞愤地捂着大半张脸,似是为泄露了声音而害臊。


    却不知他正为这人光明正大地作假而惊骇不已,心中也立即生出感激之情。


    旁边的武秀见他出声,以为两人成就好事,终于拍着手笑了起来,“琢玉哥哥,待你享受了这极致乐趣,便要记得我的好,明日乖乖地同我去见父皇。”


    “需知,只有你娶了我,才能继续享受这无尽快活。”


    她话音一落,本以为青年会感激淋涕,哪知换来的却是宋琢玉愤怒的目光。他口中还堵着帕子,说不出话来,只那含糊不清的呜咽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好话。


    武秀面色一沉,笑容瞬间从脸上消失不见,心里腾升出莫大的恼意和委屈来。


    “你竟然敢瞪我?”武秀忍不住扑上来,捧起他的脸似怨似恨道,“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就感受不到我的心意呢?我对你一片真情,连你喜欢男子,都能寻人来为你奉上,你还有什么不满?”


    “琢玉哥哥,你是要生生挖了我的心啊!”


    武秀捂着心口,好似痛苦至极,“你到底是不满意他,还是不满意我?或者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子,你说,我去给你找来!只不过,没人能活着从你榻上下来!休想!”


    一个小叶子,已经是唯一的例外。至于别的人,她要将他们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而宋琢玉只是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心中惊惧异常,疯了!武秀公主当真是疯得不轻!他惶恐不安地躲开武秀的手,连滚带爬地要逃进床帐深处。


    注意到青年看她的神色变化,武秀则是越发暴躁,她抬手就一巴掌对着假‘武秀’扇去,“快动啊!今天你的任务就是把我的琢玉哥哥伺候舒服了,定要叫他食髓知味,离不开你才好!”


    假‘武秀’听罢,拽着宋琢玉的脚踝拖了回来,沉默地伸手垫在宋琢玉的腰下,将他抬高稍许,随后倾身。


    宋琢玉怒火攻心,当即运功岔了气,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攥着帕子,扶着榻边呕血之际,手心却一凉,感觉到假‘武秀’悄无声息地将什么东西放在了他手中。宋琢玉不着痕迹的摸了摸,应是对方头上的金钗。


    那刺目的血迹溅落在地上,武秀当即吓得尖叫出声,“啊——!”


    “琢玉哥哥!琢玉哥哥,你怎么了?快,快去叫太医来,你们这些废物,不是说了那药没有问题,吃不死人的吗?”


    武秀公主还以为是那药物的问题,当即慌忙地开始叫人过来。


    宋琢玉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知道时间不多,当即想也不想就握着金钗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扎了一下,痛得他龇牙咧嘴,却也清醒了许多。


    正好方才逼出了些药性,身体有了力气,宋琢玉便猛地跳下床去往外跑。


    这一下叫武秀目眦尽裂,“拦住他,快给我拦住他——!


    “不准让他跑出去!”


    那厢假‘武秀’也看见了宋琢玉的行为,当即踉跄着追下床来,他想说给宋琢玉发钗是为了让对方拿来抵在他颈间要挟着走出去的,不是用来让那人伤害自己的。


    刚下床来,却被武秀抬脚踹倒在地,厉声叫道,“连个人都给我留不住,要你有何用?”


    说罢又看向已经跌跌撞撞跑到殿门口的宋琢玉,门外尽是宫人,而青年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竟是毫无蔽体之物就要那么闯出去。


    武秀当即双眼赤红,满是阴戾又痛恨地尖叫出声,“闭眼!都给我闭上眼睛!啊啊啊啊,谁要是敢睁眼看他一下,本公主剜了你的眼珠子!”


    “琢玉哥哥,你别走!你别就这么出去!”


    “你不要让他们看你!啊啊啊,你是我的,我的!我不强迫你了,你快回来啊!”她急得摔倒在地,像个孩子似的哭叫出声,“琢玉哥哥,你穿件衣服再出去啊——”


    天光乍亮,两道壁画上兽首威严注视。


    宋琢玉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竟把那些人甩在了身后。风刮在他脸上,眼前好似又出现了重影,刚才被压下去的药性不知何时起居然又冒出来了,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砰!”的一声。


    宋琢玉眼前一花,直接撞上了什么人。


    他耳畔嗡嗡嗡的响,好像有人不停地在他面前说着什么,可一个字都听不清楚。他想要道歉,不知道对方是宫女还是小太监,骤然撞见自己如此狼狈的尊容,定然吓得不轻。


    直到手臂被大力攥紧,他被强势的扶住,这次看清楚眼前摇摇晃晃的人影。


    是郭歧。


    那张沉郁冷漠的脸上呈现出惊人的红意来,他好似热得不行,额前忍得青筋暴起,整张脸上都是汗水。


    宋琢玉此刻竟有心思恍惚地想,中了药的明明是自己,怎么郭歧也热得这么厉害呢?


