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偷偷
傅兰亭没有回答。
正如他当初所担心的那样。
寂静得让人有些窒息的气氛中,他面上的怒意缓缓褪去,傅兰亭直视姜栖影,目光平静无波,只余声音起伏。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问师尊。”
“我说了,这是极月仙宗的好友所增。”
“可极月仙宗的人,从来不喜欢在佩饰上雕刻江河,他们喜欢草原。”
姜栖影指尖陷入掌心,痛疼剧烈,他却没有丝毫感觉,只是看着面前的师尊,突然有一瞬的陌生。
若论师徒情谊,若论相处的时间,他和傅兰亭比之林泊州和江照月更长。
年幼时就拜入傅兰亭门下,成为启灵掌教唯一的弟子,这么多年,始终如此。
两人都不善言辞,没有什么格外温情的时刻,但对于姜栖影而言,师尊如他的父亲,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近之人。
无论什么事,他从来不瞒着傅兰亭。
可今日,他却在师尊身上看到了这样一枚玉佩。
他们之间太熟悉,傅兰亭熟悉这个弟子,所以知道他不知自的动心,姜栖影也熟悉师尊,所以轻易就能听出他言语的掩藏。
如果真的是朋友所赠,为什么要瞒着他?
瞒着他无非是因为那玉佩的主人,或说那玉佩所代表的人,与他有关。
明明一直在说江照月非良人,说她不适合他,说她都是骗他的,自己却珍藏她的玉佩,以无人知道的心思佩在腰间。
姜栖影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心魔陡然从心间生出,张牙舞爪要将他吞噬。
而傅兰亭无言以对。
他不知该如何和自己的弟子解释。
说是江照月所迫?别说姜栖影了,他自己听了都不信,一个小小年轻弟子,如何能胁迫得了他这位启灵掌尊?
至于从头说起,也许从那一天开始就错了,他不该将江照月带到自己的崇华殿,以至于之后一错再错,一发不可收拾。
可他的沉默在姜栖影眼里是默认。
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下,良久,傅兰亭才听到他的声音响起,干涸、低沉,是诘问,又像是自责。
“为什么?师尊。”
“如果你对江师妹有意,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
寂静良久,傅兰亭才开口。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姜栖影往前一步,直视他的双眼,汹涌情绪几乎要从他眼睛倾巢而出。
他握紧的手掌有鲜血顺着指缝滴下,可他毫无所觉。
“是师尊强迫江师妹,还是师妹也……也与师尊心意相通?”
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姜栖影甚至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他更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的是哪个答案。
傅兰亭眉宇深深皱起,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姜栖影,我在你心中便是这等小人吗?”
“弟子不敢。”
姜栖影骤然垂下目光,他有些痛苦地闭了眼,声音放轻许多:“您在弟子心中如渊如山,我从未这样想过。”
可玉佩是事实,傅兰亭瞒着他也是事实。
他从不愿以最坏的想法去揣测最亲近的师尊,傅兰亭却连解释都无法告知。
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照月。
如果不是心意相通,如果是师尊强迫,江师妹又该如何看待他?
那一分怨怼中,是否也有此事之因?
她和他说话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是痛苦还是无助?
这些一切姜栖影都无法得知,连回想起来,他都觉得残忍。
傅兰亭多少能够猜到他的想法,可他不知如何解释,实话实说,说他万分信任的江师妹主动勾引他的师尊,姜栖影不可能相信。
若是谎言,则又需要无数谎言来填补。
他本不是个善言辞的人,若是姜栖影去问,江照月再舌灿莲花两句,他这徒儿只怕还会想得更多。
思及此,傅兰亭深吸了口气,只能快刀斩乱麻,先压下所有,淡声道:“你退下吧,最近不要再见江照月了。”
姜栖影垂着眸子沉默半响,转身走出了崇华殿。
他没有再抬头看自己的师尊,也没有说任何话语,甚至第一次没有行礼。
傅兰亭闭眼静坐,许久许久,他消失在崇华殿中。
另一边,云渺仙宗。
江照月夺得天衍道果,再一次奠定了自己候选人的身份。
而洛怀阴争夺失败,本该余怒未消,可他却好像有了更为沉重的心事,连天衍道果争夺失败都要暂且放在一边。
掌教一系庆贺时,洛怀阴这一系却显得悄无声息,异常安静。
被洛怀阴召来的几位心腹弟子本以为师兄是想找自己商量如何应对天衍道果一事,又或者有什么谋划要针对掌教一系,结果到了洛怀阴的院子里,发现师兄正看着院子里的雪樱发呆。
其中一位师弟唤了他两声才将他从出神里拉出来。
“师兄唤我们来,可是有要事要商议?”
“嗯。”
洛怀阴点了点头,神色平静,似乎在思索些什么,他手指搭在桌面上,敲击了两声,才开口。
“你们将所知的、见过的、单身的优秀女修士画了图列给我看。”
“啊?”
其他人还以为听错了,其中一位师妹眼神茫然道:“师兄,你是说你要看、看女修士的图?”
她露出一种‘师兄被夺舍’的眼神。
洛怀
阴扫了眼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但都是自己的心腹,他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想法,便痛快道:“怎么?我不能相看道侣?你们师兄我也到了年纪,想看看有什么优秀的女子,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
众人收起惊愕目光,方才说话的师妹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询问:“师兄若要结契,那是大事,以师兄的身份和天赋,配得上任何女子,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定了,不知师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洛怀阴眼神微敛,十分平静镇定道:“比江照月优秀就行。”
“……”
“怎么?难道这世间就找不到比江照月优秀的女子?”
“那倒不是。”
师妹摸了摸额角的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不那么偏向江照月:
“只是照月师妹是掌教的弟子,师兄你也知道,七大仙宗,掌教的女弟子本来就不多……”
洛怀阴皱了皱眉:“那就去掉身份这一条。”
“好。”
师妹松了口气,立刻从纳戒中拿出一叠画像,见众人眼神有些奇怪,她尴尬笑了笑,解释道:“不瞒师兄,那个,美女的画像好使,而且我平时也喜欢看看。”
她不敢说的是,她纳戒里还有好多江师妹的画像。
一张能卖好多灵石,毕竟很多人都喜欢江师妹。
洛怀阴不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他也未必真的想找道侣,他现在只是想证明有人比江照月更好,多见些优秀的女子,兴许就会明白江照月也不过如此。
只不过师妹拿出第一张画像时,他便皱眉:“这个没江照月好看。”
其实画像中的女子生得很美,并不比江师妹长得差。
但洛怀阴这么说,师妹只好往下翻。
“这个眼睛没她大。”
“这个没她高。”
“这个是点星仙宗的修者吧?天赋没她高。”
“这个一看就没她聪明……”
“……”
师妹一连翻了十几张画像,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
到最后,她叹了口气,幽幽道:“师兄,你承认吧,江师妹也许不是最好的,但在你心里,她就是最好的,并不是别人比不上她,而是在你心中,旁人比不上。”
洛怀阴表情僵住,半响才欲盖弥彰:“那只是因为,她的确是个强盛的对手。”
师妹再次叹气:“只是对手的话,师兄为何要以江师妹的准则来相看道侣?反正我是不会用敌人的标准去找道侣的。”
“……”
洛怀阴无言以对。
半响,见几个心腹都一片沉默,他也在寂静中沉默了许久,才用低沉地几乎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回答:
“我和江照月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登上顶峰,我们不会成为道侣,也不会有感情,我们之间只有输赢。”
他的声音与往常所有时候都不同,坚定、执着、冷漠,有种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的信念。
说给他们听,又好像是说给自己。
几位心腹对视一眼,眼中叹息,可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眼中的坚定不语。
他们都能看出几分端倪,只是洛师兄自己选的路,没人能更改。
……
三人行中其他两人心情如何纠葛,如何挣扎如何痛苦,江照月一概不知。
和麾下师弟师妹们喝了几杯,她来到师尊的泊远居。
可还没走进院子,便感觉肩膀上一紧,接着她被人拽到了角落里,离泊远居不远的一处幽静小道上。
一张俊美又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江照月刚喝了酒,脸色微微泛红,此刻见到他,笑意中多了几分欣喜的迷蒙。
她的声音如丝线般缠绕,温温柔柔:“掌教大人,你又来找我了?”
这次傅兰亭的确是来找她的。
他脸色微阴,眉宇间有一团郁气,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才让他如此不管不顾,甚至冒险于泊远居外拦住她私自说话。
周围无人,傅兰亭眉间微松,默然了几息才低声道:“姜栖影发现了那枚玉佩,他可能认出是你的东西了,他误会了。”
“哦?他误会什么了?”
江照月毫不在意他的强制,只是饶有兴趣地看他,做出倾听的模样。
傅兰亭见她这番模样便觉得心火又起,可他到底是至强者,不至于如此情绪外泄,便压着郁气说话:
“他误会我对你……”
话未完,但江照月已然听懂。
她眼里的兴奋更深了。
“好刺激呀,掌教大人今日来找我,是想坐实这件事吗?”
“当然不是!”
傅兰亭沉了一息,语气加快了些:“之前的交易本尊要提前,等不了三个月之后了,你可以再提一个要求。”
江照月听着他说完,却只是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有些委屈的模样,“掌教大人这样的人物,也要说话不算话吗?”
傅兰亭当然不想打自己的脸,说话算话是强者的气度。
但这件事实在不同,最近发生的意外太多,再过三个月,不知还会发生什么。
姜栖影性子执拗,刚直易折,这件事上他无法和他解释清楚,若想解决,只有江照月亲自来才好。
可今日已非从前。
早已不是第一次见面时,她是全然的下位者,只能匍匐于前,任他执掌。
如今是傅兰亭求她。
如今是这位高高在上、如同俯视蝼蚁的启灵掌尊要求她。
江照月唇角弯出大大的弧度,毫不顾忌地笑了起来,笑意中缠绵悱恻又显得冰冷。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就凭我喜欢你吗?可今时非往日了,往日里我将你视作天神,想求你的怜惜,可现在,我只想看掌教大人伏低做小,取悦我。”
她抚上他的面孔,满眼欣喜。
“取悦我呀,掌教大人,我开心了,就帮你解释。”
“江照月——”
傅兰亭压住声音中的怒意,眼神冰冷无比。
他本就因为怕被人发现和她隔得极近,此刻更是贴近了她,手掌握上她的脖颈。
他目光如冰,俯视手掌下的女子,力道逐渐收紧。
“我有没有说过,不要试图触怒我。”
“那你杀了我。”
她依然是笑,肆无忌惮。
“你在崇华殿那一次就该杀了我,你没有杀我,难道没想过会有今日之事吗?你若心中当真毫无波澜,为何要心虚,为何不敢同姜栖影说实话?”
“你是他最信任的师尊,只要你解释,为何觉得他就定然会信我不信你?为何?只不过因为你心中有鬼。掌教大人,若你两眼空空,你又怕什么?”
傅兰亭手掌一颤,不自觉松开了她的脖颈。
江照月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自己脖颈上浅淡的掐痕,声音已经多了几分凉意。
“承认吧,你也是喜欢的,我靠近你的时候,你真的很厌恶吗?做出痛苦为弟子的模样,这挣扎里有几分是为了姜栖影,又有几分是你自己想做的,掌教大人,你分得清吗?”
傅兰亭呼吸微促,半响,低声道:“闭嘴。”
他定了定神,长长呼吸了几下,才笃定道:“我自然是为了姜栖影。”
“若是为他,那你现在杀了我。”
江照月故意露出无辜的眉眼,微抬了下巴,把纤细脖颈上的红痕送到他眼前。
脆弱不堪的模样。
“你现在就可以扭断我的脖子,我就再也不能魅惑你的弟子了。”
傅兰亭盯着她的脖颈看了一会儿,勉强压下声音:“你是林泊州的弟子,否则你以为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纵容你冒犯。”
“借口。”
江照月十指交叠,抵在下颚。
她的眉眼实在漂亮,即便在说着恶劣的话,露出恶劣神情的时候,也美得像一幅画。
“你是堂堂启灵掌尊,你想杀一个人,别说林泊州,就算这世间人人阻你,就算世界与
你为敌,那又如何?你就会妥协吗?”
“只是因为一位朋友,就能让你放弃?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你为什么不悄无声息杀了我?”
她往前,傅兰亭却不自觉退了一步。
江照月青葱般的指尖点在他胸口,仿佛一颗石子投在湖面。
她笑盈盈,如同看透他般,“掌教大人,你舍不得杀我呀。”
傅兰亭连退几步,只觉得往日平静被一句话陡然打破。
他当然是不喜欢江照月的。
这样的相识,这样的身份差距,这样的关系和她这样恶劣的性子。
他的不喜欢是理所当然,是顺理成章。
可是当江照月说起这些话时,他却没有法十分坚定地说出她说的都是错的,都是她的臆想,与他毫无关系。
因为他没杀江照月是真,明明厌恶至极却还选择与她做交易是真,心中极为抗拒,却依然遵照约定,在她无法看见时候还将那枚玉佩佩戴在身上,这也是真。
他为什么要答应她,为什么要三番四次找一个小辈警告,为什么不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直接解决。
鬼使神差般没有答案。
傅兰亭在心中否定她的话,面上却无法毫无波澜地反驳。
他执掌一方,从未动摇过心神,只在这一刻,有那么一瞬,他于心中怀疑,是不是自己真如江照月所说,所作所为并非全然为了弟子,而是含着私心。
江照月微笑看他,甚至有几分诡异的温柔,好像刚刚那个恶劣相逼的人不是她自己。
而傅兰亭脸色沉寂了好一会儿,终于深吸了口气,将一切情绪压下。
他到底有着至强者的城府,不过半响,语气又恢复成冷漠、高高在上的不近人情。
“巧言令色,你以为几句话就能挑拨本尊的心神?我今日来此,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些,也许你说得对,我之前便是对你太过仁慈,以至于你得寸进尺。”
“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无论你愿不愿意,你若不和姜栖影解释清楚,就算你师尊站在这儿,我也不会再放过你。”
说罢他又似想起了什么,神色更添厌恶。
“还有,你骗姜栖影给他下蛊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的嘴里没有一句真话,想来林泊州也不知道自己的弟子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诡计多端的人。”
江照月静静听他说完,而后露出欣赏、喜欢的神色,赞道:“掌教大人好厉害,会威胁人了。”
这亲昵如同夸奖小孩的语气,成功让傅兰亭眉间郁气再现。
他打断她还要再继续夸奖的话,厉色几分:“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和你玩笑?”
“怎么会呢?我是真心实意在夸奖你啊。”
江照月甚至望了望泊远居的方向,十分大方地同他扬了扬下巴。
“我师尊今日正好在,掌教大人要告状的话现在就可以去哦,我是怎样巧言令色骗你、卑鄙无耻地勾引你、诡计多端地想占你便宜,你都可以一字不落地告诉我师尊,你想做什么,我又如何能阻挡呢?”
她笑得愉快。
不等傅兰亭回答,突然用小指勾了勾他的衣角,踮起脚尖凑近几分,轻轻嗅了嗅,忽闪着眼看他:“好香啊,掌教大人来见我,特意熏了香吗?”
