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耳坠
她的‘奖励’对于傅兰亭来说,自然不会是什么令他欣喜的好东西。
但女子的声音强势,和第一次见面时的缠绵软腻完全不同。
江照月拉开自己的衣领,露出精致锁骨,笑着看他:“我准许你在这里留下一个痕迹。”
傅兰亭下意识扫了眼,雪白细腻的肌肤映入眼帘,他立刻如被灼伤般挪开视线,又掩盖般将手掌也抽-回。
嘴里的声音冷漠:“成何体统,拉上去。”
“你自己选择,是你来留下痕迹,还是让你的弟子来。”
江照月不急不缓,她拂过自己的颈项,恍若无意般向下,轻笑道:“你看,我总是这么偏心你,师叔,我只让你选择,若是旁人,我怎会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本尊不需要。”
傅兰亭眸光侧向一旁的烛火,嘴里的话虽冷硬,视线却不敢挪回来,于是他这不容忤逆的话便显出一种淡淡的违和感。
江照月也不戳穿他的心思,只是带着几分诡谲笑意,又凑近了他些。
她幽幽叹道:“我知道了,师叔还是喜欢我主动,你不希望我给你选择,你希望我强迫你这么做,对吗?这样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你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弟子,因为一切都是被迫的。”
“胡言乱语!本尊没有这么想。”
傅兰亭声音陡然拔高,他眼中情绪起伏,说不出是被说中心思的恼怒,还是单纯怒火于江照月倒打一耙。
但江照月毫不在乎,她甚至还能饶有兴趣地抚过傅兰亭的衣领,引诱般道:“那换我给你留下印记吧,师叔,我强迫你好不好?你喜欢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对你。”
“我说了我从没这么想过,也不可能喜欢你!”
傅兰亭实在忍不住,将她推开了些。
两人之间隔出一段距离,远离她眸子中的暧昧与看穿,他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明明只是这么个蝼蚁般的晚辈,明明他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她。
但在江照月面前,他总觉得心中悬着一块巨石。
不知她下一刻就会说出什么放浪形骸的话,做出什么令他难以接受的事。
“好吧好吧。”
江照月恍若妥协一般,叹了声气,然而他心头巨石还没放下,便见她又勾起唇角,是冰冷、俯视的笑。
“坐下。”
她指着房内唯一一张有靠背的檀木椅。
傅兰亭扫了眼就想到了她之前描述的和姜栖影也是在这张椅子上……
他眉间微簇,冷着脸道:“你还命令不了本尊。”
江照月也不废话,直接拽住他的衣领,在他愣怔之间,用力将他推倒在椅子上。
以他们两人之间的实力差,她原本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鬼使神差般,傅兰亭坐在椅子上才想起催动灵力。
下一瞬,江照月跨坐在他腿上。
他先是一愣,旋即是肉眼可见的惊慌。
掌教大人极力压制住这太过亲密举动带来的慌乱和心跳,推她的肩膀。
“下去,快点!”
“好啦好啦。”
江照月抓住他的手,随意按在椅子上,又倾身往他脖颈里吹了口气。
她似笑非笑、用那种看透了、纵容宠溺的表情看他:“不要闹了,师叔,你看,你心里过不去,我便如你所愿,主动强迫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以后见到姜栖影,你也可以这么告诉他。”
傅兰亭额角突了一下,几乎有些咬牙道:“凭你还强迫不了本尊,下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原来你知道啊。”
江照月一下子笑开。
她指尖按在他的脖颈上,似乎仔细感受了一下,才道:“心跳得好快啊,师叔。”
不等傅兰亭说话,她又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清晰缓慢。
“原来你知道我强迫不了你啊,那些碰触,那些亲昵,你为我做的事,你抗拒又在无奈下答应的事,师叔,既然我强迫不了你,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呢?口口声声为了姜栖影,难道没有我,姜栖影就能主宰你的一切么?”
“你真是为了弟子,还是你心口不一、道貌岸然、不过是想窥探弟子的心上人呢?”
她指尖从他的喉间划到心口,力道轻飘飘的,甚至有些痒意,但她的话又很重。
重到能轻易撕破傅兰亭的心防。
他眼神怔住,半响,才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情绪。
“我是为了姜栖影。”
仿佛说服自己一般,他语句愈发肯定:“如果不是为了姜栖影,我为何准许你如此以下犯上,我只是,想让你离开他。”
“哦?所以你为了弟子可以以身伺魔?”
江照月眉眼弯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笑意几乎满溢出来,只是那笑意中并不温柔,也没有之前的暖意,反而充斥着嘲讽。
“师叔真是伟大。”
她轻嗤一声,在傅兰亭以为她还要做些什么过分的事时,她却突然从他腿上离开。
江照月慢条斯理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恢复成往日温柔和煦的云渺仙宗大师姐模样,回头看他。
她的眼神温和、疏离,在见惯了她真实模样的傅兰亭眼中,那和煦却显得十分虚假。
她唇角弯起完美的弧度,一字一句道:“傅兰亭,你自由了。”
傅兰亭神色一顿,下意识问:“什么?”
“我虽然喜欢折花,可也要花爱我才好,掌教大人这样为弟子着想,怎么能不成全你呢。”
她端端正正行了晚辈礼,才道:“恭送师叔。”
傅兰亭却愣怔半响,才有些狐疑道:“你……不纠缠本尊了?”
“嗯。”
江照月轻轻点头,笑颜如花的面上,再没有半点强势和暧昧的缠绵。
傅兰亭却忍不住又问:“你是不是,又想了什么法子来折腾本尊,等着本尊犯了你所谓的‘错误’,便借着这由头来惩罚?”
他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本在江照月脑海里静静围观的系统都‘嘶’了一声。
“宿主你看,好好的人给你调成啥样了。”
好好的一个仙宗掌教,现在张嘴就是‘错误’,闭嘴就是‘惩罚’,这是正经错误和惩罚吗?
江照月没有回应它,只是再次道:“师叔慢走,我就不送了。”
傅兰亭脸上并没有舒展的笑意,他沉默地起身,又沉默地走到门口,却在迈出门槛的时候又回头。
“江照月。”
“师叔还有什么吩咐?”
江照月的语气很正常,如同对真正的长辈那样,有礼谦和,带些恭敬。
傅兰亭默然一息,然而最后什么也没说,他迈步往前,离开了她的房间。
等他离开后,系统才好奇地问:“宿主,你真的放弃他了?”
“你见过放风筝吗?”
“啊?”
“放风筝,是需要技巧的。”
江照月面色平静,只余唇边微笑,她倒了杯茶走到窗边坐下,看窗外皎洁月光,半伏在桌案上,哼起了一首系统从未听过的、但悦耳的曲子。
倒是离开的傅兰亭神色一直不得舒展,面色沉郁,仿佛心中的大石落地,又好像重新悬起了更大的石头。
明明江照月放弃纠缠他,他该开心的。
可直到来汇报仙宗日常事务的长老求见
时,他也不得其解。
掌管仙宗日常事务的是三长老。
三长老行了礼,抬头刚想说话,便愣在了原地。
傅兰亭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本来心情就不太好,看他还一直愣着不说话,表情更沉了些。
“本尊很好看吗?”
“不、不好看,啊不是,我是说,掌教今天很不一样。”
三长老咳了两声,小心瞄了瞄他的耳朵。
挤出一丝笑容来,他隐晦地提醒:“那个……掌教,仙宗里毕竟弟子众多,大家都在辛勤修炼,您也说过,修者不可过分耽于情爱……”
不是说仙宗掌教就不能带饰品,打扮自己,关键是掌教耳朵上那坠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在东浩大世界,修者们更喜欢穿素衣,以洁净、素雅的风格为主,那种艳丽、极具风情特色的饰品,比如掌教耳朵上的单只细链红宝石耳坠,一般只有以色侍人的修者才会戴这种东西。
况且启灵掌教以前从来不爱佩戴饰品。
傅兰亭神色微怔,反应过来之后飞快取下了耳朵上的耳坠,脸色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
他战力无双,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风霜刀剑都不惧,但被人看见带这种东西,还是为了取悦一个小辈,他依然会感到羞耻。
偏偏他之前沉在思绪里,竟忘了自己还带着这个东西,一直没取下。
傅兰亭垂眸看手里的耳坠,霎时想捏成齑粉,但掌心合拢的那一刻,他又突然停下。
站在殿中的三长老看他神色一下释然一下紧绷,便知道今天不是汇报的好时机,他在心中默默感叹了一句,悄然退出了崇华殿。
傅兰亭没有在意他的离开,只是看着手中的东西,想了想,他握着这枚耳坠,走出大殿。
殿外阳光普照,已是上午。
而他离开江照月居所时还是深夜,他在崇华殿坐了大半夜。
傅兰亭眉头皱得更深。
掌心的宝石冰冷坚硬,有些硌手,他原该直接毁掉,却因为某些不得解的心绪作祟,让他留下了这件堪称是耻辱的东西。
而且他握着这东西,鬼使神差般,又走到了江照月的居所附近。
那扇熟悉的窗。
但这一次,窗被紧紧合上,里面隐隐约约有交谈说话的声音传出。
傅兰亭脸色一沉,当即便要入内大声训斥。
但才走到门口,他的脚步又陡然停下。
里面并不是姜栖影,而是之前洛怀阴告状的那个林泊州的小弟子,楚今河。
其实除去姜栖影的关系,江照月想要和谁做什么,说什么,他根本无权制止。
就连姜栖影,也不过是因为他捏着一个‘江照月心思诡谲,和姜栖影不般配,他唯恐弟子被骗’的说辞。
除了这一点,他和江照月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是云渺仙宗的弟子,而他是启灵仙宗的掌教。
这些思绪掠过脑海后,傅兰亭脚步便停在了门口。
一门之隔,里面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楚今河今天虽然没有像洗灵池那样打扮得非常勾引人,但也是精心装扮过的,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师姐,捧着心撒娇道:
“师姐,我昨日修炼的时候,突然觉得心慌慌的,你摸摸看,我是不是修炼出了岔子?”
江照月摸了摸他的胸膛,只感觉到了又软又硬的一层肌肉。
她笑道:“没什么问题,应该不是修炼出了岔子,还有什么其他地方难受吗?”
“还有这里、这里、这里也难受,师姐你摸摸……”
楚今河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一个点便是他豁得出去。
他是真真正正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只要能达目的,过程如何都不重要。
江照月也宠他,他说不舒服,她就笑着安抚道:“好,我帮你看看。”
门外的傅兰亭本还只是皱眉听着,却越听脸色越沉。
之前洛怀阴说起洗灵池的事,他不过觉得又是一个爱慕江照月的人罢了,和那个洛怀阴没什么两样。
世人皆爱她温柔假面,这样的人总不会少。
但此刻亲自听了,才知道林泊州这个小弟子当真离谱。
比江照月还离谱。
掌教大人呼吸微深,想抬手敲门,可目光在看到手里的耳坠时又停下。
他以什么资格去训斥他们师姐弟之间的事?
