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风雨的前兆
可真正不在乎的人从来不会说自己不在乎。
傅兰亭拥住她的手臂收紧,在短暂的沉默后,他额角抵在她发顶,沉声问她:“如果你师尊不允许,你会选我吗?小宝,哪怕只有这一次。”
这不是傅兰亭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
可江照月从没给过他正面的回答。
这一次也一样。
她依然只是笑着说:“你可以偷偷来找我,师叔。”
他没有接下她的话,沉默地拥着,不知过了多久,江照月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没关系。”
傅兰亭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说:“他们夺不走你。”
江照月没有回答,只是认真品味他的‘诚意’。
用完早膳之后,照例修炼了大半天,日头西斜时,江照月去了衡水院。
洛师兄住在衡水院。
她路过那里,只不过稍稍在两座院子间‘徘徊’了一下,就被眼疾手快的洛师兄请到自己的住所,生怕她去找隔壁的姜栖影。
当然江照月不会告诉他,她本来的目的地就是衡水院。
洛怀阴还是那副酷似姜栖影模样的打扮,但因为此刻没有外人,比之前更放得开。
垂眸做出些清冷疏离的模样,又在不经意间撩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零星半点带着织金布料的花纹。
织金的纱料朦朦胧胧,露出的一点,反而让人有无尽遐想。
江照月打量了他一眼,在他房里坐下,面色温和,笑着便道:“脱吧。”
还在刻意摆姿势的洛怀阴先是一愣:“什么?”
“洛师兄,你做出这副打扮,不就是为了引我来此吗?”
江照月对他实在简单粗暴,没有一点儿耐心。
洛怀阴下意识就要辩解:“我不是,我……”
江照月起身就走。
“等等!”
洛怀阴一咬牙,把她按在椅子上,勉强着露出一点悲伤神色,让自己显得脆弱一点。
“师妹也太心急了,我看你哄姜栖影从来不急。”
江照月面色如常,像没听到一样,只是双手交叠在下颚,支撑在椅背上。
她的姿态有些懒散,目光倒是很明亮。
“我喜欢姜师兄,当然哄他,我又不喜欢洛师兄,为什么要哄你,洛师兄,你说对吧?”
洛怀阴脸色僵了一下,差点没崩住自己的表情,好在他还时刻记得‘大师’说的人设。
到底没生气,他只是叹了口气,略带幽怨道:“罢了罢了,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喜欢姜栖影,他不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有什么特殊的?”
这样的描叙,可见他对姜栖影有多讨厌。
只是看江照月不为所动的样子,洛怀阴深吸了口气,脸侧突然地就漫上了一层薄红。
特别是想到接下来要做什么,他更是有种难以抑制的羞耻感油然而生。
找人学‘道’是事实,想把江照月拉回‘正道’是事实,但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也是事实。
以至于红着脸僵了半响,他手掌搭在自己的衣领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而江照月不仅不体谅他的生疏,她还张口就说:“你很紧张,吃点药?”
洛怀阴脸上脖子上更红了。
不过这次至少有一半是恼的。
他恼声道:“我才不用那些下作东西。”
说完又觉得和自己气质不合,清了清嗓子,他换了一句,声音也压低了:“师妹要怜惜我。”
话没说完,看见江照月掩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
这一刺激下去,洛怀阴气得一下就把自己的衣服从领子处撕开。
裂痕从肩膀处蔓延,好好的衣物一瞬间就化为碎片垂在他腰间。
露出他里面那套织金布料的纱衣。
细链、坠饰、宝石、轻纱。
脆弱的布料贴在他身上,那些织在纱衣上的金色就像在点缀在他皮肤上,花纹古朴、耀眼,与肌肉轮廓相得益彰,有种野性的美。
江照月果真抬起头来一些。
她的目光在洛怀阴身上转了一圈,难得带些惊讶道:“这衣服你自己做的?挺好看的。”
当然不是洛怀阴自己做的,或者说,至少图纸不是他的。
那位‘大师’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见她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他清了清嗓子,矜持道:“是,你喜欢吗?”