傅兰亭自然立刻将自己的衣角扯了回去,却被她这种直白,毫不知羞的态度弄得难以言说,他挪开视线,斥道:“不要脸。”
“是呢是呢,我不要脸,我只要掌教大人就好了。”
他的言语攻击对于江照月来说实在太弱,以至于别说是争吵,她甚至能当做调-情。
傅兰亭没发现,每一次见江照月,都能刷新他的下限,这个女子在他眼里好像做什么过分的事都是正常的。
她做了一切傅兰亭忌讳、厌恶的事,可她还活着。
以至于现在他明明是来找江照月解决姜栖影的事,但不知从哪一刻起,话题已经偏离了轨道。
而傅兰亭说着威胁的话,却没有真的去泊远居将一切挑明。
江照月就如同一汪温水,一点一点,慢慢煮他这只高高在上的青蛙。
言语间,小道尽头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
大约是路过此地的云渺仙宗弟子。
江照月还没什么反应,却见傅兰亭面色微紧,拽住她的肩膀顷刻就往树木花丛更深处而去。
两人在茂密的花丛里站定,小道上的云渺仙宗弟子才笑谈着走过,渐渐走远。
傅兰亭等他们走远了才把江照月又拽了出来。
这期间,他在注意旁人的动作,江照月却一直看着他。
直到一切声音都远去,傅兰亭回过神看她,她才带着一种琢磨不定、模糊又氤氲暧昧的笑靠近他,饶有兴趣道:“掌教大人,你来拜访我师尊,路上见到好友的弟子,便停下问了一句,这样的情况需要躲起来吗?”
傅兰亭神色一僵。
“只有偷-情的人才会心虚,才会看见人就想藏起来,因为心中有鬼,你为什么要心虚呢?”
江照月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错过他眸中一丝一毫的情绪,她的语气愈加兴奋,便愈加温柔。
“你想和我偷-情是不是?你也喜欢这样偷偷的,很刺激。”
“闭嘴!”
没有哪个正常人听见这种话能保持镇定。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启灵掌教,江照月没有羞耻心,可他却有。
更何况刚刚的举动他的确百口莫辩。
为什么要躲起来?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别被人发现。
“承认吧,你明明很享受的。”
江照月眼睛里的兴奋不加掩盖,表情却露出几分委屈,连声音也染上了丝丝缕缕的缠绵。
她带笑的面孔上眼神明亮,快乐而期盼。
“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偷偷的呀,我不会告诉姜栖影的,我也不会告诉我师尊,谁都不会知道,我谁都不说,好不好?”
“不好!”
傅兰亭甚至无法直视她明亮的双眼,他有些快地推开她靠近的身体,呼吸缓了缓,才能勉强保持住冷漠的音调。
“你是林泊州的弟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会身败名裂的事。”
这话像是在同他自己说。
像是他在警告自己,不能沾染好友的弟子。
若有勇气,与世界为敌也没什么可怕,但人难以越过的是自己心中的大山。
道德与羞耻恍若枷锁,牢牢锁住每一个人,让人不能离经叛道、肆意妄为。
这便是傅兰亭心中抗拒最主要的原因。
不止为了姜栖影。
“可是我不在乎呀。”
“本尊在乎。”
傅兰亭似乎再一次在心中告诉自己,遵守他的道心,他难得没有用冰冷的语调说话,也没有露出厌恶或是抗拒的表情,反而换了一种方式。
如同一位真正的长辈。
“江照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性子,你是云渺仙宗的天骄,是林泊州看好的下一任继任者,无数人对你寄予厚望。你的清誉,你的名声,你的一切比你想象中更重要,珍惜你现在的生活。”
他说得认真,可他面前的女子却陡然发笑,仿佛他说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傅兰亭皱眉看她:“你觉得我说得很可笑吗?”
“我只是有些惊讶,这样的话竟然会从你口中说出来。”
江照月挽过耳边发,眼里一片清明,没有被他说动的摇摆不定,也没有少年人的一时冲动、遇事不清。
她只是很冷静、很轻松地笑看他。
“当年启灵仙宗有位太上长老指责你以权谋私,违背宗门铁律,你是怎么做的?你杀了他,因为他污蔑你,强者为尊,弱者才叫流言,这样从血与火里杀出来,不容忤逆的启灵仙宗掌教,竟然会和我说旁人的目光?”
“你会在乎旁人目光吗?”
“谁敢当着你的面说你的流言?”
“纵然千夫所指,你便会退缩吗?”
她一句一问,在傅兰亭愈发沉下去的目光里直指他的内心。
“别找借口了,掌教大人,你说了这么多,为何不直面你的内心,旁人如何看待,与你何干?”
不得不说,她的口舌实在出色。
傅兰亭一时找不到
什么反驳的话,沉默半响,也只能说出一句:“本尊不喜欢你。”
“哦。”
江照月却根本不在乎他这句话。
她依然笑得缠绵,“我不在乎呀,我说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包括你。”
“你……”
“你们在说什么?”
傅兰亭话才起了一个头,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他面色陡然一僵,有些不自然地回过头去,看到林泊州面带笑容,往这边走来。
他大概并没有听到前面的话,还笑道:“傅兰亭,你不会又来欺负我弟子吧,别那么小气,姜栖影那是自愿帮照月,你要怪,怪你自己的弟子去,可不准找我弟子的麻烦。”
傅兰亭微僵的面色恢复,他抿了抿唇,到底是有些心虚,没有和林泊州呛声,只是刻意用平常的声音答他:“我没有欺负你的弟子,不过是路上遇见,说了两句罢了,我要找也是找你。”
“那还差不多。”
林泊州走到他们面前,看江照月的目光更柔和了几分,宠溺道:“有人欺负你就告诉师尊。”
傅兰亭明明之前还威胁她要将一切都告知林泊州,可此刻,他却带了些紧张,看向江照月,唯恐从她口中听到被掩饰的关于两个人的秘密。
好在江照月没有戳穿,她只是笑着看了傅兰亭一眼,便温温柔柔说:“掌教大人没有欺负我,师尊不必担心,掌教大人还请我去启灵仙宗游玩呢。”
“是吗?”林泊州有些狐疑看了眼傅兰亭,轻笑:“你还能有这样的好心?”
傅兰亭没法反驳,也不敢多说,怕被他看出什么,便只模糊道:“嗯。”
“也好,看来你也知道,我弟子就是讨人喜欢,比你那个无聊的弟子好多了。”
林泊州夸了自己的徒儿一句,还不忘拉踩一下好友的弟子,末了他又想起什么,同江照月道:
“你也别总是唤他大人,怪麻烦的,傅兰亭这家伙虽然脾气冷了些,人倒是还行,往后你就唤他一声……嗯,唤他一声师叔吧。喂,你也记住,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多照顾照顾我弟子。”
后一句是同傅兰亭说的。
而江照月从来都是乖徒弟,听此当然从顺如流,当即便朝傅兰亭柔声道:“师叔好。”
她的声音有种少女的甜意,和平时单独同他说话时又不一样。
傅兰亭没法反驳什么,更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便依然只‘嗯’了一声。
然而就是这一声‘嗯’,让林泊州突然挑眉看他,多了几分奇怪。
“你今日怎么了?”
往日怎么都要互呛两句,甚至还要嘲讽他溺爱弟子,今日竟然什么都没说。
这可不像傅兰亭的性子。
傅兰亭被他这句疑问提起了心续,他抬起头看了林泊州一眼,音调冷漠平静:“怎么?不骂你两句,你还觉得我奇怪?”
“行,挺正常的。”
林泊州终于收回疑惑目光,又转头笑着同自己弟子说:“你也别看他最近有些奇怪,师尊跟你说,这家伙老树开花……”
“林泊州!”
傅兰亭脸上蔓延出一片火热来,不过他修为高,控制住了赤色浮现。
但当着当事人的面说这件需要一千个谎言来填的糗事,他还是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可惜好友并不能感知他的羞赫,只以为他像往常一样,这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启灵仙宗掌教有了喜欢的人,虽然罕见,却不需要藏着掖着。
于是他笑意愈深,继续说:“有什么好害羞的?怎么你的喜欢拿不出手见不得人吗?”
傅兰亭又有种被指桑骂槐的心绪油然而生,他不好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阻止林泊州继续说这件事,便含糊道:“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个。”
“我家照月已经是优秀的大人了。”
林泊州有些自豪地瞥他一眼,看江照月的目光依然是满腔的溺爱。
“本还想让我弟子帮你参谋两句,都是女孩子,也许会有些共同的喜好,既然你不要,那就算了,我还不惜得说。”
说罢他也不理傅兰亭,只同江照月道:“走,去师尊院子里说话。”
走了几步之后才想起傅兰亭,加了句:“你也来吧,不是要拜访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傅兰亭沉默一息,却因为刚刚说好的,没有立刻离开的借口,不得不一起到了林泊州的泊远居。
江照月在他面前和在林泊州面前是两个极端。
对他肆无忌惮、肆意挑拨、毫无顾忌,可在林泊州面前,她总是乖巧地、听话地、满眼都是自己的师尊,永远都是那个光明、温柔、毫无瑕疵的云渺仙宗大师姐江照月。
傅兰亭甚至看不出她到底是装得太好了,还是当真如此爱自己的师尊。
也许是过大的区别,让这对师徒的温馨日常在他眼里不太舒服。
林泊州说什么都要加一句‘我家照月’,而江照月这时就会露出乖巧、依赖、文静的笑容,都已经是云渺仙宗的大师姐了,依然和个小女孩一样贴在他身边。
三个人说了十句话,有九句话都是在夸江照月。
好不容易夸完了,林泊州留给他就是一句冷语:“找我什么事?说完快滚。”
好在傅兰亭也习惯了,他思绪一转,立刻找到了一件事同他说。
“启灵仙宗的洗灵境要开了,要不要给你几个名额?”
“可以啊。”林泊州点点头,旋即又道:“就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亲自来一趟?”
不等傅兰亭提起心神,便听他又道:“正好,最近我要闭关一段时日,云渺仙宗内有些不平静,你看,我家照月好歹唤你一声师叔,我想把她托付给你,你帮我照顾她一段时间,让她去你们启灵仙宗修炼如何?”
傅兰亭提起的心神终于还是悬在了心间,他甚至怀疑林泊州是不是在试探他。
但仔细观察,他的神情有没有任何异样,似乎只是碰巧,真的想让他照顾弟子一些时日。
因为之前那些事情,傅兰亭心中抗拒江照月来到自己身边,但同时他又很清楚,这样的小事,他不该拒绝。
思绪几番沉浮,在最快的时间里,他平静着面孔,没有任何停顿道:“随你,但我可不会像你那样溺爱弟子,受了委屈别来找我哭诉。”
“这你放心,我们照月不是那样娇弱的女子。”
林泊州笑着摸摸弟子的发顶,语气十分开朗:“好了,这段时间你先去师叔家里,记住,不许和姜栖影那个小子走太近。”
江照月点点头,又看向傅兰亭,依然露出乖巧至极的表情。
她的语气有种微弱而又隐秘的甜腻。
“好啊,谢谢师叔。”——
作者有话说:三章合一。
江照月:哇哦,我们可以住一起了哦,师叔开心吗?你喜欢偷偷的,以后每天都可以背着姜师兄偷偷的。
傅兰亭:……
傅兰亭:我不是变泰!
江照月:没关系,我是呀。
第26章 弟子与师尊
林泊州说要闭关,动作便很迅速,聊完之后就把江照月托付给傅兰亭,以至于他回启灵仙宗的时候,一个人就变成了两个人。
乖巧听话的‘小女孩’江照月在师尊离开之后就恢复了她无恶不作的本性。
她攀上‘师叔’的肩膀,姿态轻佻,故意凑在他耳边轻笑。
“师叔,我这么叫你,是不是很喜欢,背着师尊和我偷偷地,掌教大人很兴奋吧,你瞧,你的睫毛在颤抖呢。”
傅兰亭一把推开她,毫不留情:“本尊会给你安排另一处居所,也在我庇佑之下,启灵仙宗你就不要去了。”
虽然一开始他找江照月是为了让她解释,但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宜让她去启灵仙宗,他无法解释这个巧合。
只是江照月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人。
她当即开口:“不,我就要去启灵仙宗。”
她越发肆无忌惮,又或者慢慢摸清楚了傅兰亭的性子,在这位掌教冰冷的目光中,江照月扬起大大的笑脸。
“师尊让我去启灵仙宗,不是让我去师叔在外隐蔽的居所,怎么?我这么见不得人吗?还是说你想金屋藏娇?那可不行,我不是能让你金屋藏娇的人呢。”
“本尊没有这个意思。”
傅兰亭很肯定她不是听不懂,只是故意曲解扭曲他的话,然后用另外一种让人误会的方式说出来。
这是她一贯喜欢的做法。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去启灵仙宗,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把我关起来啊。”
江照月甚至还有闲心给他出主意。
她故意用引诱般的语气挑拨:“你是启灵掌尊,高高在上的至强者,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蝼蚁般的修士,只要你想,无论你做什么,我又怎么能拒绝呢?师叔,我师尊闭关了,他什么也不会知道的。”
有那么一刻,傅兰亭当真想把她关起来,缝上她的嘴,因为他很清楚江照月出现在启灵仙宗会发生什么。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
如果他真的把她关起来,强制囚禁在某一处,那他便当真如她所说的那样了。
目的是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她所愿做出了她想看到的事。
从他瞒着林泊州开始,这一切就已注定。
沉默良久,傅兰亭不知是妥协还是已经看穿她的想法,反而平静下来。
他眼底的波澜散去,恢复成江照月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模样,冷漠无情、波澜不惊的至强者。
他看着江照月,拂过被她触碰的肩膀,声音变得冷淡。
“那你便跟本尊一起回启灵仙宗,本尊会如你师尊所言庇佑。”他眼眸浅淡,如观蝼蚁:“仅此而已。”
江照月眼中泛起强烈的兴奋来,那种感觉甚至要冲破她的眼眶,化为实质。
系统听见她极激动的声音响起:“就是这种感觉,我好爱他,我一定要得到他,我要看他哭起来有多么……”
它自动屏蔽了宿主后面要打码的话,甚至对傅兰亭有了些小小怨言。
还不知道吗?江照月就喜欢这一款,越抗拒她越喜欢。
可惜傅兰亭听不到它心里的话,面对江照月兴奋的目光,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把她带到启灵仙宗,随意找了位长老让其安排,便消失在她面前。
江照月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傅兰亭离开之后,她央求长老,为她安排了一个距离崇华殿不远的居所。
长老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复杂的感情纠葛,本着她是云渺仙宗掌教的爱徒,云渺掌教又是自家掌教的好友,她也是跟着掌教回来的,很痛快地满足了她的请求。
江照月心安理得地在新居所修炼打坐,一直到第二天,姜栖影才知道她被自己的师尊带回了启灵仙宗。
他没有第一时间来见江照月。
不知是心中愧疚作祟,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直到当天晚上,夜幕降临,江照月才等来了这位师兄。
开门时他眼眸低垂,并不看她,在一片寂静和微拂的晚风中,江照月看他许久,才听到他低哑、带些压抑的声音。
“对不起。”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这一切本与他没关系,可这一刻,因为是她,姜栖影将这种愧疚加诸己身,他不敢看面前的女子。
他害怕在江师妹的眼中看到厌恶、憎恨、甚至是牵连的怒火。
愧疚和爱意如同拉扯的两面,像把人放在火上煎烤。
只是他设想的诘问没有发生。
江照月依然如从前一样,微笑,迎他进来。
“姜师兄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姜栖影骤然抬头,他眼眸很黑,幽深暗淡。
只那么一瞬,他抓住江照月的手腕,眸光里透出无与伦比的坚定来。
“师妹,我带你离开这里。”
“什么?”
江照月面孔微怔,却看到眼前的男人神色认真,抓着她的手力道很紧,仿佛一松开就会失去她。
“离开这里,我带你离开这里,没有谁能阻止。”
他的意图显而易见。
江照月沉默一息,抬头看他。
“姜师兄,你喜欢我吗?”