他不是林泊州。
傅兰亭脸色微微变化,到底还是放下了手掌。
但他没有离开。
房间里,江照月帮楚今河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便道:“修炼马虎不得,你身体上没什么问题,有可能是灵力运转方面,回去找长老给你探查一下。”
“好。”
楚今河乖巧点头,见她收回手,目光微转,又道:“师姐,我最近几日又炼制了一些小东西,不知道师姐喜不喜欢,我穿给师姐看好不好?”
那日的事情大约是刺激到他了,如今只要一有机会,楚今河便明里暗里行勾引之事,他清楚师姐的性格,若能得逞,那师姐一定会负责,倒时就算姜师兄成为师姐的道侣,他也有机会留在她身边。
而为了这件事,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江照月并没有表现出十分热切和期待,也没有露出厌恶的神色,只是微笑着、用平稳的声音说道:“哦?什么东西?”
见她没有直接拒绝,楚今河眸光一亮,立刻往外掏东西。
他先掏出了一瓶药,和之前江照月托师妹买的那种一模一样。
见师姐目光扫过,楚今河藏下眼中的情绪,只乖巧道:“师姐喜欢吗?也可以喂我吃好不好?我不像姜师兄,师姐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然后他又往外掏东西。
都是些能让洛师兄见一眼就大骂不要脸的东西。
江照月笑着看他,既不阻止,也不期待,她像作壁上观的神明,垂眸看底下信徒献上自己,而她只给予冰冷又慈悲的目光。
只是楚今河不在乎,因为他就是师姐的信徒,他信仰着她、爱着她、哪怕他只是神明爱着的芸芸众生之一。
房间里气氛火热起来,门外,傅兰亭却越发皱眉了。
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楚今河的声音一声声传入耳中时,他心中涌起难以掩饰的烦躁,那种烦躁与平时江照月威胁他做某些事又不一样。
眼看继续下去,将要发生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傅兰亭沉着眸子,瞬息挪开。
他在路上随机抓了一位路过的长老,嘱咐道:“你去找江照月,就说她师尊林泊州闭关前留了一件东西给她,让她现在去宝库取。”
“啊?”
被随机抓取的长老脸色茫然,不知为何掌教要下达这样的命令,况且有东西要给江照月,为什么不自己赐予?那不是掌教好友的弟子吗?
“啊什么?快去。”
这位长老虽然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但掌教下令,自然遵从,当即便收起茫然神色,点点头:“好的,我这就去办。”
见他快步朝江照月那边走去,傅兰亭微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皱起眉头。
他来到启灵仙宗宴客殿,特地嘱咐了这里的掌事长老一句。
从今天开始,谁来找江照月都必须通传,不得私自见面,哪怕是她的同门小师弟,楚今河。
这种小事劳烦他来一趟,宴客殿的长老都差点惊呆了。
傅兰亭却没理会他。
他再次到江照月居所外感知了一下,确认楚今河已经离开,她房间里没有任何其他人,这才回自己的崇华殿。
折腾了这么一趟,时间已经是午后。
傅兰亭还来不及静下心来,细想自己心中究竟为何沉郁,便又听到自己的弟子求见。
姜栖影来见他,依然只有一件事。
他想同江照月结契。
这一次,傅兰亭几乎没有犹豫,就开口道:“不行。”
姜栖影直视他的眼眸,目光深邃黝黑,语气甚至比他还平静些。
“师尊总说要与我解释,可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师尊为何如此反对,如果师尊是因为江师妹的性子与传闻中有所差异,那我已经知道了,我不在乎,师尊可以答应了吗?”
傅兰亭看了他一眼,才道:“结契是两个人的事,就算本尊答应了你,
你那个江师妹,她就能嫁给你了?”
“那是我和江师妹之间的事,师尊只要允我便好。”
大殿中陷入了沉默。
良久的寂静后,傅兰亭才终于开口,这一次的回答却很模糊:“等林泊州出关之后再说,你退下吧。”
“师尊。”
姜栖影并没有离开,依然看着他。
但这一次没有悲伤、没有诘问、没有得知师尊窥探师妹的痛苦,只有一片深邃的平静。
他仿佛看穿了傅兰亭的内心,仿佛窥到了他一直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你阻拦我与江师妹在一起,真的只是为了我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可两个人的情绪与心境却已经截然不同。
他很平静,反而傅兰亭眸光微颤。
他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可以心安理得地告诉他,他是为了姜栖影好,哪怕是有些秘密,那些秘密也是因为他不想伤害自己的弟子。
但此刻,傅兰亭没有说出口。
与江照月接触的每一刻在他脑海中闪过。
一开始,他的确是为了姜栖影,他因为弟子被她胁迫,于是一错再错。
可之后真的都是为了姜栖影吗?
那个女人一点一点瓦解了他的冷漠,甚至让他习惯了一个人在他面前如此肆意妄为、无所顾忌。
如果他只是为了姜栖影,他根本不需要做那么多事。
洛怀阴是谁,楚今河又是谁,蝼蚁般的小辈,绝世天骄又如何,没成长起来的天骄,资质再好也只是弱者,他何必关注?
但他却插手了许多件不牵扯姜栖影的事。
傅兰亭沉默,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因为习惯,习惯了那个小辈在他面前肆意,还是真如姜栖影所说,他在窥探弟子的心上人。
没有答案,所以沉默。
但他的沉默却给了姜栖影答案。
他静静看着自己的师尊,看他眸光微动,看他脸色沉下,看他眼里细碎的情绪流转。
他突然笑了起来。
只是眼中的光愈发冰冷。
姜栖影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师尊,是高高在上的启灵掌教,你想做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原以为我们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可他当成父亲的人,却窥探觊觎他的心上人。
他明明知道,他喜欢江师妹。
傅兰亭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栖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重要了。”
姜栖影转身。
“你还是我的师尊,是我最敬重最尊敬的人,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将机会拱手让人,师尊,你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唯独江师妹,我不需要你的同意。”
他走出崇华殿,步履坚定而平稳,身后只余光线拉长的投影。
傅兰亭居于王座,眼眸低垂,良久,他才摊开掌心,红色的宝石在他掌心折射出细碎却璀璨的光芒。
他眸光有些复杂,但最终,他依然收起了这枚耳坠——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第32章 醉
依旧是夜。
依旧是那扇窗。
今夜有些黯淡的月光下,人影姗姗来迟。
江照月毫不意外,她伏在窗边,视线里多出的人影并没有让她神色有一分起伏。
她平平淡淡地开口:“师叔晚上好。”
傅兰亭的面色被月光的阴影遮掩,只能看清他线条优越的下颚,他的眼埋在黑暗里,视线投往这边。
眼中是复杂的情愫。
两人之间隔着不算近的距离,傅兰亭没有出声,他浮于空中,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仿若黑暗里一抹魅影。
他心中当然是复杂的。
一方面,在弟子面前的沉默让他不由审视自己的内心,而另一方面,他又很肯定自己不可能仅仅因为这些天的接触,就爱上一个女子。
还是这样一个女子。
她的坏意,她的恶劣,她的伪装他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傅兰亭很难说清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但绝对不会是江照月这样的。
两面矛盾的心情,让他今夜再次来到这里,再次见到她。
只是和从前每一次都不一样。
今夜的目光很安静,没有暧昧,没有刻意挑逗,没有呼吸交缠。
她伏在窗内,他立于窗外,月光洒在中间,像一条遥遥相隔的银河。
傅兰亭得以在这样罕见的安静中,第一次好好看清江照月。
得益于她姣好的容貌,和那双总是带着笑的眼眸,安静的时候,的确如传闻一样让人心生好感。
但这样一副好皮囊之下藏着一颗怎样恶劣的心,恐怕只有他才清楚。
他静静打量,江照月也不躲闪,同他打过招呼之后,她的目光便离开了他,游移在哪些黑暗中依然盛开的花簇、那些安静洒下的月光、还有被吹拂微风撩动的树影上。
气氛静谧地甚至有些美好。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傅兰亭掠身而下。
他靠近窗户,俊美的五官在屋内的烛火下清晰起来。
江照月这才收起游移的目光,正视他的目光。
她如同往常一样,十分文静守礼地看他,轻声细语:“师叔,有事吗?”
明知故问。
傅兰亭脸色平淡,伸出手,把那只红色的耳坠放在她的窗边。
“你的东西。”
江照月低头看了一眼,笑道:“谢谢。”
她既没有拒绝,也没有丢弃,就这么堂而皇之收在手上,好像收下的只是一件普通的物品。
傅兰亭凝视她一会儿,罕见问她:“你要如何处置这样东西?”
然后他得到了对方随口的回答。
江照月似乎没怎么想,便告诉他:“这枚宝石是我之前在方山秘境得的,丢了怪可惜的,送给楚师弟吧,他应该喜欢。”
傅兰亭脸上的平淡微顿,旋即皱眉:“你要送给楚今河?”
面前的女子好像已经不记得曾经的那些纠缠,她有些诧异,甚至有些不解。
“我用不上的东西,与其白白浪费,不如送给喜欢的人,师叔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傅兰亭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道:“那是本尊戴过的。”
“师叔放心,今河不会介意。”
“我介意!”
傅兰亭语气生硬起来,他微吸了口气,突然伸手:“给我。”
“什么?”
“还给我,本尊戴过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可为他人所有。”
江照月看着他伸出的掌心,没有把东西还给他,反而道:“东西是我的,想怎么处置都是我的事,不早了,师叔,你该回去了。”
对修者而言,白天黑夜并无太大的区别,她这么说,分明只是想逐客。
“本尊拿宝物同你换回来。”
傅兰亭不肯放弃。
“不。”江照月眼都没眨:“我不想和你交易。”
她形象地表现了对于不喜欢不亲近的人是何等模样,见他还不罢休,她干脆伸出掌心。
那枚耳坠的红色在她掌心一闪而过,她合拢掌心,齑粉从她指间飘扬,落在窗台上。
江照月看着他,眼中无波。
“师叔满意了吗?”
