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脸上生疼,是那人在他颊边掐了掐。


    不知是想趁机泄愤还是因为别的,这人竟恶劣的用了几分力。疼得宋琢玉下意识张开口小声地哈着气,他眼睛雾蒙蒙的,那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这模样当真是可怜可爱。


    赵麟感受到那泪水的温度,不由手一顿,停在半空中好一会儿。


    直到半晌后,方才抬手粗鲁地抹掉青年的眼泪,“哭什么,怎的这般娇气?”


    赵麟心道自己也没用多大的力气,不过对方脸上那红印看着着实有些碍眼。尤其是宋琢玉不知是不是察觉出自己贴着这人的不好相处来,竟然双手推攘着想要远离赵麟。


    他不禁半眯着眼,刚才死活要投怀送抱的是这人,现在嫌弃要推开他的也是这人。把他当什么了,想抱就抱,想丢就丢的吗?哪有这么容易。


    “不就是掐了你一下吗,还记恨上了?”


    赵麟嗤了一声,猛地将宋琢玉狠狠拽进自己怀里,他眉眼压得极低,有些凶煞又阴沉地警告道,“你身上还带着别的男人的味道,就往孤怀里扑,我可有说什么?”


    说罢死死地盯着面前人,见宋琢玉只是睁大了眼茫然地看着他,全然不见之前同他狡辩时的牙尖嘴利。


    赵麟攥着他手腕的手蓦地收紧,“你怎么不反驳,难不成真的被孤说中了?”


    等待了许久也没见对方有所反应,赵麟的脸色有些绷不住,莫名的恼怒涌上心头,叫他不可遏制地变得语气刻薄恶毒起来,“说,你刚才从哪里过来的?在跟谁偷情?都做了些什么?孤现在要治你的罪!”


    慈宁宫那边有他的人盯着,既然没动静,那便说明不是太后。


    可这宋琢玉又这般春情放浪的样子,必定是在宫里还有别的姘头!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赵麟咬着牙,面色沉得滴水,“从实道来,孤还能饶你一命!至于你那奸夫”


    赵麟言语未尽,可那眉宇间的戾气却越来越浓。他本以为宋琢玉既然披着这衣裳,便是跟外面的郭歧有染,可有他的吩咐在身,郭歧怎么也不敢擅自离守。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这宋二还真是偷人被发现了,光着身子就往这边慌忙逃过来。


    这想法一出,赵麟的表情显然难看到了极点。


    “你你还真是”


    赵麟恨不得甩袖离开,他从未见过如此放荡不堪的人!拈花惹草,招蜂引蝶,轻浮得人人都能去尝一口。


    至于他口中‘放浪’的代表,宋琢玉早已烧得脑袋发晕,哪里还听得清楚赵麟在说什么?他只看见对方很凶地拉着他在说什么,既不带他去水边,也不让他自己走。


    他急得恨不得立马捂住这人的嘴,让他先别说了。不然一会儿药效发作起来,他会变得可怕得很!


    偏偏手臂被抓住,宋琢玉挣脱不开,又一时情急,竟昏了头的拿唇去堵。


    “唔!”


    两唇相贴的那一刻,周围骤然安静了。


    赵麟就好似那滔天气焰被突如其来的一刀给斩断,声音戛然而止。以至于愤然的神情还滞留在脸上,没来得及收回,显得有些甚是搞笑。


    宋琢玉被他那模样逗到,忘了身在何处,竟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却说赵麟伸着手怔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片刻后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


    他一句“放肆”还没说完,那柔软的唇瓣又主动贴了上来。


    赵麟终于闭嘴了。


    宋琢玉见他总算不再喋喋不休,心里松了口气,刚要叫对方赶紧送他去水边。就见眼前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巴,忽然面色阴沉沉地道,“再亲一下。”


    宋琢玉:“”


    他热晕了的脑子里艰难地理解着这句话,试探性地又啄了一口。


    赵麟这次没有出言相讥了,只是阴晴不定地想着什么,不一会儿露出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来,“孤就知道,你果然是在欲擒故纵”


    竟然用这种方法来引起孤的注意,赵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当真是小瞧这人了。


    宋琢玉看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脸,晃了晃脑袋,再也坚持不住地软了身子.


    那压制许久的药性翻涌上来,竟怎么也抵挡不住。


    热汗淋漓,宋琢玉努力地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但未果。只能使劲地凑上前去,像只湿漉漉地讨食的猫,渴求般地道,“好热水,给我水”


    那人似是笑了一声,指腹磨着他的尖牙,“水没有,酒倒是有,要不要尝一尝?”


    于是取过杯子来,抵在青年的唇边,坏心思地看他反复舔舐,嘴唇被酒液染出惑人的洇红。


    宋琢玉燥热难耐,哪里还辨认的出眼前是酒还是水?自然是就着那人的手狼狈吞咽起来,谁料烈酒一下肚,如同火上浇油,欲念更甚,竟叫他连眼睛都红了。


    乌发披散,他半阖着眼喘息,唇也红,眼尾也红,活脱脱一水里捞出来的艳鬼。


    小船从宽大的荷叶间穿过,绿色的叶片时不时地打在他身上,映着那雪白的皮肤浮上层层粉意。如天地精灵之化形,却又在妄海沉沦中染上妖媚之色。


    赵麟被他按倒的时候,身下的木板猛地摇晃了一下,他飞快地扶住宋琢玉,“这可是在船上,要是落水了孤可不管你。”


    许是听到“水”字,宋琢玉竟探身要去喝。


    结果自然是指尖还没碰到水面,就被赵麟眼疾手快地抱了回来,“那池水脏死了,也不知混了多少淤泥,你的解药在这里呢”


    他引着人往他身上坐,一手禁锢着宋琢玉的腰,另一边却在逼问,“还记得孤是谁吗?嗯?小宋大人,此时此刻,你眼前看着的人是谁?”


    被按住肩膀的时候,宋琢玉抖得厉害,他眼前也晃荡,认不清楚人,只倒还记得那种感觉。


    “是是蓉娘”


    他的身子早就被太后调教得顺从无比,轻轻一拍,便知道什么时候该分开,什么时候该塌腰。


    哪知面前人却笑容全没了。


    赵麟悠悠地折了一朵莲花,从宋琢玉的颈脖比划到锁骨,怎么看都不满意。直到移至青年腰间,方才幽幽叹道,“此花甚美,当插在玉郎身上,可惜无处着落,只能与孤同在了”


    晴空好景,荷花池里绿意盎然。


    见一小船被堆叠的荷叶所笼罩,折腾得荡来荡去,差点要翻船了。惊得池中游鱼遁走,生怕里面的人会掉下水来。


    只莲叶掩盖间,泄出几声带着哭腔的惊呼。


    “不不要插在那里!我认得你,认得,你是太子殿下”


    “疯了你,快拿出去!”


    “我要死了”.


    却说外面的小道上。


    郭歧将外袍脱下给了宋琢玉后,里面虽还有衣服,但到底有些失仪。他有心想要禀告太子回去换一身,再加上见青年进去后久久没有出来,心下担忧,便进去探查一二。


    方才见宋琢玉慌忙躲避武秀公主,郭歧这才放人进去,却忘了告知对方太子殿下在荷花池这边纳凉。


    本想着宋琢玉若是看见太子,定会躲得远远地,哪想到他进去数十步也没看见人影。直到走到小径深处,见满池碧色,荷叶隐蔽间隐隐有细碎的泣音传来。


    误以为那青年惹怒了太子,正在接受惩罚,郭歧难免有些焦急,不由大着胆子靠近几步,试图过去求情。


    直到微风吹过,那些宽大的荷叶被吹开,露出那被遮挡住的小船,以及船上那两道紧密贴合的身影


    郭歧的脚步顿在原地。


    他看见那绷紧的雪白的足尖,被颠得颤啊颤的,哆哆嗦嗦地发着抖,又被太子捧到唇边细密地吻着,极尽香艳旖旎之意。


    忽而一个颠簸,青年被抖得无力地扶着船沿,那张薄红湿汗的脸终于完完全全的露出来,是叫人怎么也移不开眼的摄人心魄的风情。


    郭歧的脑子里空白一片,视线落在那人劲瘦的腰身上,陡然生出一种想要握紧的冲动。


    然而有人替他实践了。


    一只手掐在了那截腰上,随后是太子愉悦的笑声,满含戏谑之意——


    “小宋大人的这把好腰,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夺命勾魂,绞得人好紧。


    宇未岩


    第52章


    宋琢玉是赶在宫门落钥之前被送出来的。


    马车停在宋家门口,门前的小厮连忙赶来要扶,却被人挡了挡。抬头一看,见他们家的二公子正被人打横抱下了马车。


    暮色昏昏,宋琢玉的脸在那黑衣侍卫的臂弯之中虚虚靠着,隐约一瞥,见那乌发遮掩中是一种醉人的酡红色。似是没了意识,又好似只是无力动弹般地闭目养神。


    那小厮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到底该不该上前接过,还是任由这人就这么将他们的二公子抱进屋里。


    好在身后及时的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是薛成碧出来了。


    前日里宋琢玉说了会进宫处理调职的事情,薛成碧怕节外生枝,出什么意外,便一直在宋家等着消息。哪曾想太阳都落山了,青年都还没有回来,他顿时心头一咯落,晓得是有什么变数发生。


    刚听到门口报信的说宋二回来了,薛成碧连忙出来接人,谁料看见眼前这一幕——


    那黑衣侍卫直接避开了小厮伸出的手,要人在前面带路,想抱着人登堂入内。


    薛成碧额上青筋迅速的跳了跳,刚要出声说什么,目光落在那人身后的马车标识上,却神色一凝。东宫的马车,还有东宫的人?


    许是察觉到有人注视,那黑衣侍卫转过头来,竟还是张他认得的面孔。


    啧,郭歧啊郭歧,老熟人啊。


    死心不改的晦气玩意儿!都不要脸的追到这里来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一个瘸脚的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薛成碧嗤笑一声,大步走上前,“哟,这不是郭兄吗?怎么有空上这儿来了?”


    他说着拿眼撇了眼郭歧怀中,见青年闭着眼,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的样子,“欸,这不是咱们家的玉儿吗?怎的累成这样,都睡着了?别又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跑去救什么人结果被缠上了吧?”


    说罢还看了眼面前人,装模作样地道,“哎呀,我可不是在说你啊郭兄。这玉儿他实在是不懂事,明知道郭兄你腿脚不好还要劳烦你相送,等醒来我收拾他去!”


    他伸手就要接过青年,哪知抱了一下,对方没放手。


    薛成碧慢慢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就没那么好看了,方才装出来的笑容消散得一干二净。


    郭歧亦眼中一寒,想起从前这人也是这般的行迹,视青年为自己的所有物。他抱着人的手渐渐收紧,“不用你担心,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毕竟马车上都抱了一路了。”


    他哪能听不出对方笑语下阴阳怪气的挤兑?一边刻意地表露出跟宋二的亲昵,一边却又拿他的腿脚说事。


    此话一出,听在薛成碧耳中形同挑衅无疑,他的视线当即阴沉地射了过来。


    看出其中的敌意,郭歧忍不住讥诮一声,“呵,你以为还是小时候吗?蒙住他的眼,遮住他的视线,就可以让他只跟你一人玩?至于背地里,来个人就被你乱棍打走,送的礼也被你全部丢出去”


    你以为你是谁?把宋二圈在身边这么多年,到头来也还不是只混了个“友人”之名。


    郭歧看着他难看的脸色,似是意有所指地道,“你当知道,宝物可不会一直被你私有。”


    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怜悯,面前这人怕是还不知道,宋琢玉都招惹了些什么人。若是太子有意来争,薛成碧他能拦吗?敢拦吗?!


    “这就不劳郭兄费心了。”薛成碧皮笑肉不笑地道,他强硬地将青年从对方怀中抢了出来,慢悠悠地说,“总好过某些人,在宋二那里连名字都挂不上”


    似乎是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宋琢玉在他怀抱里动了动,越发往他颈窝处贴去。


    见状,薛成碧不禁面色柔缓下来,“好了,看来我家玉儿还是更喜欢我抱着。天色也不早了,郭兄还是早些回去吧,到了明日,我自会同他好好说说是谁送他回来的,免得又像之前那样忘了。”


    郭歧面色彻底一冷,竟是再也不理会他,直接转身走了。


    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薛成碧心中却没有半分得胜的喜悦。若是这人继续和他争执,他尚且还能安然处之。可现在,他想起对方刚才所说的那些别有深意的话,忽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垂眸看着怀中人良久,薛成碧方才道,“先去备水,给你家大人沐浴。”


    一旁的小厮连忙应道.


    里屋,烛火通明。


    被人触碰到领口的时候,宋琢玉似是嘟囔了一声,抬手欲阻拦。


    “什么?”薛成碧一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笑着道,“手拿开,给你清洗身子呢。也不知是跑去哪儿喝的酒,醉成这样?”


    话音一落,突然想到青年是被东宫的人送回来的,他面上的笑意减轻了稍许。


    而躺在床上的宋琢玉听见他的声音,不知是不是认出来了,按着的手又挪开了。


    薛成碧终于得以继续帮他解开衣衫,只是当触碰到那光滑的衣料时,蓦地手一顿,忆起对方今早出门的时候穿的还不是这一身。喝个酒,做什么连衣服都换了件?