姜栖影坚定的神色一愣,旋即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是因为那颗‘痴情蛊’还是我当真对师妹有了心思。”
他抓着她的力道松了些,眼里突然多了一丝苦笑。
“当我知道师尊……那一刻,我好像整个人被抽离,一片空白,他是我最敬重的师尊,可我当时,我只想带你离开,想让你离得远远的。”
“师妹,洛怀阴说得对,我没有资格。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我只希望你自由,就算是师尊,我也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所以他想带她离开。
姜栖影不是没想过她有云渺掌教护着,轮不到他来做所谓英雄救美,可是启灵掌教想要做的事,要想的人,江师妹这样温柔单纯的女子,即便有云渺掌教作为后盾,又怎么能够独善其身?
什么情-爱痴怨都不重要,他现在只想带她逃离这里。
但江照月只是静静听他说完,道:“抱歉,我不能和你离开这里。”
“为什么?”
“留在启灵仙宗潜修,是师尊与掌教大人商量好的事,我不会违背师尊。‘痴情蛊’的效果只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师兄会恢复正常,那时你真的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吗?师兄,我不想你后悔。”
“我不会后悔!”
“我不相信。”
江照月将手掌从他掌心拿出,语气反而显得平静。
“你不喜欢我,否则之前就不会拒绝我,既然不喜欢,我不会用‘痴情蛊’的效果来牵扯你,你愿意帮我破除心障,我很感激,旁的不用麻烦师兄。”
姜栖影心头有些乱。
她说起痴情蛊,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蛊的效果大约真的很好,在知道师尊身上那枚玉佩与江师妹有关时,他第一次失态,有那么一瞬甚至对师尊产生了怨怼。
他不知道三个月之后,自己的心情还会不会如今日。
但姜栖影很清楚,即便三个月之后痴情蛊的效果消失,他也一定希望江师妹能好好的,能自由自在地过每一天。
心绪凌乱,犹如千丝万缕找不到尽头,半响,江照月才听他沉声道:“师妹要如何才能相信?”
不等她回答,姜栖影又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很坚定。
“我并不是于师妹无意,只是我的意太浅,我怕有一天会伤害师妹,所以当初才那么说,可若是相较此时,那些是未来的事,我可以肯定,就算三个月之后我也不会后悔,师妹,只要你愿意。”
他是傅兰亭唯一的弟子。
就算是启灵掌教,也做不出夺徒妻这样事。
比起害怕未来伤害到江师妹,他更害怕现在的她被伤害。
但江照月依然很平静。
她的目光始终很浅,即便沉吟了半刻,她还是回答他:“让我再想想吧,师兄。”
她不愿意,姜栖影不可能强行带她走,他只能在默然之后同她道:“好,若有什么事,你随时来找我。”
姜栖影离开了。
他刚走,江照月就去了崇华殿。
当然,为了满足某位掌教的‘喜欢’,她偷偷去的,没被任何人看见。
才接近崇华殿区域,傅兰亭的神识就发现了她。
因为江照月想爬他的窗。
这里是修者的世界,便是晚上也有许多人来往,只消一个不在意,就会被人看见。
要是被人看见江照月爬他的窗,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所以傅兰亭在她刚刚准备爬窗时就立刻将她挪移进来。
他还没开口诘问,江照月便自个儿在他台阶上的王座坐下,体验了一下独坐高台的感觉,她笑盈盈道
:“姜师兄想与我结契。”
一句话堵住了傅兰亭的诘问。
他甚至顾不上江照月以下犯上坐上了他的位置,深深皱起眉头。
“你又做了什么?”
“掌教大人好过分啊,我能做什么呢?”江照月摆出委屈姿态,在他的王座上斜躺下来,甚至滚了一圈,找到个最舒服的位置,才慢悠悠道:“是他自己来找我的,我可什么都没做呢。”
见傅兰亭皱眉而不出声,她又道:“师叔希望我和姜师兄结契吗?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和弟子的道侣偷……”
“闭嘴!你给我下来。”
傅兰亭不得不阻止她继续往下说,毕竟她的话不成样子。
“好啦好啦,不说就不说,你看我对你多好,他一问我,我就来问你,你要我闭嘴我就闭嘴,我一切都以你为中心呢。”
江照月毫不顾忌地躺在他的王座上,任衣衫凌乱,姣好的身姿显露无疑,她看向他,用渴望又期盼的语气同他说:“你也疼疼我吧,师叔。”
每一声‘师叔’,无疑都在挑拨他的心弦,提醒傅兰亭这关系背后的背德,哪怕江照月并不是他的弟子。
他按住眉心,敛去目光,尽量以平静的声音开口。
“你说姜栖影找你结契?你答应了?”
“没有呀,我这不是在问你吗。”
傅兰亭直接了当:“拒绝他。”
“也不是不行,可是你拿什么来换呢?”
江照月稍稍坐起来些,目光一寸一寸扫过他的身体,明明没有半点暧昧的神色,傅兰亭却觉得她的目光已经说尽了一切暧昧的话。
她总是这样。
而他从一开始的勃然大怒,到现在可以冷静地无视她的目光侵袭。
“你在本尊的地盘上,还问我用什么来换?你以为本尊还会如上次一样,被你巧言令色所骗?”
“哦?你要拿我怎么样?”
江照月直接在他的王座上躺平,她张开双臂,做出任君处置的模样,笑盈盈的目光里是缠绵的温柔。
然而毫不设防的是她,束手束脚的却是傅兰亭。
他只扫了眼女子姣好的身姿,便很快挪开视线。
掌教大人低垂着眼眸,着地上的石砖,语气依然淡薄平静。
“过几日洗灵池要开,就算你是林泊州的弟子,我不允,你也别想进去,在启灵仙宗,任何事情都要得到我的允许。”
可见在与江照月的相处中,他逐渐学会了武力之外的博弈。
寻常女子会怕的事情,江照月完全不在乎,但她在乎什么,或者说肯为了什么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妥协,傅兰亭如今也不是全然不知。
果然,坐在王座上的女子顿时露出一副不开心的模样,语气染上了几分撒娇的幽怨。
“师叔好坏,竟拿这种事来威胁我,明明师尊说了,要你照顾我的。”
“本尊就如此,你能如何?”
傅兰亭抬起冷笑的眸子,毫不留情看向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柔。
足以令旁人心碎的冷漠却不能撼动江照月的心。
她彷如被迷倒一般捧着胸口,声音愈加柔,嘴里的话却充满了侵略性。
“真好看啊,师叔这张脸,这样的气势,真想看你哭的时候,这张嘴是不是也这样倔强。”
傅兰亭面上的冷漠染了几分青黑。
即便到今日这样的局面,他还是无法想象为什么一个女子嘴里能说出这样放浪形骸的话。
她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江照月却不管他怎么想,她从王座起身,走到他身边,带些遗憾:“好吧,我可以拒绝他,不过你得亲我一口。”
“你在做梦?”
傅兰亭冷漠又不留情面。
江照月早已料到这样的情形,于是在这位启灵掌教说话的时候,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踮起脚尖在他脸侧吻了一下。
柔软的唇瓣与面部一触即分。
从来没被人如此非礼过的傅掌教的反应可想而知。
他下意识就要将江照月击出去,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然而手掌在女子的胸脯前骤然停下。
他脸色有些铁青。
“你要不要脸。”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
江照月亲完他不仅不躲,还用自己的身体迎了上来,以至于他的出手戛然而止。
傅兰亭自成为掌教至强者后,还从未如此束手束脚过。
偏偏对面的女子毫不在意他的辱骂,甚至怜惜地看他:“师叔怎么来来回回就这么一个词,真是可怜,要不要我教教你?”
“滚开。”
“好凶啊。”
“你再不滚本尊现在就把你丢出去。”
就在傅兰亭以灵气聚手,当真要把她丢出去时,崇华殿外突然传来有些低沉的声音。
“弟子求见师尊。”
傅兰亭的动作和语句瞬息安静,如同消去了所有的声音。
半息之后,他才恢复冷静,压低声音快速道:“你从窗户走,不要被栖影看到。”
江照月看出他的紧张和急切,可她却不急不缓,甚至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江照月!”
傅兰亭催促。
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弟子看见她出现在自己的殿宇,那样就真的说不清了。
“好好好,不让他看见不就好了,师叔放心,我会小心的。”
嘴上这么说着,江照月却没准备走。
环顾一圈,她走到傅兰亭的王座后蹲下,还朝他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会乖乖听他的话。
傅兰亭眼前一黑,门外却再次传来姜栖影的声音。
“师尊,弟子求见。”
这么久不回应已经很奇怪了,傅兰亭没时间再让江照月出去,只得也走到高台上,于王座坐下,正好挡住了雕花镂空的王座缝隙里露出的身影。
“进来吧。”
殿门应声而开,姜栖影面色平静,垂着眼进来。
“见过师尊。”
行了礼,他才抬头,眼神依然沉静无波,声音却很坚定。
他看向傅兰亭,没有丝毫躲闪,只是一字一句道:“弟子欲与江师妹成为道侣,望师尊成全。”
傅兰亭眉间微皱,面色一如往常般冷淡。
“本尊不许,我说过,她不适合你。”
可这一次姜栖影只是定定看他,漆黑的眼眸里深不见底。
“那适合谁?师尊吗?”
“放肆!”
傅兰亭眉间怒气愈甚:“姜栖影,我培育你多年,就是让你这么和我说话的吗?”
“弟子不敢。”姜栖影再次垂下头,眼眸中的情绪却没有变化,他平静道:“师尊在弟子心中永远是最崇敬的师尊,可再崇敬,有些事弟子也必须要做。”
“我说过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师尊为何不解释?”姜栖影目光沉沉,从幽暗中浮出一分悲伤来:“只要师尊解释,说清楚这一切,弟子绝不怀疑,可师尊甚至连解释都不愿,叫我如何相信你没有强迫江师妹?”
“我解释你会听吗?”
傅兰亭冷冷看他,唇边浮现一丝冷笑:“我说江照月不知廉耻勾引我,你会信吗?”
“江师妹不是那种人。”
“那还让本尊解释什么?”
傅兰亭已经懒得和他说这些了。
“退下吧,至于和江照月结契一事,只要你还是我的弟子,我绝不允许!”
姜栖影唇抿得很紧,可见心中怒气。
他手指骨节捏得作响,可面前的人到底是他最敬重的师尊,沉默良久,他松开手掌,长身拜下。
他的声音带着些无力,又有悲伤和恳求:“师尊,求师尊放过江师妹,从今往后,弟子再也不会见她,再也不会违抗师尊之令。”
傅兰亭简直要气笑了。
他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这个弟子性子直,虽天赋无双,杀伐果断,却没见识过多少人心叵测,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能听见姜栖影对自己说这样一句话。
他深吸口气,正要开口,突然身体一僵。
他的王座是金檀木所制,椅背是镂空雕的花鸟鱼虫,中间间隙足够一个人伸手过来。
江照月躲在他背后,就在刚刚,
她的手穿过那些花鸟鱼虫,触及到他的背部。
纤细的手指在背上轻点,指尖隔着衣料绕了一个又一个圈,十足的挑逗意味。
她是故意的,傅兰亭肯定。
但此时此刻,姜栖影就跪在他面前,一抬头就能看见他所有异常举动,傅兰亭不敢有所动作。
他的沉默显然加重了背后女子的放肆。
江照月将整个手掌都贴在他后背。
掌心与背部紧密贴合,温热的触感即便隔着布料也十分清晰。
拂过他背后的肌肉纹理,她慢吞吞地、带着刻意、勾引、暧昧的姿态,指尖往下。
傅兰亭呼吸有一瞬的停滞。
好在这异样转瞬即逝,跪在台阶下恳求他放过江照月的姜栖影并没有发现。
可这样下去显然不行。
傅兰亭甚至没心思气恼姜栖影的话,他一大半注意力都在背后,只得囫囵说了句:“你先退下吧。”
姜栖影没走。
他眼里的悲伤蔓延,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他曾经视为至亲、目标、和荣耀的男人。
“为什么?”
他始终不明白。
“师尊明明知道江师妹与弟子的关系,明明知道弟子将她当成至交好友。”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这些,退下。”
“师尊便没有想过,江师妹是云渺掌教的弟子?”
姜栖影咬牙,身体绷直,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
“师尊和云渺掌教是至交好友,见到他,师尊便没有半分心虚吗?”
“够了!”
傅兰亭声音陡然拔高,“姜栖影,我为你问心无愧,还轮不到你来责问我。”
“我没有责问师尊。”
姜栖影看他,眼里的痛苦几乎要透过五官倾巢而出。
“师尊对我恩重如山,我的一切都是师尊赐予,无论师尊想让我做什么栖影都甘之如饴,可江师妹不一样,她单纯善良,不该因我受此磨难,求师尊放过她。”
傅兰亭根本没心思听他说什么。
背后作乱的那只手似乎在他身上找到了新的快乐,指尖力道轻轻浅浅地在他背后写起字来。
第一句话是‘师叔这里好硬’。
她仔仔细细摸索他背后的肌肉。
第二句话是‘在弟子面前被我摸,你很爽吧’。
然后她用力掐了他的腰。
傅兰亭用了多年修道积攒的耐力,才让自己没显露出什么异样。
但他知道不能再继续。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结束现在的一切。
在江照月写第三句话之前,他深深吸了口气,放缓声音,尽量用平时的态度看向自己的弟子,缓声道:“栖影,你我师徒多年,难道我在你眼里便是这样的人?”
见姜栖影眼中情绪缓和,傅兰亭又道:
“我就算喜欢一个人,也是堂堂正正、正大光明、就算那个人是江照月,我傅兰亭从来不需遮遮掩掩,既然你不知道,便说明没有,至于你要的解释,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言尽于此。”
这虽然不算解释,但以傅兰亭的性子,已是他难得的话。
姜栖影垂眼沉默,良久,他起身行礼:“我相信师尊,也请师尊准许我和江师妹结契。”
傅兰亭此刻哪有心思和他争辩这些,便只敷衍道:“结契是两个人的事,等你先得到了江照月的同意再说吧。”
“多谢师尊。”
姜栖影再行了一礼,便准备转身离开。
可就在傅兰亭松了口气时,突然看到他停下脚步,目光直直看来。
姜栖影深邃的眼瞳定格在他身上,问道:“师尊身体不适吗?”
傅兰亭心神一紧,佯装淡然:“无事,你为何如此问?”
“师尊的脖颈衣领之下,有些泛红。”
姜栖影大概没发现什么不对,只是以为他身体不适,说完便垂下眼眸。
“是弟子不孝,还请师尊保重身体。”
傅兰亭迅速用灵气消去脸颊耳畔的红色,淡淡点头:“退下吧。”
姜栖影这才躬身行礼,走出崇华殿。
随着殿门关上,傅兰亭第一次顾不上掌尊气度,从王座上飞掠而出,他站在大殿中央,和江照月隔了很长一段距离。
“你在做什么?!”
他耳畔赤色还未消去,脸色有些恼怒,简直想掐死面前这女子。
江照月却慢悠悠从王座后起身,她靠着王座扶手,斜倚其上,指尖捧着脸颊,笑容满面。
“师叔好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和我亲近呢。”
“我摸师叔的时候,师叔背上一下子就紧绷起来,真可爱。”
便是城府如启灵掌教,听到这话也不免有些烧耳朵。
最关键的是,江照月说的是事实。
他明明该厌恶,却该死地有了奇怪的反应。
这无疑不印证着江照月之前的话,这不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而且看着他的人是他的弟子。
他明明该感到厌恶和抗拒的。
“承认吧,你就是喜欢呀,喜欢是这个世上最美妙的事,掌教大人为什么要抗拒它呢?”