傅兰亭却愣住。
“你……”他眉头皱起,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表达,最后只说出一句:“你毁了它。”
“嗯。”
江照月垂下手掌,窗台上的齑粉被微风一吹,便落于尘泥草隙中,消失不见。
傅兰亭的目光随着那些纷纷扬扬的齑粉一起落到了草木的阴影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枚耳坠一起化为了飞灰。
他心中突然有些发堵。
那枚耳坠是他被江照月胁迫,耻辱的象征,他曾置于掌心,无数次想过毁掉,但最后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还是留存下来。
但此刻却被她毫不犹豫毁去。
江照月甚至没有接受他用宝物来交换。
明明一开始是她纠缠不休,是
她说着黏腻的情话,是她做出无所顾忌的模样,好像天地都不能阻止她奔赴向他。
可此刻毫不在乎毁去的也是她。
傅兰亭不明白,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若无事,弟子恭送师叔。”
江照月脸上没有丝毫信物毁去的惋惜,只是平静地、毫无波澜地朝他行了一礼。
她看着他,只在等待他离去。
傅兰亭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怒火。
他不知道这怒火从何而来,只知道自己不想再看见她脸上这副无波无澜的模样。
他唇角紧抿,突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自觉带上了些诘问:“江照月,你……”
然而话没说完,他突然止住。
他看到了自己抓住江照月手。
十指用力,指节发白,仿佛昭示了主人的内心。
如被灼伤一般,傅兰亭好似被一桶冰水从头上浇下,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猛地放开。
只觉手掌接触过她皮肤的地方滚烫。
带着颤意,像他此刻的心情。
心中的烦闷与大石被推开,露出他心底的内里。
为什么不敢再堂堂正正地对姜栖影说出‘我只是为你好’,为什么见到她轻而易举毁去那枚耳坠时心里生出怒火,为什么对她平静无波的模样想要诘问。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他不自觉的举动中有了答案。
傅兰亭手掌颤抖,眼睫颤动,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生出了这样龌龊的心思。
他对弟子的心上人、对一个晚辈有了觊觎之心。
微风沉寂,他不敢看她,在某一个树影流动的的间隙,他骤然转身,逃也似消失在江照月面前。
只余江照月看着今晚暗淡的月光,露出温柔、安宁的笑容,一枚红色拖着细链的宝石耳坠被她夹在指间,细细把玩。
……
日子便这么一天天走过。
距离那一晚,已经过了许多天。
这期间江照月一直在潜心修炼,傅兰亭也没有再来打扰过她。
直至林泊州闭关结束。
师尊大人一出关就亲自来启灵仙宗接她。
“照月。”
林泊州张开双臂,露出一贯宠溺的笑容。
江照月如乳燕归巢般,落入他温暖的怀抱。
“师尊,你出关了。”
她的声音惊喜带些依赖。
“嗯,提前出关了。”
林泊州把弟子抱起来掂了掂,像小时候一样笑道:“没瘦。”
江照月不得不无奈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在师尊眼里永远都是孩子。”
林泊州揉揉她的脑袋,才有心思看向旁边站得有些僵硬的傅兰亭。
“多谢你照顾了。”
傅兰亭不敢直视他,便只垂眸回道:“没什么。”
林泊州也没分多少心思给他,同他说了一句又看向自己的宝贝徒弟。
“想师尊了没?”
“想了。”
“师尊也想你了,我们回家。”
“好。”
在林泊州面前,江照月总是很乖巧,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林泊州出关之后,自然不会再让自己的徒弟寄人篱下,哪怕是好友门中。
不过离开时他才想起来什么,问了句:“傅兄,感谢你照顾我弟子,要不要同我去云渺仙宗喝两杯?”
他本也是随口邀请,一般情况下以傅兰亭的性格都会拒绝。
但这一次出乎意料。
他这位好友沉默了一息,竟然点了点头。
“好。”
林泊州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倒也没有太诧异,毕竟这只是件小事。
回去的路上,两位掌教罕见没有直接挪移,反而取了一辆飞舟过来,慢慢航行。
因为只有自己的弟子和好友,林泊州便没有太忌讳,聊天时很随意。
“这些日子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没有。”
傅兰亭面色沉静,答了一声之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他扫过乖巧坐在一旁的江照月,也仿佛随口说起一般。
“你们仙宗那个洛怀阴找我告了两次状。”
“洛怀阴?”
林泊州面露疑惑:“他找你告状?告什么状?”
傅兰亭可是他的好友,洛怀阴是掌教一脉在云渺仙宗最大的竞争者,他找傅兰亭告什么状?
“我也不清楚,左不过是一些儿女情长吧。”
傅兰亭垂着眼眸,语气好似漫不经心,却又很隐晦地说起:“好像是说你那个小弟子在洗灵池的时候刻意勾引你这个宝贝徒弟,举止轻佻,影响他修炼了。”
“还有这事?”
林泊州眉头微皱。
“嗯,我问了那日主持洗灵池的长老,确有其事,不过洛怀阴如此在意,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傅兰亭说完,又看向他,装作若无其事道:“林兄,你准备如何?”
林泊州先是皱眉,而后看了眼自己的弟子,却只对上江照月无辜乖巧的目光。
他眸光骤然放软,旋即露出笑容,释然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无妨。”
傅兰亭一时怔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试探道:“有两个人都对你这弟子心思不纯,你竟然不觉得是大事?”
可他的话并没有得到林泊州的赞同,他反而带些奇怪看向傅兰亭,语气毫无波澜。
“我家照月这么优秀,有人喜欢很正常,区区两个男人,我相信她能处理好。”
傅兰亭心中一梗,又道:“那若是让你选,你觉得谁与你这弟子相配?”
“相配?”
林泊州好似从没想过这件事,听得他问,才沉吟片刻,答道:“都不相配,他们配我家照月都差点,不过我不是那种严苛的师尊。”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又宠溺地看向自己的弟子。
“只要照月喜欢,谁都行。”
“若是非要选一个呢?”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
林泊州有些不耐,在傅兰亭陡然提起的心绪中没好气道:
“你徒弟也好,洛怀阴、楚今河也罢,我家照月天赋绝佳,性情温和,就是全要了又怎样?不用为了你家那寡淡无趣的姜栖影试探我,我说了,只要照月喜欢,谁都行。”
他显然在宠溺徒弟这件事上没什么底线,而傅兰亭目光在听到他说‘谁都行’这几个字的时候微闪了闪。
他没再开口询问。
倒是林泊州突然瞥他一眼,唇边勾起一丝好奇的笑来。
“别总说我们家照月,你呢,你那个极月仙宗的女子,如何了?今日怎么不见你戴那玉佩?”
傅兰亭陡然一僵,喉间微动,平静道:“没如何。”
“藏这么深,怎么还怕我跟你抢?傅兰亭,不是我说你,你这铁树开花,开得有些过了头吧?”
林泊州一边打趣他一边抱臂看向飞舟之外流动的云彩,玩笑般感叹了一句:“不过也随你,想藏着就藏着吧,只要你不是看上我们家照月,我才懒得理会。”
傅兰亭面色更僵了。
林泊州或许是无意,但他每一句话都像戳在他心窝子上。
而这期间,江照月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于林泊州身边,不曾发一言,也不曾给他半分目光。
好不容易捱到了云渺仙宗,林泊州去取他藏在仙山上的美酒,留下江照月和傅兰亭独自坐在他的泊远居里等待。
因为仙山距离不远,傅兰亭不敢有所异动,怕被他发现,便只眼观心心观鼻坐着,比任何时候坐得都端正。
一片沉寂中,他突然听见女子的声音响起。
江照月垂眸看着桌角的镂空花纹,并没看他,只声音传出。
“师叔这是何意?”
“什么?”
“我不纠缠你,你不是应该很开心吗?”她骤然抬头,眼里并没有暧昧笑意,依然是平静:“方才问我师尊那些话是什么意
思?我与谁相配,与你何干?”
傅兰亭沉默。
几息之后,他才低低地开口:“如果我说……”
深吸了好几口气,傅兰亭才能完整说出:“如果我回应你的情意,你会放弃姜栖影吗?”
“不会。”
江照月根本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自然得仿佛不需要考虑。
傅兰亭一腔话便卡在了心间,咽了好一会儿,他才带些怨气道:“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吗?你说你心悦我,说你只心悦我。”
“哦。”
江照月淡淡应了一声,绽开笑容,她饶有兴趣地看他:“你不是也说过,我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骗子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江照月!”
傅兰亭微微拔高了些声音,却又在下一刻沉下,他再次呼吸了几下,才继续说:
“我没和你开玩笑,如果、如果我答应你,你放过姜栖影。”
“你还真是个好师尊。”
江照月唇边勾起一抹嗤意,似笑非笑:
“师叔,你是不是也太有信心了,你怎么知道我真正喜欢的是你不是姜栖影?你又凭什么觉得你能跟姜师兄比?我和姜师兄年龄相仿,兴趣相投,他心悦我,我心悦他,这是世所周知的事,你才是后来者呀。”
傅兰亭脸色彻底顿住,许久,他才带着郁火和几分咬牙质问:“你明明说……”
“我说过的话多了去了,都要实现吗?”
江照月微笑看他,指尖在他唇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师叔,我说过,爱我的人很多,很我的人也很多,但大多数人只是恨我不爱他,想让我爱你,就得取悦我,姜师兄就做得很好,你是他的师尊,你不会不知道怎么做,对吗?”
她笑靥如花,眼里的深情足以让任何人沉醉其中,不忍拒绝。
傅兰亭却在这一刻生出一种无力感,他看着眼前这张脸,仿佛从她美丽面孔中看到了那颗寒凉的心。
“你不能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我给过你机会的,我说过,我们可以再也没有关系,是你选择继续,难道选择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江照月收回点在他唇间的手指,她眼眸微抬,神情好似凡人庙里泥塑的菩萨,悲怜又冰冷,慈悲又无情。
“师叔,你知道的,我总是偏心你,所以那个选择依然有效,如果你不想,我们今后就只是长辈与晚辈,一切只在你。”
她堂而皇之抛下选择,看似冰冷中生出仁慈,可傅兰亭知道,他根本没有选择。
人最难控制的就是情。
有句话说得好,人通常在没有生出十足的爱时,就已生出十足的占有欲。
无动于衷的,那不是人,是泥塑的像。
沉默中,取酒的林泊州回来。
江照月仍然扬起大大的笑容,迎向师尊,只有傅兰亭静坐原地,眉眼低垂,敛去了一切情绪。
林泊州只当他性子一向如此。
他取出酒坛,给自己的弟子倒了一杯酒,还特地叮嘱一句:“你只能喝半杯,这酒烈,易醉,本不是给你这个层次喝的。”
“好。”
江照月依然乖巧地点头,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赞道:“好香啊。”
“当然香了。”林泊州敲敲她的额角,笑道:“这可是师尊亲手酿的,放了许多珍贵的天材地宝,在仙山埋了五十年,便是至强者也能喝醉,小馋鬼,待会儿喝醉了师尊可不背你回去。”
这自然只是打趣的话。
林泊州给她倒完,又取出两只海碗放在自己和傅兰亭面前。
“到了我们这个层次,想醉一醉都是奢求,你今日可是赶上好机会了,今日不醉不归。”
傅兰亭本就怀着心事,并未拒绝,端起碗便先喝了一碗,看得林泊州有些心疼。
“你慢点喝,感情不是你酿的,这么糟蹋。”
他虽嘴上这么说,倒也没吝啬,又给傅兰亭满上一碗,自己也喝了一大口,叹道:“浮生一日醉,舒坦。”
江照月坐在他们身边,只端着小杯子慢慢一点一点抿,但她的目光隐晦地落在傅兰亭身上。
掌教大人喝得有些急,酒液便从他颊边落下,顺着青筋微透的脖颈一点一点渗入衣领,打湿了他的衣衫。
加之他眉间微簇,皮肤白皙,唇色在酒液的侵染下殷红饱满,让人不由想一亲芳泽。
江照月一边欣赏一边赏酒,顿时觉得这烈酒都香醇了许多。
喝到最后,林泊州如自己所愿成功醉倒,傅兰亭倒是还很清醒,只觉得有些微醉意。
江照月伏在林泊州桌边,显然也是不清醒了。
他皱眉看了眼,想了想,先把林泊州丢到自己的卧室里,才回到江照月身边。
她脸色微醺,闭着眼的时候五官显得格外柔和,没有丝毫攻击性,因为喝醉,那种柔和的美丽更甚,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傅兰亭的目光,她在醉意中换了一边脸伏在桌上,把乌黑的后脑勺对着他。
倒显出几分孩子气。
虽然傅兰亭心里很清楚,她心思恶劣,和孩子气没有半分关系。
但他还是不由软了几分心神。
扶着江照月的肩膀让她坐起,他轻声问道:“你的居所在哪儿?本尊送你回去休息。”
江照月兴许听见了他的声音,只睁开一只眼,半敛着看他,好几息之后,她又闭上,嘴里有些嘟囔道:“我要和师尊睡。”
“不行。”
傅兰亭面色严肃地拒绝,接着又好言相劝:“你是个大姑娘了,男女有别,不能跟你师尊睡,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告诉你。”
江照月仍旧闭着眼,赌气般小声说了一句,然后在傅兰亭还没反应过来时倒在他怀里,她眉眼弯弯,双手挽上他的脖颈,声音甜腻地说:“那你和我睡好不好?我住你屋里吧。”
傅兰亭第一反应看向屋内。
见林泊州没有任何反应,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有种偷情的惊慌陡然而生。
接着他做贼般小心翼翼地勾动灵气,关上房门,又给林泊州设了个屏蔽阵法,这才压低声音对倒在他怀里的江照月道:“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当然。”
江照月答得很快,挽住他脖颈的双手用力,便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她闭着眼睛,是亲昵的姿态,在耳边柔柔唤他:“师兄。”——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傅:(已破防)
第33章 连月清
一声‘师兄’,傅兰亭的脸色难看了不止一点。
他扶起江照月,在女子歪歪斜斜的视线中扶正她的脑袋,再次问她:“你看清楚一点,本尊到底是谁?”