    烛光昏黄,映出薛成碧幽深的眼。


    他挑开了最后的那层布,也终于懂得郭歧在门前时说的那番话。怪道乎,语含怜悯——


    衣襟之下,竟是密密麻麻的吻痕。


    从锁骨一路往下没入深处,可想而知那场情事有多激烈。尤其是腰腹间,被人反复爱抚过似的,甚至都留下了浅浅的指痕.


    宋琢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嗓子也疼,又干又哑。


    恍惚间见床前坐着个人,犹如鬼魅一般。宋琢玉差点惊叫出声,直到看清那人的面容,这才捂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说薛成碧,你好端端的不去睡觉,坐这儿干什么?”


    薛成碧在夜色中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也不说话。


    反倒是宋琢玉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回话,又腹中有些饥饿,自己撑着床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打算下去用些糕点。


    只是起身的时候,他脸色倏地不自然的扭曲了一瞬。


    待到下了床来,扶着腰艰难地坐在旁边的桌前,宋琢玉这才像是注意到薛成碧的目光似的,转过头来道,“你怎么一直看着我,怪怪的”


    他一边往嘴里塞着点心,一边囫囵喝着茶水,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问你话,你也不答。”


    薛成碧终于收回了目光,他抬手将烛台点亮,火花闪烁了一下,声音平静得有些异样,“下人们热好了水,本是要给你沐浴用的,只是见你睡得正熟,就没叫你。”


    “那正好,让人把水抬进来,我现在就洗。”


    宋琢玉说着便去门外叫人,又让人给他煮碗面,一会儿洗完澡吃。


    外面本来就有人候着,听了吩咐立马就下去叫人抬水过来。水一直在厨房里温着的,就是怕主人夜间要用,因此现在随时就能去取。


    屏风相隔,里面雾气腾腾。


    薛成碧坐在床边,看着宋琢玉边解开腰带边往里面走的背影,不由死死地攥紧了拳头。他想问对方身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想问对方今天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那些到底是谁留下的,是不是太子?


    他已经想了大半夜,想得发疯,若不是宋琢玉还在睡觉,他几乎想要把人叫起来打听个彻底。幸亏夜色掩映,遮住他布满红血丝的眼,若是此刻被宋二看见,定然会惊得认不出他来。


    薛成碧看着那屏风上伸展的绮丽线条,脑子里转来转去全是傍晚时郭歧讥诮的那句话——


    不会一直被私有


    凭什么?!怎么就不行了,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薛成碧突然剧烈地呼吸起来,他的面容变得晦暗而暴怒,恨不得将屋里的一切全都毁了个干净。不可能,他不能接受任何人将宋二从他身边抢走,任何人都不可以。


    恰此时,里面忽然传来一阵悲痛欲绝的惨叫声——


    “不——!”


    薛成碧蓦地站起身,脸色都有些发白,是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痕迹吗?还是说,其中另有什么隐秘之事,宋二他也是有苦衷的?有人强迫他了?


    身形发颤,薛成碧脚步不稳地闯进了屏风之后,“宋二,你莫怕”


    薛大哥哥保护你。


    热气朦胧之中,青年乌发披散的伏在桶边,肩膀抖得厉害。听到声音,宋琢玉抬起一张哭得伤心至极的脸,见他双眼通红泛肿,是实实在在的椎心泣血之态。


    “呜呜呜我不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猛地一锤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他削瘦的下巴上,越发显得心如死灰。


    薛成碧顿时心下大痛,忍着情绪握住他的手,“是谁,你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是不是太子?你不要怕,且告诉我,是不是太子以权势相逼强迫了你”


    那一刻,他脑中飞速地急转着,想着若是对方真是太子,他又该如何替宋二报仇。


    冥冥的幽光中,薛成碧眼中的厉色狠得有些吓人,他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竟显出几分莫名的森寒可怖来。


    宋琢玉乍然间僵在原地,竟连眼泪都忘了流,好半晌,才哆哆嗦嗦的抽回手,“你你干什么啊,薛成碧,你怎么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的?”


    某一瞬间,面前这人和平日里跟他勾肩搭背,一起逛花楼的好友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


    甚至都有些陌生起来。


    薛成碧见他悄悄往后缩,怕得连身子都紧贴在了木桶边缘。理智终于缓缓回归,他不着痕迹的退到一个恰当的距离,不会让人生出半分威胁感来。


    方才和从前一般玩世不恭的笑道,“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你是不知道,刚才突然听见你的哭声,差点吓死我。”


    说到哭,宋琢玉又陡然回过神来,捂着心口,泣不成声道,“薛大瑶,遭了遭了,我好像病得不轻了。”


    他凄凄然垂泪道,“以后那花楼你便自己去吧,我怕是去不成了。”


    薛成碧心头一紧,“病?什么病?”


    竟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事,难不成,难不成是太子逼迫之后还给宋二下了什么绝命的毒药,要灭宋二的口?


    谁料宋琢玉支支吾吾,露出一副羞耻欲绝又窘迫狼狈的神情来,最后好似难以启齿般的,竟一把拽过薛成碧的手往浴桶里面摸去。


    然后眼一闭,头一别,咬牙道——


    “就是这样的,我我突然不举了!”


    第53章


    他不举了。


    这话虽是有些难以承认,可恐怖的结果在这里摆着,宋琢玉一时也顾不得面子了。


    满心都是以后的悲惨日子。


    爹的,他这物要是再无用处,此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宋琢玉自是肝肠寸断,哭天喊地道,“老薛,快!你快帮我看看!你见多识广的,来帮我瞧瞧这是怎么回事?还有没有救?”


    骤然被他抓着手按进水里,又有青年哭得湿红风情的脸近在眼前,薛成碧脑子都宕机了一瞬。他像是没反应过来,慢半拍地才感受到手中之物的疲软,不由用手捏了一下。


    哪知下一秒,“啪!”的一耳光便重重刮了过来。


    香风伴随着一声怒骂,“薛成碧你有病啊,叫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救,你掐我作甚?”


    本来就没法一展雄风了,若是再因此雪上加霜,宋琢玉只怕要没脸活了。


    他这一下实实在在的羞愤情急,扇得薛成碧脸都被打歪了,倒吸一口冷气,他顶着嘴角啧了声,转过头来道,“你不是说你不举了吗?我帮你试试你还打我?”


    宋琢玉咬牙切齿,“它只是没反应,又不是死了。”


    只是硬不起来而已,又不是痛觉消失了,他只恨不得让薛成碧也来亲自试试,看对方还举不举得起来。不然,尽说些看热闹的风凉话。


    却说薛成碧看着他,眼中明暗交织,一瞬间好似闪过许多。只听他陡然发问道,“你就因此而哭?”


    不是因为那些痕迹,不是因为太子,更不是其他什么臆想的隐私勾当。


    “什么叫因此?这难道还不算可怕吗?”宋琢玉听到他的语气顿时激动起来,他都直接不举了,“此等天大的事情还不值得我哭一下吗?”


    “我找你来是让你帮我想办法的,不是让你来讽刺我的!”他气红了脸,不管不顾道,“你们家不是有卖那种药的吗,你叫人给我送几包来。”


    薛成碧想也没想就拒绝,“那药吃了也就热一热,骗骗钱而已,哪能给你用?”


    “那我可怎么办?”


    宋琢玉又开始抱头痛哭起来,他扯着头发,心道难不成这后半辈子就要断情绝爱,清心寡欲了。


    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宋琢玉还在哀嚎,毫无反应,直到耳边传来薛成碧幽幽不明的声音,“待明日叫个大夫来看看就成了,说不定只是使用太多,暂时没反应而已”


    “我可不叫大夫,若是被人不小心传出去了怎么办?”


    宋琢玉下意识地反驳道,可脑子里又反反复复地回荡着薛成碧的话,“用太多,暂时没反应”


    “对啊,你想想你白日里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身上的痕迹都是怎么来的?”薛成碧按着他,语气中不动声色地诱导道,“想一想,说不定就是这些导致的。”


    宋琢玉本是不太想去回忆那些事情的,可又耐不住愈发觉得薛成碧所言有道理。


    不禁神情恍恍惚惚,又带了几分彷徨地开口道,“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我就是去了趟宫里,然后遇到了武秀公主。她让我喝了杯下药的茶,醒来就在另一个地方了。”


    “所以是武秀公主做的是不是?”薛成碧忍不住一把握住他的手,“是不是公主做了什么手脚?”


    “公主?”宋琢玉想起当时殿里武秀公主偏执得近乎疯魔的样子,对方给他灌酒,还让另一个人压着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抖,“应、应该不是吧,我后来逃出去了”


    武秀下的药只是软筋散跟春药而已,顶多让人无力跟燥热。


    他挣脱之后跑出去,就撞到了郭歧,让人帮他拦住身后的那些人。然后沿着小道一直跑,意识消失前被人接住了。


    “哦,对了。”宋琢玉似乎是想起来了般的,哆嗦道,“我、我后面还看见了太子。”


    太子也用花茎堵过那里。


    只不知是太子的原因,还是公主的药下得太过狠,亦或者是这两者都有,反正就是不行了。想到这里,宋琢玉只觉得悲痛欲绝,又想垂泪饮泣了。


    果然如此,一旁的薛成碧猛地攥紧了拳头,“太子又做了什么?他是不是强迫你了?这些痕迹也都是也都是他留下的?”


    他蓦地站起身来,“定然就是这两人的原因!”


    薛成碧眼中滑过一丝冷意,他要这些人付出代价。


    “欸,你往哪儿去!那我这病怎么办?”身后,宋琢玉坐在浴桶里拼命地叫着,“要不你还是先把你铺子里买的那壮阳药拿给我试试呗,万一几天后还是不行,那我老宋家以后可怎么办啊?”


    他虽然并没有成婚生子的打算,可能不能用和想不想用,这是两码事啊!


    “薛成碧你个混账玩意儿,真不够朋友,问你要点药百般推辞!”宋琢玉按捺不住火气地对着他背影低骂道。


    偏生人耳朵尖,就真听到了。薛成碧也被说急了,跳脚地回头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小白眼儿狼,说谁不够义气呢?你哥哥我这不是正谋划着要替你报仇出气吗?”


    宋琢玉一抬头,见他那神色不像是作假,一时竟也慌了,“你要做什么,你可别乱来啊!”


    要知道薛成碧这厮是个冲人的牛脾气,当真是什么都敢干的。更何况,生意人玩得阴,杀人都不带见血的,宋琢玉没怎么过度的涉足对方的产业就是因为见过这人追债的样子,吓得连着几晚上都做噩梦。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你可别惹什么事啊!要知道你老薛家跟我宋家是绑在一起的”


    薛宋两家交好这是不争的事实,要是对方冲动之下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两家都可得跟着一起玩完。宋琢玉还不想大好年纪就被抄了家,最后牢头坐穿。


    薛成碧沉着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就什么也不做?就让我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受欺辱吗?”


    他寒气森森地吐出几个字,“那我可做不到。”


    宋琢玉被他震住,好半晌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他看了眼身上的红印子,忽然把身体往水里挡去,讪讪笑道,“你说这个吗?那什么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吧。”


    毕竟到最后,他也受不了主动往人身上扑。


    看着薛成碧直直射过来的不可置信的目光,宋琢玉越发不敢和他对视,总觉得莫名尴尬,“那个,我当时不是中了药吗?只是找个人帮我解除药性而已,再说了,都是男人,怕什么?”


    眼见着人额头上的青筋跳得厉害,宋琢玉的声音也渐渐小声起来,只面上还强撑着道,“兄弟之间互帮互助,不是很正常吗?”


    反正一次过后,谁也不说,又有谁能知道呢?


    大家见面肯定还是该行礼行礼,该避讳避讳,和平常一样啊。


    “互帮互助?正常?”薛成碧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他的话,胸中几欲燃烧起熊熊怒火,他眼睛红得骇人,两手撑着木桶边缘把宋琢玉困在中间,“你说这叫正常?”


    “你告诉我,即便他都已经到了这里——”他的手指突然按到青年的腹部,脸上的笑容狰狞万分,“把你弄坏,也叫正常吗?”


    薛成碧的手指用了几分力,宋琢玉被他压得难受,忍无可忍,脚一扬便冲破水面,对着他胸口踹去。


    哗啦啦的水声中,薛成碧一把握住了他的脚。


    那雪白的足尖抵在他的胸口处,将薛成碧身前的衣服都润湿,可他低头看了眼,竟像是不满足似的又加重了几分力道,让自己和其贴得更紧。


    宋琢玉看着他怪异的行为,没有说话,只憋红了脸独自生气。


    偏偏薛成碧仍不知收敛,竟继续若无其事地问出了声,“你心仪太子?”


    “啪!”的一声。


    此话一出,当即又收获了一个巴掌印。


    宋琢玉狠狠抽回自己的脚,一脸怒不可遏的神情,像是实在气得很了,“我看薛成碧你脑子真是病得不轻!竟会说出这种鬼话来?哈,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太子?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男人?!”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不就是解个药而已,叫你胡说成这样,都说了只是情急之策!”


    薛成碧看着坚持己见的他,舔了下被扇过的唇角,竟捂着脸就这么笑了。


    浴桶里,那青年一张风流俊俏的脸满是嫌恶和愤怒,提起喜欢男人时还用手捂着胸口仿佛一副要呕吐的模样。就是这个样子,骗了他一年又一年,叫他每每话到嘴边,都全部艰涩的咽了回去。


    他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说出口。


    原来喜欢男人不行,互帮互助就可以了吗?