“喜欢。”
江照月很诚实地问他:“你能再做两套吗?”
“江、照、月!”
洛怀阴实在没忍住。
他胸口的金色花纹随着他的呼吸一同起伏、颤动。
“那两个男人就那么好?让你什么都能放下?”
这套衣服做得很巧妙,洛怀阴生气的时候,气息起伏,那种野性的狂狷美就更明显了。
江照月完全没在听他说什么,只在他‘叽里咕噜’的时候骤然招手:“过来。”
洛怀阴声音一顿,尤有些不甘:“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
江照月这才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到脸上,她放软了些声音,似乎带些无奈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给你赔罪还不行吗?好师兄,是我不好,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她从身旁的桌上取了杯盏,就着壶里的水倒了杯茶,伸长手递给他。
然而满世界就没这么敷衍的赔礼。
她连起来一下都懒得动。
洛怀阴面带恼意看她,恼火于她的态度,又恼火于自己也太没脾气。
因为他真往前几步去接了她手里的水。
因着那点子恼意,他一言未发,仰头便饮下。
水才咽下去,他反应过来了。
“你又给我下药了?”
茶水味道有点怪,这让他想起了上一次的事。
江照月却勾起一丝笑,语气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她抬起头来,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以一种明明仰视却又带些审视意味的目光看他,唇边的笑意味深长。
“你确定是我下的药?”
洛怀阴目光突然躲闪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垂下眸子,手掌覆上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快,他放软声音,再用侧脸对她:“怎么都好,只要师妹喜欢就好。”
江照月勾起那茶壶,又取了只空杯子倒了一杯。
橙红的茶水从壶口流淌而出,化作细线流入杯中。
她端起那杯茶放在鼻间轻嗅了一下。
“好茶。”
但她没有品尝,又放下了杯子。
而她面前的洛怀阴已经脸颊发烫,呼吸也快了不少,他按捺住自己的气息,伸手拔下了束发的簪
子。
满头青丝流泻而下,披满了他的肩头。
倒的确给他增添了几分清冷脆弱的姿态。
簪子被随意丢在了地上,磕出一声轻响。
洛怀阴俯下身子,靠近过来,那些流泻的青丝便如一道柔顺的帘幕,将两个人笼罩在一起。
他双手捧起江照月的脸颊,呼吸喷洒在她脸侧,连声音都透出了一丝灼热。
“师妹。”
洛怀阴看着她的双眼,许是第一次如此诚恳不加掩饰。
他带着几分无奈和涌动的热气。
“我的确在茶水中下了药,我怕自己没有这个勇气。”
“你总是看着那师徒两,他们有什么好呢,若只是色授魂与,你看看我……”
说到这里,他终于连眼眸都染上了些许赤色。
“我们是同宗之人,我不比他们颜色差,我也不会总囔囔着要你负责什么的,修者志在四方,你本来就该是自由的。”
若说前面是演的,这句话倒是他的真心。
他觉得江照月和他是一样的。
他们有一样的志向,有一样的目标,一样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彼此争斗,又惺惺相惜,这样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还要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来影响她?
那些外来者,总想着用情爱束缚她,但他们这样的人,怎能被情爱束缚?
他们才是一样的啊。
姜栖影生来天赋冠绝当代,一开始就是傅兰亭看好的继任者,他懂千辛万苦历经千难万阻才能走向那个位置的艰难吗?
傅兰亭高高在上,执掌权柄多年,还记得弱小时如何苟且偷生吗?