至于‘师兄’,江照月的师兄可不止一两个。
他甚至怀疑她喊的都不是姜栖影。
江照月眼神迷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盈盈笑道:“师兄。”
不等傅兰亭反应,她又搂了上来,这次语气带上了一点暧昧。
“师兄好害羞啊,还怕你师尊知道吗?没关系的,他老了,才不懂我们年轻人的事,不告诉他就好了,好不好嘛。”
“……”
这次可以肯定了,她确实是在唤姜栖影。
傅兰亭静默了几息,深深呼出口气,又往房间里林泊州的方向看了眼,才闭着眼道:“算了。”
和一个醉鬼实在没什么好计较的。
索性林泊州的泊远居不小,住几个人还是没问题。
他随意在院子里找了间远离主卧的侧卧,把江照月放到床上安置好,他自己则在房中坐下,没有离开。
傅兰亭静坐片刻,指尖勾动,灵气便于空中凝结出一面水镜来。
往水镜里仔细打量了一番,镜中人的面孔年轻俊朗,又因为阅历增加了几分成熟的风韵,眼角没有一丝细纹,并没有半分老去的痕迹。
而实际上,几百岁的至强者也的确还在壮年。
散去水镜,傅兰亭瞥了眼已经没动静的江照月,心中到底还有几分没有散去的郁气。
他又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她。
江照月睡姿很好,整个人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置于腹间,姿态优美,唇角还挂
着浅浅的微笑,除去因为醉意而染上的微熏,简直完美得不像个活人。
傅兰亭打量了她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的郁气越重,唇角抿直,半响,他伸出手。
他伸出手在江照月的脸上掐了一下。
没用力气,但她仍然皱了一下眉头,似乎被打扰了睡眠,侧过身去,背对着他。
傅兰亭做完这动作又觉得后悔,好像自己也变幼稚了,于是帮她压了压被角,转身离开。
绕过放在床边的屏风,他一抬头,心跳陡然停了一瞬。
林泊州双手抱胸,斜靠在门框上,双眼清明,正静静看他。
他微挑眉:“干什么呢?你自己没徒弟吗?”
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傅兰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语气冷淡地回他:“你和你那宝贝徒弟都喝醉了,到头来还要我照顾,你还好意思说请我喝酒?”
“好吧。”
林泊州放下双手,又笑道:“傅兄平日里看起来冷漠无情,实则还挺会照顾人嘛,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家照月特别好,不然你这性子,还能帮小辈压背角,这可不像你啊。”
他似乎没往暧昧的方向想,只觉得傅兰亭竟然还有关爱小辈的那一天,但林泊州将这原因都归结为他的徒弟太好。
像他家照月这样乖巧聪慧的弟子,讨人喜欢是应该的事。
傅兰亭提着心弦,一刻也不敢松,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便只得附和道:“嗯。”
他的附和显然让好友心情更好,林泊州先他转身,往屋外走去,边走还边道:“我就说只要长了眼睛的,就不可能觉得我家照月不好。”
傅兰亭默默跟在他身后,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问他:“你怎么醒了?不是说要好好醉一场?”
至强者虽然会喝醉,但什么时候醒当然由自己控制,那些酒再烈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
林泊州不疑有他,直接告诉他:“这不是有个讨厌鬼来打扰。”
“谁?”
能让林泊州这么称呼的,定然也是同级强者。
“连月清,极月仙宗那老匹夫。”
林泊州显然对这人不喜,说了一句之后又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看向他:“对了,你那小情人不就是极月仙宗的人吗?看在你的面子上,要不我待会儿对他客气点?”
傅兰亭神色微僵,下意识回道:“不用。”
“不用?”
林泊州倒是有些疑惑:“极月仙宗的弟子,到底还是要他点头,说起来你到底看中了哪个女孩?”
傅兰亭压下心中的些微心虚,挪开目光,依然如往常那般告诉他:“你不用知道。”
“行行行,你真是个锯嘴的葫芦,我还能吃了你的小情人不成?”
林泊州放弃了询问,往云渺仙宗宴客殿走去。
傅兰亭本想离开,又怕他待会儿询问连月清有关于那女孩的事,便也跟着去了宴客殿。
林泊州口中的‘老匹夫’其实是一位看上去风光霁月的年轻修者。
这位极月仙宗的掌教不像傅兰亭常年冷漠,也不像林泊州笑口常开,他介于两者之间,既不冷漠,也不过分温柔,看人的时候有种疏离的温和。
不过最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眼睛。
连月清有一双紫色的眼眸。
幽暗、深邃、神秘。
那片紫色中,星辰密布,仿佛每时每刻都有一轮圆月于他眼中浮现。
林泊州不大爱和他打交道,因为这人说话注目总像隔了一层,看不真切,让人难以捉摸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不是傅兰亭的小情人是极月仙宗的弟子,他今天都不想搭理连月清。
到了宴客殿,林泊州态度也有些散漫。
他径自往高处一坐,便随意道:“什么事?”
连月清于客座坐下,倒没有在乎他的态度,像是早已习惯。
同对面的傅兰亭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开口:
“有件事想请林掌教帮忙。”
“能让你登门的事,恐怕不是什么小事吧?”林泊州也不是傻子,当即便回答他:“你先说,我可不保证答应。”
连月清依然声音清楚、缓慢地诉说。
“极月仙宗的月魂坛近日不知什么原因出了故障,极月仙宗目前没有合适的人能进月魂坛一探,想找林掌教借一位弟子,届时……”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泊州甚至没等他说出后面的报酬,便陡然冷下声音:“帮不了,连月兄,你另寻他人吧。”
连月清没有急着说话,那双幽暗神秘的紫色眼眸看向他,语气依然平静而和缓。
“林掌教不如先听我说完,事成之后,我可以给你十颗‘木之晶’。”
林泊州却依然想都没想,“我说了,帮不了。”
月魂坛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极阴之地,凶险异常,月魂坛的核心地必须要女子、风或水属性、最重要的是要三十岁之下,却有御灵九层以上实力的修者才能进-入。
而且那地方不能用一次性攻击玉符。
江照月刚好符合所有的条件,这位极月仙宗掌教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
林泊州不可能同意,历练是历练,若是十死无生,那就不叫历练了。
他拒绝的态度很明显,连月清却只是微笑:
“我需要的是林掌教的弟子,而非你本人,为何不让你的弟子来决定是否答应。”
他好似笃定云渺仙宗或者说江照月一定会答应。
而事实的确如此。
静默间,宴客殿侧门传来一道声音。
“我可以答应你,连月前辈。”
来人正是本该在泊远居休息的江照月。
她面带微笑,衣衫整洁,已看不出半点微醺模样。
坐在连月清对面的傅兰亭忍不住皱眉提醒:“月魂坛是个十死无生的地方,那里有无尽恶魂,就算极月仙宗的历史上,也难有几个人活着出来。”
“多谢师叔提醒。”
江照月朝他行了一礼,却依然看向连月清:“我可以进月魂坛,但我不要木之晶,我要木之心。”
紫色眼眸看向她,那种深邃幽暗的光芒,似乎能看透她的内心,江照月却毫不在意,依然直视对方的双眼,面上微笑温和从容。
连月清静静注视她许久,终于,他唇角笑意加深了一些,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照月!”
林泊州从高台上走下,将她挡在自己身后,才皱眉看连月清,已是十分不喜:“我不答应,你离开这里。”
“林掌教,你的弟子一片孝心,何必辜负?”
连月清并不在乎他的拒绝,他缓缓起身,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江照月,那双紫色的眼睛平静而幽深:“我在极月仙宗等你。”
说罢便往大殿门口走去。
不过才迈开几步,他突然又回头看向傅兰亭。
那种疏离温和的眸光里,似乎又多了几分奇幻的色彩流动。
静默几息,连月清缓缓开口:“极月仙宗可没有你要找的人。”
说完这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他便离开了大殿。
傅兰亭眼眸微顿,看向林泊州。
好在林泊州此刻没心思关心他的事,他在苦口婆心劝江照月。
“那个老匹夫一看就是倒霉样子,照月,太危险了,咱们不要理他。”
“没关系的师尊。”
江照月反倒比他还显得镇定些,她看着自己的师尊,眼中一片温情。
“有了那颗木之心,师尊的伤势就能好了。”
“我本来就不打紧。”
林泊州眉头紧皱,深吸了口气,软声劝她,“师尊的伤势可以慢慢养,你听师尊的话,好不好?”
他的伤是百年前一次交战造成的,平时不会太影响战力,只是涉及他的核心,终究是隐患,也许哪一天就会爆发。
但无论怎样,林泊州都不需要弟子来为他操心这件事。
而傅兰亭沉默片刻后,终于开口。
他却没有劝阻。
“月魂坛我这里有一份详细的书籍,稍后我给你,还有一些适用于恶魂的灵器。”
“傅兰亭!”