    薛成碧又想起方才青年说这句话时的坦然和理直气壮,不禁越笑越大声,那笑声幽幽地莫名凄凉,听着竟有些叫人骨头发冷。


    “互帮互助?好一个互帮互助。”他扯了下唇角,“既然你与太子都如此,那我俩多年好友,没道理不也来试试这个互帮互助?”


    宋琢玉见他逐渐靠近,突然打了个寒战,没由来地往后缩去。


    可对方的话又着实叫他有些恼怒,忍不住恨恨道,“我现在硬都硬不起来,你叫我怎么帮?”


    这薛成碧是存心来气他的吧!


    “怎么帮?又不需要你动,急什么?”薛成碧面色古怪地笑出声,他眼一眯,将手再次伸进了水里,“我自有办法,你只管一会儿叫出声就行。”


    什么?


    宋琢玉听着他悠悠的语气,不禁叫道,“什么意思?还有,我哪有急唔!”


    他正要反驳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陡然变了调子,被底下那根手指作弄得哀声泣泣,身子软得只能紧紧抱住薛成碧的手臂才不至于滑到水里去。


    可令他震惊又狂喜的是——


    “诶诶诶,薛成碧,我我有反应了!哈哈哈,它又恢复了”


    “快、快拔出来!让我看看啊,叫你让开,没听见吗?”


    “我说停下!唔呜”


    第54章


    宋琢玉近日可谓是喜忧参半啊。


    好消息是,他那处又行了。


    坏消息是,必须要靠后面才能有所反应。


    这个发现简直是糟糕透顶了,宋琢玉不死心地又在私底下试了几次,单单只用前面,都毫无意外地没有任何动静。


    他枕着手仰面躺在假山上,百般抓狂之后已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觉得满心戚戚,后半生恐怕都要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了。


    虽说当初与蓉娘在一起的时候也是用的后面,但用一时跟用一世哪能相比?


    短暂的处于下位还能说是情趣,若要他一辈子都这般,还不如死了算了。


    蝉鸣声响,隐约还听到不远处的廊下传来薛成碧询问下人他在何处的声音。宋琢玉在晴天朗日中硬是打了个寒战,身形一闪,飞快地窜到旁边的枝桠上去藏着。


    借着茂盛的树叶,遮掩住他的身形。


    他这段日子里躲薛成碧躲得厉害,见了人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转头就跑。以至于哪怕是稍稍听到半点这人的声响,就两腿打颤颤,屁股又开始疼了。


    娘喂,宋琢玉这么多年了都没这么怕过一个人,便是当年躲他哥的棍棒都没这样过。


    而这一切的一切,还要属那日一句“互帮互助”惹下的祸。


    被弄得大口大口急促呼吸的时候,连嘴巴都合不拢,挣扎着要爬出去却又被拽着脚踝拖回了床帐内。那时候,薛成碧便是这样压在他耳边说的——


    “只是兄弟之间互相纾解一下而已,你不会介意吧?”


    “再说了,太子都行,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自小便一起长大的,没道理我不可以,嗯?”


    说话时,那人的手指撬开他的嘴,抵在舌根深处搅动着,看他泪水糊了满脸的狼狈样子,竟还有心情调笑道,“哭什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总不能区别对待吧?”


    说到这时,他已经俯身将他嘴角流下的涎液尽数舔尽,并沿着那白皙的颈脖一直到清晰的锁骨处,甚至有往下的趋势。宋琢玉被他顶到床榻最里面,脚趾蜷缩着,连哈气都带着湿热的汗意。


    他根本挣脱不得,也没法拒绝。


    毕竟那是他自己之前亲口说出的,兄弟之间,很正常而已。


    所以被接连着几日被拖到屋子里颠鸾倒凤,以至于脑子都被做糊涂了的时候,宋琢玉也只能拿这套话术来安慰自己。只是抱一抱,亲一亲而已,这也算不上跟男人在一起厮混吧?好兄弟之间也是可以做这些的。


    更何况,最重要的是——


    “你看,它又好了。”


    那人按着他的人放在那处,蛊惑又邪气地笑道,“这下你离不开我了吧?”


    “没了我,还有谁能让你这样?”


    宋琢玉失焦的眸子缓缓地看向身前,视线被雾气挡得有些模糊,终于在泪水被撞落的时候,他涨红了脸羞耻难当地别过了头。不敢再多看一眼,哪怕真的病好了,也不该是以这种姿势。


    他竟然靠后面


    “宋二——”


    “宋二!”


    薛成碧找来这边了。


    宋琢玉终于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背靠在树枝上,一想起这几日混沌的事情,差点腿软得坐不住。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对方在床幔内对他说过的胡话,“帮自己治病,帮兄弟纾解。”


    就是因为这一句,他硬着头皮跟人试过几次,差点没能从床上下得来。


    一边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怪异,一边却又不得不自己说服自己。


    没什么,都是为了治病而已,谁叫他那地方不争气?再说了,两个人都是男人,有什么好介怀的?区区一个互帮互助而已


    ——还真没法不介怀。


    再好的地,也禁不住勤奋耕耘。


    宋琢玉只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这病还没好全,又要开始肾虚了。遂开始了天天躲人的日子。


    可两人多年好友,薛成碧哪能不知道宋琢玉藏在哪里?更何况对方爱缩着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假山里,树丛中,亭子角落里,能趴着的,卧着的,最好是可以偷懒睡觉的。


    这不,那唤人的声音刚才还远在天边,转瞬就近在身后了。


    “找到你了。”


    那熟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的时候,宋琢玉惊得差点栽下树去,他猛地回头道,“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薛成碧及时扶住他,漫不经心地笑道,“当然是在你想我的时候。”


    宋琢玉:“”


    感受到那人的手指在他腰间不安分地动作着,宋琢玉忍不住小声求饶道,“别、别别别,这可是在树上!而且,我肚子还疼呢”


    撑得有些难受。


    谁料薛成碧竟挑眉作吃惊状,“咦,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怎么想到那里去了?难不成是在暗示我?”


    滚犊子的!


    手都快伸进衣服里了,这还叫什么都没做?非要等进去了才叫停,那就晚了。


    见他着实恼了,薛成碧这才举起手来道,“不碰了,真不碰了,这次过来寻你是有要事商量的。听说今年陛下寿辰会将宋老将军也一同召回京来,你大哥可有写信给你说些什么?”


    宋琢玉神情一凝,也不再跟他打闹了,兀自沉思起来。


    往年都只有他大哥会回京贺寿,今年怎的把他爹也一道召回来了?要知道宋老将军常年驻守边关,向来是轻易不可回京的。若非皇帝传召,擅自离防的,轻则革职,重则按通敌或是擅离职守来治罪。


    而且一旦边防离人,届时敌军来袭,群龙无首,后果不堪设想。


    宋琢玉心头有些惴惴不安,龙椅上那位,该不会是想要趁着这次机会将他们家一网打尽吧?可就算真要动宋家,也总该有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才是,哪能这般不明不白的?


    何况宋家这些年来早就收敛锋芒,低调了许多,连坊间传闻也俱数变成了他这位不着调的二公子的风流韵事。所以也不排除是边关真的发生了什么动荡,需要他爹亲自回京禀报。


    他着实猜不透皇帝此举的用意,只有些心忧。


    “我已许久没有收到过边关的家书,自是不知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宋琢玉揉了揉额头,他爹和大哥都是那种严肃又冷面的人,没一个像是那种会常常写信回家报平安的。


    “不行,我得赶紧给大哥写封信问问。”


    宋琢玉匆匆跳下树,结果不留神崴了脚,他蹙眉抽气一声,面色扭曲。


    “急什么?”薛成碧也紧跟着下了来,几步凑到他身边蹲下,不由分说地握着他的脚踝看,“我告诉你消息是叫你心里有个准备,可不是让你瞎着急的,瞧瞧,脚都扭伤了?”


    “走,先回去给你上药。”


    他拍了拍青年的小腿,示意对方到他背上来。


    宋琢玉本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他这么大个人哪能被人背着啊。可一想到这几日薛成碧怎么待他的,心中不爽,于是一个猛扑跳上去,双臂狠狠勒着他的脖子,还故意喊道,“驾!还不快走。”


    薛成碧被他扑得踉跄两步,差点一头栽进草丛里,顿时气笑了,“你给我等着。”


    这轻飘飘的一句,叫宋琢玉屁股一紧,下意识夹住了他。


    不敢再胡乱招惹.


    也就初时有些担忧,那信送出去之后,宋琢玉也就心情缓和下来了。


    薛成碧说得对,真要有什么事,他大哥那边不可能这样平静。既然没有边关送来的家书,说明事情还没有严重到他想象的那个地步。


    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凡是有他大哥在,就不用慌张。


    这是宋琢玉从小就坚信不疑的道理。他大哥撑起了这个家这么多年,以后也会一直撑下去,为他遮风挡雨,叫他无忧无虑。


    便是当年对方离京时,宋琢玉跟在马后又追又跑,哭得喘不过气,那人也只是一鞭子抽过来将他绊倒,眉眼冷肃如覆了重重霜雪,“如无要事,不必写信过来。”


    只要宋偃一直稳住,宋琢玉就能毫无顾忌的做他的废物公子哥。


    晴时打马游街,阴时煮酒赏雨。


    又是一日风光好。


    薛成碧正“啪嗒啪嗒”的拨弄着算盘,见他半边身子斜倚着案几,二郎腿翘得老高。算一笔,就对个账,有时寻出个差错来,便眯眼记下个名字,待后面一起料理。


    忽听旁边传来一阵轻轻的呼吸声,抬眼一看,那说好了帮他看账本的青年早已睡得四仰八叉,浑不知身在何处了。


    笔杆子掉落在地上,账本也被他盖在脸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吃的,连梦里都在吧唧嘴。


    薛成碧不由摇头一笑.


    因着调职还没下来,现在算是告假在家,宋琢玉乐得闲玩。


    只若是往常,早就跑花楼里去喝酒听曲儿了,偏偏现在这“病”还没好,宋琢玉不太愿意出门,只能待在家里。好在有薛成碧陪着,倒也不算无聊。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哪晓得,隔日就有人登门了。


    在看见那道紫色的人影时,宋琢玉的心里是隐隐有些不祥的。他赶紧挥着手,忙不迭地就要叫门口的下人关门,只当今日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到底是慢了一步,叫那人挤身进了来。


    宋琢玉都没怎么看清他的动作,就见人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不由唉声叹气道,“我说苏公公,您这次上门又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我,我那调职令下不来,还得继续进宫教习骑射吧?”


    苏公公一如既往的化了妆,捂着嘴咯咯咯地笑,“哎哟喂,小宋大人怎么怕成这样?就这么不想当教习师傅?”


    还怎么怕成这样?您老背后代表的可是太后娘娘,他能不怕吗?宋琢玉一脸苦笑地想。


    当初说开之后,蓉娘什么反应都没有,宋琢玉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时隔多日又找上门来,这才有种架在脖子后的刀终于落下来的感觉。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最放松的时候来,也不知是走了什么大霉。


    “您可别再让我提心吊胆了,是这调职的问题,还是娘娘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说就是了。”宋琢玉欲哭无泪地道,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算了。


    他这一面露委屈,苏公公可不就心疼上了,那兰花指妖妖娆娆地往人胸口处一点,“瞧给你吓得。”


    “可不是什么调职令的事情,娘娘哪有功夫管这些。”苏公公意味不明地一笑,面上的神情竟有些说不出的深意,“是好事,大大的好事呐。”


    “好事?”宋琢玉眼皮一跳,现在这关头,太后找他能有什么好事。


    他不禁急得握上了苏公公的手,“苏公公,你就给我个准话吧!”


    被他乍然握住,苏公公脸都红了几分,羞答答地看着他,面上的白粉又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了,“哎呀,娘娘有令,奴才是真的不敢透露啊”


    “只不过您把心都揣进兜里,奴才敢拿性命跟您担保,娘娘的心情好着呢,就是想找小宋大人进宫说几句贴心话。”苏公公拿着宋琢玉的手往自己心口拍。


    便宜没少占,嘴却死硬。


    “若是说得好,别说什么骑射教习了,便是您想要什么位置,只肖开个口,娘娘就能给您弄来。”


    这话一出,宋琢玉眼皮子狂跳,更心惊胆战了。


    第55章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脱离就能脱离。


    就像有些分手,不是你说分就能分。


    外头太阳毒辣,宋琢玉一路走来,额前已是沁出薄汗。本以为到了大殿里会凉快许多,哪知殿内依旧燥热,他环顾四周,不禁有些纳闷。


    近日里暑气渐盛,京中不少富贵人家府中早已设下了冰鉴,没道理慈宁宫反而不置放?


    许是他面上的疑惑过于明显,那一旁引路的宫女见了,竟含蓄一笑,“小宋大人不知,咱们娘娘身体略有不适,需要暂避寒邪,用不得冰鉴。”


    用不得冰鉴?


    莫非是女子每月总有几日的那种身子不爽利?亦或者是吃坏了肚子,受不得凉?