楚今河就更不用说了,他根本就是在江照月的庇佑下长大的。
在洛怀阴看来,这些人都不明白所谓情爱,与野心、大道相比什么都不是。
他们自己堕落也就算了,还要拉上江照月一起沉沦,勾引她沉于美色。
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江照月只是喜欢他们的颜色,那他也可以代为效劳。
他想让她知道,有些东西尝过了,就会发现不过如此。
他的百转千回江照月不知是否看懂。
但此时此刻,她仰头看他,青葱般的指尖勾起他一缕头发,洛怀阴看到她那双漂亮地像落满星星的眼眸里陡然浮出一抹笑意。
她的声音温软道:“想取代姜师兄和师叔,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呢,洛师兄,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从始至终,她的眼眸都那么清明,但洛怀阴却因为她这句话呼吸急促,他喉间吞咽了一口,才道:“他们能做什么,我自然也能。”
“可到底是不一样的呀。”
江照月拿指尖隔着薄薄的纱衣戳了戳他的胸口,十分无辜的模样,但她的眼里都是笑,很明显是故意的。
“你这里,没有师叔的舒服。”
洛怀阴低头看了眼,耳垂红得能滴血,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可以练。”
“那你先证明一下你的诚意不比他们差。”
江照月收回手指,改用掌将他推远了些。
然后她身躯往后,依然倚靠在椅背上,只余漫不经心的目光看他:“你做给我看吧。”
“什么?”
洛怀阴先是一怔,过了好几息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嘴唇蠕动,到底没能说出一个‘好’字。
江照月也不急,只面带笑容看他,等着他继续。
而洛怀阴在半响的僵住之后,突然有些咬牙道:“姜栖影……私底下就是这么勾引你的?他好歹也是启灵仙宗的第一天骄,这样无耻下作的事他也做得出来,真是人面兽心。”
骂完姜栖影,他又闭了闭眼,面露些许恳求之色:“换一件……师妹,这也太……”
再怎么学了道,那也只是手段,不可能让人的性子在一息之间彻底天翻地覆。
要他当着江照月的面做这种事情,他实在做不到,不是他轻易放弃,而是人的羞耻心不可能一瞬打破。
哪怕是如今已可以面不改色的掌教大人,刚开始时,也经历了激烈的心理挣扎。
江照月也不恼,只是悠悠道:“原来你是哄我的。”
“我不是!我没哄你。”
洛怀阴心一横,把身上的外衣全撕下来了,只剩下那一套特殊的衣服。
他在江照月面前蹲下,仰头看她,那是一个容易让人产生掌控感的角度。
“师妹至少要让我缓一缓,你知道的,我不是他们那样随便的人,我是真心想让师妹开心,只恨我没有那样的手段,可是求师妹别嫌弃我。”
见江照月不说话,他眨了眨眼,眼眶便染上了泪意。
“师妹……”
不得不说眼泪是男人最好的装扮。
就算是洛师兄装出来的脆弱,也让人难以克制地生出怜惜。
江照月擦过他的眼尾,力气有些大,把那块皮肤蹭得更红了。
她笑着看他落泪,嘴里的话却很无情:“好了,洛师兄,玩笑过了,把你的衣服穿上吧,我还有事呢。”
洛怀阴那一点子脆弱便僵在了脸上,连眼尾那些湿润都还留在眼眶里。
但他脸上的可怜破裂,取而代之是不可置信。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注视她。
“你就没有……半分感觉吗?”
不等江照月回答,他又追问:“我对你就这么没吸引力?”
简直和那天她说他寡淡一样地天塌了。
“没有啊。”
江照月眼神无辜,言语温和,却一点都不碰他。
“洛师兄还是很……嗯,很好看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可这话显然不是洛怀阴想听的。
他闭了闭眼,咽下心中情绪,陡然道:“我……我做给你看。”
有时候改变一个人的底线只需要一瞬。
比起廉耻心什么的,果然还是天塌了更令人难以接受。
江照月却依然用她无辜的眼眸看他,温声细语却像在故意戳他的心窝子。
“不用了,其实我只是在和你开玩笑,你别误会,咱们是师兄妹的关系,我怎么会让你做那种事情呢?”