江照月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她在血液中背负千山万阙走向他。
她朝他伸出手。
“和我一起沉下去吧,掌教大人……师叔。”
在传说中,拯救人类的神灵面目丑陋,引诱人下地狱的魔鬼却有完美面孔。
魔鬼的诱惑总是让人沉迷,它来自于人心底最深处的欲和爱。
有那么一瞬,傅兰亭觉得自己像被魔鬼引诱的凡人,沉寂在爱-欲中不想离开。
好在那种感觉只有一瞬,他也不是道心不稳的凡人。
他很快清醒过来,冷下面孔。
“小辈,我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选择我做你的目标是在做无用功,你若就此收手,我还能看在林泊州的份上,饶恕你从前冒犯。”
江照月收起手掌,声音闷闷道:“这种大道理,你怎么不在床-上说,我还能听进去几分呢。”
傅兰亭:“……”
在辩论上他显然是不可能赢过江照月了。
于是耳侧又红起来的掌教大人选择了快刀斩乱麻。
“滚出崇华殿,现在、立刻!”
“好无情啊。”
江照月感叹了一句,然后被恼羞成怒、污了耳朵的启灵掌教直接丢了出来。
论武力,他到底还是站在巅峰。
殿门‘啪’地一下在她眼前关闭,无论江照月怎么说,他也不开门了。
回忆之前感受过的触感和沟壑,她叹了口气,兴致阑珊回了居所。
只有系统瘫在她脑海里,一下一下地念:“不干净了,我不干净了……”
它干不干净不知道,反正江照月很快又兴奋起来。
因为第二天,姜栖影又来找她。
不知他信了没信自家师尊那番话,又或者被所谓的‘痴情蛊’影响,他当真起了缔结契约的心思。
见面时,再次问她:“师妹,你想好了吗?”
江照月这次没说再考虑考虑,她打量姜栖影一遍,想起仙门大比时自己的设想,她当时就想过,姜师兄这种绝色,哭起来应该会很好看。
于是她沉默一息,突而反问:“从前我求师兄而不得,师兄今日却问我有没有想好,若我说不想呢?师兄会放弃吗?”
姜栖影怔了一下,认真道:“我不会勉强师妹,但我会问清楚师妹为何不想,我会改的。”
“若是‘痴情蛊’的效果消失呢?”
“就算没了‘痴情蛊’,我自以为我的性子,不会伤害师妹,若是师妹有所顾忌,师妹手上还有一颗痴情蛊,我可以请灵药谷的人好好培育,你还可以给我下蛊。”
姜栖影的性格就是这样,他从来不骗人,也从来不夸夸其谈,他若说出,必然是已经认真设想过所有的后果。
江照月喜欢他和喜欢傅兰亭不一样。
她喜欢姜栖影的‘直’,也喜欢他的认真,当然还有姜师兄不输于启灵掌教的风姿。
见他定
定看着自己,眼中没有一丝玩笑,江照月终于弯起唇角。
她眸光半敛,语气有种微妙的上扬。
“师兄想要与我结契,可我却不能这样就原谅师兄,况且师兄真的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若发现我与你想像中不一样,你还能这样待我吗?”
江照月刻意停顿了一下,将目光定格在他脸上。
她眼眸深邃,情绪模糊不清:“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姜栖影没有丝毫犹豫:“师妹想让我如何证明?”
江照月从纳戒拿出一只白色小玉瓶。
“我这里有一颗药。”
姜栖影连看都没看那玉瓶一眼,直接便道:“那时我便说过,如果是师妹想要的,毒药我也愿服下。”
“不是毒药。”
江照月推着他在椅子上坐下,附在他耳边,勾起唇角,一字一句道:“是欲情药。”
姜栖影脸色有一瞬的错愕。
他虽然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但都是成年人,谁又能不知道这是什么用途的药。
他目光陡然下移,脸侧升起淡薄的红晕,连语句都有些断断续续起来。
“师、师妹……”
“师兄才说什么都好,可我只是拿出一样东西,你便不愿了,既然如此,师兄还是回去吧。”
“不。”
姜栖影强迫自己抬起头看他,克制住心中的羞耻,他一字一句道:“师妹想要与我服用欲情药吗?可是你我还未……”
“不是你我。”
江照月毫不留情打断他,她站在椅子前,居高临下看他,微敛的眸光里有种奇异的冰冷。
“是你,师兄,你不是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吗?我想看你服用欲-情药的样子,只给我看。”
姜栖影脸侧浅淡的红晕随着她的话‘刷’地一下布满了整张脸。
连他脖颈往下的位置都一并红了。
比起洛怀阴,他显然对这方面的经验更少,那种画面只要想象一下,就足以让他整个人滚烫起来。
他实在不敢看她,连语句都不能成调。
“师妹,我、我……”
“姜师兄,你说过的。”
江照月在他身前蹲下,将那个小瓶子塞进他掌心,她握住姜栖影滚烫的手掌,露出温柔、恬静、让人难以抗拒的微笑,一字一句道:“你说过你永远不会拒绝我,姜师兄,你不喜欢我吗?”
姜栖影没有说出‘不喜欢’三个字。
其实他早已分不清究竟是‘痴情蛊’还是他发自内心的渴求,他没法拒绝江照月,就像他不能接受往后当真同江师妹陌路一般。
他一直在骗自己。
他不敢认清。
直到这一刻。
明明是那样不合理的要求,可因为这个人是江照月,因为是她同他说。
她握着他的手,用那双温柔、明亮总是盈满笑意的眼眸看他,仿佛被蛊惑般。
再无理的要求,再令他羞耻的条件,他也没法说一句‘不’。
这一刻,姜栖影沉在她的眼睛里,他握着那瓶欲-情药,鬼使神差般点头。
“好。”——
作者有话说:三章合一。
傅兰亭:你别想诱惑我,我不可能要。
姜栖影:我要。
傅兰亭:?
第27章 继续
此刻是白天,阳光从窗外落进,落在姜栖影的面孔上。
他微仰着头,于耀眼的光线中看面前女子贴近,温热的吐息洒在他脸侧。
江照月捧着他的脸,面染笑意,在他朦胧的目光中赞道:“师兄好乖。”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夜晚拂过脸颊的微风,柔软又甜蜜。
这样近的距离,被她的目光笼罩,姜栖影就像被神明牵引的信徒,无处可避,无处可逃,只能任自己沉沦。
而她却在靠近之后又远离。
江照月走到桌边倒了杯茶,茶杯被她握在手里,送到姜栖影面前。
她亲自为他揭开装着药的瓶盖,握住他拿小瓶子的手。
瓶身倾斜。
江照月明亮而柔软的目光如一团雾,在温吞中把人吞没。
药液倾倒。
她却看着姜栖影的眼睛。
“师兄,你自己下好不好,想要多少,由你自己做主。”
她的声音太温柔,那种甜蜜的、亲昵的音调,是姜栖影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没人能拒绝江照月的温柔,就像此刻的他。
握着药瓶的手一抖,那一瓶欲-情药全倒进了茶杯。
江照月轻笑出声,她用一种温柔之后、又夹杂着奇异冷酷的神色赞道:“师兄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永远都那么疏离、冷静,好像没有什么能撼动你的心。”
“可你看,剥去那一层之后,你与旁人也没什么差别。我只是给了师兄一瓶药,可师兄你全倒进去了呢。”
姜栖影手掌滚烫,下意识挪开视线,他根本抵御不了江照月的话,也抵御不了她的目光。
无论她说什么,无论她做什么,他只能被迫承受,毫无招架之力。
那杯茶送到了他唇边。
江照月带些命令的声音响起,已经尽数刨开了温柔的假面。
她居高临下看他,如白玉般的指尖捏着他的下巴,将他视线强行挪了回来。
“喝下它,姜师兄,取悦我。”
她倾倒茶水,姜栖影来不及吞咽。
橙红的茶水些许顺着他唇角滑落,污脏了他的衣领。
喉间滚动,江照月看着他将大部分茶水吞下,才放下茶杯,如同露出獠牙的猎人,眸子被火热侵染,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
姜栖影本该在此时看出她的不同。
他本该明了她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温柔体贴、单纯善良的江师妹。
可不知是体内的药物效果太快,还是眼前的情形让他沉沦,即便面前女子露出与往日不同的模样。
他依然忍不住渴望,想要亲近她。
好像那些温柔、善良、单纯已经不是他对江照月喜爱的评判。
干涸犹如从内心生出。
伴随着滚烫的思潮和欲。
他觉得自己的思绪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只剩下陌生的冲动主宰他的本能。
姜栖影脸色赤红,逐渐从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带着些喘。
“师妹……”
他忍不住贴上她的手,留恋那一丝凉,向神明祈求眷顾。
江照月在他耳边低语:“你求求我。”
“求你,师妹。”
往日冷漠疏离的男人此刻像一个被困在牢笼里的囚徒,他眼神迷离,喉间溢出难耐的轻-喘,却只能恳求她。
“师妹,帮帮我,我有些难受……”
江照月脸上笑容扩大,直至蔓延眉梢眼角。
她温柔地抚摸姜栖影的面孔,任他将自己的手带到身上。
衣衫在动作间变得凌乱。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知道面前的女子就是他唯一的救赎,是他解渴的清泉。
就在他带着她的手往下时,江照月却陡然抽-出自己的手掌。
她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他身边,带着轻慢、俯视的笑。
将自己稍许凌乱的袖角抚平,江照月静静看着他,看他衣衫凌乱,看他浮上眼眸的欲色,她声音温柔,语句冷酷:“师兄,我帮不了你呀。”
“想要的话,你自己来。”
姜栖影追随她的身影,明明此刻被恶劣地对待,他却依然生不出怨怼之心,只是本能地、从心地想要得到她的留恋。
他想要更多。
身体中的热潮愈涌愈烈,几乎要吞没他的理智。
姜栖影赤红着面孔,有种自己内心的羞耻在她目光
下已无处遁形之感。
但他还有最后的理智,他抓紧自己的衣衫,于喘-息的间隔中发出低低的、羞耻的声音:“师妹,你别、别这样看我。”
“可是师兄很好看啊。”
江照月依然立于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不远不近,让他无法伸手触摸,却又能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染着笑意的视线扫过他身下,在姜栖影极度羞耻中,她轻点唇角,恍若恶魔的低语:“师兄,你看你多兴奋,不是想让我开心吗?你做给我看吧。”
“不……”
姜栖影抵御热潮,死死咬着唇,从小到大的教养让他没法答应江照月的话,在她面前服下欲-情药,已是他做出的最出格、最离经叛道的事。
更别提在她面前……
他做不到,他不可能做到。
“可是我很喜欢师兄,我想看师兄。”
“不要、不要这样,师妹……”
姜栖影忍不住躬身,遮挡异样,因为那药下了太多,以至于他花了十二分的克制,才能克制住自己在她面前出丑。
江照月却依然不准备放过他。
“师兄方才还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呢,原来都是骗我的吗?”
“不,我没有骗师妹。”
姜栖影忍不住发出难耐的声音,却在下一刻又反应过来,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
“我愿意为师妹、做任何事,可是、可是这件事……”
江照月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屋外有脚步接近的声音,由远及近,接着是清朗的少年声音。
“师姐。”
而她面前本满脸赤色,紧紧咬着牙,抵御焚身浴火的姜栖影脸色一白,在她还没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已经匆匆扑进了她的床底。
江照月:“……”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倒也没有生气,毕竟珍馐美味得慢慢享用才能品尝出细腻滋味。
房门被敲响,方才的少年声音再次响起:“我能进来吗师姐?”
江照月在方才姜栖影坐的椅子上坐下,随口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是楚今河。
他脸上带着少年人的意气,还有一些委屈,几步走到江照月身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师姐,你来启灵仙宗也不带着我,我问了好多人才知道你在这里呢,你是不是不要今河了?”
“当然没有。”
江照月随意安抚了一句,又道:“我来此是师尊的安排,你在云渺仙宗待得好好的,到这儿来做什么。”
“今河只是想和师姐在一起罢了。”
楚今河委屈神色更重,又冲她撒娇。
“师姐答应过我的,就算以后和姜师兄在一起,也不会不要今河,况且师姐还没有和姜师兄在一起呢。”
说罢,他又告状:“洛师兄总是欺负我,师姐不在,他还骂我,他说我是没人要的废物,师姐,他好没有教养。”
这话江照月倒是信,但她并没有深究,只是笑着说:“那你下次也骂他不就好了。”
见告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楚今河用力点头,又立刻转移话题:“那姜师兄呢?师姐这次来启灵仙宗,是不是姜师兄……”
话未说完,他突然皱起眉头,纯净单纯的眸子突然染上了几分阴鸷和冷意。
环顾一周,楚今河半压眉眼,试探道:“师姐还有别的客人吗?”
床底下微不可闻的喘-息骤然停滞。
江照月却毫不紧张,没有丝毫被人戳破秘密的尴尬,她笑着看楚今河,随意倒了杯茶,送至唇边。
“你觉得我该有什么样的客人?”
楚今河忙收起眼里的冷意,贴在她身边可怜巴巴道歉:“对不起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师姐有别的客人,今河也不在乎,我只想师姐开心,只要师姐开心,今河做什么都可以。”
他只差没把‘我愿意做小’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见江照月只是举杯,却不说话,他眸光微转,装作不经意间扯了扯腰带,胸口衣领便散开了些。
虽然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但因为修道天赋绝佳,楚今河已褪去了少年人的稚气,只余年轻人的活力。
他本就俊朗的面孔和身体更是显出一片青春朝气。
把自己衣领扒开了些,他在江照月面前半跪下,以一种仰望的姿态看她。
语气加了几分魅惑和勾引。
楚今河从纳戒中取出一物,送到她手中。
“师姐,你帮我带上好不好,今河只想做师姐一个人的小狗。”
他手中是一个金属制的项圈,末尾还连着一根细链,看起来不像栓狗的,反而像栓人的。
很显然,楚今河专门去了解过,还自己动手炼制了一些‘小玩意’。
他迫不及待想得到师姐的垂怜,哪怕只是一刻。
江照月终于放下手中茶杯,她用小指勾起那个项圈尾端的细链,金属的色泽在阳光下透出耀眼的光。
楚今河无比期盼的目光中,她却只是看了一眼,眼中毫无波澜。
江照月放下细链,笑着抚摸他的面孔,半垂的眼眸如悲怜世间的神灵,那里面有怜悯、有亲近,却没有爱侣的喜欢。
“今河。”她说:“不要越过我给你划下的线,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心里清楚。”
楚今河带着期盼憧憬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他的眸光一点点暗下去,用力握着那根项圈,少年眼里写满不甘。
他第一次没有装乖装可怜,只红着眼问她:“师姐,为什么姜师兄可以,我就不可以?我不会和姜师兄争,我只是想要师姐也疼疼我。”
那样脆弱又依赖的神情,足以让世间每个女子怜惜他。
但江照月没有。
她依然用那种怜悯又带着些许宠溺的目光看他,既温情又无情,她笑着说:“当我的师弟不好吗?我会无条件包容你,今河,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不想!”
楚今河语气激动起来,他膝行一步,更靠近她,双手拥住她的腿,他眼里满是恳求:“我不想永远当师姐的师弟,我想和师姐在一起,我想师姐疼疼我,就像对姜师兄那样。”
可江照月却没有回答他。
她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温柔的语调没什么情绪:“好了,起来吧。”
“师姐!”