    可他总觉得那大宫女似乎话里有话,尤其是一转头,见身旁的苏公公也笑得意味深长,宋琢玉不知为何心头一跳,生出几分不对劲的感觉来。


    脚下一顿,他已经心惊胆战地想要立刻遁走了。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那大宫女和苏公公两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好巧不巧,正齐齐挡住门口,竟是不给他丝毫开溜的机会。


    宋琢玉讪讪一笑,心知无法回头,他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步入里间,见那榻上斜倚着位雍容华贵的丽人,烟霞色的衣裙,耳坠东珠。她用茶盖悠悠地刮过杯沿,低头轻抿一口,身后有两个小宫女跪在脚踏上打扇,还有人半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捶着背。


    “玉郎”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盈盈期望的眼,“我可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宋琢玉停在原地,“不知太后娘娘此次寻臣来所为何事?”


    “何事?没事就不能叫你了吗?”太后从榻上下来,华丽的裙摆扫过地面,她走到宋琢玉面前,用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手牵过宋琢玉,要拉着人一同坐下。


    “若不是我这次派人去找你,只怕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进宫,要把我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嗔怪出声,轻轻拉了一下,然而面前的青年却没动。


    宋琢玉低头看着她裙摆上细密的纹路,颇为艰难地将手抽回,“太后娘娘,这、这有些不合规矩。”


    他都已经跟蓉娘分开了,再这般亲密的举止,到底是不合适。


    这话一出,当即让太后眼中一冷,面上的笑容阴寒了几分。不过只一瞬,她又恢复成那副温柔浅笑的模样,“规矩?你我之间,何须讲这些话?”


    “更何况,此次唤你进宫,是想告诉你一件好事的。”


    她再次伸手牵过宋琢玉,带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径直将人按坐在榻上,“瞧瞧外边太阳多烈,把我的玉郎晒得这般模样,还不快去取本宫方才新制的饮子来?”


    带着香气的绣帕陡然靠近,女人轻柔地替他擦拭着额前的薄汗,宋琢玉却一刻也不敢放松,脑子里回荡着对方刚才所说的话。


    好事


    第二次听见了。


    苏公公上门时也是这么说,这般反复强调,倒叫宋琢玉心头越发不安起来。


    这种感觉在宫人将一碗冰镇过的酸梅饮子端上来时达到了极致。那饮子还冒着凉气,在炎热的夏日瞧着颇为解渴。


    只是只有他面前有,而太后则撑着头含笑望着他,“喝啊,玉郎不是热得很吗?正好解解暑,也尝尝本宫的手艺。”


    宋琢玉极小心的抿了口,然后哈哈地干笑两声,“好喝,好喝,娘娘不喝吗?”


    他话音一落,便见太后面上的笑容更深了,而殿里的其他宫女也都捂着嘴咯咯咯地笑,好似他问了件多愚蠢的事情。苏公公更是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哎哟喂,小宋大人,咱们娘娘现在可喝不得这冷的冰的!”


    宋琢玉手中的碗顿时重若千斤。


    还没等他问出口,就见太后娘娘的手轻轻地抚摸上自己的肚子。她眼睫轻垂,唇边嗔笑,那神情,竟有种难以言说的羞涩和独属于女性的柔和光晕。


    宋琢玉心头咯落一下,眼皮狂跳不止,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太后柔柔出声,“玉郎,这也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好消息——”


    “我有孕了。”


    “噗!”


    口中的冰饮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便被宋琢玉尽数喷了出来。


    对面的苏公公被喷了满脸水,竟也半点不恼,反而忙用袖口胡乱擦了擦脸,笑着打圆场道,“瞧把咱们小宋大人高兴的,都乐呵成什么样了!”


    宋琢玉耳边嗡嗡作响,人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便已经先一步“噗通”跪在了地上。


    他脸色煞白,腿也软得厉害,不顾周围人的惊呼,他哆哆嗦嗦地挤出一个欲哭无泪的笑,“孩子,是是是是、是谁的?”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吾命休矣!


    宋琢玉的目光充满期翼地看向苏公公,尚且心存侥幸地想,太后娘娘不止他一个男宠。万一,他是说万一,这个孩子有没有可能是苏公公的?


    哪知苏公公还没回话,太后倒是先开口了。


    女人涂着蔻丹的手指点过他的额头,嗔怪似的笑道,“当然是你的啊,玉郎真是惊喜得人都傻了。”


    那轻轻一点,都没用什么力气,却把宋琢玉推得软倒在地。


    手指触及地面,他眼一闭,终于整颗心都落到了谷底,凉得他发冷发抖。


    什么惊喜?只怕是惊吓吧,前所未有的恐惧慌乱袭来,宋琢玉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抱住太后的腿,哭声颤颤地哀求道,“太后娘娘!蓉娘,求你念在往日恩爱,放过我,饶我一命吧!”


    有些美色,轻易碰不得。


    沾了便甩不掉,如蛇尾缠身,至死方休。


    偏偏宋琢玉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他哭得似那雨中海棠,凄惶哀艳,满腔惊惧全都化作泪水落下,“这孩子不可能是我的,我都没有与你”


    话未说完,便被一根手指抵住了唇。


    “说什么胡话呢?”太后娘娘笑得轻和,勾起的红唇却森森然地透着危险,她满目怜悯地看着他,如蟒蛇吐信,笑藏冷光,“这孩子当然是你的,玉郎啊玉郎,你莫不是质疑我的真心不成?”


    “本宫独居这么多年,可就只有你这一个情郎啊。”


    那冰凉的手指顺势滑到他的脸上,亲昵的爱抚着,像极了某种冷血动物,柔媚而冷冽。一旦盯紧了猎物,便绝不会放过。


    宋琢玉看着那张熟悉至极的容颜,忍不住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可是、可是”


    他像是说不出话来了,可又拼命想要辩解,于是只能绞尽脑汁地想到,“可是你我二人通房时,我都是身在下位,又怎能使你受孕?蓉娘,你别戏弄我了!”


    宋琢玉哀哀求道,此刻也顾不得殿内还有旁人在听,只忍着莫大的羞耻将事实道出。


    他能任由太后在他身上使用那些器具,除了对方尊贵无匹,他不敢随意造次,另外防的不就是这种情况吗?


    可结果现在还是被这罪名扣上了头。


    他哪里担得起?宋家也担不起。


    “蓉娘——”宋琢玉饮泣出声,他脸上满是泪水,眼睫都被湿意黏住,越发显得楚楚动人起来。他却只是跪着伏到太后的膝上,百般示弱卖乖道,“求您怜怜我!”


    摸在他脸上的手骤然用力,太后抬起了宋琢玉的下巴,近乎痴迷地看着那张脸。


    “好玉郎,怎的哭得这般可怜?”她柔声轻哄道,“怕什么,都说了,本宫叫你过来是告诉你好事的,又不是来问你的罪,做什么怕成这幅样子?”


    宋琢玉见她语气稍缓,不禁急声道,“孩子”


    “嘘。”太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都说了,本宫只独宠你一个,孩子自然是你的,至于什么时候?你前段时间喝醉了酒,稀里糊涂地就发生了,自然记不清楚。”


    “可本宫,还有这整个大殿的人可都记着呢,不信你自己问问?”


    不等宋琢玉彷徨地望去,四下已经遍是宫人们的声音。那些话铺天盖地传来,每一句都在他耳畔回响,叫他头晕脑胀,眼前错乱颠倒。


    “就是啊就是啊!小宋大人,您来过的,不记得了吗?”


    “小宋大人,那日您喝醉了酒,还是奴婢扶您进来的呢!”


    “还有奴才!奴才也记得!小宋大人,因为那晚上正巧是奴才当值,我伺候您沐浴,您还夸我动作利索呢”


    一瞬间,四肢无力,竟有种被钉死在地上的感觉,宋琢玉好像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直到太后将他扶了起来,那只手给了他支撑,却也叫他再无任何辩解的余地,“玉郎啊,你听听,他们可都这么说的,你可不能仗着我的一时纵容,负了本宫。”


    “嗯?”女人的声音有种失真感。


    宋琢玉恍恍惚惚地点着头。


    太后见他没有正眼瞧自己,有些不悦,不过见青年的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分,她到底是放轻了语气,“我知道这孩子来得太过突然,你还没有做好准备,本宫会给你些许时日慢慢来。”


    “不过,你终究是要给我一个说法的。”


    “回去好好睡一觉,想好了便来宫里看我?我和孩子都想着你呢。”她握着宋琢玉的手,将其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腹部,眼底无限柔情,“不信你自己摸摸?”


    宋琢玉身形一颤,他匆匆点着头,慌忙地把手抽回来。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摸到,又或者是他现在脑子里乱得厉害,无力思考那些.


    被送出慈宁宫的时候。


    宋琢玉隐约感受到背后有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他回头看去,却只看见一抹蓝色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墙角后——


    竟是许久未见的赵宥。


    刚才仓促一瞥,对方脸上的病容更加明显的,隐没在阴影中如同鬼魂一般,莫名的悚然。


    “小宋大人?小宋大人?”


    直打面前的人连声询问,宋琢玉这才回神,他见苏公公循着他刚才愣神的方向望去,可那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小宋大人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宋琢玉又低下了头。


    他只是脑子里突然想到,赵宥一直都是被太后作为未来的傀儡皇帝来培养的,可如今对方有了亲子,赵宥又将会何去何从?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了。


    毕竟他现在自身都难保,前路一片茫然。


    第56章


    宋琢玉近些日子有些不对劲。


    这是薛成碧观察出来的,先是整日里魂不守舍的,然后又忽地改口不调职了,并且频频出入宫中。


    “你这是怎么回事?”寻了个机会,薛成碧终于把人拦住,他长眉斜飞,面露狐疑之色,“不是说等你处理好宫中的事情,咱们便包艘花船下江南玩去吗?”


    “我船都订好了,铺子里的生意也找人接手了,你怎么突然说不去就不去?”


    他上下打量着宋琢玉,忽而勾唇一笑,“别是在宫里又认识了什么小相好,舍不得走吧?”


    本是戏谑轻佻的语气,哪知道面前人却瞬间白了脸。


    宋琢玉连日心忧惊虑,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容色渐憔悴,却半点不损美貌,反而被眉宇间那抹愁丝衬得越发弱质含俏。


    他看着薛成碧,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将心底那些叫他担惊受怕的事情全部脱口而出。


    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声苦笑,“没什么,只不过前些日子告假的次数太多,递上去的折子被驳回了。说这样不合规矩,叫我至少先把月底给值完再说。”


    告诉薛成碧又能如何?这等天大的罪名,便是宋家都不一定能够为他解决。


    多说与一人听,没得累人陪他一起烦忧。


    他摇摇头,转身离开。


    独留薛成碧在身后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背影,眉头越拧越紧.


    微风卷着庭下早开的花香吹过回廊,檐下铜铃轻摇。


    又是一日进宫。


    宋琢玉未尝没有一种怀疑人生的错觉,他原来坚决地认为太后腹中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他甚至都没有和对方那样过,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就当了爹。


    可说的人多了,他难免也跟着动摇起来。


    或许,或许真的存在着那么一夜,他只是当时意识不清,忘了而已。


    更何况,他也想不出太后有什么欺骗他的理由。


    对方再权势滔天,也只是一介女子,又处在深宫之中,太子和皇帝一直虎视眈眈地等着扳倒她,没道理还把这种把柄透露出来。需知慈宁宫防备得再严,也挡不住别人的层层试探。


    当朝太后独居多年还能有孕,此等丑事,足以一击致命。


    便是蓉娘自己,只怕届时也难以独善其身。


    再有,每次过去时都能撞见太医问诊,说些胎象忌口,不像是作假。还有那满桌的酸杏青梅,直看得宋琢玉牙疼,偏偏太后吃起来却面不改色,眼也不眨一下。


    对方为他做到这般地步,宋琢玉没法不动容。


    他也不可能做那负心之辈。


    于是哪怕前方是深渊地狱,他也只能闭着眼一条路走到黑。


    在慈宁宫陪伴了太后一下午,待到斜阳余晖漫过宫墙,暮色初显,宋琢玉这才起身,让苏公公引他出宫。只是途经荷花池的时候,难免想起另一张充满戾气又有些锋锐的脸。


    听说太子最近犯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甚至惹起了朝前的纷议。


    谁会希望未来的君主是个疯子呢?


    从前太子嗜血杀戮也就算了,这次不仅砍伤了数名宫人,更是要举剑自戕。


    此事一出,当即有人坐不住了,各皇子府前顿时车马盈门,上请废黜太子的奏章更是满天飞。虽然最后都被皇帝强行压了下去,但私底下,仍有不少人小动作不断。


    宋琢玉不做他想,只期望这场风波不要殃及到宋家身上。


    他这一停顿,难免引起苏公公的注意,对方以为他还在担心太后的事,不由笑着宽慰道,“小宋大人,您就放心吧,殿里的人都是奴才亲自敲打过的,嘴严实得很。那太医更是娘娘私下培养的心腹,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这事儿不仅关乎到宋琢玉,慈宁宫上下的性命也全都尽系于此,大家都提着心呢。


    那面若敷粉的紫衣太监浅笑嫣然,端的是阴柔姿态,却凭地叫宋琢玉想起对方“敲打人”的手段来。若非亲眼瞧见这人随手拧断一个宫人的脖子,他还当真以为对方手无缚鸡之力。


    毕竟这苏公公的手光滑细腻,指节毫无半点茧子,与宋琢玉所熟知的习武之人截然不同。


    思及此处,他不由开口道,“苏公公,你可是习过”


    话还没说完,便听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几个太监哀求劝阻着什么人,哪怕被拳打脚踢也不敢呼半句痛。


    直到一道尖锐的女声从中传来,“啊啊啊啊,放手!你们这群狗奴才,谁要是敢拦本公主,我扒了你们的皮!”