“我愿意的。”
“可我真的只是开玩笑。”
江照月笑容更深:“洛师兄,你可是我们云渺仙宗的绝代天骄,让你做这种事,要是让大长老知道,不知该怎么骂我呢。”
她实在太会拿捏人心。
方才还觉得死了都不能做的廉耻已经被洛怀阴抛之脑后,他此刻只剩下一个目的。
他深吸了口气,扶住她椅子两边,以将她困在椅子里的动作,让她暂时不能离去。
他压下心绪,轻轻笑道:“我不会让他知道,师妹。况且我们这样的人,哪里有长情的?难道师妹真的爱上那个姜栖影?还是那个傅兰亭?他都半截身子入土了,师妹还没腻吗?”
他一开口就是好强的攻击性。
江照月看他明面带笑、实则锋芒内敛的目光,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房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笃笃笃’三下,非常平稳。
洛怀阴眉头皱起,也懒得用神识去窥探,便直接问:“谁啊?”
门外传来姜栖影平静的声音:“师妹,我有事找你。”
听见他的声音,洛怀阴下意识皱眉,但下一刻又意识到什么,忙道:“不准进来,还有,什么师妹不师妹的,师妹不在。”
说完他看向江照月,指尖抵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动作之外,还带了些恳求和勾人的暧昧。
只可惜门外的人显然不是试探。
姜栖影只停了一瞬,然后就是一声巨响。
洛怀阴卧室的门一瞬裂成了几片迸射出去,差点砸在他身上。
断裂的灰尘中,洛师兄愣了一下,旋即是压不住的怒火和恼火的羞耻。
他快速从纳戒中拿出新的长袍穿上,边穿边骂道:“你有病吧。”
之前那种相似的清冷和脆弱一瞬从他身上退去,只剩下骂骂咧咧和一种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憎恨。
姜栖影看都没看他一眼,只走到椅子边,朝江照月伸出手。
他的语调面对她时总是很柔和。
此刻也是如此。
他道:“师妹,你先去我院子里歇歇,我处理了这登徒子再去找你。”
洛怀阴总算是在最快的时间里把衣服穿好了,他揪着袖摆,又憎又恨,又带着嘲讽:
“姜师弟怎么骂自己?我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再如何也比不上师弟那样会勾引人。师弟这么急着就来,怎么?怕我成功?你如果真有本事,你又怕什么?”
姜栖影依然没理他,只是看江照月,言语依然温和平稳,好似没有半点波澜。
“去吧,别污了你的眼睛。”
江照月从椅子上起身,看了他俩一眼,弯了弯唇,愉快道:“好啊,那待会儿来找我。”
然后就当真往外走了。
她才迈出衡水院,身后的房屋轰然炸裂。
房梁都被掀起来了,一道青色与金色的光芒骤然碰撞,爆发出极大的金属碰撞声。
住在周围的弟子迅速从各自的院子里迸射而出,不明所以。
就连三长老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这里。
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看到江照月竟然也站在边上围观,三长老顿时觉得自己心中有数了。
再看了眼战斗中的两人,他微微吐出口气,连阻挡的想法都没有,只略微拔高声音,朝四周道:“没事,两个人切磋一下,回去吧,没什么热闹可看的。”
经历了掌教的事,姜栖影和洛怀阴打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三长老只通知执法队的人待会儿过来找两个人索赔建筑的损失,便消失在原地,围观都懒得围观。
倒是弟子们有不少没有离开,或隐于暗处,或者就站在自己院子房顶上看。
江照月也找了个好地方围观。
而战斗的两个人,洛怀阴其实略输一筹,但他和姜栖影的实力在伯仲之间,这一筹更多是输在那件太玄秘宝上,在他发了狠的情况下,姜栖影想轻易击败他也难。
他们之间不止江照月这一个仇。
便在江照月围观他们打架,而三长老已经见怪不怪时。
云渺仙宗。
二长老这段时间一直守在密室之外,一边期盼着掌教早点出关,一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和掌教说起最近发生的事。
直到今晚。
太阳完全落下天幕时,密室之外的无数层阵法终于一一散去,一道显得温和随性的声音在云渺仙宗二长老耳边响起。
“伤终于都好了,哈哈,我要去找傅兰亭打一架,许久没动手,真是手痒。”
林泊州大步迈出密室,瞥见二长老在外面,他还笑道:“你怎么在这儿?可是巧了。”