林泊州怒目而视,眼中是罕见的怒火。
傅兰亭却面色平静,只是看着江照月。
“你的弟子难道你不了解?她决定的事,谁能更改?”
他这句话其实已经有些超出了好友弟子这个范围,但林泊州此刻注意都在月魂坛上,并没有太过注意他的语句,他对傅兰亭怒目而视:“她是我的弟子,我的弟子,只需要享受我的庇护与喜爱便可,不需要她来为我付出。”
“你若能劝服她,此刻便不用同我这样说话了。”
他淡淡回了一句,又看向江照月,眼中有一分无奈和几分叹息:“你倒是有心了。”
他还以为,江照月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爱呢。
就算姜栖影在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她喜欢的一个男人罢了。
可今日他才知道,原来江照月也是有心的。
那些刻意的暧昧和缠绵之外,她也有真心。
只是她的真心,只给了一个人。
江照月微笑回望,她一字一句,看似和从前与他说话时没有任何区别,傅兰亭却听出了不同。
他听见她柔和了许多的声音,没有任何杂质,只有纯粹,她说:“我的师尊,当然是不一样的。”
傅兰亭沉默下来,半响,他看了眼还在劝说的林泊州,道:“你的弟子聪慧,就算你将她锁起来,她也能想到办法出去,林泊州,你说服不了她。”
如果换个时候,他夸江照月聪慧,林泊州恐怕当即要赞他一句好眼光,可此刻,他只是带着怒意道:“不是你的弟子,你当然不心疼。”
傅兰亭便不再劝,只立于一旁,静静听着他们交谈,等待最后的结果。
……
一天后。
他送江照月去极月仙宗。
林泊州说服不了自己的弟子,事实证明,他也没法真的狠心将江照月锁起来。
只能妥协。
傅兰亭见此,主动提出亲自护送江照月去极月仙宗。
路上沉默无言,直到快靠近极月仙宗的领地,傅兰亭才塞给她一堆东西,据说是能在月魂坛里用的。
他站在飞舟甲板上,看飞舟外的流云,用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的语气开口道:“你也许会死。”
江照月极简单地回答他:“哦。”
他回头。
“我本该和你师尊一样阻止你。”顿了顿,他又道:“但我知道,你根本不会听。”
不需要她回答,傅兰亭如同自语般:“有时候我在想,你的心到底是红色还是黑色。”
江照月反而比他们都轻松,她笑着走到傅兰亭身边,循着他的目光从飞舟外流云上掠过。
“师叔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慨,怎么?难道你真的爱上我了?”
傅兰亭眼睫微颤,半响,他转头看她:“我只是突然觉得,你还没有坏到骨子里。”
“是吗?”
“活着回来,如果你能活着回来,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傅兰亭眼睫又颤动了一下,说这句话的时候,耳廓有微红升起,只是他眼眸低垂,让人看不清眼中神色。
江照月却偏偏要盯着他仔细打量,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勾起唇角,凑在傅兰亭耳边轻问:“这是奖励吗?师叔。”
傅兰亭还是不适应这种氛围的对话,但此时此刻,看在她即将去往月魂坛那种地方,他到底是压下心中的不适,抬眸看向她的眼睛,即便江照月眼里全是暧昧和那种放浪形骸的目光,他还是点了点头。
“奖励。”
“那你放心,我肯定活着回来。”
江照月看他的目光半敛,兴奋陡然间藏都藏不住了。
傅兰亭被她这种目光注视,身躯微僵,话说出口又有些后悔,但看她这么开心,他到底还是把后悔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他是长辈,不要和不懂事的小辈计较。
飞舟很快到了极月仙宗。
连月清亲自来接他们。
傅兰亭此刻已经收起了那些微的温和。
他直视面前微笑的男人,言语并不高昂,却有种冰冷的杀意。
看着连月清,他一字一句道:“月魂坛如何我不管,我也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法,连月清,她死,你陪葬,我以天道立誓。”
连月清瞳孔微缩,有那么一瞬毛骨悚然。
七大仙宗,七位掌教,实力并非一成不变,傅兰亭在其中就算不是第一也是第二,以天道立誓,江照月死,他真的会杀了他。
他静默半息,压下心中的寒意,扫过站在一旁的江照月,这才重新绽出笑容:“不知林掌教,是否知道自己的好友觊觎他最爱的弟子。”
傅兰亭脸色微冷,旁边的江照月却面不改色,反而好奇看向他,语气十分有礼。
“连月前辈,您看起来很博学。”
连月清没有一般掌教级别强者的倨傲和高高在上,哪怕面对江照月这样的小辈,他也只是温和道:“我的眼睛有些特殊,能够看见一些旁人所不知的隐秘。”
“哦?”
他这么说,江照月兴趣就大了。
旁人若听到可以窥探隐秘,必然躲闪不及,但她不一样,她甚至往前一步,紧紧盯着连月清,微笑的面孔有种难以言语的温柔。
“那前辈看看我,能看到我心中的秘密吗?”
连月清眼中光芒流转,旋即对她笑了笑:“小友,世间没有全知全能,我也只是能窥得一些罢了。”
“那你会把这秘密告诉我师尊吗?”
江照月依然紧紧盯着他,饶有兴趣的样子。
她这副模样,看得旁边傅兰亭微微皱眉。
拉了她一把,防止她越走越靠近连月清。
掌教大人有些没好气道:“江照月,你死性不改是吧。”
当初见到他就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今马上就要去到一个生死未知之地,她还有心思招惹别人。
而且还是连月清这个老匹夫。
傅兰亭不由在心中也开始这么称呼他。
江照月却带些委屈看了他一眼,叹道:“师叔,你误会了,我只是想问问连月前辈。”
“那就离他远点。”
“好的呀。”
嘴上说着好,她却依然目光不改,盯着连月清的眼睛,似乎想看透他眼底的情绪。
连月清看着他们对话,没有任何惊诧或是对这段关系的厌恶。
他只是静静看着,微笑疏离,眼眸中透出淡淡悲怜,好似在看一出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戏剧。
这就让江照月更感兴趣了。
这兴趣和对傅兰亭不同。
她对师叔纯粹是‘美色动人’,想看看高高在上、如神明般俯视世间的启灵掌教跌下神坛之后有多动人。
连月清虽然也有一副好容貌,也是仙宗掌教,却并不符合江照月的喜好,她只是好奇他的眼睛。
好奇他对世间所有事情都看透的眼神。
他像一位默默看着世间轮回、沧海桑田的过客,世间万物,都不在他眼中留存。
可这个世界上谁又能真的独善其身呢?
如果有这样的人,江照月更想知道,作为过客却参与了戏剧,他还能独善其身吗?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有倾向。
就在连月清被她注视许久,垂眸看她,唇边微笑柔和,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傅兰亭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他的声音带了点郁气和恼意。
“连月清,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插手不属于你的事情,想作壁上观,就闭上你的嘴,挪开你的眼,你还不是执掌万物的神。”
江照月在他掌心眨了两下眼,也不挣扎,只是笑道:“师叔,连月前辈还什么都没说呢。”
连
月清扫过他们靠近的身影,那双紫色的眼眸在傅兰亭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他好似叹气,又好似苦笑,但仔细看去,他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只有语气温和,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傅掌教果真如传闻一样霸道,只是,你的情绪不应该对我。”
傅兰亭眼中冰冷没有丝毫减退,也许是捂住了江照月眼睛的缘故,他显得更危险了。
“她还小,正是好奇的年龄,有所注目是正常,连月清,你也正是好奇的年龄吗?”
这样不讲理的话,显然没法说什么了。
连月清只得微微摇头,笑道:“罢了,你就当是我的错好了。”
他转身,领他们朝极月仙宗山门内走去。
“介于月魂坛的危险,我会给你一枚特殊的传讯符,但我无法给予你直接的帮助,一切还是要看你自己。”
这句就是对江照月说的了。
“好,谢谢连月前辈。”
江照月点点头,至少在傅兰亭眼中,是罕见的、不曾在他面前出现过的乖巧。
但此刻即将要去月魂坛,他微微皱眉,没说什么。
倒是连月清将那枚特殊的传讯符给江照月时,他眼眸深邃,温声细语加了一句:“江小友,人生天地间,有无数种可能,会遇见无数个人,若不一一看过,又怎知哪一种是你最想要的呢。”——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傅:(举起四十米的大刀)狗东西你再说一句试试?
第34章 恶魂
连月清的声音很小,大约是什么传音入密的术法,响在江照月耳边,傅兰亭就站在旁边,却没听见。
江照月扫过他的眼睛,没有回应他的话。
主要是因为她做不到背着至强者交谈。
但当她握着那枚传讯符时,心里突然起了一种明悟。
神识注入,她听到熟悉的声音:“江小友。”
这一次不是响在耳边,是传讯符中的神识之音。
连月清站在她面前,那双紫色眼眸深邃而疏离,唇角微微弯起,弧度很浅,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虽然亲和,却与谁都不过分亲近。
但就是这样一位至强者,当着傅兰亭的面,私下里和她秘密沟通。
往常这种私下里来的事,都是江照月做得比较多,如今竟然有人赶在她前面就做了这样的事,不得不说,她很有兴趣。
而这位连月掌教表面毫无异常,将传讯符给江照月之后,他又取出一面镜子,镜中灰蒙蒙一片,他袖摆拂过镜面,镜面上便出现了几道身影,正是他们三人。
他解释道:“这面镜子可以让我们看见你的模样,方便我给你一些指点,月魂坛核心之地只有你一人能进,我会让其他人等在核心之地边缘,若事不可为,你可以先退出核心之地,寻求帮助。”
这算是最大程度地保障了江照月的安全。
只是旁边的傅兰亭依然皱着眉头。
因为月魂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核心地,事不可为时,多半人已经死了。
他扫过连月清的面孔,眼里冰冷的杀意惊得旁边待命的其他极月仙宗弟子脸色巨变。
连月清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傅掌教,我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况且并非我强迫江小友答应。”
“那与本尊无关。”
傅兰亭掠过他,视线落到江照月面上,看着她平静的面孔,他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却依然直接而威胁。
“活着怎样都好,若死,你陪葬。”
连月清轻笑一声,音调模糊了几分:“傅掌教真是……一往情深。”
这话听不出夸赞还是讽刺,但傅兰亭和江照月都没有回应他。
江照月当着他的面用一种说不上是真情深还是刻意假装的深情神色看向傅兰亭,从纳戒取出那枚红色耳坠。
红色宝石静静躺在她掌心,被她递给傅兰亭。
掌教大人的神色有一瞬的错愕,接着便是疑问:“你不是已经……”
江照月凑近他,凑在他耳边,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扫过他的耳畔。
“这可是我和师叔的信物,是师叔取悦我的证明,我怎么舍得毁掉呢?”