    “我不回去!不回去!你们谁也别想把我关起来。”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从那廊下跑了出来,她裙摆上的铃铛叮当作响,热烈得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


    武秀的胸中翻涌着数不清的怒和怨,无论是父皇陡然转变的态度,还是来自母妃的不理解,都通通让她无法忍受。她恨不得把眼前的所有东西都砸个干净,好泄她的心头愤。


    “凭什么?凭什么!”


    她不过就是想要嫁给她喜欢的人而已,为什么人人都要阻拦她!人人都不让她如愿!


    武秀又想起那日大殿内的场景,她满心欢喜地去让父皇赐婚,却被对方拒绝了。她无可遏制地大吵大闹起来,以为父皇还会像从前那样把所有她想要的东西都送到面前,没想到却被责令禁闭反省。


    “为什么不让我嫁给琢玉哥哥!父皇,你不是说我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吗?可为什么我连嫁给自己的心上人都做不到?”


    武秀突然偏激地喊了起来,不顾周围人的安抚,“是不是、是不是太子已经先来一步?是不是皇兄要跟我抢人?父皇你说啊,凭什么要把我的琢玉哥哥让给他!啊啊啊——”


    她又崩溃哭叫出声,却被人强压着带了出去。


    武秀被关起来了。


    她发了疯地嘶吼,可没有人理解,母妃也不理解。


    明明最先认识宋琢玉的是她,明明都是父皇的孩子,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偏向太子?


    武秀寻了个机会跑出来,她要去她的琢玉哥哥,任何人都不能阻拦她。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鬓角的珠花掉了一地,终于甩开那些烦人的死太监,看见那个站在紫薇花树下的白衣青年。


    满枝的艳色垂落在他头上,花也动人,人也动人。


    “琢玉哥哥——!”


    那个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她面前,武秀差点要哭出来了。她恨不得扑过去死死地抱住对方,诉说这些日子里她的委屈和哀怨。


    她还想告诉那人,若是父皇实在不允这桩婚事,她就带着他去私奔,他愿是不愿?


    可还没来得及触及青年的衣角,就被一只手挡住了。


    武秀咬着牙森森然地看过去,她看见对方身上的紫色,那是太后身边的人。恶狠狠地瞪了眼碍事的苏公公,武秀跑过去抓着宋琢玉的手急声质问道,“琢玉哥哥,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她的视线掠过青年看向对方身后的来路,那是慈宁宫的方向。


    却说宋琢玉愕然地睁大眼,还没从突然遇见武秀公主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就见对方猛地伸手揪住他的衣领细嗅起来,“你身上怎么有女人的香气?”


    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武秀脸色阴翳下来,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宋琢玉的身上,最后落在青年颈脖处的一点刺目的红痕上,她尖声叫了起来,“那是什么!我问你,那是什么?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唇脂的印迹?”


    “公主”宋琢玉心头一紧,飞快地抬手捂住,想要解释,却被武秀狠狠推开。


    “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她赤红着双眼,面色骤然狰狞扭曲起来,“太子来跟我抢也就算了,为什么太后那个老女人也要来跟我抢人,啊啊啊!”


    她像是发了疯一般的吼叫起来,那癫狂的神态竟叫人隐隐头皮发麻。


    宋琢玉心底一沉,怕对方大吼大叫的引来更多的人听见他跟蓉娘的事,正要上前去安抚,没想到却被苏公公拦下了。


    只见对方眼一眯,随即转头对不远处那群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太监呵道,“还愣着干什么,要本公公亲自动手不成?还不快把公主殿下给扶回去歇着!”


    那群人顿时如梦初醒,忙不迭地点着头。


    眼见着武秀公主被人架走,宋琢玉难免有些慌神,“怎么办,刚才他们全都听见公主殿下说的话了?”


    会不会当真?会不会将他和太后从前的事情也联系在一起,会不会想到更多,甚至是


    宋琢玉脸色渐渐失了血色,竟有些摇摇欲坠起来,好在被人及时扶住。他转头一看,正对上苏公公沉着冷静的脸,对方稳稳地按着他的手臂,“小宋大人莫担心,奴才自有办法处理。”


    说到这时,那双上了妆的细长眼睛垂下,一闪而过的狠厉之色。


    宋琢玉被吓了一跳,他自然明白对方口中的‘处理’是什么意思。可那群太监能够随意地消失在宫中,武秀呢?武秀怎么办?堂堂公主殿下,又怎么让其不乱说话。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苏公公轻柔地将他散落的发丝勾回耳后——


    “小宋大人无需费心,这些都是奴才和娘娘的事。”


    这是不打算明说了。


    宋琢玉闭了闭眼,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他颤抖着手按住对方,哀求道,“不要危及公主的性命,她……算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蓦地别过头,“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无尽的恐慌和疲倦涌上心头,宋琢玉恍惚地想,他怎么就走上了这样一条路?


    见他面色实在苍白,苏公公终是出声安抚道,“您放心,我们不是那种杀生的人。”


    只是会用点小手段而已。


    至于这些,就不必叫可怜的小宋大人知道了,免得人怕得夜里睡不着。


    第57章


    几日后,宋琢玉终于知道对方口中的处理是什么意思——


    武秀公主要许配人家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宋琢玉正在慈宁宫里陪太后赏花,他手中正剥着皮的葡萄陡然掉落滚到地上,面上却是一片茫然失神,“公主她竟然要嫁人了?”


    他脑中浮现出那张偏执得近乎疯魔的脸,指尖微不可见地一颤。


    这就是苏公公和太后他们商量出来的办法吗?武秀竟也会同意?那样痴缠的人会甘心就这么被安排好一切吗?


    身旁传来太后淡淡的声音,“武秀也大了,是该挑选人家了。之前贵妃便有意在赏花宴上为她择婿,却被她哭闹一场不了了之,如今本宫又跟陛下提了一回,可由不得她再耍小性子。”


    不过一个公主,再怎么受宠,婚事上还不是得被人拿捏。


    “待到她嫁出去,便将她打发去封地,离宫里远远的,好让她不能胡言乱语。”说到这里,太后勾起了唇角,“若还是不听话,届时天高人远,便好叫她知道,病逝一个公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武秀是个聪明人,当明白,婚事都能被左右,那性命自然也能。


    太后漫不经心地想。


    宋琢玉听罢,恍惚间又忆起武秀公主从前的模样,依稀记得对方那时性子虽有些娇纵,倒也算得上是明媚活泼。尤其是对方骑在马上射箭的样子,英姿飒爽,不输于其他任何一个皇子。


    不禁怔然地开口,“可是已经定下人选了?”


    “哪能呢。”太后娘娘欣赏了一下自己刚染的指甲,随意道,“本宫倒是挑了几家的子弟,贵妃也挑了些,可惜皇帝一个也瞧不上,非要让武秀自己来选。”


    说罢她冷笑一声,“这次本宫可没从中作梗,且看他们要选到什么时候?”


    “真当人人都跟他自己一样,把武秀当成个宝。”


    也不看看,这京城里谁愿意捧一尊阴狠毒辣的佛回家供着!


    宋琢玉没敢接话,只能连忙低下头去继续剥葡萄,假装没听见太后的腹诽。


    而与此同时。


    另一边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烟气从那鎏金熏炉的莲瓣间钻出,一缕缕地缠在一起,慢慢弥散至整个大殿中。每一口都掺杂着浓郁的奢靡气息,厚重得近乎腻人。


    地上却全是碎掉的瓷器玉件,那些珍贵的金饰珠宝被人弃之如敝履,从案头上扫下来砸得到处都是。


    武秀一个人哆哆嗦嗦地蜷缩在角落里,只见她鬓发散乱得全然不成样子,裙角上也沾着不知从哪里蹭来的灰渍,正眼神空洞地望着半空中,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什么。


    细听才发现她说的是,“我不想嫁人!我不要嫁我只要我的琢玉哥哥,我只要他”


    可是一提到宋琢玉,武秀又陡然想起那日在对方身上看见的吻痕来。


    她蓦地尖叫一声,整个人又开始神经质地颤抖起来,“为什么,为什么都要来和我抢人?太后那个老女人,她都那么老了,哪里配得上我的琢玉哥哥?”


    “还有太子那个贱人!”武秀恶毒地咒骂着,“那就是个吃药成瘾的疯子,怎么还不死,还不死”


    干脆全都死了算了!这样琢玉哥哥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明明那次她都把人拐到偏殿里了,可最后却硬生生便宜了太子,是不是就是那一次叫对方明白了她的琢玉哥哥的好?然后才跟着她抢人的?


    武秀有些坐不住了,这相当于什么,这相当于是她亲手把琢玉哥哥送上了太子的床


    她倏地站起来就要去找她的剑,脸上的笑容诡恻恻的叫人心底发毛,“我抢不过太后,我还抢不过太子吗?都是父皇的孩子,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要高我一等?贱人!我要去杀了他,贱人——唔唔唔!”


    被骤然捂住嘴,武秀挣扎着转头看过去,“母妃,你怎么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她还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中还带着未散的阴狠和不服。


    直到“啪!”的一声。


    贵妃娘娘猛地一巴掌狠狠扇过去,“清醒了吗?我问你,清醒了吗!”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贵妃痛心疾首地道,“武秀,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气度?就为了一个男人?”


    武秀捂着脸长久的顿住,直到好一会儿,她才低低地笑出声。


    那声音越笑越抖,最后竟猛然爆发似的尖锐哭吼道,“这个样子,这个什么样子?还不都是他们害的!全都是因为他们!”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要来和我抢琢玉哥哥,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不是因为父皇不同意赐婚,我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武秀似颠似疯,“都是父皇的错,都怪父皇,他要是早早的同意我和琢玉哥哥在一起,哪里还会有现在这么多事?”


    “满京城的男子那么多,你想要什么没有?偏要执着那一个?”贵妃娘娘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不可理喻的存在。


    “可他们都不是我的琢玉哥哥啊!母妃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只要他!只要他!啊啊啊啊——”武秀又开始发疯了,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话,“我不是公主吗?我不是天下最尊贵的皇女吗?我不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吗?”


    为什么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却怎么也得不到。


    “因为你只是你父皇最疼爱的女儿,他真正最疼爱的孩子是太子!”贵妃娘娘终于忍无可忍地按住她,“武秀,我们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是怎么来的,你忘了吗?因为这张脸!”


    因为这张和前任皇后相似的脸,所以她成了当朝贵妃;因为武秀的出生时辰做了手脚,和那人腹中胎儿小产的时间刚好一致,所以武秀成了整个宫里最受宠爱的公主。


    “所以你得记住,你永永远远都比不过太子!”


    贵妃的指甲长得厉害,深深地嵌进她的胳膊肉里,疼得武秀一瞬间清醒过来,竟然有些畏惧,她从未见过对方这么可怕的模样。


    那双眼睛里带着厉色和警告,“太子要那人,你就让给他!听到没有?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母妃都能给你弄来。”


    “可是”武秀摇着头,泪水决堤而下,满是不甘和愤怒。


    她想说,她什么不要,只要琢玉哥哥一人。


    然而贵妃娘娘一句话堵住了,“没有可是,武秀,我的好女儿啊,你以为你真能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抛下吗?”


    “你看看你身上穿的,你每日用的,再看看赵芥平时都是个什么样子!”贵妃强硬地按着她的头迫使她转过去,武秀看见了门口地上的狗窝。是真真正正的狗窝,她母妃养的那只小白狗就住在那里。


    平日里懒得搭理,只有圣上过来的时候,才会抱在怀里装装善良温柔的样子。


    那狗住的窝自然算不得好,可赵芥住的地方连狗窝都比不上。


    赵芥只能给下人们住在一起,她还曾数次指使身边的太监宫女们欺辱他。逼着对方学狗叫,大冬天的跳进水里,还有许多许多肆无忌惮轻贱对方的事情。


    哦,她还给对方取了个贱名,叫“小叶子”。


    耳边传来贵妃森森然带着狠意的声音,“母妃当年但凡退一步,你现在就是赵芥的模样!你以为你还能做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你以为你还能吃穿不愁,随意打骂宫人?”


    “武秀啊,你姨母的教训还不够吗?”贵妃冷冷地出声。


    当年赵芥的母亲,她的双生妹妹,不还是一样为了情爱要死要活,甚至不顾家族给的任务?


    对方要爱那个侍卫,她管不着。要么假死出宫,要么彻底断了,可当断不断,犹犹豫豫是什么意思?


    最后被陛下发现两人的私情,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她可怜的妹妹,怎么就不懂,陛下才不会在意孩子是不是亲生的。当她顶着那个女人的脸躺在别的男人的怀里,就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只累得那孩子被陛下厌弃。


    赵芥赵芥,命如草芥,卑微低贱,人人可欺。


    “你以为你可以为那个男人放弃一切?当真要让你去过赵芥的日子,你敢吗?你吃得了那个苦吗?”


    贵妃死死地按着她的手,“武秀,母妃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是为了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郎,而不是去步你姨母的后尘!”


    “情爱?情爱哪有权力重要?”


    武秀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她脸上满是泪痕,哑着声音呆呆地重复道,“权力?”