二长老面色讪讪,欲言又止,想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只得先道:“掌教息怒。”
林泊州面上的笑容便收敛了些。
他了解二长老,不是大事不会这么说,于是不等他开口,他便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二长老面色发苦,好一会儿才讪讪道:“您、您千万别冲动,那个,照月……”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到这两个字,林泊州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根本不等二长老说完,他已如烟雾般消失在眼前。
二长老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倒吸口气,立刻广发传讯:“掌教出关,恐有大事,速聚。”
林泊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到二长老提起江照月,他心觉不好,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启灵仙宗,追寻自己弟子的气息。
很快便看到战斗的姜栖影和洛怀阴,还有站在旁边围观的江照月。
微微松了口气,没理会战斗的那两人,林泊州面带微笑,出现在江照月面前。
“照月。”
他张开双臂,满面笑容。
江照月本在看戏,眼前骤然一花,突然看到了自家师尊的身影。
她面色一怔,旋即也露出大大的笑容,投入他的怀抱。
“师尊,你出关了。”
在他面前,她总像从前那个孩子般乖巧和依赖他。
林泊州宠溺地摸摸她的发顶。
“嗯,想着早些出关来见你,我不在,要是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师徒两说了几句温馨的话,林泊州想起方才二长老的异常,便随口问:“最近发生什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我听二长老说得含糊,只赶快过来见你了。”——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二长老(云渺):我先磕两颗速效救心丸。
三长老(启灵):什么?林掌教出关了?!
第57章 反目
江照月投入他怀抱时,那边打架的两个人便停了下来。
虽只这么一会儿,两个人已是一身的血,相似的白衣都变成了血迹斑驳的模样。
但姜栖影和洛怀阴在看到林泊州的那一刻,立刻停下了攻击,两人掠身而来,落在林泊州和江照月身边,带着满身血迹躬身行礼。
“见过(林)掌教。”
“嗯。”
林泊州随意应了声,没将太多的关注放在他们身上,仍然笑意温和看着自己的弟子。
江照月正要开口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却见天边一道流光掠过,人影落地,然后是傅兰亭平静、却又暗藏几分幽深的眼眸。
同级别的强者来到自己的地盘,他自然第一时间感觉到了。
那一瞬间,他便猜测可能是林泊州,事实果然如此。
这一天总会到来。
傅兰亭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神色显得从容些,他露出几分僵硬的笑:“泊州。”
林泊州此时还不知道那些传闻,他揽着自己的宝贝徒弟,对他露出亲近的表情:“这些日子多谢你帮我照顾照月了。”
傅兰亭说不出‘不客气’这样的话,便在一息的静默之后沉声道:“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什么事?”
林泊州随口问了一句,不等他回答,又道:“对了,我方才出关时,二长老神情有些不太对,还提及了照月,我急着过来,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到底怎么了?”
傅兰亭在愈发沉的神色中张口欲答。
可有一道声音比他更快。
“启灵掌教豪取强夺,觊觎好友弟子,于好友闭关时乘虚而入。”
那声音带着笑,由远及近,很快来到耳边。
温和却显疏离的神色中,是一张风光霁月的面孔。
连月清踏风而来,那双紫色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他微微拱手:“这流言已人尽皆知,林道友竟还不知道吗?”