楚今河眼里的嫉妒一闪而过,见江照月挪开视线,不再看自己,他眼底暗色愈重,陡然起身,走到屏风后的床边。
勾起一丝冷笑,楚今河推开屏风,声音多了几分冷意。
“高高在上、不容玷污的姜师兄,也会有自荐枕席的那一天,不知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
按理来说,以他的修为是听不到姜栖影刻意隐瞒的呼吸。
可那药效果太好,仓促间楚今河还是发现了一些动静,加之这里是启灵仙宗,他几乎瞬间就猜到了床底下的人是谁。
他太害怕,害怕师姐从此以后再也不要他了,所以才想要勾引。
可即便这样,江照月依然没有丝毫动摇。
这样的情形下,楚今河已经无法压抑住他对姜栖影的嫉妒和恨意,连假面的恭维都说不出来。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姜栖影这个人就好了,师姐就永远都属于他一个人。
床底下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江照月却依然端坐椅子上,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切,没有阻止楚今河,也没有答应他。
直到寂静蔓延过去很久,她才缓缓起身,走到床边。
没有揭穿谜底,她只是拦住了楚今河,平静道:“你该回去了,今河。”
楚今河第一次没有立刻听从她的命令,只是死死盯着床底,若眼神能挫骨扬灰,里面藏着的
男人恐怕已经死了一万次。
“今河。”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多了几分冷意。
楚今河咬着下唇,复又低垂下眉眼,再抬起的时候,已经恢复成了之前的委屈巴巴模样。
他小心翼翼牵着江照月的袖角。
“别生我的气,师姐,我永远是你最听话的师弟。”
说完不等江照月做什么,他又带着湿漉漉的双眼,自己小心地将那个项圈扣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链子的末端江照月不牵,他便只能可怜地自己牵着,又用衣领稍稍遮盖了些,他才满是沮丧道:“我回去了,师姐。”
活脱脱一只可怜小狗。
江照月总算心软下来,摸摸他的发顶,软声安抚:“好了好了,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先回去,好不好,师姐过段时日就回来了。”
“好。”
楚今河带着鼻音点点头,最后暗恨看了眼床底,还是不甘心地离开了。
纵有千般不甘,都敌不过江照月的喜欢。
等他走后,江照月走到床边,屈指敲了敲木质的床沿。
“姜师兄,你可以出来了。”
可床底下一片寂静,半响也没有人出来。
江照月只好蹲下身去,侧着身子和脑袋看了眼床底。
姜栖影蜷缩在最里面,露出来的皮肤还很红,看得出药效激烈,可他面色却怔怔的,有种心如死灰之感。
他和洛怀阴楚今河都不一样。
洛师兄中了药之后除了某些时候有些面红心跳,基本没什么影响,若是楚今河,恐怕求之不得。
但姜栖影和他们都不同。
启灵掌教修为很高,对于弟子的教导却很一般,他只知道告诉弟子为人纯正,一切皆以力破之,什么都要堂堂正正地来。
以至于姜栖影醉心修道,修为很高,心性坚韧,在这些方面却很单纯。
在江照月面前服下欲-情药是他做过最为离经叛道的事,如被蛊惑般,已叫他颠覆了自己,不敢面对,如今还被人撞破这事。
他的羞耻心叫他无法面对自己,更遑论面对江照月。
江照月喜欢他的单纯。
对于喜欢的,人总是多几分宽容。
她面带微笑,干脆也靠在床沿边坐下,背对着床底下的姜栖影。
陪着静坐了一会儿,她才温柔地开口。
“师兄当真不出来吗?可要憋坏了。”
身后床底下溢出一声难以克制的低喘。
半响,才有低低的声音传来。
带些闷闷的。
“师妹,我、我没脸见你。”
“怎么会呢?”
江照月侧脸轻笑,“我很喜欢师兄害羞的样子,师兄不想再让我看看吗?”
许是她的语气太过温柔。
短暂的静默后,姜栖影从床底下探出身来。
他仍然不敢看江照月。
出来之后也只是背对着她,抱膝坐在床沿下,半张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
江照月侧身过去看他,只看到他如血般殷红的耳垂,还有仔细听能听出来的细微喘声。
“师兄。”
她手掌搭上他的肩膀,感觉到眼前人身体一僵,但没有躲避。
如画眉眼凑在他脸边,江照月从身后拥住他,吐息在他颈项。
她轻轻地、温柔地,仿若引诱人的心魔般靠上他的肩。
“师兄,我帮你吧。”
她将手伸进他的臂弯,触到他滚烫的侧脸,颤抖的唇和吐息,往下是青筋浮现的脖颈和锁骨。
姜栖影的呼吸在某一瞬急促起来。
身侧阳光温暖地洒在两个人身上,安静、隐秘、又激烈。
……
回到云渺仙宗的楚今河脸色冰冷,手里的细链几乎要磨破他掌心,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一路上旁人略带诧异的目光被他抛在脑后,于山门口略略停顿,他突然扭转了方向,往二代弟子居住的区域而去。
雪樱纷纷扬扬,从院子里飘了出去,落在小道上,又被楚今河踩在脚下。
他对眼前唯美的景色视若无睹,只是冷着面孔,用力敲响了洛怀阴院子的大门。
在他敲击第三下的时候,门应声而开。
八角亭中,洛怀阴和两位师弟一位师妹正在亭中品茗,见他走来,连一道目光也未曾给予,只是没什么情绪地说:“江照月不在,你也敢独自来我院子犬吠?”
倒是两位师弟和一位师妹看向楚今河,然后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目光。
无他,楚今河衣领敞开,脖子上的项圈实在是太明显,而他本人大概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
他今日来找洛怀阴也不是为了废话。
楚今河第一次没有和他茶言茶语,只是冰冷道:“你知道师姐在启灵仙宗和谁在一起吗?”
洛怀阴举杯的手微顿,旋即没什么情绪地回答:“关我什么事?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她和姜栖影在一起。”
楚今河握着细链,毫不顾忌还有外人在场,直接开口:“我刻意勾引,她连一眼都没看我,只在乎姜栖影。姜栖影那个贱人,自荐枕席,寡廉鲜耻,趁着无人注意,偷偷勾引师姐!”
旁边三人张大了嘴,一时之间竟不知这八卦自己该听还是不该听。
洛怀阴无所谓的表情终于凝固了一瞬,他扭头来看楚今河,还是那副语气。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江照月想和谁在一起,被谁勾引,我为什么要在乎?”
楚今河听此反而笑了。
他轻笑一声,冰冷的声音带上了嘲讽的嗤笑。
“我今日来找你,是因为比起你,师姐更喜欢姜栖影,你要是真觉得自己无所谓,那你可以当做我今天没来过,任他和师姐在启灵仙宗愈加亲近,反正你不在乎。”
洛怀阴表情没变,手上的瓷杯却陡然裂成了几片,昏黄的茶水顺着他手掌流下,沾湿了他的衣摆。
旁边三个人吓了一跳。
却见他在沉默之后,终于抬头正视楚今河。
“那你来找我,难道是想让我去阻止?那是启灵仙宗。”
楚今河的思路却很清楚。
“启灵仙宗的洗灵池快要开了,名额不会多,我未必能得到,但你肯定有,我如今无法在启灵仙宗待太久,到时候你想办法留在那里,至少不要让他们亲近。”
洛怀阴静静听完,唇角浮出几分笑意来。
他重新拿了只杯子,看茶水在杯中滚了一圈,才慢条斯理开口:
“你痴恋江照月,嫉恨姜栖影,恨不得生啖他血肉,不过想利用我,你也太天真了,既然当狗就好好当,觊觎主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滚吧,否则别说我在江照月不在的时候欺负你。”
楚今河冷冷看他,半响,他溢出一声冷笑,转身离开。
但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楚今河离开后,洛怀□□边笑意慢慢褪去,他看着那杯茶,神色愣怔,久久未言。
旁边三人不知道该离开还是该留下,如坐针毡。
最后还是上次那位拿出女修图画的师妹清了清嗓子,轻声试探:“师兄,楚师弟的话……”
洛怀阴陡然抬头看她,声音没什么起伏:“江照月的狗而已,我会在乎吗?”
几人对视一眼,师妹想了想,继续说:“可我看楚师弟那个样子不像假话,江师妹又要在启灵仙宗待一阵子,她和姜栖影本来就有情意,万一得启灵掌教赐婚……”
“哪有那么快。”
洛怀阴直接打断她,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不肯承认。
“他们之间涉及两个仙宗,若结契,那叫联姻,怎么可能不得到掌教的许可便结契?掌教如今在闭关,没有谁能打扰。”
这一点,他倒是清楚。
“那关于楚师弟说的,师兄你过些时日要不要……”
“到时候再说。”
洛怀阴说完一杯饮下,静了几息,他带些皱眉道:“好了,今天茶也喝完了,事情也商量得差不多了
,你们先回去吧。”
“是,师兄。”
三人行礼退下。
雪樱依然纷飞,不过八角亭里只剩下洛怀阴一个人。
他好似把杯中茶当成了酒,一杯接一杯,直至最后一壶喝完,他脸上的烦躁也没退下。
不知过了多久,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洛怀阴起身,来到仙宗执事处。
“帮我给启灵仙宗递一张帖子,便说我要求见启灵掌教。”
他和楚今河不一样,并非云渺掌教一系,而启灵掌教又和云渺掌教是好友,他要去启灵仙宗,按照礼节,要先递上帖子。
当然,以他弟子的身份,拜访启灵掌教恐怕不会被召见,但洛怀阴不在乎,这也就是个名头,他只是想找借口去一趟。
看看让楚今河如此气急败坏到底是什么情况。
至于楚今河提起的洗灵池开启,只能说他是个没用的废物,等到那日,也许黄花菜都凉了。
当然,洛怀阴心里并不承认自己是为了阻止江照月和姜栖影才如此匆忙去启灵仙宗,他只是想看看江照月想做什么。
毕竟他们是宿敌。
宿敌的一切,他都要了如指掌。
启灵仙宗这边。
夜晚无人看见的黑暗里,一袭白衣匆匆离开了崇华殿附近。
房间里只剩下江照月倚靠在窗边,静静看窗外一轮月光皎洁。
第二天。
一大早江照月就听说洛怀阴来访,求见启灵掌教。
以他的修为,傅兰亭本不会接见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启灵掌教竟召见了他。
身处崇华殿的洛怀阴自己也感到惊讶。
他本来想随便见一位长老就去找江照月,看看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启灵掌教亲自见他。
如掌教至尊这般强者,自然敷衍不得。
洛怀阴带着几分压力,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犹豫半息,到底还是没将之前想的借口宣之于口,而是选择实话实说。
“回掌教大人,弟子想……想见江师妹一面。”
林泊州特地嘱咐过傅兰亭,所以傅兰亭回来也嘱咐了宗门内。
云渺仙宗内部不太平,唯恐有人趁他闭关做些什么,因此寻常人等见不到她。
昨天楚今河因为是她的同门师弟才不用通传。
但洛怀阴特意来求见,只是为了见江照月一面,便显得格外奇怪。
云渺仙宗内部的波动,本就因他二人而起,洛怀阴就是这场风波的中心。
傅兰亭指尖敲击在金檀木扶手上,一下一下,如天神般俊美的面孔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等洛怀阴将请求说完,他只是俯视底下的年轻修士,声音冰冷、不容忤逆。
“不允,退下。”
洛怀阴没想到他会直接拒绝,停顿了一瞬,又拱手道:“弟子只是想见江师妹一面,并不会做其他任何多余的事。”
“本尊说了,不允。”
洛怀阴眸子微沉,可眼前的人是一位仙宗掌教,他不敢显露怒意,只能退而求其次,再次开口。
“晚辈听闻江师妹与姜栖影师弟两情相悦,近来十分亲密,不知是否好事将近?”
这才是洛怀阴心中真正想问的。
虽然他昨天同楚今河说没有云渺掌教的同意,两宗联姻不可能这么快就定下,但谁也不知道云渺掌教闭关之前是否说过什么,是否已经准许,毕竟他将自己的弟子托付给启灵掌教。
这就像一种预兆。
倒是傅兰亭听了他的话,眉心微跳。
他骤然道:“你听谁说的?”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也听不出情绪。
洛怀阴揣测不清这位至强者的意图,便只模糊道:“昨日楚师弟来见江师妹,好像看到了姜师弟。”
傅兰亭又问他:“什么时候?”
“大约是……午后。”
见他不再问,洛怀阴咬咬牙,又道:“弟子只是想和江师妹说几句话,还请掌教大人应允。”
傅兰亭本不想再搭理他,毕竟姜栖影和江照月又在他眼皮子底下见面,可能还发生了什么这件事更重要,但某个抬眸之间,他突然看到洛怀阴有些沉郁的眸子,和他脸上那一丝暗藏的神色。
这让他想到了姜栖影。
这种神情傅兰亭很熟悉。
不自知,或是明明知道却要骗自己。
他皱眉,于一片寂静中开口:“你也喜欢江照月?”
洛怀阴被他的问话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反驳:“不。”
但很快又意识到这样反而欲盖弥彰,便沉下心绪,行了一礼,道:“掌教大人说笑了,弟子只是关心同宗师妹罢了。”
傅兰亭没有回应。
凝视半响,才从高台上传来声音。
依然冰冷、不容忤逆。
“本尊不允,退下。”
掌尊至强者,不会再有第四次,否则他今日将要留下。
洛怀阴眼底一片阴郁,手掌收紧,可到底他无力抵抗,便只得沉声道:“弟子告退。”
姜栖影的师尊,和姜栖影一样令人厌恶。
他离开之后,傅兰亭凝眉思索了一会儿,起身消失在王座上。
不过几息功夫,坐在窗边悠闲晒太阳的江照月便见到了他。
第一眼,她仿佛从眼里开出惊喜的花来,声音也染上了喜悦之情。
“掌教大人,你又偷偷来看我了,我好开心啊。”
傅兰亭却立刻将她从窗边扯到房中,把窗户关上,又设下了防止窥视的阵法,这才回过头和她说话:“低声些,难道光彩吗?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对啊。”
江照月回答得毫不犹豫,顺着他的力道离开窗边,在床边坐下。
“掌教大人不是很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今日竟主动来找我了。”
“我不是来找你做见不得人的事。”傅兰亭于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我问你,你昨天又和姜栖影见面了?”
“是,姜师兄来找我。”
江照月根本没想过隐瞒他,她满脸笑意,扫过他的面孔,又将视线往下。
“就在你现在坐的那张椅子上……”
傅兰亭如同被烫到一般,立刻从椅子上起身,他眼中有几分惊愕,又有几分怒火。
“你们做什么了?”
不等江照月回答,他瞬息出现在她身边,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仔细查探了一瞬,他眉头才舒展了些。
旋即又警告她:“别让我知道你背着我对姜栖影做了些什么。”
“哦?”江照月饶有兴趣看他:“要当着你的面的意思吗?可是我怕师兄会受不了呢。”
“别曲解本尊的话。”
傅兰亭冷冷看她,如同在看一个勾引良家妇男的妖女。
“昨日你同他说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一句也不准遗漏。”
“你真的要听?”江照月倚在床边,眼中有一丝兴奋闪过,可惜傅兰亭没捕捉到。
“说。”
“好吧。”
江照月直起身子,十指交叠置于腰部,她面带微笑从床边起身,又走到那把椅子旁。
她指着椅子,言简意赅:“在这把椅子上,师兄说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事,然后我拿出了一瓶欲-情药……”
“等等。”
傅兰亭按住眉心,还有听到这个东西耳畔升起的浅淡赤色。
他忍着难耐诘问:“你给栖影下药?”