眉眼弯弯,她把东西递给傅兰亭,温柔大方地对他笑。
“师叔,如果我死了,帮我照顾我师尊。”
“别胡说!”
傅兰亭立刻打断她的话,末了才深吸口气,用安抚的语气道:“你会平安归来。”
只是这安抚的语气,更像是在安抚他自己。
事到如今,他突然有些后悔了。
临到她真要入月魂坛时,傅兰亭才发现自己也会有心慌的感觉。
也许他就应该直接把江照月锁起来,而不是因为没人能改变她的主意,就赞同她的做法。
大约看出了他的想法,江照月反而笑着说:“师叔,你可不能临时反悔,这世间,只有你这样支持我的选择,我很喜欢呢。”
这样的话,放在平时是难得动听的情话,但此刻的傅兰亭心中生不起半点欣喜,他沉默片刻,又拿冰冷的眸子扫连月清。
连月清微叹口气,只好同江照月道:“江小友,开始吧。”
和许多仙宗的悬浮空岛不同,极月仙宗的本宗坐落在一座巨大的海岛上,周围云雾缭绕,很多修者甚至喜欢用‘蓬莱’这个传说中的名字来称呼这里。
月魂坛的入口就在极月仙宗的仙岛上。
这次入月魂坛的除了江照月之外,还有十几位极月仙宗的天骄弟子,他们和江照月一起进去,但是只能止步于外围。
连月清没有亲传弟子,极月仙宗年轻弟子里修为最高的是一位女修,名为杨雪澜,这次由她领队,护送江照月穿过外围,达到核心位置。
江照月的名声,她也听说过,但和旁人所知的相同,都是温柔体贴、和煦、知礼这样类似的描叙。
但这次见面,给她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先前交谈时她也在,听那些话好像这位江师妹和启灵仙宗那位掌教竟然……
杨雪澜本不是爱八卦的性子,入了月魂坛,赶路期间,她还是忍不住小声地询问:“江师妹,那个,坊间不是说你爱慕姜栖影吗?”
江照月丝毫没有被撞破秘密的窘迫,反而微笑看她,一如往昔那般温和地点点头:“是啊。”
“啊……啊?”
杨师姐脑子有点短路,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又道:“可我看你和那位启灵掌尊很……”想了想,她寻到一个形容词:“很亲近的样子。启灵掌尊不是姜师弟的师尊吗?”
江照月依然坦然看她,微笑点头:“是啊。”
杨雪澜眼神巨震,好像听到了什么极震撼的事,连带着她身后竖起耳朵的师弟师妹们都一脸‘我听到了什么大隐秘’的表情。
嘴唇动了动,半响,她也不知道该往下接什么话,反而江照月很体贴地和她继续聊了起来。
“杨师姐,人生在世,何必那么循规蹈矩,想做什么,想说什么,皆由己心不是吗?”
她说到这里,甚至还玩笑地朝她眨了眨眼:“当然,这事我师尊还不知道,师姐,你可要为我保密。”
杨雪澜脸色微僵,立刻伸手起誓:“我向天道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别那么紧张,师姐,我只是开个玩笑。”
江照月拉下她的手,动作很温柔。
就在杨雪澜稍稍放松些的时候,她又笑盈盈道:“说起来连月掌教也是难得一见的风采,有这样一位风姿绰约的掌教,师姐修炼起来是不是也会更愉快些?”
“咳、咳咳——”
杨雪澜包括她们身边十几位极月仙宗的弟子,都不约而同剧烈咳嗽,打断了江照月还想夸一句的话。
她轻轻叹了口气,主动帮这位师姐顺了顺气,“师姐何故这样,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问题简直太大了!
杨雪澜花了好几息才顺过气来,想到掌教可能看得到他们说什么,她
只得含含糊糊道:“那毕竟、毕竟是掌教大人。”
“可我觉得你们的掌教,性格挺放荡的。”
“咳——”
这下是真被呛到了。
江照月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仍然带着微笑,她甚至抬头看了眼天空,语句清晰,十分温和。
“方才说话的时候,还偷偷传音同我说世界这么大,要多看看,多尝试尝试才能知道谁更适合。连月前辈是在勾引我吗?”
镜子外,傅兰亭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连月清微笑的面孔一顿,人顷刻消失在原地,就在他消失的地方,金光一闪而过,露出被割裂的黑色空间。
他揉了揉额角,“傅兄,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罢,你不用这样针对我。”
“如果此刻不是月魂坛开启。”
傅兰亭声音冷静,未尽之语杀意凌冽。
连月清摇头,回到镜子前,唇角的微笑并未褪下。
月魂坛中,还在同其他人聊天的江照月只觉纳戒中微微一震,她握住手指,神识探入,识海中便响起一道声音。
“我好心提醒,小友何必如此?”
心念一动,江照月神识输入。
“连月前辈,晚辈有哪里说错了吗?抱歉,我只是和杨师姐闲聊了几句。”
“方才傅道友想杀了我。”
“这样啊,那连月前辈为什么不给师叔杀呢,你那么好心,为什么不成全他?”
“……”
传讯沉默了片刻,才有声音继续传来。
“小友,我对你没有恶意。”
“我也没有啊。”
江照月笑语盈盈:“我知道你只是为我好,等我从月魂坛出来,寻个我师叔和师尊都不在的时间,你来找我好吗,我想看看你不穿衣服的样子,可以吗?”
“……”
对面又是一片沉默。
脑海中,系统忍不住道:“宿主,你也太直接了吧?”
把人家堂堂一宗掌教都干不会了。
“怎么了?”江照月从容又镇定地告诉它:“他对我好,我都知道,既然对我这么好,这么点小心愿都不能满足我吗?我又不是要天上的月亮,看看身体而已。”
只能说连月清遇见她是撞大运了。
作壁上观,将自己当做游戏人间的主宰,因为那双眼睛,他看透世间一切。
痴男怨女无非是因情因爱而不得的痛苦,又或者世间感情都一样,无论爱情或是其他感情。
于连月清而言,即便他对江照月有那么两分特殊,也不过是觉得这出戏剧格外有趣。
毕竟堂堂启灵仙宗的掌教,世间数一数二的强者,竟然会痴恋好友的弟子,和自己的徒弟争抢女人。
这怎么不是一出好戏?
不过看戏人永远只是看戏人,谁也不会想要成为戏中人。
偏偏江照月不是一个可以被看戏的人。
见传讯符没有声音,她轻笑一声,继续于现实中和杨师姐他们聊天。
杨雪澜被她前两句震得不敢说话。
对方骂他们的掌教性子浪荡,还是和他们同辈的修者,她本该怒斥对方,维护自家掌教的威严。
但不知为何,看着江照月带着温柔笑意、没有丝毫侵略性的面孔,她一点儿怒意都生不出来,最后只得动了动唇,小声说了一句:“我们掌教也……也没有。”
‘浪荡’这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特别是和掌教联系在一起的时候。
也许是怕江照月再次提起连月清,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杨雪澜顿了顿之后,忙转移话题。
她努力撑起好奇的表情,仿佛只是想听八卦一般道:“那个……我前些天听太元仙宗的天流云师兄说,你们云渺仙宗的洛怀阴喜欢你,江师妹,真的假的?”
“师姐消息真广。”
“呵呵。”杨雪澜尴尬地笑了笑,正想换个话题,就听到面前的女子道:“真的呀。”
江照月依然是轻轻柔柔的声音:“优秀的人总是有很多人追随,如我这样,如师姐这样,这有什么问题吗?”
杨雪澜下意识想说些什么,余光扫到她的面孔,怔了下,倒也点点头,真心实意道:
“这倒也是,世间总是对女子严苛些,不过在我看来,男男女女都一样,师妹你天赋绝佳,未来执掌云渺仙宗指日可待,这些,的确算不了什么。”
这位江师妹的话,其他她不敢苟同,这句话杨雪澜却是肯定的。
修者修心,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自己走什么路,想要什么东西,至于旁人,管他说什么呢,这里可是修界,实力就是对错。
这么想,她突然就觉得之前的事也不算太惊世骇俗了。
两句话拉进了关系,杨雪澜不知又想到什么,突然凑近,有些鬼祟地看了眼天空,极小声地问江照月:“那个,江师妹,我们掌教之前偷偷勾引你的事,是真的吗?”
江照月还没回答她,便感觉纳戒中微微一震。
沉默了许久的连月清的声音再次响起,依然是温和而疏离的音调。
“小友,可不可以不要在我仙宗弟子面前说起这些,我有没有那个意思,小友很清楚不是吗?”
可见即便疏离如极月仙宗掌教这样的人物,大多数时候,也是看重脸面的。
江照月面上不显,只是回以杨雪澜一个神秘的微笑,既不否定,也不肯定。
而传讯中,她的声音响起。
“好啊,连月前辈,我想看你的身体。”
这次连前提都省了,江照月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连月清默然几息,终于带上了些无奈的笑意。
“小友,傅掌教还站在我身边,你对我说这些话,难道不觉得愧疚吗?”
“什么?”
江照月似乎有些好笑:“前辈,你不会以为我和我师叔是郎情妾意,怕被我师尊发现才不敢公之于众吧?别想太多,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他的模样,就和喜欢你一样呀。”
“看来前辈的眼睛也不是什么都能看见。”
江照月语气一顿,突然上扬了几分。
“就这样说定了,等我从月魂坛出来,你来找我吧,否则我就要和我师尊说你欺负我了,我肯定舍不得杀你,不过让我师叔和师尊揍你一顿还是可以的,放心,我会叮嘱,别伤到你的脸。”
连月清作为极月仙宗的掌教,战力并不靠前,只是他非常神秘,那双眼睛让许多人对他十分忌讳。
单论实力,他不是傅兰亭的对手,就更别提傅兰亭和林泊州的联手了。
而江照月说要撺掇两人揍他一顿,绝对不是假话,她是什么样的性格,甚至从这些对话中都能窥得两分。
连月清再次沉默了几息,不知是不是后悔招惹她,他的声音有了几分真正的无奈。
“江小友,如果你是因为之前的话,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我的确只是为了你好。”
“前辈误会了。”
江照月温温柔柔回:“我只是单纯欣赏美色,我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如果实力能高一点就更好了,连月前辈,你的长相实力都符合我的要求,又出现在我面前,这不就是在勾引我?”
“……”
连月清观沧海桑田、人心变迁许多年,自以为看遍世间芸芸众生,直到第一次遇见江照月。
看傅兰亭和一个小辈的感情纠葛,是一件有趣的事,但这件事中若掺杂进自己,就不是一件趣事了。
很显然,极月掌教并不想成为故事中的一员。
直至此刻,他才像终于显露出那么一点真心,将伪善的假面撕开裂缝。
江照月听见他低沉了些的声音,不似往常那样温和,反而带着笑,那笑是不屑、是轻蔑、是漠视。
“江小友,你身在月魂坛中,怎么还有心思操心这些事呢,不如等你活着出来,再来找我如何?”