    “你看看母妃,当年多少人奚落讥讽我,说我事事比照着前皇后来模仿,可最后呢?”贵妃忆起当年往事,神情恍惚,“最后我成了贵妃,那些曾经嘲笑我的人,再怎么不甘心都只能在我面前下跪。”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母妃知道你心里委屈,但只有你父皇愿意宠你,你才是这宫里说一不二的公主。”


    她心疼地摸着武秀的脸,“今天就算了,明日你收拾收拾就去向你父皇服软,说你这阵子糊涂了,说你愿意嫁人。啊?好不好?”


    碎发落下来,武秀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太清。


    贵妃忍不住劝说了一句,“你放心,母妃定会为你择个好人家。你现在是尊贵的公主,以后也会体面一辈子,等你再大些,便会知道什么情情爱爱都是小事,只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武秀终于有了反应,她看着自己的掌心,想起太子,想起太后。


    他们就是这样夺走了她的琢玉哥哥的吗?


    武秀突然用手捂着脸,忽然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贵妃娘娘起初以为她在哭,有些失望地站起身来,打算继续关禁闭直到对方彻底想通。


    结果才迈出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武秀的笑声。


    那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直至癫狂。她看见武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随意的将手上握着的剑丢开,幽幽地道,“不用等明日了,母妃,我现在就已经想通。”


    “待我换身衣服,马上就去见父皇!”


    贵妃听见她的话,非但没有露出喜悦的神情,反而惊惧地后退一步。她看着赤脚站在碎瓷片上的武秀,脚底渗出鲜血,却浑然不觉的样子。


    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武秀当真想通了吗?


    第58章


    幽静的竹林里。


    郭歧久等不见人来,神色间已是有些不耐,“公主殿下唤我前来,究竟有何要事?若是不急,还请容我先走一步,今日尚需当值。”


    那领他过来的小太监连忙将人拦住,“且慢且慢!郭大人,公主殿下即可便至,还请您再稍等片刻!”


    “不必了。”郭歧冷冷的回绝,转身就要离开。


    他自认为跟武秀公主素昧相识,对方突然派人将他引至此地本就已经足够莫名其妙,此时耐心耗尽,更是连多待片刻的念头都没有。


    如果对方只是为了报之前那阻拦之仇,有意戏耍作弄,想必现在也该折腾够了。


    哪知刚抬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悠悠的女声——


    “郭侍卫留步。”


    竹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时沙沙作响。


    一人从林间缓缓走来,武秀公主今日竟然穿了一身墨绿。那绿色深得发黑,乍一眼看去好似丧服,衬得那张脸上的阴戾之气更盛,却也平添了几分森冷的威严。


    郭歧的目光在她那衣服上一顿,又转瞬间皱眉移开。也罢,反正公主殿下爱发疯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别说是青天白日里穿丧服,便是当众张弓射伤宫人也是做得出来的。


    “不知公主殿下叫臣过来是为了何事?”郭歧抱剑站定,开门见山地发问,只想快些打发完这桩麻烦,好回去继续当值。


    岂料武秀抬眼扫了扫四周的竹林,却没回答他的话,反而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这里地处偏僻,少有人来,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你说是吗,郭侍卫?”


    郭歧见她这般刻意卖关子,彻底没了交谈的想法,当即转身就走。


    哪知才走出去一步,就听武秀公主的声音,似轻慢又似玩味,“听说郭侍卫年少时曾落水被人所救,巴巴地捧着礼物想要上门道谢,结果呢?连正主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其同伴当成要饭的奚落一番打出了门,连礼物也被丢了出去?”


    她说着掩着口鼻笑了起来,“还当真是啧啧,狼狈至极啊。”


    郭歧一瞬间猛地回头,像是被针扎了似的,他脸上的神情冰冷得骇人,“你什么意思?”


    武秀看着他那样子,却笑了,她像是自己过得不高兴,便也要别人也不爽快一般,不以为意道,“郭侍卫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公主只是一时好奇琢玉哥哥的过往,顺手派人去查了一下,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一桩旧事。”


    郭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被赶出门的时候很丢脸吧?”


    武秀夸张地道,“他都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他救过的那个人曾经上门过。只怕在他眼里,你早就成了个不懂感恩的白眼狼,一句谢意没说,还害他回去后受了凉。”


    “他也不会知道你被拦在门外羞辱,不会知道你曾费尽心机地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却被他的朋友百般针对刁难。”


    “那个人很讨厌吧?明明只是个朋友而已,却管束他那么多?”


    “够了——!”郭歧终于忍无可忍地道,他额上的青筋隐忍似的跳动着,像是被戳中了某种最隐秘的痛处般,脑子里又回想起那些令他难堪又痛恨的往事来。


    宋二,宋二。


    那个他从记事起就一直回荡在他耳边的名字。


    他知道那人长得格外好看,知道那人性格爽朗大方,知道那人很喜欢交朋友,也知道很多人等着被这位二公子回头看一眼。


    毕竟,从小就跟对方被放在一起比较。


    明明都行二,明明都是二公子。


    他爱笑且受欢迎,自己则冷漠又孤僻;他健康爱闹,自己则腿脚有恙;他总能想出一些鬼点子,惹得众人追捧不已,自己却闷声不吭,沉默得总是被人忽视。


    郭歧讨厌他。


    可偏偏,在他被那群人嬉笑着推入水中的时候,又是宋二想也不想地就跳下去救了他。末了轻飘飘地一拍衣摆,转身悄然离去,连个名字都不留。


    次日携礼上门道谢,本想握手言和,却被一衣着华贵的少年凶恶堵在门前。


    那时,对方看他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什么从泥里扒上来的脏东西。


    他听见对方嫌恶又厌烦地讥讽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配不配?就这种不值钱的货色也敢提上门来?”


    “我可告诉你,我们家宋二非玉铭斋的茶不喝,非金凤泉的水不用,你身上那几个子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滚滚滚,离宋二远一点!”


    那年恰逢郭歧大哥过世,继母进门。他从小就因为腿瘸被父亲不喜,这一年更是过得无比艰难,不然也不会有人敢当众来欺负他。


    买礼物的钱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银子,积攒了许久如今全部都拿了出来,却依旧被看轻嫌弃。


    那一刻,无尽的自卑和涩意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也叫郭歧下定决心,一定会出人头地。


    可他没想到,再次出现在宋二的面前,那人甚至都记不起他是谁了


    再次忆起从前的种种过往,郭歧胸中气血翻涌,指尖攥得发白,面上是拼尽全力才维持住的平静。他冷冷地看着武秀公主,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武秀被他吼了一下,面色微沉,似有不悦。


    只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压下心中的情绪,暗恨来日再算账。方才徐徐道,“急什么?只是想过来同你做一桩交易罢了——”


    “毕竟,我们的目标都是相同的。”


    她似是意有所指道。


    而郭歧猛地攥紧了拳头,神色在阴影中有些看不太清.


    武秀的婚事终于定下来了。


    对方是个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人。


    “什么,郭歧?”


    彼时宋琢玉正和太后在园子里散步,听闻这个消息不可谓不震惊。倒不是说别的,就是这两人怎么看像是毫无交集的人突然凑到了一处,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尤其是,印象中武秀同郭歧还颇有些互看不顺眼。


    园子里姹紫嫣红开遍,太后的手轻抚过枝头的一朵月季,“挑挑拣拣这么久,我还当她会选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哪曾想呵。”


    太后冷笑一声,“这郭家子的家世倒也还算配得上她,就是不知道,当初武秀对着她那个伤了腿的弟弟极尽嘲弄折辱,如今自己却嫁了个瘸子,不知是何感想?”


    她将月季折下来,抬手别在宋琢玉的耳畔,望着面前这张俊美无比的容颜,眼里带了几分柔情。


    “不知道她是真开了窍,还是歪打正着,竟然把小七给抬上来了。”太后悠悠道,“贵妃无子,膝下只有武秀这一个女儿,如今陛下还康健,她自然是尊贵无极的公主,可若是等以后,难说。”


    如今太子染有疯疾,四皇子身子骨羸弱,至于宫中其他皇子,皆跟武秀素来有些不合。


    所以才说,这步棋才走得妙啊。


    七皇子虽然因着生母的原因被皇帝厌弃,但随着年岁渐大,这张同武秀一模一样的脸也足以证明是皇帝的亲子。连武秀都能得宠,没道理七皇子不能。


    再有贵妃全力扶持,这七皇子没准儿还真能对那个位置争上一争。


    尤其是,武秀要嫁的这个夫婿家中还有兵权。


    太后意味不明地开口,“武秀若真有这般深的心计,那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只可惜啊,她到底是算漏了一步。”


    她声音陡然一转,余下的话却没有说了。


    宋琢玉听罢心头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对方腹部,以为太后对之前那个胆大的念头还没有死心。


    不由连忙拉住人道,“蓉娘,你答应过我的,咱们的孩子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你可不能突然反悔让他也去争抢那个位置!”


    何况太后这胎真要出世,肯定是不能放在宫里的。


    此前宋琢玉跟人商量的结果是,待太后月份大些,便找个由头去京郊别院礼佛。偷偷将孩子生下,然后交给宋琢玉抱回家去养着。


    毕竟这些年来他花名在外,即便突然冒出个孩子也不会有人起疑。


    见他着急的模样,太后缓缓看着自己那宽松衣服下并不明显的肚子,眸光一闪,柔声安抚他道,“玉郎放心,我怎么舍得让咱们的孩儿去蹚那浑水呢”.


    出宫的路上,宋琢玉还在琢磨太后那番话的意思。


    想起对方提到的七皇子,陡然发现自己其实是见过这人的。


    就在前几日去慈宁宫的路上,他远远地看见一人侧脸极似武秀,正蹲在地上看蚂蚁。宋琢玉当即惊得后退一步,差点以为武秀公主又来堵他了。


    “公公主殿下。”


    直到那人转身,他这才看清楚对方身上穿的是男装,神情也有种与武秀格外不同的沉静。


    这般再看,倒是瞧出两人的区别来。


    身旁的小太监悄声提醒他,这是宫里的七皇子,这些年身体不好,一直在殿里修养,少有出来的时候。


    七皇子


    宋琢玉正要行礼,就听那人冷不丁开口问他,“你不记得我了吗?”


    那人的眼睛黑漆漆的,看久了莫名有些渗人,但因着那不经意间流露的期待,显得无害了许多。而且,对方看过来的眼神总觉得有些熟悉。


    “哦!我想起来了——”


    宋琢玉忽然猛地一拍手,在人惊喜的目光中脱口而出,“那日,那日在亭子里,就是七殿下端给我的茶!”


    他就说,当时两个武秀公主中怎么有一个总是不怎么开口。


    只不过他以为另一个‘武秀’是替身之流,没想到竟然是个皇子。


    听罢他的话,赵芥眼中的光瞬间暗淡下来了。


    只剩宋琢玉看着对面沉默不言的人,突然有些尴尬,怎么,他说得还不够多,不够热情吗?


    只是那时候对方和武秀齐齐上阵的场景,怎么看都有些不太适合详细描述吧,于是他只能干笑两声,连忙告辞走人了。


    走出去几步,都还能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他.


    快要走出宫门的时候,宋琢玉看见前方负手而立着一个人。


    又是那身玄色的广袖长袍,脚踩木屐,赫然是那位据说正在发病一律不见人的太子殿下。许久不见,赵麟的脸色更加苍白了,高眉阔目,连颧骨都显得锋利了许多。


    宋琢玉本以为对方是在这宫门口特意等他,有话要说的。


    可赵麟又只是站着,远远地望着他,一动也不动,似乎并没有靠近的打算。


    宋琢玉:“?”


    他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想法,寻思着这也就几步路的距离,难不成太子殿下也要自持高傲身份,非要他走过去了才肯发话。


    结果还没等他迈步,就见赵麟忽然说了句什么。


    暮色四起,高高的宫墙在地上投射出一片浓重的暗色。赵麟的面容在阴影中越发显得幽深,只依稀辨认出对方的嘴型,说的是——


    “离太后远一点。”


    眼见着那道身影说完便走,丝毫不给他上前询问的机会,宋琢玉不禁疑惑起来,对方大老远的过来一趟就为了跟他说这个?


    可是太子哪里知道,如今他跟太后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现在再谈分开,早就已经晚了。


    宋琢玉久久地看着那个方向。


    恍惚间,刚才赵麟胸膛还有脖子处的诡异红晕再度浮现在眼前,他不由思绪有些发散地想,他们这位太子殿下,是不是酗酒得有些严重了?


    想起近日宫中有关太子病情的传闻,宋琢玉不知为何心头有些不安。


    他按了按胸口,转身出宫。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哥哥出场


    第59章


    要变天了。


    好似一夜之间,外面就多了许多流言。


    离上次入宫已过去多日,但宋琢玉总觉得心里莫名焦虑,就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他不愿把这种烦躁的心绪带给蓉娘,遂特意告了段时间的假在家休息,也就没有过多的去关注宫里的消息。


    直到某一日起来,他发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陡然间变得多了。


    无论是替他整理衣物时,还是为他束发时,亦或者是给他端茶倒水之间,乃至是窗前偶有下人经过,都会悄悄地用那种异样的眼光来偷看他。可等宋琢玉循着视线望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又全都低下了头。


    他唤了两个下人到身前询问,那二人却怯懦不敢言。


    见他脸上毫无笑意,不似平常那般可亲,两人这才互相对视一眼,咬牙道,“回二公子,是大家听了些坊间的传言,说得活灵活现。一时好奇,这才失了规矩,还请二公子恕罪。”


    “什么传言?”宋琢玉问。


    “有人说说您跟宫中的太后娘娘暗通款曲,日日入宫就是为了和太后私会”那下人颤声道。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什么入幕之宾,凭着一副好皮囊做了那登堂入室的男宠,把太后迷得芳心大乱。还有什么借着枕边吹风,哄得太后心甘情愿为其谋划官职,种种之类的。


    下人们不敢妄言,只挑了几句能说的说。


    可尽管如此,宋琢玉手中的杯子还是顷刻间就被捏碎。“咔嚓”一声,下人们惶恐不已地跪了一地。


    只剩宋琢玉面色惨白地坐在那里。


    风雨欲来,不可抵挡。他缓缓抬手按着额角,忍不住一阵恍惚,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就暴露了呢?到底是谁做的?