“师叔怎么这么冤枉我?”
江照月睁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他:“我只是拿出了药,是姜师兄自己喝的,他一下子就喝了一整瓶,我都来不及拦下他呢。”
“然后他药效发作,我就帮他……”
“好了,不要说了。”
傅兰亭止住她的话,语气陡然加快,眼神挪开。
只是他想不想听却由不得他。
江照月走到他身边,第一次十分强势地抓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视线扭向自己。
傅兰亭诧异之余当即就要推开,却见她骤然贴近。
江照月没有吻上他的唇,只是贴近,近得能看清
他眼睛里的浅浅轮廓。
“师叔,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吗?”
她笑,笑意冰冷:“现在吻我,快点,否则下一刻启灵仙宗的人就会知道他们的掌教偷偷潜入好友弟子的房间,不想身败名裂,你就主动取悦我。”
“你……”
傅兰亭勃然大怒,一根手指却探入他口中,堵住了他的话。
江照月眉眼低垂,指尖压着他的舌尖,面上是肆无忌惮的笑:“继续。”——
作者有话说:姜栖影:师、师妹……
傅兰亭:放肆!
楚今河(红眼睛嫉妒版):贱人,都是贱人,有本事让给我!
(明天(27)的更新,因为上夹子缘故,要晚上十一点之后更,宝宝看着时间,不用空等)
第28章 窗
傅兰亭不是姜栖影,自然也不是可以任她肆意索求的人。
只那么一瞬愣怔,他脸上怒气更甚,眨眼间江照月就被扫了出去。
不过这次掌教大人大约控制了力道,怕被别人发现,江照月毫发无损地落到了床上。
她也不怕,慢条斯理坐起来,抽出条手帕仔仔细细地将手指上的唾液擦干净,才温温柔柔笑道:“师叔的嘴里好热啊。”
“江照月!”
傅兰亭又怒又恼,怒她胆大妄为,恼自己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可面前的女子对他的恼怒视若无睹,她擦干手指,坐在床边,目光却紧盯着他的唇。
“师叔刚刚在想什么,耳朵都红了。”
“闭嘴!”
傅兰亭眼神冰冷,心口起伏了几下,终于沉下郁气,声音平静下来。
“我问你。”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掩饰,和恼羞成怒后的诘问:“洛怀阴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江照月见他转移话题,也不拆穿,只是兀自斜倚,她倚在床边看他,眉眼间染上暧昧的弧度。
“师叔,你隔那么远,我都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可他们之间明明只隔了五六步而已。
“别装傻充愣。”
“我不知道……好吧好吧,谁让你是我的师叔呢,我总是对你心软。”
江照月的情话脱口而出,她从床上下来,走到他面前,扫过他薄薄的唇,在某位掌教大人下意识皱眉中幽幽叹道:
“师叔难道没听说过,我拜入师尊门下那几年,洛师兄曾经追求过我呀,不过我呢,只喜欢你,所以只能狠心拒绝他了。”
傅兰亭面上几分冷笑,连带着之前浅淡的红色都褪去了几分。
“满嘴谎言,也不知道姜栖影到底看上了你哪一点。”
“那你日日这样拒绝我,我还喜欢你,你说我是看上了你哪一点?”
“……”
默然了一息,他继续:“记住,我不管你和谁有什么关系,那个什么洛怀阴也罢,离栖影远点。”
“那我是不是也同你说过。”江照月收起了些笑,眼眸中的危险透出几分,依然是柔和的语调,却又不一样了:
“想要得到,就要付出,想要我远离他,那就付出你自己,师叔,万物万事皆有代价,如果威胁我有用,你今日又怎么会站在此地。”
她眼眸半敛时,那种温柔的气质完全褪去,仿佛内里冷酷的真实慢慢显露。
这让傅兰亭想到了方才的事,他的口腔似乎还残留着女子手指的触感,有几分冰冷。
那种不适感又袭来,就像第二次见面时,遇见她侵袭的目光。
明明只是个小辈,明明只是个蝼蚁。
他皱了皱眉,转身便走。
身后却响起女子慢悠悠的声音:“师叔是不是忘了,我方才说了,我不是你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人。”
随着声音靠近,是女子柔软的躯体。
江照月与他后背贴得很近,温度近在咫尺,她语气带笑,声音很柔:“你忘了取悦我呀,师叔。”
傅兰亭身躯微僵,他忍着那种微弱的不适,并未回头,只是冷硬地回答:“别得寸进尺,离我远点。”
他想离开。
比他更快的是江照月的动作。
她一步挪到窗边,打开窗户,对着窗外高声道:“掌教大人,您怎么来了?”
接着是惊讶的声音:“……啊!”
傅兰亭脚步还没迈出房间,已经瞬息出现在窗边,捂住她的嘴,他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瞬息拖了回来。
窗应声而关。
松开她之后,这位掌教至尊又贴耳听了一阵子,见外面没有任何异常和回应,才松了口气。
他回过头来看江照月。
“你是不是疯了?”
傅兰亭皱眉看她。
语气难得多了几分起伏。
“你威胁本尊就算了,就不怕旁人真的知道?此刻是白日,你知道这里来来往往的人有多少吗?”
“什么?”
江照月露出惊讶的表情:“难道师叔竟然以为我先前在玩笑?”
她说着话又笑起来。
“我还以为师叔和我一样,其实都不在乎呢,原来你真的在乎啊。”
不等傅兰亭回答,她笑着的表情一变,露出光明正大的威胁和得意:“亲我,快点。”
“你……”
“快点,不然我回去还会告诉我师尊,你以长辈的身份哄骗我欲行不轨。”
傅兰亭看着眼前这张如花美丽的面孔,只觉透过皮囊,窥到了这张皮囊下内里的魔鬼。
但眼前人很清楚他的忌惮,一字一句都写满了肆无忌惮。
有那么一刻他在心中问自己,他到底为何要一步步纵容至今,让她从试探变成肆无忌惮,才有今日这局面。
但纵观过往,不是他纵容,分明是这女子太诡谲。
见他立于原地,一步不动,江照月又将视线瞥向窗外。
傅兰亭眸光一暗:“你敢!”
她收回视线,从纳戒里拿出一段绳索抛给他。
江照月甚至带了几分怂恿:“师叔又怕伤了我不好交代是不是?没关系呀,我这里有一条傅灵索,你要不要把我绑起来?这样我就没法再作乱了。”
傅兰亭扫过那段绳索,没有接,任其掉落在地,他眉间褶皱更深了。
“收起来。”
“你在说什么呀?”
江照月明知故问,饶有深意看他许久,才掩唇而笑,十分淑女的模样。
“师叔不愧是长辈,真是学识渊博,我只是让你把我捆起来而已。噢,对了……”她走到他面前,食指挑起地上的绳索,笑盈盈告诉他:“这是姜师兄送给我的,师叔不会介意吧?”
傅兰亭厌恶地往后避开了些,他扫过那段绳索,这一次心里连自己的弟子都骂上了。
江照月也不解释,她指间一动,那段傅灵索便如蛇一般从地上窜起,直奔傅兰亭而去。
以她的修为,自然不可能束缚住傅兰亭。
傅兰亭也只是皱着眉,并没放在心上,他随手一挥,那道绳索连他的衣衫都没碰到便被弹开。
但只一瞬,傅灵索落地的一瞬,江照月于腰间一抹,身上的外衣如一缕轻云腾空而起,恰恰好落在他头顶。
本来傅兰亭也能避开,但随之而来的,是女子的身体。
轻纱似的衣衫从头顶落下,女子如雪藕般的两只胳膊迅速笼罩上来。
隔着若隐若现的布料,他看到江照月眉梢眼角勾起恶劣的笑。
她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你最好别出声,我方才传讯给姜师兄,邀他来商量洗灵池的事,说不定他已经到了院子外头,师叔,你也不想被自己的弟子看到你和我在房里这样吧。”
傅兰亭僵了一下,旋即沉下脸:“你想诳本尊?你以为这么点远的距离,本尊感知不到?”
以掌教至强者的神识,真要放开来,便是整个启灵仙宗都能探查一遍,更别提小院之外这么短的距离。
“是吗?”
江照月用手臂拢着他,笑嘻嘻道:“那你在怕什么呀?你怎么不推开我?”
“你先松开。”
傅兰亭索性闭上
眼不看。
他倒不是不想,实在是不想碰到她,以江照月前几次见他的经验,他已经有了些阴影。
“我不松。”江照月随后答了一句,又夸他:“掌教大人好厉害呀,神识也好厉害,果真不是我这等年轻弟子能比的呢,我竟然还想骗你,我也太无知了。”
这话就不像江照月能说出来的,傅兰亭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加之鼻间还能嗅到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即便他闭着眼,也觉得此刻情形不能再继续。
深吸口气,傅兰亭冷漠道:“这是你自找的。”
灵气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然而还没有触及到江照月,他面色突然一僵。
小院外,姜栖影脚步有些踌躇,却朝这边走来。
显然江照月之前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传讯给姜栖影了。
傅兰亭呼吸微顿,当即顾不得太多,便要推开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的弟子看见这一幕。
但关键时刻江照月却拿双臂紧紧锁住他的脖颈。
她的面孔近在咫尺,温柔的笑容里尽是肆无忌惮。
“亲我一口,师叔。”
“别做梦。”
“好吧好吧。”她叹气,可转眼间又是恶劣的笑:“那你把我的双手折下来,只要你不怕你的徒弟看见。”
傅兰亭体会过许多次她的恶劣之处,但还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无可奈何。
不能伤她,这么短的时间里,伤势无法遮掩,无异于告诉旁人他做了什么,但不伤她,院子外姜栖影又在一步步走近。
不管怎么样,不能让他看见。
傅兰亭深吸口气,心下一横,立刻有了决断,却还是有选择地说:“你把脸侧过去。”
“好吧。”江照月看起来很可惜,好在这时候没有更坏一些,到底乖乖把脸侧过去,将洁白细腻的侧脸对着他。
傅兰亭闭着眼睛,在心中告诉自己,就当是……就当是和晚辈亲近了,若好友的弟子只是个孩童,便没什么。
不过是嘴唇和皮肤碰触了一下,中间还隔着衣衫,什么都算不得。
只一瞬的碰触,他的脸侧升起连灵气都无法压制下去的赤色。
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傅兰亭刻意冷硬着声音:“可以了吧?你再挑衅本尊,本尊即便冒着被姜栖影看见的风险,也要教训你一顿。”
这一次,江照月却很乖。
她露出只有在林泊州面前才有的乖巧笑容,脸颊淡红,亲自将那间纱衣取下,甚至还有几分害羞。
“我真喜欢师叔,师叔真好。”
傅兰亭以怀疑的目光看她几息,试探地往窗边而去。
江照月只是含羞带笑地看着他,并未阻拦。
直到从窗外掠出那一刻,他心中陡然闪过一丝松了口气的心绪。
——还好,至少林泊州这个弟子还不算太穷凶极恶——
作者有话说:系统:啊?不是哥你。
【弟子走门你走窗,不愧是师尊呢】
【他还得谢谢咱太善良】
【我的宿主简直是女人中的女人,什么训人大师】
(今天有点卡,整理下剧情,明天多更点)
第29章 洗灵
姜栖影走进房间的时候,江照月正在窗前赏花,房内已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在院外徘徊了些时间,才敲响她的门。
昨日的事让他对面江照月时难以启齿,有种玷污了师妹的负罪感。
江照月见他却依然如旧。
她看花时眼神温柔,侧脸洁白,唇色红润,整个人在阳光下发着微光,有种圣洁的美。
侧过视线看他时也是。
姜栖影有一瞬沉在她的眼眸里,直到江照月笑容更深,如从前那样温柔唤他:“姜师兄。”
他才有些狼狈地挪开视线,不敢再看。
从前只是欣赏于她的体贴、和煦、从容,可如今他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亦会沉醉于江师妹的美貌。
也许是心中境况不同。
他脚步极轻走到她身边,恍惚中有种惊扰天人的错觉。
顺着江照月的视线看去,窗外是一团团明亮、璀璨、金黄色的花簇,耀眼的颜色,那是启灵仙宗某位长老种植的。
他的目光只在那些花簇上停留了一瞬,便很快收回,回到女子的侧脸上。
“师妹喜欢那些花?”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江照月并没有装出欣赏花卉植物的样子,只是很平常地回答他:“不过看一眼美丽的东西,心情总是会好些,师兄不这么觉得吗?”
“是。”
姜栖影根本没仔细看那些开得极妍的花,只是看着她,目光中有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柔和专注。
江照月便又道:“师兄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她陡然扫过他的眼睛、鼻子、唇,笑容绽开美丽的弧度,语气半带玩笑。
“人都说秀色可餐,看见师兄,我觉得午饭都能多吃两碗。”
姜栖影不可抑制地红了脸。
他本是最不喜欢这些花言巧语、放浪形骸的话,可是当这个人是江照月时,那些话从她口中说出,他只觉得心中涌上无限欢喜,好像自己的容貌可以得到她的喜欢,是一件令他很欣喜的事。
姜栖影带些不自然挪开视线,在她身边坐下,于金色的阳光中轻声开口:“师妹邀我来说洗灵池的事,是想了解哪些方面?”
“师兄真是讨厌。”
她说着‘讨厌’的话,语气却没让人感到不适,反而有种亲昵之感。
“我就不能是想见师兄吗?师兄昨日离开得匆忙,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话。”
她提起昨天,姜栖影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些事,他脸上原本只是浅淡的薄红一瞬深了起来。
他到底是不擅长这些情话的,不像旁人那样能游刃有余地回击,只能在赤红中踌躇半响,才极轻极轻道:“师妹。”
江照月带笑看他:“嗯?”
“我、我不善口舌,你……别欺负我了。”
这话声音很小,小到江照月都得凝神才能听清。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笑意更深,在灿烂的阳光中将侧脸靠在姜栖影肩上。
没有暧昧的举动,也没有挑逗的话语,她静静倚靠着他的肩,坐在午后的阳光里晒太阳。
姜栖影视线一直在她身上,见她靠近,先是僵了一下,随后又放松了身体,任她倚靠,他将掌心垫在她脑后,希望她能靠得更舒服些。
如果用系统的话来形容,此时此刻,是它绑定江照月之后最符合任务的一集。
就这个纯爱爽!
不过宿主是江照月就注定了‘纯爱’不可能太久。
两个人欣赏了一下窗外的花卉,江照月便带些慵懒道:“师兄,太阳好晒啊。”
“那我们回房里。”
“可我还想再晒一会儿,往日总是在修炼,回想起来,这样安静祥和的时候,已不知是多久之前了。”
姜栖影静静听着,也不打断,伸出另一只手遮在她脸颊上方。
“这样会好些吗?”他问。
江照月没有回答,只是将枕在他肩头的脸再凑近些,靠近他颈项。
她在他颈项轻嗅,气氛立刻就暧昧起来。
拿鼻尖蹭了蹭姜栖影的耳垂,然后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一团红色,江照月的声音氤氲出模糊不清的软和笑。
“师兄,昨日的事你喜欢吗?”