他本身,分明是比傅兰亭还要冷漠倨傲的人。
假面撕开,那漠然和冷意便显露无疑。
可江照月更兴奋了。
她喜欢纯粹的人,比如姜栖影,也喜欢有野心的人,比如洛怀阴,但最喜欢的,还是这种高高在上、冷漠无情,将世人视为蝼蚁,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的上位者。
比如傅兰亭。
又比如今日的连月清。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他们比肩
神明,便也将自己视为神邸,神性漠然,冷血无情。
可江照月偏偏要他们尝尝人性的滋味。
她在传讯中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甜和蜜。
“好喜欢,好喜欢前辈,前辈,你要杀了我吗?那你千万别手软,我活着出来,我会一直缠着你,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甜蜜的声音吐出疯狂的咒语。
那些温和得体、甜蜜缠绵都是假象。
只有这一刻的江照月才是真实。
她是个疯子。
一直都是。
系统在她脑海里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一开始它还只是觉得江照月有些奇怪,有些不受掌控,就算有一些不体面的爱好,那也只是爱好而已。
但是它现在明白了。
她根本不是人。
它竟然妄图一个疯子帮它走剧情,去爱一个男人。
镜子外,连月清面上的微笑浅了一些,他看着镜中微笑一如往常的女子,好似耳边甜腻疯狂的低喃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但那当然不是幻觉。
他看向傅兰亭,却只在这个男人面上看到了一丝担忧。
往日冰冷的模样被忧虑取代,他在担心那个女子。
堂堂启灵掌教,传闻中冷漠无情、不近女色的启灵掌教也会有这样一天。
连月清眼眸深邃了些,他又重新将视线放在镜子上。
而月魂坛中,一路走走说说,气氛竟然出乎意料的轻松,也许人比较多的缘故,路上并没有不长眼的恶魂侵袭众人,一直走到核心区域,他们才停下脚步。
杨雪澜面色凝重,定定看了江照月一眼,沉声道:“抱歉,师妹,我们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无论你为何而来,我都要跟你说一声谢谢,一定要活着出来,到时候我去找你把酒言欢。”
“好。”
江照月轻轻点头,没有什么悲壮或感动的言语,她转身迈入月魂坛的核心区域。
这里之所以危险,是因为这里有数不清的恶魂,这些恶魂乃怨气所化,等级极高,几乎化为实体,刀剑无用,只能用精神识海、用肉身、用意志去抵抗。
就算极月仙宗历史上,也少有人能抗住数不尽的恶魂侵袭,大多数人都在崩溃后化为了这里的一部分。
她踏进这里时,镜子外的傅兰亭心便悬起,目光紧紧盯住镜子中的人影,一刻也不曾放开。
江照月手无寸铁,信步走在这片晦暗的空间里,那种闲庭漫步的模样,像是行走在阳光下的草原。
暗红色几乎要凝聚成实体的恶魂从她身后陡然扑来,扑向她的背部,咬向她的咽喉。
江照月没有闪避,她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微微侧身。
在那恶魂咬上她脖颈的那一刻,她也长大嘴,狠狠咬在恶魂的脸上。
她的动作比恶魂更快,只一瞬,便将恶魂脸部撕咬下一块。
江照月双手紧紧抓住这只恶魂,咧开的唇角恍如真正的恶魔扬起兴奋的笑。
“给我吧,都给我。”
恶魂由怨气而生,入体易生心魔,心魔与本体会截然不同,颠覆自己,这是许多修士崩溃的最主要原因。
但江照月没有心魔。
或者说心魔和她自己相比,哪个更可怕一点都很难说。
那一口恶魂被她迅速吞下,她紧紧抓着眼前的东西,不顾咽喉上的血洞,再次张开嘴,狠狠咬下。
恶魂也是魂,神魂大补之物。
她手口并用,不过一会儿,就将眼前暗红的恶魂全吞进了肚子里。
周围有更多的恶魂扑来,如同一层层包围,想将她吞噬殆尽。
江照月眼眸泛起红色的光,这是即将入魔的表现,但她的动作、神情没有丝毫改变。
姣好的面孔、温柔的神情、微笑的嘴角,却如恶鬼支配了她的身体,如果不是她有实体,一时之间甚至分不出谁才是恶魂。
魂体残肢纷飞,然后在一片血红中化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这一刻,在江照月脑海里蛰伏的系统突然想起了战人脸蜘蛛的那一次,宿主随口说起的‘真饿了我直接割洛怀阴肉吃’。
它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含金量——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系统:我宿主比鬼还可怕。
第35章 交易
恶魂将她淹没,又在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和撕裂声中显露出女子身形。
江照月原本着一身天青色衣裙,可此时从头到脚都被血色侵染,鲜血洇湿了她的发丝,顺着衣摆滴落在地。
恶魂是魂体,能被触摸,能被撕咬,却没有血液,这些血都是她自己的。
她撕咬恶魂,又被恶魂撕咬。
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神魂却逐渐壮大。
直到最后扑上来的最后一只恶魂也被撕碎吞下。
江照月整个人已经变成了血人。
身上布满伤痕,脸上都有几道撕裂的口子,将她原本温柔姣好的面孔变得可怖起来。
只有她的双眼,如滚烫的鲜血般赤红,却不像一般入魔之人那样疯狂。
她很平静。
灵力滋养之下,伤口已经在渐渐愈合。
江照月随意抹了把脸上的血,迈步朝月魂坛的最中心走去。
镜子外,傅兰亭眸光很沉,视线一刻也不曾离开,直到那些恶魂消失,直到江照月迈步往前。
他微微松了口气。
她还记得此行的目标,说明她还未被心魔侵袭,至少那些恶魂不能将她如何。
旁边同他一起看着的连月清声音浅淡道:“傅掌教,看来你喜欢的女子,倒真是个疯子。”
极月仙宗历史上少有的几位能从月魂坛出来的修者,无一不是意志坚定、身经百战、亘古绝今的天骄之辈。
但即便这样,那些人也只是勉强抵抗,在入魔的边缘徘徊。
只有江照月不一样。
连月清看得出,她根本没抵抗,她接纳了那些恶魂,或者说吞噬,在吞下第一个恶魂时,她就已经怨气入内,心魔滋生,已是入魔之态。
但她依然神思清明。
心魔让人心底最阴暗、最恶劣的情绪放大,让恶性本能主宰灵躯。
可如果这个人本身就是个疯子呢?若她本身就已是极恶之恶?
这个世界上,清醒的疯子最可怕。
她们无所顾忌,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连月清只是实话实话,却被身旁的傅兰亭冷冷看了一眼,这位启灵掌教毫不犹豫反驳:“她不是疯子。”
“哦?”连月清轻笑起来:“你知道什么人不会被心魔影响吗?极度清醒、极度冷静、极度疯狂,本身已是极恶之恶,自然不会被代表恶念的心魔影响。”
“你想说什么?”
傅兰亭面色冷淡,并没有因为他有所动摇,面上反而逸出一丝浅淡的嗤意。
他嗤笑,“连月清,这世上没人能逃脱因果,自以为跳出轮回,不在五行,自以为旁人皆醉你独醒,却不知早已身在因果中。别用这种看透一切的眼神看我,否则,我会挖了你的眼睛。”
被他威胁,连月清也不曾反击,只是弯了弯唇,一派温和好脾气的样子。
月魂坛中,江照月却再次感知到了纳戒中的震动。
方才还在威胁她的男人此刻又恢复成温和的假面。
他言语和煦,仿佛带着最亲切的善意。
“江小友,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江照月神思还在,除了一身血之外,面色平静,好像没有心魔影响,可实际上,影响还是有的。
并且连月清很快就体会到了。
之前的她还会用温柔甜腻的语气说两句缠绵的话,现在的江照月只回了他一句话。
“这么饥-渴难耐?想让我干-死你?”
语气冰冷,语调冷静,没有任何感情。
毫无疑问,她又一句话把某位掌教干沉默了。
好几息过去,连月清才回应:“既然你和傅兰亭算不得情投意合,想来小友不会吝啬于和我做交易,小友想要的好处,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可以,你脱光了跪下来求我。”
“……”
“小友,我是真心实
意同你交易。”
“你这张嘴说话难听,吃点别的什么倒是动人。”
连月清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来传讯,这一次没什么亲切的笑意了。
他言简意赅:“你先冷静一下。”
然后就不再传讯。
但很显然,他的建议并没有被江照月采纳。
她刚刚吞了无数恶魂,身上到处都是被撕裂的伤痕,伤势不轻,精神也有些疲惫,但神魂又因吸收了太多魂力而肿胀,那些魂力夹杂着怨气,一片污杂,两面之下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受。
就算不怕痛的人也无法对作用在神魂上的力量无动于衷。
连月清找她,属实是给她带来了一个发泄渠道。
于是对方不再传讯,江照月却没停。
纳戒不停震动,全是她的神识传音。
“在吗?”
“为什么不说话了?”
“害羞?你这种淫-荡的男人还会害羞?”
“找我做什么交易?”
“是不是想让我狠狠地干-你?”
“你在假装什么?”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否则你一宗掌教偷偷给我传讯干什么?不就是想勾引我?”
“勾引别人的情人你是不是特别兴奋?”
“在傅兰亭面前和我私相授受你是不是觉得很刺激?”
“看到我们玩师叔和师侄的游戏,你很羡慕是不是?”
“你一直以来寡淡无趣的生活,终于找到了乐趣是吧?”
“为什么不承认,你就是一个天性浪-荡的男人。”
“前辈……这个称呼是不是不够刺激,你想让我怎么跟你玩?”
“说话,装什么哑巴。”
江照月脑海中,系统惊恐地咽了咽口水,有种宿主真的疯了的既视感。
它小心翼翼、极为小声地试探开口:“宿主,要不我们还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江照月笑着回它:“乖,自己玩去,别打扰我和连月清交流感情,不然我待会儿捏死你。”
系统又‘咕咚’咽了口口水,踌躇半响,终于还是缩回了自己的小空间里。
它有种预感,江照月现在所有以开玩笑说出来的话,都是真的。
虽然按照道理来说,宿主是伤害不了系统的,它才是任务的主导者,但是放在江照月身上……它觉得怂一点就怂一点吧。
系统安静了。
传讯符那边也是安静的。
江照月控制神识,在神魂肿胀、心情没那么好的情况下给他发了许多传讯,很多都是需要打码才能播放的词汇。
她根本不在乎传讯符那边的人怎么想、怎么看、只把对方当成了一个宣泄恶意的垃圾桶。
不知过了多久。
连月清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声音还算冷静:“江小友,你入魔了。”
“我知道啊。”
江照月的声音也很冷静:“我很难受,恶魂吃得太多了,有些撑,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连月清大约有了什么预感,并没有接着她的话询问,江照月却仍然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我想狠狠扒开你的衣服,看看神秘莫测的极月掌教和普通男人有什么不同。”
“……若你坚持不住,先出来吧,等你修整好了再入月魂坛。”
“那可不行。”
江照月叹了口气,虽然面色冷静,声音理智,话语听起来却更疯了:“我怕我忍不住,你知道的,人难受的时候总想找些什么发泄一下,师叔最近是个乖宝宝,我舍不得折腾他,那就只有你了。”
不等连月清回答,她又道:“前辈,我想狠狠地鞭打你,你知道是哪种鞭打吧?”