    是太子吗,还是武秀?


    知道他和太后事情的就只有这两人。可武秀公主近日里正被拘在宫中准备婚事,想来也没功夫令人传播这些。至于赵麟,若真是对方做的,那日出宫时又何必拦着他有意提点?


    宋琢玉心乱如麻,脑子里惶惶然的一片空白,他想要站起身来,却踉跄了几步。


    旁边下人们的惊呼他已是听不见了,宋琢玉颤颤扶着桌角的手指用力攥紧,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去找蓉娘。


    对,进宫,然后找太后商量。蓉娘那般厉害,定然会有办法的!


    此等谣言若是不尽快压下,后果不堪设想。届时不止他自己,只怕连宋家,太后,甚至是更多人,都会被一起牵连进去。


    宋琢玉说走就走,当即就要进宫去。


    然而还没出门,就被薛成碧的小厮给截住了,对方也神色焦急,匆匆道,“二公子且慢,咱们薛大爷有请,还请您务必先跟小的去一趟啊!”


    前段时间薛成碧出去跑商了,如今刚回京城就听到这种传言,想必是怒不可遏,也反应过来他从前说的那些什么心上人的话都是欺瞒作假。


    这般情况下,宋琢玉肯定是要给对方一个解释的。


    当真是多事之秋,所有事竟都赶在了一块儿。


    宋琢玉苦笑连连,只能跟着那小厮先去薛成碧那里,稍作安抚.


    天幕沉沉,似有雷雨将至。


    马车停在锦绣阁前的时候,已有小雨落下,风一吹,瑟瑟的发凉。


    那小厮来得急,车内也没有备伞,见宋琢玉从车上下来,忙举着袖子要为他遮雨,却被宋琢玉摆手拒绝了。


    他两三步穿过细雨来到锦绣阁里,只发梢处略有湿意。许是天气不好,又在白天,今日的锦绣阁没什么客,宋琢玉绕过前来接待的人,径直朝二楼薛成碧的厢房走去。


    推门而入的时候,里间那人正把什么信纸给放下。


    听见动静声,薛成碧猛地转过身来,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脸,那眼中似愤怒似含怨,好像又夹杂了些宋琢玉看不懂的东西。


    “好啊,好啊,好你个宋二!我只当你平日里喜好美色,喜好那些年长的妇人,可你自己在楼里玩也就算了,哪曾想你竟然给我玩到宫里去了?”


    薛成碧陡然拔高了声线,咬牙切齿道,“那可是太后啊!”


    他拍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像是已经别无办法,又仿佛已经气得快要发疯,最后忍无可忍地一脚踹翻身旁的凳子,“那年纪再大点都能当你娘了,你也真是够能耐的!”


    找谁不好,找了个最不能招惹的。


    那凳子乍然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当即裂了道缝,碎木渣溅到地上。


    宋琢玉像是被这声音惊着了,他仓皇地后退一步,怔怔地看着薛成碧,那眼睛瞬间就红了。


    对面的薛成碧一抬眸间看见他这幅神色,满心汹涌澎湃的怒意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明明他还有诸多言语要挨着数落,明明之前被气得恨不得一拳捶在墙上。可看见对方眼角泛红的那一瞬,他竟一下子全部泄了气,反倒生出些许无措来。


    抬在半空中的手就那么颓然放下,薛成碧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道歉。


    哪知道面前的宋琢玉却飞快地低下了头,他声音极轻,带着些许涩意,“不是玩我与蓉娘是真心相爱的。”


    只这一下,瞬间又燎燃了薛成碧刚压下去的火气。


    “真心相爱?又是这个真心相爱!”薛成碧一把拍在桌子上,发了狠地道,“上次你跟我说这话时,还说你喜欢的是慈宁宫的那个紫衣太监,可现在看来,我倒宁愿你喜欢的就是那个太监!”


    “总之是太监也好,是别的什么人也好,通通都好过喜欢上宫里的那个太后!”


    “真是胆子要掀上天了,什么都吃得下!”薛成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骂道,“你以为那是什么普通人吗?随便勾勾手指就能叫人为你要死要活?那可是太后!连皇帝都得礼让三分的女人!”


    “你以为宫里出来的人有那么简单?到底是你玩她还是她玩你?”


    薛成碧一想到他在京郊听到那些传闻时的心情,当真是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去了,立即快马加鞭地回来。舟车劳顿了数日,连屁股都还没坐下,就差人去叫宋二了。


    他这噼里啪啦地数落了一大堆,一句接一句,嘴皮子利索得丝毫不给宋琢玉插话的机会。


    等数落完了,正扶着桌子喘气,好平息心头怒火,结果突然发现屋子里安静有些异常。


    一转头,看见青年低着头站在那里竟然没有动了。


    “宋二?”薛成碧当即心里咯落一声,发觉有些不妙了。他快步走上前想要抬起宋琢玉的脸看看,却被对方猛地拍开了手。


    这不看还行,一看简直不得了。


    那两行流下来的清泪,都快要把下巴打湿透了。宋琢玉紧蹙着眉头,眼睫都被水意黏住,他即便是哭起来也是默默地,大抵是没受过这种委屈,所以硬是强撑着半句不吭。


    只肩膀发着颤,直把薛成碧给看急了。


    “玉儿,真哭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薛成碧唉哟一声,连忙抓着宋琢玉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打去,“你打回来行不行?薛大哥哥刚才落了你的面子,你全都还回来,想怎么出气都行”


    那玉白的手指扇在他脸上,跟挠痒痒似的,只不过没打几下,就被青年抽了回去。


    “宋二”


    薛成碧心中一慌,连忙唤了声。


    而面前,宋琢玉的眼泪已是决堤而下。


    本来出了这么一桩事心里就惶恐焦虑,正准备进宫里去找人商量解决办法的,结果被半路截来这里。话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又被劈头盖脸地大骂了一通,可不是满心苦郁吗?


    彷徨惊惧之下再也憋不住,于是很失面子的哭了出来。


    “你还敢说我,我不是正准备去想法子的吗?”宋琢玉狠狠一抹泪水,硬气道,“若不是你叫人拦住我,我早就进宫去找太后商量了!”


    “你还想着去找那个女人?”


    薛成碧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眉头瞬间挑高,又要动怒。只望着青年通红含泪的眼,那股怒气压了又压,终究是硬生生按了回去,连手上的力道都松了。


    他脸上神色变化万千,最后猛地长长一叹气。


    “不行了,我告诉你,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收拾包袱走人!”


    薛成碧用手指了指宋琢玉,眼睛四处环视着周围,飞快地想着要带些什么东西,“随便去哪个地方,跑出去躲个几年再回来。至于京城里的这些事,谁惹出来的麻烦谁自己去解决,反正轮不到你来蹚这浑水!”


    “不然你当真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谣言吗?”


    薛成碧说着回过身来,他眼中滑过一丝厉色,“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保不齐就是专门来针对太后的,这又哪里是你能轻易沾染的?”


    说罢,他拽着宋琢玉就要往里屋去收拾东西,趁那些人的计划还没展开之前赶紧把人送出京城。


    哪知道对方却像钉在地上似的,死死地站在原地不动。


    薛成碧看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宋琢玉发颤的哀求的声音,“我我不能走,蓉娘她们还在京城,我怎么能够就这么一个人逃了呢?”


    更何况,太后如今还怀有身孕,京城里这般危险,他哪能就这么抛下她们母子独自离开?


    薛成碧乍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她们”,只当他被那妖女迷惑得不轻,到了这般境地都舍不得放下那女人。


    不由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现在不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宋琢玉,你难道要犯傻的告诉我,你要跟太后一起共进退不成?她怎么走?她一个深宫女人怎么离开京城?”


    “你真的是疯了!”


    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


    “不行,你必须给我离开京城,今天就走!”薛成碧说干就干,哪还由得他再反驳,扭着人的手臂就要强行带人走。


    至于行李,行李可以路上再买。反正他马车内备有银钱,足够宋二在外面也舒舒服服的过他的公子哥的生活。


    眼见着他要来真的,宋琢玉这下慌了,急忙道,“她能走!太后有办法出宫的!”


    “蓉娘同我说过的,若是当真事发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便假死脱身,跟着我去浪迹江湖!”


    他看着薛成碧骤然凝住的眼,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凉,不禁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她手中有一支先帝留下来的暗卫,足够将我们安全护送出去。”


    攥着他胳膊的手陡然放开,薛成碧站在那里好半天都没反应。


    宋琢玉像是有些受不了这诡异的寒意,颤抖着搓了搓手臂,正要后退几步远离,就听见薛成碧压抑着什么的发冷的讥讽声,“假死?浪迹江湖?”


    “我让你出去躲几年是为了避避风头,等事情过去了,再回来。可你呢?你倒好,直接选择假死?”


    “什么意思?这宋家二公子不当了?宋府也不要了?”他深深问道,“那我呢?那你哥呢?还有这京城里所有的一切呢,你全都能够抛下,全都能够不要了?”


    “宋二啊宋二,你这些年里吃的,穿的,那样不是最好的?全都是我一件一件精心挑选好送到你面前的,可现在呢,你说你要跟人去浪迹江湖?”


    “你怎么不想想你受不受得了那个苦!风餐露宿,自己洗手作羹汤,还要带着那个危险的女人,冒着被通缉追杀的风险?”


    薛成碧蓦地看过来,幽光一线中,那眼中浓重的泪意竟说不出是怨还是恨,他颤声道,“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去跟别的女人私奔的?”


    “宋二,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这么多年了,你看不出来吗?”薛成碧死死揪着心口道,“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什么大好人,能够平白无故地帮人家养弟弟?”


    “轰”的一声,窗外似有惊雷炸响。


    宋琢玉只觉脑中嗡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眼前有一瞬的发黑,身形竟也跟着晃荡了下。


    好不容易扶住墙站稳,他听见薛成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可以不求举案齐眉,不求燕婉之好,甚至都不需要你回应我。”他似讥似笑,眼中隐有血色,“我只要永远,我只要永远!哪怕做一辈子朋友,我也愿意!”


    “但你但你不能这样,不能离开我,不能如此作践我的心意。”


    宋琢玉手一哆嗦,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还是这般场景,不是幻觉。那人的目光还死死地落在他身上,仿佛在寻求一个答案,宋琢玉忽然觉得满心迷茫。


    他恍恍惚惚地开口,“可是可是我已经有蓉娘了啊。”


    一个人,怎么能够分成两半?


    就像他的后半生,又如何能同时许给多个人?


    “我已经答应过她,会对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负责。至于欠你的情,欠你的债——”宋琢玉茫然地道,“不若不若下辈子再来偿还?”


    如果当真别无他法,他还是会先紧着蓉娘,至于京城里的一切,宋琢玉忽然心中一阵抽痛。诚如薛成碧所说,他当真能够想抛下就抛下吗?


    “孩子?”


    屋子里陡然响起一道古怪的声音。


    宋琢玉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竟然把太后有孕的事情给透露出来了。


    外面雨下得越发大了,猛烈的打在窗户上,隐约还听见街上路人匆匆躲雨的声音。


    屋子里也渐渐昏暗起来,偶有一道光线闪过,映出了薛成碧面上异样的神情。他像是有一刹那的失声,又转瞬间清醒过来,想也不想就大叫道,“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不可能?


    是不相信太后怀有身孕,还是震惊他已经有了孩子?


    宋琢玉只以为他心中太过愕然,毕竟他自己当初第一次听见这消息时,也是同样的慌乱。所以他只能极力解释道,“此事千真万确,我骗你做什么?所以你现在也该明白,只要蓉娘还在京城,我就不可能离开这里。”


    谁曾想听了他的话,薛成碧却阴沉了脸,一字一句地道,“我是说,太后不可能有孕。你个傻子,她是骗你的!”


    宋琢玉眉头一跳,“我知道你难以置信,但我亲眼看见太医给蓉娘把过脉。”


    “把脉?呵,在宫里,在她的地盘上,自然是想让人说什么便说什么。不过叫一个太医改口骗骗你而已,这有何难?”


    薛成碧眼中浮现出怒意来,“再说了,她在后宫这么多年,早不怀晚不怀,偏偏你来了,就怀上了。”


    他面上的嘲讽之意显而易见。


    那神情深深刺痛了宋琢玉的眼,薛成碧这是什么意思,说他没脑子白给人当爹吗?


    再好的脾气也在此刻爆发了,宋琢玉狠狠一甩袖道,“我管你信不信,反正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我现在就得进宫,问问蓉娘对此事怎么说”


    哪知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薛成碧高声打断,“你还进宫里干什么?继续被她耍得团团转吗?”