“师、师妹……”
以姜栖影的性子,自然无法堂而皇之与她讨论这种事,他只能赤红着脸,带些恳求看她,希望她不要再继续这样让人难为情的话题。
然而恳求有用的话,她就不会是江照月。
男人的恳求只会激起她的兴趣。
她凑得更近了,近得姜栖影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她的唇,她的鼻梁,她的眼睛,还有如柳叶一般的眉。
她温柔的眼神里染上了几分故意的恶劣,目光里全是不容躲闪的侵略。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
“告诉我,你喜
欢吗?”
就像非要从他嘴里得到一个答案,她恶劣地要听面前的男人打破从前的自己。
姜栖影无处可逃,脸侧红色更甚,他闭了闭眼,带些难堪、羞愧、又无法抗拒的神色,低低答了声:“喜欢。”
像是打开了开头,往后便一帆风顺,那些难堪和羞愧变得无足轻重,他睁开眼,对上女子暗茶色的眸子,一字一句、害羞、又认真地说:“喜欢,我喜欢师妹,无论师妹对我做什么,我都喜欢。”
系统响起的尖锐爆鸣仿佛心头上开出的花。
江照月满意地收回眸子,同时在脑海和现实说道:“我也喜欢。”
系统偃旗息鼓,姜栖影却没有。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有一团团隐秘的欢喜冒出,那种酸涩又甜蜜的感觉咕嘟咕嘟填满了他的心房。
这驱使他不自觉低下头,靠近。
嫣红的唇仿佛在他心弦上撩动过千百次,喉间滚动,姜栖影不自觉靠近那片柔软。
轻轻碰触的瞬间,一道冰冷、压抑的声音响起。
“亲够了没有?”
阳光洒进的窗外,花团锦簇前,俊美如天神般的男人臭着一张脸,用冰冷的眸子盯着窗内的年轻男女,如同看自己的仇人。
虽然窗内并不是仇人,而是他那不争气的弟子和隔壁仙宗手段了得的妖女。
傅兰亭抱臂而立,悬浮在空中,出现地悄无声息,只有他身上的星辰幻影散发出阵阵光芒。
“大庭广众、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亏他方才还觉得这女子没那么恶劣,如今看来,简直心思诡谲至极。
江照月扫了他一眼,勾起似笑非笑的眸子,声音却显得柔软,她小声道:“掌教大人,这不是大庭广众。”
这是在她房间里,所以不管做什么都与旁人无关。
傅兰亭瞥她一眼,声音依然冷冰冰的:“我让你说话了吗?”
他这样的态度,自然不会让人觉得江照月才是拿捏的人。
姜栖阴当即将人挡在自己身后,护得严严实实,才道:“师尊,师妹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冲我来。”
“冲你来?”
傅兰亭冷笑一声。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姜栖影,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从前只教你修炼,没教你多用脑子,你别告诉我现在还看不出来她本性恶劣。”
姜栖影皱了皱眉,表情却十分平静,他直视自己的师尊,声音并没有一点波动:“是我自己要靠近江师妹,是我自己舍不得她,是我自己愿意被她骗,师尊若要责怪,为何不怪我?”
傅兰亭冰冷的面孔上勾出一丝笑,可他眼里分明没有笑意。
“姜栖影,你是不是以为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就舍不得罚你?”
“弟子从未这样想过,只是万事有因,因在我自己,师尊为何要迁怒旁人?”
他的表情从所未有的坚定。
“弟子已经想得很明白,哪怕是因为‘痴情蛊’,可我的心不会骗我。”
他提起‘痴情蛊’,傅兰亭更觉得他已经被蛊惑,听不进好人言。
深吸了口气,知道和姜栖影说不通,他便看向姜栖影身后只露出半张脸的江照月。
“你敢不敢告诉他,‘痴情蛊’究竟是怎么回事?”
掌教大人面上带了些嘲讽:“本尊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连至强者都查探不出的蛊虫,你若有这种至宝,何必下给姜栖影,直接下在本尊身上,七大仙宗岂不是都任你夺取?”
这种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是假的的东西,偏偏姜栖影相信。
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而江照月躲在姜栖影背后,目光慵懒随意,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侧脸,正是他之前亲过的那个地方。
姜栖影就在面前,她却能躲在他身后做这种事情,可见她心性恶劣。
但傅兰亭又不能指出,还要当做没看见。
他挪开视线,声音终于平和了一些。
“罢了,你也不是孩子了,你的事本尊终究无法事事都管,但本尊看不得放浪形骸,卿卿我我成何体统?姜栖影,回你的居所去。”
姜栖影眉头微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女子拉了拉袖摆。
他回头,见江照月同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顶撞自己的师尊。
他的目光顷刻软了下去,终是没有再争辩什么,只沉默地行礼。
姜栖影行了礼之后离开了窗边,但还未走出房门,只迈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看向窗外的师尊,浅色的眸子里显得有些深邃。
他仍拱手,声音平静,目光却直视:“师尊不走吗?”
只是极普通的一句问,傅兰亭却听出了他话中深意。
他怒极反笑:“你真是本尊的好弟子。”
“请师尊恕罪,只是弟子有些修炼上的问题,想请教师尊。”
他说着这样的话,话底下的深意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傅兰亭凝视他许久,最终还是只能安慰自己,发怒又能如何?不过是气自己罢了,他也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弟子是个什么榆木脑袋。
什么话也没再说,他闭着双眼,于冰冷的面色中身影骤然消散。
他离开之后姜栖影才看向江照月。
“师妹,下次我再来见你。”
“好。”
江照月欣然应允,笑着看他离开。
之后几日,她都没能见到姜栖影。
原因自然是某位掌教。
也许是之前发生的事让他心中敲响了警钟,加上江照月的居所距离崇华殿不远,在傅兰亭格外关注下,姜栖影只要一靠近这边,就会得到他的传唤。
以至于再次见面,已经是洗灵池开启了。
洗灵池位于洗灵境,是启灵仙宗手中一个比较特殊的秘境,里面不大,没有任何花草树木,只有大大小小一些湖泊,或者说池塘,池水能洗灵伐髓,对于修者的筑基有好处。
为了保持洗灵池的效果,每次开启只对七大仙宗开放少数名额。
姜栖影、江照月、洛怀阴都在此次洗灵名额中,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楚今河也得到了一个名额。
开启那日,傅兰亭没有出面,只由两位长老代为主持。
一进洗灵境,江照月还在选择适合的洗灵池,就看到洛怀阴走了过来。
上次离开启灵仙宗,他心中不甘,可在启灵掌教面前他不过是个下位者,再多不甘也无可奈何,直到今天再见到江照月。
一见面他便问道:“你和姜栖影要结契了?”
楚今河脸色乖巧,也站在不远处听着。
江照月还没回答,本就与她一同进来的姜栖影挡住了洛怀阴的视线。
他眸色冰冷,毫不掩饰对于洛怀阴的厌恶。
“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
洛怀阴见到他反而不急了。
他嗤笑一声,眉宇间是嘲讽意味。
“我至少是她的师兄,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说好听点,七大仙宗同气连枝,真论起来,你和她有关系吗?”
也许是天生犯冲,他面对姜栖影的时候攻击力总是很高。
周围其他仙宗的天骄本来都在各自找适合的洗灵池,此刻却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连脚步也慢了下来,有意无意地看向这边。
仙宗之中也有高低,云渺仙宗和启灵仙宗这一代的弟子天赋都不错,那位启灵仙宗的掌教更是掌教中数一数二的强者,思及此,这两大仙宗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反倒是江照月认认真真地找自己的洗灵池,不多时便看中一个,趁着旁人都还没下水,她直接跃入水中,盘膝坐下。
本在不远处窥探的楚今河见此立刻赶过来,小声道:“师姐,我可以和你一个池子吗?”
江照月看了他一眼,语调温和回答:“当然可以。”
于是楚今河迅速霸占了她身边距离不远的位置。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那边还在谩骂的洛怀阴一下子噤声,也掠身过来。
他站在岸边看了眼位置,冷声道:“楚今河,你还真是一条好狗。”
楚今河毫无被骂的动容,只是掀眸看了他一眼
,便委委屈屈道:“师姐,洛师兄为什么总是要欺负我?我只是想和师姐近一些罢了。”
江照月此刻在洗灵,闻言只是敷衍道:“你下次骂回去。”
楚今河委屈神色更重了。
但他不愧极会看眼色,特别是了解自己的师姐,见江照月不想多说,立刻收敛了情绪,露出微笑的假面来。
“没关系,我原谅洛师兄了。”
岸上的洛怀阴还想再骂一句,便看到姜栖影也入了水。
他也选择了江照月所在的池子,在另一边不远的位置。
而与楚今河不同的是,江照月竟然在他入水的时候朝他笑了一下,很是亲密的样子,那笑刺痛了某些人的眼。
岸上只剩下洛怀阴。
他嘴唇张合,半响,才自己道:“都选这个池子,这个池子效果好是吧,那我也选这个池子。”
因为江照月两边都有人了,他只得落在她对面。
同样的,江照月也没看他一眼,这让洛怀阴心中有些不爽。
陆陆续续,所有天骄都进-入了洗灵池。
洗灵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修为越高的人洗灵时间越久。
在此次进洗灵境的修者中,楚今河算是修为最浅的修士之一,倒不是他天赋不好,主要是他年龄最小,比所有人都小上许多岁。
于是他几乎是第一批从洗灵状态中醒来的修士。
其余人醒了便会离开,可他没有。
他无声无息地来到江照月身边,眼中闪过痴迷,静静看了师姐好一会儿,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将自己的领口拉开了些,露出脖颈上那个非常明显的、带着金色细链的项圈。
想了想,大概觉得不够,又将衣衫往下扯了些,露出一边肩膀和胸膛。
因为是在水中,水汽湿润,还带着些朦胧的雾气,楚今河拢了拢刻意浸湿的发,又往身上抹了些香露,摆出他对着镜子练了许多遍的姿态。
眼眸低垂,含情带露。
他今日特地穿了一身红衣。
旁人心思都在洗灵池上,但他不同,他不仅穿了一身艳丽的红衣,还罕见地带了一双碧绿的耳坠,那碧色动人心魄,衬得他皮肤雪白,唇色殷红,浑身上下明显都精心打理过。
少年的朝气和刻意装扮过的脓丽融合在一起,是所有人都不会拒绝的美貌。
只力求师姐第一眼看到他,便被他的美色吸引。
江照月的确在第一眼醒来时便被他的刻意打扮惊艳了一下,以至于她还有兴趣勾起少年脖颈上的细链,低声轻语:“今河在勾引我吗?”
“是。”
楚今河神色痴迷,仿若在看自己的神女,他眼神中有爱意,有倾慕,甚至有对神明的膜拜。
“师姐,你疼疼我吧,你看,只要你喜欢,今河什么都愿意做。”
他扫过不远处的姜栖影,好看的眸子染上几分委屈,又带着刻意的勾引。
“我不像姜师兄,我可以为师姐献出一切,就算无名无分我也可以接受。”
江照月却只是勾着他脖颈上的细链,笑而不语。
楚今河便有些急切起来,但他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咬咬牙,他一边试探一边贴近江照月,仿若引诱般:
“师姐亲亲我好不好?姜师兄不会发现的。”
他凑到江照月身边,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献上自己的唇。
然而只行到一半,他的唇便被一根纤细的手指拦住。
江照月指尖抵着他的唇,微笑浮现他眼前,明明是亲近的姿态,可她的话却没什么温度。
“不乖的小狗,是要受惩罚的,没有主人的命令,怎么能私自舔舐主人。”
楚今河丝毫不在乎这冰冷的话,他情不自禁吻上师姐的手指,她的指腹那样柔软,让他幻想着那是师姐的唇。
“师姐……”
他想要更多。
但吻被打断。
她收回了手指。
楚今河有些可惜,他不敢私自索要,只能露出眼巴巴的目光,祈求能得到她的眷顾。
江照月垂眸看他,划过他的耳垂。
她轻声细语:“小狗真是不乖,背着主人伤害自己。”
楚今河立刻将自己碧绿的耳坠显示给她看,他眼中带上了一丝渴求的光:“是为师姐扎的耳洞,师姐喜欢吗?”
“还行。”
江照月简短评价了一句,又道:“宝石不错。”
楚今河便如得了天大的赞扬般,眼中闪过兴奋,但很快又化为乖巧的的轻语。
“师姐喜欢,那我天天带给你看。”
说着他又扫了眼姜栖影,明里暗里的暗示:“姜师兄看起来很正经的样子,想来是做不了这样取悦师姐的事,师姐,他有我这样能讨你欢心吗?”
虽然他的嫉妒快要溢出眼眶,表情却依然是惹人怜爱的柔弱模样,更看不出他往日里在云渺仙宗的桀骜。
更甚者,他还故意往姜栖影那边挪了两步,才悄声凑到江照月耳边道:“不像我,只要师姐开心,师姐想怎么对我都好。”
这既是暗示也是明示。
江照月抚过他的项圈,偶尔碰触到皮肤,便能让楚今河一阵颤栗,他不自觉将自己的脖颈往她手上送去,希望师姐能再停留长一些时间。
然而江照月最终还是离开了他的脖颈,留下一片遗憾和失落。
她拍了拍楚今河的肩膀,表情恢复了温和。
“好了,回到你的位置上,他们要醒了。”
“师姐……”
楚今河心有不甘,忍不住想把自己的胸膛靠上她的手掌,想要再多一些抚慰。
就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对面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你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洛:这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人!我真是开眼了!
楚:呵,我还能当外室,你能当什么?你连狗都当不了。
洛:我&*%*#@*
第30章 诚实
洛怀阴从入定中醒来,睁眼看见的便是这么不堪入目的一幕。
当然,这‘不堪入目’肯定是指楚今河。
他只看到江照月面色如常坐在水中,楚今河跟个狐狸精似的把自己的胸膛往她身上送。
他眼神迷蒙,衣衫半开,加上那狐媚子的打扮,一股子上不得台面的做派。
他在干什么?!
他竟然趁众人入定时用美色勾引江照月!
这世间还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洛怀阴真算是长了见识。
而他这一声发出,旁边本就快醒了的姜栖影也睁开双眼。
入目是楚今河半敞的衣领和雪白的胸膛。
他不自觉皱眉,不过到底没有洛怀阴那么激动,只是看了眼,便神色如常同江照月道:“师妹也醒了,我们出去吧。”
言语之间,连半分情绪都没给其他人。
倒是对面的洛怀阴一下子从水里坐起,走到他们面前,先是扫过姜栖影,冷声道:“你还是真是大度,他当着你的面坦胸漏乳勾引江照月,你都不介意是吧?怎么不干脆叫他给你执妾礼?”
说完又看向楚今河,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下作手段,你真是给男人丢人。”
楚今河丝毫没有被揭穿或者撞见的不堪与羞耻,他神色坦然,甚至还笑着拂过耳边碧绿的耳坠,在那片碧色摇晃之间,带着些得意道:
“师姐说我的坠子好看,我也好看,洛师兄,姜师兄是师姐喜欢的人,我是师姐的师弟,我们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吧。”
毫不夸张地说,要是姜栖影想,他真能给他执妾礼。
而洛怀阴最厌恶他的地方就在这里。
姜栖影可恨,但至少要脸,可江照月这个师弟,连脸都不要。
俗话说得好,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骂他一句狐狸精,他都能当成夸奖,这样脑子不正常的人,洛怀阴骂了一句就不想理会了。
他犹如吞了苍蝇般,脸色有些难看地终于将目光投向江照月本人。
“你就这么看着?这里可是洗灵池,大庭广众之下,你不管管?”