她的话实在是不堪入耳,但连月清不愧是掌教级别的人物,比起洛师兄这样的年轻弟子忍耐力要强许多。
即便这样,他都还能平和地同她说:“你这样的状态,会出大问题的。”
“你好好安慰我,不就没问题了?”
江照月与他交流的时候也没有显出任何异样来,她甚至没有停一下脚步。
月魂坛的恶魂是个大问题,但她这次入月魂坛并不是为何解决恶魂或是历练,她是为了解决这里的故障,至少要找到问题出在哪里。
所以江照月还需要将整个月魂坛核心位置都逛一遍,以查探故障的来源。
此刻她一边查看,一边应付偶尔扑上来的恶魂,还要以神识同传讯符里的连月清交谈。
可谓一心三用。
但她没有显露出丝毫异常。
而连月清与她的交易或者口舌之争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先前去云渺仙宗寻江照月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月魂坛本身。
所以在她不间断抛过来的不堪入耳的话之中,他逐渐稳定下来,还能抽间隙和江照月说起月魂坛本身。
江照月口头夸他一句:“前辈,你的嘴真好看,看起来很能吸的样子。”
连月清会在停顿一息之后,先没什么感情地回一句:“谢谢。”
然后温和一些音调说道:“月魂坛最核心的位置是一片碑林,那里有极月仙宗历代先辈的神魂印记,通常情况下,恶魂不会这样肆虐,你先去碑林看看,是不是神魂印记出了问题。”
“好。”
江照月快速应一声,又道:“等我出去,你吸给我看。”
“……”
中间她去碑林的途中,短暂地停了一段时间传讯。
连月清面色不变,心中却缓缓松了口气,到底还是有些放松之感。
世人大多重脸面,重廉耻,所以许多时候,秘密在他面前无处遁形时,便会显露出最原始最丑恶的面孔。
咒骂也好,求饶也罢,他们的脸在连月清眼中没什么区别。
江照月和他们都不一样。
她是真真正正地,完全不在乎这些东西。
什么廉耻、脸面、道德、伦理,她眼里好像全然看不到。
连月清甚至怀疑,他若是想将这些传讯公之于众,江照月都会欣然应许,甚至可能更甚,会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人。
他的眼睛在江照月面前毫无作用,因为她根本不在乎所谓秘密。
倒是窥探秘密的人,反而要将秘密深埋,怕自己的羞耻显露于外。
不知是不是他的沉默让身旁的傅兰亭有所感知。
他本看着镜子,却在某一刻突然看向连月清,冰冷的眼眸微压,傅兰亭凌冽的目光压在他身上,没什么感情地开口:
“我突然记起,你之前给了照月一枚传讯符,连月清,怎么没见你用过?”
连月清微笑看他,语气温和而平稳:“傅掌教在怀疑我吗?”
“难道本尊不该怀疑你?”
傅兰亭眼里的压迫愈深,他朝连月清伸出手:“给我。”
“傅掌教想要何物?”
“那枚传讯符的另一枚,别装傻,连月清,你不是我的对手,就算加上你这双眼,废物也只是废物。”
连月清眼眸里有一瞬的冷意划过,但很快又恢复成温和疏离模样。
他微微叹气。
“傅掌教,我是为了你好。”
他抬眼看眼前的男人,眼中浮上一丝怜悯:“有的时候,无知才是最幸福的,知道得多了,未必会感到快乐。”
傅兰亭根本不想和他废话,他眼中杀意凌冽,
勾起唇角,冷笑道:“交出来,否则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痛苦。”
连月清不是一个忠诚的人,他骨子里是伪善的,是凉薄的,他未必不能真和傅兰亭争上一争,但他却很快就把那枚写满秘密的传讯符抛给傅兰亭,甚至没有提醒江照月一句。
傅兰亭则和他不一样,他没有私下偷偷使用,只是将传讯符展开,查看其中的传讯记录。
这一看便不得了了。
掌教大人脸色都青了一个度。
但他很快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这是恶魂的缘故,不是江照月的本意。
虽然她不是什么好人,虽然她本身就是个坏女人,但还不至于这么迫不及待。
不过心中郁气到底难以压下。
猝不及防,金光闪过连月清的颈项,他侧头躲开,还是被划伤了脸颊,一缕发丝随之飘下。
这种伤势对掌教至强者来说不算什么,一滴血才落下,伤口便开始结痂,但作为同级强者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种羞辱。
连月清抚过颊边那滴血,眼中晦暗不清。
傅兰亭没再看他,只是拿着那枚传讯符,皱眉半响,终于神识输入。
“还好吗?若勉强的话,改日再进,心魔难以祛除,会影响你日后修炼。”
对面很快传来回复。
“师叔?”
“是我。”
江照月知道传讯符到他手上之后,不仅没有半仙心虚,反而声音雀跃了些。
“我好难受。”她平静的声音添了一丝委屈,不等傅兰亭说什么安抚,她又陡然浮起一丝诡异的兴奋:“师叔,我现在,真想干-死你。”
傅兰亭不是连月清,他虽然实力更强,人更冷漠,却比连月清要真实多了。
薄红一下子爬上他的脸颊。
他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连月清,在看到对方只是微笑,没有试图上前窥探时,他才遮遮掩掩对江照月道:“别说这样的话,你是女子。”
“我是男子就可以说了是吗?”
“……是谁都不能说。”傅兰亭深吸口气,算是作为长辈的教导,末了他又像是想起什么,叮嘱道:“尤其,不能和别人这么说话。”
“别人是谁?”
江照月声音慢吞吞地,好像在故意勾引他,一点一点挑拨他的理智。
“你说姜栖影吗?还是洛怀阴,或者楚今河?你是说,我不能干-死他们是吗?”
“江照月!”
傅兰亭带些咬牙的声音里又夹杂着些许担忧:“你冷静一点,先出来,这样下去你的道心会出大问题。”
“可我觉得我没什么问题呀。”
她又笑了起来:“而且师叔你不喜欢吗?你不是最喜欢刺激的,我这么说,你应该很喜欢呀,下次我们再背着师尊偷偷的,好不好?”
“不好。”
他连声打断,又闭了闭眼,才缓和下声音:“无论如何,是我送你来这里,我要将你安然无恙地带回去,否则我如何和你师尊交代。”
“好吧。”
江照月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兴致缺缺起来,仿佛十分失落。
傅兰亭到底还是担心她,见此又加了一句:“我不是想阻止你做什么,我只是希望你平安归来,还有……”
他顿了顿,才继续:“不要被连月清的皮囊骗了,你师尊总唤他老匹夫,他比我和你师尊都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不过是驻颜有术罢了。”
后半句,多少带了些个人情绪。
毕竟连月清和他们其实算得是同一辈的人。
听他这么说,江照月才显出笑意。
她带些甜意和娇嗔:“好呀,他怎么能跟师叔比呢?师叔可是我的好宝贝,师叔,我想摸摸你。”
傅兰亭脸色又红了些,既恼怒于江照月总是这样,说些让人面红心跳的话,可心中又有一股诡异的欣喜升起,让人矛盾不已。
定了定神,他不敢多说,只敷衍道:“等你出来再说。”
“可我现在就想摸嘛。”
江照月一边检查月魂坛的异常,动作有条不紊,一边在传讯符里撩拨他:“你疼疼我嘛好不好?”
傅兰亭只得囫囵道:“隔着传讯符如何疼你?本尊说了,等你出来再说。”
“你摸呀,我可以感受到的。”
江照月言语教他:“你现在摸摸自己的胸膛,然后告诉我什么感受,皮肤滑不滑?胸膛宽不宽广,还有哪里最敏-感……”
“江照月!”
傅兰亭有时对她当真是又爱又恨。
欣赏她的果决、无情、甚至是疯狂、又恨她太肆无忌惮,令人毫无招架。
认识江照月之前,他半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孟浪的话。
认识她之后,不到三个月就听了个遍。
传讯符是神识传音,其中内容若不故意展示或者查看,不足为外人道也,但傅兰亭的情绪有那么一会儿太过外露,以至于一直在观察他的连月清轻而易举便捕捉到。
他和傅兰亭完全不同,在傅兰亭脸色薄红,有些羞耻和恼怒时,他却能平静安稳地同他说:“傅掌教,若你不愿,可以还给我,我还没和江小友说清楚月魂坛的事。”
他一插话,傅兰亭脸侧的薄红迅速退下,转为彻底的冷意。
“江照月只是年纪小,还未定性,连月清,你倒是当真脸都不要了。”
“傅掌教在说什么?”
连月清笑了笑,幽深的眼像是在嘲讽他一朝失足,便深陷其中。
“你看了那些话就该明白,我什么也没说,是你心爱的小师侄主动找我,堂堂启灵掌教连一个小姑娘都守不住,还要来警告我,你不觉得,这也实在很有趣吗?”
“本尊的事与你无关,只要你记着,再窥探不属于你的东西,我便挖了你的眼。”
傅兰亭说完这句,拿着那枚传讯符转身背对着他,不再理会。
连月清凝视他背影,唇边陡然浮起笑意,他指尖微动,一道神识传出。
于是还在和师叔交谈的江照月突然又收到了一条传讯。
“小友,我之前的提议,依然有效。”
很显然,那枚特殊的传讯符不止两枚。
江照月不意外。
这很符合连月清的性格。
她也照例不动声色回答他:“可以,你自-渎给我看。”
“……”
那边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响起,带着些笑,不知是被她反复无常的话语气笑了还是当真觉得有趣。
他道:“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江照月回了他一句废话,才慢悠悠地开口:“连月前辈平时没有欲-望吗?没有自己动手解决过吗?我不过是想在你自己解决的时候看一眼罢了?又不是要你的命。”
对方沉默。
江照月则有些惊奇:“怎么?你没解决过吗?你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吗?你难道不举……”
“好了。”
即便是再不在乎、假面再坚固,只要还是正常人,都没法心平气和地和一个不太熟的异性讨论自己的私事。
连月清也许是当真没脾气了,最后的声音透着叹意:
“你应该知道,这都是不可能的,小友,说一些我能办到的,假使你想对你那位战力无双的师叔做些什么,我可以帮你,你该知道,没有同层次的实力,你终究是不可能掌控他的。”
话尾微扬,染上了些许诱惑,他似乎笃定了江照月会答应。
江照月静默了一息,果不其然透出笑意来。
她笑盈盈答道:“好啊,成交。”——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错字待改。
系统:你知道上一个和我宿主做交易的是什么下场吗?
【心魔加持版江照月已限时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