    “你自己想想就能明白,她在后宫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传出过一丝一毫有孕的消息”


    宋琢玉却犟道,“她对先帝本就无情,自然不会愿意给先帝生子。”


    “呵。”薛成碧气笑了,“不想生?你以为她是不想怀孕吗,她分明是根本就没法有孕!不然当年哪里还需要去过继当今陛下,哪里还需要斗这么多年?她要是能怀孕,早就扶持自己的亲子上位了!”


    宋琢玉被他连番话戳得心头发堵,身形有些摇摇欲坠,可面上仍硬撑着辩解道,“不这不可能,蓉娘没理由骗我,她骗我做什么?我又没有什么叫人可图谋的东西,我也帮不了她”


    图什么?


    薛成碧冷笑,当然是图能够将你永永远远圈在身边,眼中再也看不进其他人。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他用力按着宋琢玉的肩膀,“我会害你吗?我巴不得你好好地活着。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才会好言好语地劝你赶紧先离开。若是你哥来了,只怕——”


    宋琢玉听到他口中的人,蓦地脸色一白。


    若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宋偃,只怕不会让他再多说半句废话。不走?那便把腿打断了,捆起来也要送出京城去。


    “不、不不不,不要告诉我哥!”


    他忽然觉得腿骨处隐隐作痛起来,指尖不受控地发抖,惶乱无助地抓着薛成碧的衣服哀求道,“让我再想想,再给我几天的时间,我想想再回复你好不好?”


    “你先替我瞒着,千万不要叫我大哥知道!”


    不然,他会被打死的,宋琢玉浑身一颤,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


    谁料薛成碧却面色一变,“糟糕,晚了!”


    还没等宋琢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就听见楼下有纷闹嘈杂的声音响起。像是在阻拦什么人上来,然后便是推攘声,尖叫声,乃至是重得叫人心底发沉的脚步声。


    直到,“砰!”的一声,伴随着房门被踹开的声音,屋内的窗户也被狂风暴雨所吹打开。


    帷幔四处飞卷,冰凉的雨水砸在人脸上,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刚才收到消息,你哥为了顺便赶上这次武秀公主的婚事,提前了回京的时间。若是不出意外,今天应该就能——”赶到。


    薛成碧的声音哑然止住,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突然一道闪电劈开黑沉沉的天幕,“轰隆”一声惊雷炸响,猝不及防地照亮了门口那道高大的身影。


    他身上的盔甲未卸,玄色的衣袍上还沾着凛冽的冷意,所有光线都被他挡在身后,只留那截长鞭还垂在地上。


    啪嗒,啪嗒,滴着水。


    天黑黑,阴沉沉,冷雨纷纷,所有的一切都不及那人手中的鞭子吓人。


    在看清楚门口那张脸的瞬间,宋琢玉就已经腿软无力地跪了下来。“噗通”一声,寂静的屋子里,除了风吹雨打声,就只剩下他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着,还有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他想要撑着地站起来,可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似的,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一边是身体战栗着叫嚣让他快跑,一边却又是反射性的肝胆俱颤,毫无反抗的力气。


    于是只能哆嗦着唇,用微不可闻地声音颤颤喊道。


    “大、大哥”


    第60章


    在颤巍巍喊出声的那刻。


    宋琢玉看见那人一双如幽夜似的眼,凉得近乎冷酷,好似任何事情都不能叫他多流连半分。


    对方不语,只默默抬起了鞭子。


    仅此一个动作,就让宋琢玉又忆起了从前屁滚尿流在对方手下逃窜的日子来,顿时破了嗓子般的大声哭叫起来,“哥!别打,别打我哥,求你了哥”


    他连滚带爬地转身,飞快就要往窗边跑去。


    哪怕从这里跳下去也好,摔在街上断了腿也好,总归就是不要落在宋偃手里。


    可宋琢玉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窗户,就觉腰间一紧。那黑色的长鞭如游蛇一般自身后迅速地蹿来,精准地锁住他,然后狠狠往回一拽。


    “啊——!”


    一屁股摔在地上的时候,宋琢玉当即嚎叫出声,然而还不等他揉揉伤处,就见那鞭子已经如疾风暴雨般从四面八方的打下来。


    “哥!哥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呜呜”


    宋琢玉挨了两下,肩上疼,背上也疼,腿肚子都在打颤。他一边哭,一边狼狈地躲起鞭子来,“别打了,别打了!好痛,我错了”


    那鞭子好像无处不在,任由宋琢玉怎么躲都躲不开。他捂了脸又去捂屁股,捂了胳膊又去捂大腿,慌慌忙忙地差点哭成了个泪人。


    却丝毫不敢向旁边的薛成碧求助半句。


    只因他大哥这人便是如此,他越是向外人求助,对方便打得越狠。若是乖乖认错,那倒还好,几鞭子下去之后聊作惩戒,叫他长长记性也就罢了。


    偏偏这次实在是打得有些久了。


    竟叫薛成碧也看不下去,面色难看至极地挡在宋琢玉身前,抬手一把攥住了那抽过来的鞭子,手指用力得泛白,“宋偃,你到底还要打到什么时候?他可是你亲弟弟!”


    刚才发了狠对着青年一顿乱骂的人是他,现在看不过眼挺身站出来的还是他。


    至于宋琢玉,好不容易借着这片刻喘息的机会爬起来,顿时就跟抓住唯一的救命绳一样,慌手慌脚地揪着薛成碧的衣服。


    他抽泣着抹着眼泪,只觉得身上到处都疼,露在外面的肌肤全是红条条的鞭痕。


    那发颤含泪的模样,只瞧着可怜凄惨不已。


    而对面,宋偃看着那探头探脑哭得眼皮红肿的青年,对方和他对上眼又畏惧似的往后缩。他目光一顿,视线终于一寸寸地挪到薛成碧的脸上,沉声道,“你要拦我?”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那气势一出,便是薛成碧也忍不住心中一凛。


    他自是听出了对方的意思,宋偃在处理宋琢玉的事情时一贯厌烦别人插手。他现在拦得越紧,等回去之后关上门来,指不定青年会被教训得更厉害。


    可是


    感受到身后人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无声地颤抖着,薛成碧又咬咬牙道,“他便是再有错,也不该由你这般往死里打!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吗?”


    便是连他自己,气得狠了也没敢动手,顶多骂几句。可宋偃呢?这还是人的亲哥,一来就下如此死手,直看得薛成碧心疼得犯急。


    “更何况,我们现在要紧的应该是先把宋二送离京城!”


    都到这种地步了,再打再骂又有何用?自然是先保住宋琢玉的性命要紧。


    然而面前人却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出言呵斥道,“我记得,这似乎是我宋家的家事?你薛瑶以何种身份来管?让开——!”


    宋琢玉已经哆嗦着哭出声,他怕得马上就要从薛成碧身后走出来,“哥,哥我听话,我乖,你别打我”


    谁料他刚一动就被薛成碧按住了。


    对方一边牵着他的手,一边死死地站在原地不动,那张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爬满了狠意,“我是宋二的好友,我凭什么管不得?至少比你有资格。毕竟这些年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不是你。”


    他花了精力细心养着的,凭什么白白被人打?


    薛成碧下颚微微抬着,满是挑衅和不服。


    直看得宋偃眼一眯,他面容与宋琢玉三分相似,只不过身上气质却截然不同。若说宋琢玉是三月桃花春水含情,那他便是隆冬陈雪萧萧肃肃,叫人望而生畏。


    “不让?好好好,当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宋偃淡淡勾唇,一派不怒自威之相,“且让你们当一回难兄难弟。好友?我险些忘了,若不是你从前三天两头地撺掇着他往花楼里跑,又怎会叫他养成这般浮浪的性子?乃至是今天酿成大错!”


    说罢他手腕猛地往前一甩,竟是要连着两个人一起打。


    鞭风在薛成碧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打来,他来不及多想,只能扬手一挡。于是只听“啪啪啪”的几声闷响,那手臂上瞬间皮开肉绽,直把被护着的宋琢玉也看呆了。


    他身上也有红痕,但远不及薛成碧这般严重。


    眼见着宋偃的视线缓缓移至他的脸上,宋琢玉腿一软,直接给跪下了,“哥!哥你打了他,可就不能再打我了”


    “宋二!”一旁的薛成碧疼得额角冒冷汗,却仍旧恼怒地要伸手拽他,“你起来!你有点志气好不好,凭什么要跪他,你跪他做什么?”


    “他这些年来对你不闻不问,一出事就知道动鞭子,他根本就不关心你,他心里只有宋家!”


    宋琢玉白着脸瑟瑟发抖,不敢回应。


    他有心想叫薛成碧先别说话了,没看见他哥脸色都黑了吗?


    可尽管存在感已经竭力降到最低,还是抵不过事情要找上来。一边是站在门口的宋偃,擦拭着鞭身上的血渍,目光沉沉地看向他,“过来”


    另一边却是紧抓着他肩膀的薛成碧,对方急声道,“别过去!他除了打你罚你还能干什么?听我的,我今晚就能送你出京,保管你不缺银钱,还和现在一样。”


    两边的视线齐齐落在他身上,好似都在问他要个回答。


    宋琢玉一时间被那气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动了动身,觉得膝盖跪得有些疼,有心想叫薛成碧先把撑在他肩膀上的手放一放。


    哪知刚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宋偃先出声了。


    “送去哪里?”他曲指弹了下鞭柄,嘴角往一侧极轻地勾了半分,眼神却沉得像是浸了冰,“庄子上?还是某个旁人再也寻不到的地方?”


    “我宋家是缺钱还是缺房子,非要让你把人骗去金屋藏娇?”


    此话一出,薛成碧当即面色一变,“你——!”


    他猛地看向宋琢玉,想要解释,“我没有!我不是!你听我说,我只是想让你赶紧离开京城,至于去哪里,又不是非要留在我选的地方”


    然而任凭他再怎么说,宋琢玉眼一颤,终究还是默默地离他远了几步。


    毕竟他还没有忘记,刚才这人才跟他表明过心意。


    而这边,宋偃又唤了他一声,这次带了点不容拒绝的意思,“小玉,过来。”


    听到他的声音,宋琢玉又觉得身上开始疼了。偏偏看了眼薛成碧,又觉得此刻没有别的更好的去处了,他大哥再打,难道还能打死他不成?


    他一咬牙,极小幅度地朝着他哥走去。


    谁知宋偃嫌他走得太慢,竟攥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推,“送二公子回去。”


    “是。”门口两侧很快就有人应道。


    原来这锦绣阁竟不知何时起已经被宋偃的人所占据。来时楼下还稀稀拉拉坐着喝酒的客人,此刻也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个肃穆的亲兵站守在那里。


    “宋二——”


    眼看着宋琢玉即将被带走,薛成碧连忙要追上去,却被宋偃抬臂一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他的心思。”宋偃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中响起,那看过来的一眼竟是漠然中又带着点冷意,“离他远一点,小玉和你不一样。”


    薛成碧怒目而视,“凭什么?你以为你很懂他吗?你凭什么事事都替他做决定?”


    “宋二他喜欢和我玩,才会整日里和我待在一起。”他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似挑衅又似得意,“你管不着。”


    宋偃却只是淡淡扫过他,“喜欢和你玩?”


    “这难道不是你见缝插针费尽心机的结果吗?”他冷冷讥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明知道小玉他总是管不住自己,贪恋玩乐,你还刻意拿那些东西引诱他。”


    “我教导他时,他乖巧懂事,读书习武皆是颇为认真。偏偏只要我离开半步,你就带着他到处玩物丧志。”


    “是,你倒是聪明,会挑时间。”宋偃声音发寒,“每每我打他一次,你便过来卖这个好。我对他越是严格,你就越是放纵他,久而久之,他自然亲近你,而疏远畏惧于我。”


    “只怕在他眼里,你比我这个亲哥哥还要好上许多。”


    他话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无非是在道明薛成碧今天沾沾自喜的一切都是靠着他衬托得来的,可那又如何?


    薛成碧气急反笑道,“你又懂什么?你有问过他,这些都是他想要的吗?”


    “他喜欢在草长莺飞的日子里出去跑马,喜欢喝好酒听好曲,我为什么不带他去?”他愤怒地道,“你们宋家不需要再出一个将军,也不能再多个权臣,那凭什么不让他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说得再多还不都是因为嫉妒我,你自己拘着他不得他喜欢,反而还”


    “砰!”的一声,拳头砸在门上,破出一个大洞来。


    薛成碧口中的话被迫打断,他摸着被碎木屑擦出血的额角,脸上的神情瞬间阴沉了下来。


    “我嫉妒你?”


    宋偃开口时的语气堪称平淡,只其中的凉意叫人不寒而栗,“我嫉妒你什么?”


    “嫉妒你把他养成了这般放浪形骸,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还是嫉妒你把他带得闯下如今这等滔天大祸?”


    “温水煮蛙这么多年还不得他心,你当明白他对你无意,却还由着他浪迹欢场。”


    宋偃面露怜悯,“薛瑶,他能有今天,全都在你那不该生出的情意。”


    “那些谣言我自会处理,小玉我也会想方法保下。至于你,今后还是不要再见他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却听身后陡然传来一阵颤抖的笑声。像是有什么人含着恨,藏着怨,带着千百遍压抑不能的情感,在昏暗的楼道上竟显得有几分悲鸣。


    “怪我?”


    “哈哈哈哈,怪我的情意?”


    薛成碧蓦然癫狂笑道,“怎么就怪我了呢?他不该本来就是属于我的吗?我爱他,分明是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毕竟,当年是你们自己把他许配给我的啊——!”


    而他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