此刻
周围已经多了不少目光。
来洗灵池的天骄们基本上都醒了,洗灵接近尾声,只是没想到还能再吃上云渺仙宗和启灵仙宗的瓜。
江照月犹如一个毫无作为的丈夫般叹了口气。
“好了,今河,把衣服穿好。”
“好。”
楚今河十分乖巧地整理好了衣衫,见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看向这边,他大大方方地朝周围拱手一圈,道:“师姐太疼我,惹得洛师兄吃醋,是今河的不是,打扰各位师兄师姐,真是不好意思。”
有人清了清嗓子,笑着回答:“没事,照月师妹嘛,能理解。”
“你能理解什么?”
洛怀阴眼神飞了过去,明显心情不好被人撞上,“你也喜欢大庭广众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
接话的那人立刻挪开视线,当做没听见。
显然不想掺和进他们的事情中。
洛怀阴也不是非要追根究底,不过是心中不快,见人噤声,又收回视线继续用厌恶的眼神看楚今河。
扫过楚今河脖颈上的项圈和细链,他语气更恶劣了。
“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狗,勾栏做派,你以后最好别出去,免得让人以为我们云渺仙宗的弟子都是这种见不得人的德行。”
“够了。”
姜栖影打断了他还想说什么的话,他没看楚今河,只是平静道:“闹够了就出去。”
说完也不管他如何反应,只同江照月道:“师妹,我们走。”
“好。”
江照月面露微笑,没有丝毫被牵扯进八卦中心的尴尬,只是招呼了一声楚今河:“今河,走了。”
楚今河立刻挂上笑脸,有些得意地瞥了眼洛怀阴,跟上他们的脚步,甚至还十分难得地对姜栖影有了几分好语气。
“还是姜师兄好,怪不得师姐只喜欢你。”
姜栖影脸色平静,眸光深邃,一眼也未给他。
只剩洛怀阴在他们身后静默了几息,最后似乎是气笑了:“好,姜栖影,你还是真是不择手段,我从前竟是轻看你了。”
好似只有他是个恶人似的。
姜栖影依然未曾理他,同江照月一起出了洗灵境。
他自然不可能喜欢楚今河,但他很清楚,楚今河是江师妹的同门师弟,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旁人能比,今日斥骂两句又能如何?不过白费口舌。
见他们离开,洛怀阴心中郁气更盛。
但人都走了,他有再多郁气也只能憋在心中,最后只恨恨拍了下池水。
“一个勾栏做派、一个装模作样,江照月真是瞎了眼。”
他骂完扫了眼四周,也懒得维持自己往常的温柔假面,只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自家师兄妹吵架?”
旁人有位天骄笑着安慰:“洛兄也别生气,男人嘛,大度点,你看姜师弟都没说什么,再说了那可是照月师妹,温柔美丽、天资不凡的照月仙姬,有人爱慕她很正常,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不会说话就闭嘴。”
洛怀阴简直想一梭子捅死这人。
“还有,我只是关心云渺仙宗的名声罢了,你以为我在乎?我和江照月,不共戴天!”
“好好好。”那人拱手,飞快往出口走去:“我懂我懂,喜欢照月师妹的人那么多,也不差洛兄你一个,我先出去了,洛兄再见。”
他走得飞快,大约是怕洛怀阴揍他。
洛怀阴胸口起伏了两下,终于平静下来。
“关我什么事,左右损的不是我的名声。”
他嘴里这么说着,然而出去后,洛怀阴立刻找了启灵仙宗主持这次洗灵境的长老,求见启灵掌教。
长老已经从旁的弟子口中听了几分事情的原委,又见洛怀阴求见,立刻明白是因为什么。
可这种小事就来求见启灵掌教,只能说这位云渺仙宗的天骄真是闲着没事干。
当然,洛怀阴给出的理由是,楚今河在洗灵境中影响他人修炼,违背了洗灵境的规则,他要求见启灵掌教,讨个公道。
长老被他烦得没办法,又是别宗身份重要的天骄,不好直接下令拒绝,只能帮他上禀。
出乎意料的是傅兰亭竟也接见了他。
这是他短时间内第二次召见楚今河,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江照月。
和她有关的事基本上也会牵扯上姜栖影,傅兰亭才有耐心听几句,否则别说洛怀阴,就是启灵仙宗内部的天骄也难见他一次。
依然是崇华殿,傅兰亭高居王座,冰冷的面孔看不出半点情绪,静静俯视底下的修者。
“又是何事?”
洛怀阴不敢放肆,先躬身行礼。
若不是没有选择,他不会求见启灵掌教,自家掌教目前正在闭关,连江照月都见不到自己的师尊,他才退而求其次,来求见这位云渺掌教的好友。
既然上一次阻止他见江照月,想来这位掌教好友对于掌教的弟子也有几分爱屋及乌的关心,洛怀阴要的就是这分关心。
他垂下眸子,用平静、稳定的声音将自己之前在洗灵境里看到的事说了一遍,才带些严肃道:
“请您恕罪,弟子本欲求见掌教大人,可掌教目前正在闭关,您作为掌教的好友,想来也是关心江师妹的,弟子本无权置喙此事,但楚师弟作为江师妹的同门师弟,做出这等放浪形骸的事,我作为师兄,实在痛心。”
“师妹在外一向以温柔有礼著称,若是被旁人知道,恐污了师妹的名声,还请您代掌教降下令谕,禁止楚师弟接近江师妹,以防影响她的声名和道心。”
傅兰亭本没什么表情,但随着他说完,他眉间已经有了浅浅的褶皱。
洛怀阴垂眸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上位传来声音。
“你说……江照月的师弟在洗灵池勾引她?”
“是。”
洛怀阴捏紧手掌,语气染上几分郁气。
“大庭广众便露了半个身子,穿了一身红衣,带着个耳坠,还用那种勾栏模样贴在江师妹身边,简直不成体统,这样的风气传了出去,我云渺仙宗岂不是要被诟病?他还是掌教的弟子,简直不知廉耻。”
语气多少带点个人恩怨了。
傅兰亭了然看他,许久,他淡淡道:“本尊知道了,退下吧。”
洛怀阴抬头:“我所说句句属实,还望掌教大人代为管教。”
说完也不多留,这一次,他很快行礼离开。
启灵掌教曾经赐予过江照月攻击玉符,想来也是亲近爱惜这个小辈的,他就不信有哪个长辈在听到晚辈身边有这种不要脸的男人后还能置之不理。
洛怀阴这是明谋。
虽然他心里更多是看不起楚今河的不要脸,还是怕他这勾栏做派真得了江照月的青睐,他自己也不知道。
总之告完状的洛怀阴终于吐出口气,觉得心里好了些。
但走出崇华殿,他很快又想起楚今河得意地说师姐喜欢他的碧色耳坠,说好看,还说他也好看。
而江照月只是笑而不语,当时并没有反驳。
洛怀阴眉头皱了皱,喃喃自语:“有什么好看,白花花绿油油的,谁没有吗?”
他库房里多得是,别说碧色的,就是彩虹色都有。
还有那个项圈,江照月也是,喜欢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想着想着,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颈项,很快又反应过来,僵硬地放下手掌,洛怀阴深吸了口气,恨声唾骂:“我最讨厌狐狸精了,不要脸的东西,我呸!”
旁边路过的启灵仙宗弟子吓了一跳,只觉得这位陌生的师兄好像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怕是入了魔障。
另一边。
江照月从洗灵池出来后便与姜栖影和楚今河分开了。
因为才洗灵完,她回到住所先巩固修炼了
几个时辰,直到夜幕降临,月亮升入空中,洒下一片银色的光辉。
她的窗陡然被敲响,是富有节奏的三声。
江照月从入定中醒来,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于这片漆黑中,她打开窗。
本以为可能是姜师兄,结果她看见了掌教大人那张冷漠又实在俊美的面孔。
江照月忍不住勾起笑容。
“掌教大人?”
月光从他身后投来,镀上了一层银辉,连带着他冰冷的表情也柔和了几分。
他往江照月身后扫了一眼,随口道:“怎么不点灯?”
“这不是等着你吗,师叔。”
她勾起傅兰亭的衣角,轻笑道:“师叔还真是食髓知味,如今连门都不走了,怎么?偷偷爬我的窗让你觉得很喜欢?很刺激?”
傅兰亭脸色一僵,扫过门口的位置,大约自己也有些难解释为什么鬼使神差非要敲窗。
以他的修为,就算走门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静默一息,掠过这个话题,他推开江照月,从窗外掠进,随手点燃了烛火,才皱着眉道:“你那个同门师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照月目睹他熟稔的动作,唇边笑意更深了。
但她没有提醒,只是离开窗边,走到桌边坐下。
如话家常般。
“什么怎么回事?你说今河吗?”
“有人告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
傅兰亭扫她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你还真是多情,处处都有人为你争风吃醋,进个洗灵境也能闹出这么多幺蛾子。”
“是啊。”
江照月不仅没反驳,反而坦然看他,眼神有种暧昧不清的暗示:“不仅有人为我争风吃醋,还有师叔大半夜敲我的窗,来质问我多情呢?”
她停了一下,仿若叹息般,眼睛里却全是得逞的笑。
“师叔不是不在乎吗?那谁勾引我,谁为我争风吃醋,师叔为什么要生气?”
“本尊没生气!”
傅兰亭顷刻反驳,目光在掠过她脸上的笑时陡然挪开,他继续用冷静的语气说:“本尊是在为姜栖影不值。”
“哦?可是师叔不是不喜欢我和姜师兄在一起吗?让他看出我是个坏女人,你不就能得偿所愿了?”
傅兰亭沉默一息。
“他现在如中了邪一般,只一心向你,本尊如何能不担心?”
“是担心他还是担心我?”
江照月从桌边起身,走到他面前,在傅兰亭微皱的目光中贴近他的面孔。
他想退,却被她抓住了衣襟。
江照月直视他的双眼,让他在她眼里清清楚楚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她嗤笑:“看清楚了吗?掌教大人,别什么都赖在弟子身上,姜师兄可没你那么多心思和城府。”
在他有些愣怔中,江照月松开他的衣襟,还帮他抚平了衣上褶皱。
她脸上的嗤笑也消失不见,只余下往日的温柔。
“承认你动了心思又如何呢?你看,他们都喜欢我,你喜欢我难道很丢脸吗?爱我的人很多,恨我的人也很多,可他们大多数也不过是恨我不爱他们罢了,可你不一样,师叔,你一开始就得到了我的青睐。”
“你是幸运的,为什么不珍惜这份幸运?”
她的语气太柔、太轻、仿佛循循善诱的艳鬼,勾引出人心底最深处的欲念。
只要他承认、只要他点头,一切将会截然不同。
傅兰亭看着她的眼睛,有那么一瞬,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
但他只恍惚了一瞬,便反应过来,皱眉推开她,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种话你骗骗姜栖影就算了,对我没用。”
“我从不骗人,师叔。”
江照月似乎对他的冷漠和平静毫无反应,轻笑一下,便又离开他身边,回到桌前。
她拨弄了一下灯盏里的烛火,在晃动的影子里漫不经心道:
“今河只是个孩子罢了,师叔,他越不过你,不要和孩子生气。”
“我没……”
傅兰亭话起了个头又陡然停住,他顿了顿,突然改了话语。
“本尊不在乎,我只是警告你,我启灵仙宗的弟子,不是你可以肆意玩弄的对象。”
“好好好。”
江照月回过身来,依然是温柔含情的目光看着他。
她交叠十指,抵在下颚,语气多了一份期盼。
“今天今河带了碧色的耳坠,绿莹莹的,晶莹剔透,像春日里流动的溪水,我很喜欢。师叔也带给我看好不好?”
傅兰亭毫不犹豫露出一丝冷笑:“小辈,你在做梦?”
“好吧。”
江照月脸上浮现几分可惜,旋即又叹道:“那我去找姜师兄,他一定会满足我,毕竟他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呢。”
说着话,她便要起身。
“等等。”
傅兰亭按住眉心,想说威胁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得一句:“不准去,你敢哄骗我的弟子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我对你不客气。”
“那你带给我看。”
“不可能。”
“那我就去找姜师兄,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去就去,有本事你囚禁我。”
“……”
女子的语气实在太无所顾忌,就好像笃定他无能为力,最后只能应允。
傅兰亭沉默半响,终于道:“我用一件上品灵器换取。”
“我不要。”
江照月不知何时已经从纳戒中取出一块质地极好的红色宝石,她把玩着那颗宝石,红色的光折射烛火在她指间,显得她的手指异常白皙纤细。
她慢悠悠开口:“我师尊是云渺掌教,往常不过我不要罢了,我若要,师尊宠我,没有不给的,我才不稀罕你的灵器,我就要看你带耳坠给我看。”
“你……”
“反正你不带,我就去找姜师兄,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叔你说是不是?”
“……”
又是一阵沉默,傅兰亭终于咬牙看她。
“就这一次。”
“好呀。”
江照月一下子兴奋起来,那颗红色的宝石在她指尖纷飞扭转,顷刻就在灵气中化为一颗水滴状的饰品。
金色的细链连接耳饰佩戴的部分,整个耳坠造型十分简单,只有那颗红色宝石,干净纯粹,不染纤尘,在她白皙掌心里像一滴落下的血。
她眼含兴奋,嘴里却温温柔柔地说:“你看我对你多好,只带一只就好了,好不好?”
最后一句,甚至有几分宠溺哄人的意味。
傅兰亭看了眼那如血的耳坠子,闭上眼,忍耐道:“只有这一次,只有今晚。”
众所周知,男人在床-上的话是不作数的,此刻江照月也是。
她连声道‘好’,恐怕连他的话都没听清。
她眼里只有眼前的美景。
傅兰亭放开了防御,她花了些功夫,才在他右耳耳垂上扎了个小洞。
那枚连接着红宝石的细链从耳洞中穿过,落于颈间,烛火晃动间,仿佛金色的河流在血液中流淌。
他的俊美比楚今河更有侵略性、更加成熟,久居高位、自然而然的睥睨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年能比。
即便带上了这枚红得似血的的耳坠,依然没有半分柔弱或是下位者的窘迫。
傅兰亭睁开眼的那一刻,他依然是高高在上、强大无比、执掌一方仙宗的启灵掌教。
江照月眼中炙热的火光几乎要灼伤人眼。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任何人都会有将要被灼伤的错觉。
傅兰亭也不例外。
太过热烈的情感容易让人感受到爱。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面前的女子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她看他的眼神和看姜栖影没什么区别。
她爱的只是这一刻。
因此只一瞬,他便挪开视线,强忍着些许取悦人的羞耻和不适,依然用强大冷漠的姿态道:“如你所愿,够了吧。”
江照月拨动那枚垂下的耳坠,像看着最爱的珍宝。
她唇边弯出大大的笑,连声音都温柔地让人沉醉。
“师叔好乖,我要奖励你。”
“我不要。”
傅兰亭立刻拒绝。
“真的不要吗?”
女子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脸,在他有些闪躲的目光中,她按住他的喉结。
感受到指腹下滚动了一瞬,江照月眼里浮现出熟悉的恶劣的笑。
“你看,你的身体比你的嘴诚实呢。师叔,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喜欢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又很诚实。”
“闭嘴!”
傅兰亭忍不住要推开她,却被江照
月按住手。
她将手掌覆于他手掌上,手指插-进他的指缝,强势地十指相扣。
“不准拒绝我。”
她直视他的眼睛,目光直射他内心。
“现在,收下我的奖励。”——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洛:勾栏做派!都是些勾栏做派!我真觉得丢脸!
楚:好哦,那你自己出去吧,把门关上谢谢。
洛:……
【诚实是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