    手臂被握得生疼,宋琢玉挣扎着甩开对方,他终于听清楚郭歧在说什么,那人似是慌乱不已又隐隐咬牙切齿地道,“你这是怎么了?你你平日里乱来也就罢了,怎么在宫中也这般浪荡,若是被人发现”


    郭歧虽是恨恨然,却也飞快地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他披上。


    见那青年醉酒般的脸颊薄红,眼波春情流转,无意识地撩拨着人,有种惊心动魄的风流湿艳。尤其是尤其是,对方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衣衫。


    郭歧一时竟看也不敢看,任由他没骨头似的靠着自己的肩膀,只僵硬地别过头。


    “你且收敛些吧。”他冷声讥讽道,“谁都要去勾搭几分,若是招惹了不该惹的人,我看你届时怎么收场!”


    哪知这话刚一出,身后就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喊,“琢玉哥哥——”


    宋琢玉吓得打了个哆嗦,武秀追上来了,他得赶紧跑,当即不管不顾地抓住了郭歧的手,“烦请郭兄帮个忙,帮我拦住后面那些人,我先走一步”


    说罢掠过郭歧,就往小道里面跑去。


    而身后,郭歧伸着手在半空中,似乎说了句什么,宋琢玉也听得不太真切了。


    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被抓住.


    却说当武秀公主追过来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的看见宋琢玉消失的背影。


    她怒极生恨,手腕一扬,长鞭带着破空声重重抽向身前的人,“贱人,本公主要的人你也敢放走?我叫你拦住,你为何不拦?”


    郭歧毕竟不是宫中任打任骂的奴仆,又哪里会束手就擒?只见他身形微侧,手指飞快扣住那长鞭,冷声道,“臣乃太子殿下身边的属官,自然是只听东宫号令,还请公主速速离开此地。”


    武秀见一鞭未抽中,银牙几乎咬碎,抬手便要抽第二次。可鞭身被攥得死死地,即便她使出蛮力也只手腕发酸,竟半分动弹不得,当即勃然大怒,丢掉鞭子就要绕过他去抓人。


    谁料郭歧竟横手一挡,寸步不让,“太子殿下在此歇息,闲人不得入内。”


    “放肆!”武秀大叫出声,“我是公主!你也敢拦?”


    郭歧眼皮一掀,神情端的是轻描淡写,但身形挡在小道上却是纹丝不动,“臣职责在身,恕难从命。”


    那模样,竟是铁了心的不让她过去。


    武秀简直快要气疯了,她在宫中向来无所顾忌,横行霸道,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气。不由语气森森然地喝道,“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本公主要亲自废了他的手。”


    身后的宫人们得了眼色,顿时齐齐冲上去。


    却不料郭歧动作更快一步,他手中长剑出鞘,寒光一现,那些宫人们已纷纷捂着手腕跌在地上,痛呼不止,竟是连人的衣角都没碰到。


    没一个中用的!


    武秀指甲深深掐进掌中,她心中暗恨,压抑着滔天怒意甩袖走人。


    只是行至半路,到底是不甘地转身回首。见那小路上,那黑衣抱剑的人还驻守在原地,正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面上的冷意似有松动。


    她记得,那只手方才碰过她的琢玉哥哥。


    武秀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极为可怖的阴狠来,又是一个和她抢人的。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去给我查查那个人的底细,看看他是什么来头?”


    身边的宫人抬头看了一眼,被她的神情所吓住,白着脸连连应下.


    却说宋琢玉慌不择路地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生怕武秀追上来了。


    眼前天旋地转,那股燥热之气涌上心头,直叫他恨不得跳进冷水里洗个痛快,总好过这般难耐泛痒的折磨着他。


    忽然脚一软,全身都没了力气。


    本以为会栽倒在地,哪知闷头扑进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人将他拦腰一搂,似笑非笑地垂眸道,“哟,几日不见,冤家好生热情,竟如此急着投怀送抱?”


    宋琢玉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酒味,那声音也熟悉至极。


    他抬手去摸,本是想撑着那人的肩膀站直的,奈何触及那人微凉的手背,竟控制不住的将脸贴上去,“借借我缓缓,哥们儿,帮个忙,把我扶到水边去”


    “哥们儿?”那人怪异的一笑,“你又这样叫孤?”


    他似乎轻斥了一句“也就只有你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那声音是笑着的,或许因着心情极好,听不出计较的意思来。


    宋琢玉热得直喘气,不由晕晕转转地蹭着他的手,猫儿一样。


    “快,快我要水,带我去水边”


    那人摸着他的脸,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擦着,像在顺毛。听到他的话,也只眼睛一眯,“急什么?既然有事相求,便要拿出求人的态度来,小宋大人连这都不知?”


    不过话虽这么说着,他却又伸手一揽,准备将青年打横抱起来。


    哪知伸出手时,却猝不及防地摸到一片光滑的肌肤。那人手一顿,这才发现宋琢玉何止是衣衫不整,根本就是里面什么也没穿,就这么披了件外袍就跑过来了。


    细细一看,那外袍还分外眼熟。


    不由气笑了,“孤还以为是小情人自荐枕席,原来是打别处偷完人过来找孤消火的?”


    “嗯?身上还披着别的男人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