林泊州刚出关没多久,连傅兰亭都是感知到气息才知道,连月清却这么快就赶来,显然是他那双神秘眼眸的缘故。
自从上次一战之后,他便没有联系过江照月,对外界的流言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却不曾想今日竟能在这里见到他。
林泊州从来不喜欢他,背地里都是喊他‘老匹夫’,不过此刻听了这番话,他实在愣了一下,才道:“你在说什么?”
甚至一时之间,或许是不愿想,他都没有直接把江照月与这句话中的‘好友弟子’联系起来。
连月清脸上依然带着笑,仿佛这些时日的流言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林道友,豺狼虎豹藏于身侧,道友可不要识人不清。”
林泊州面色沉下,眸光变幻,沉默了许久。
许久之后,他看向傅兰亭:“他说的是真的吗?”
傅兰亭眼眸低垂,没有回答。
“回答我!”
林泊州目光骤冷,声音陡然拔高。
傅兰亭仍然没有看他,只是许久之后,才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我对照月是真心的。”
话音还未落,一道锐利的光从他颊边划过,将他脸侧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瞬间染红了他半张脸。
傅兰亭依然垂眸站
在原地,没有躲闪,血顺着他侧脸流到肩颈。
林泊州面上浮出极致的怒来,他抓起傅兰亭的衣领,将他拉到眼前。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而傅兰亭终于抬起头。
他直视他的眼眸,平静、黝黑,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一字一句,仿佛刻骨,“我心悦江照月。”
‘砰’地一声,林泊州将他甩了出去。
傅兰亭这次没有顺着他的力道,于半空便止住身形,骤然落地。
他看向江照月。
那一眼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也许是恳求、憧憬,又或是早已明了的黯然。
林泊州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方才还带着笑的眸子已是冰冷一片。
若不是强大的掌控力克制,也许他现在就会出手,和傅兰亭拼命。
傅兰亭没看他,只是注视江照月,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的声音干涸,像冬日里被吹动的枯木般喑哑。
“小宝……”
“闭嘴!”
林泊州往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目光中已是全然的憎恨:“谁准你这么叫她?”
便在他盛怒之下,旁边一直没出声的洛怀阴看了眼面带笑容的连月清。
他对这位极月掌教不熟悉,但这不妨碍他厌恶这种下作的男人。
稍稍靠近半步,洛怀阴垂着头,小声又恭敬道:“掌教,那流言中不仅有启灵掌教,还有极月掌教,他私下里给师妹发那种见不得人的话,想要用下作的手段勾引师妹。”
林泊州扫过他恭敬的面孔,眼里依然没有半分温度。
然后他看向连月清。
连月清面上笑容微敛,目光掠过洛怀阴,与他对视。
他并不否认那流言中关于自己的部分。
“林道友,我与江小友的确有几分交情,你若对我有怨,我受过便是。”
林泊州冷冷凝视他,没有说话,在连月清浅淡的笑容中,他挪开视线,依然看向傅兰亭。
不是不厌恶连月清,而是他本就对这个人不喜。
可傅兰亭不是的。
傅兰亭是他的至交好友,甚至是他亲手将自己的弟子托付给他,两百年的交情,他自以为对傅兰亭足够了解,可他却背着他做出这样的事。
他明明知道他对照月有多看重,也明明知道他绝不会允许他们这样的上位者觊觎他的弟子。
可他还是做了。
两百年的情谊,一瞬化为乌有。
林泊州胸口起伏了许久,才终于压下心中的杀意,他没有再看任何人,牵起自己的弟子往启灵仙宗山门而去。
洛怀阴见状忙跟了上去,声音多少有些讨好意味。
“掌教,弟子同回。”
他们身后,剩下傅兰亭、姜栖影和连月清相对而立。
连月清没有丝毫沉郁之意,他看着远去的身影,声音甚至有几分愉悦;“求而不得,真是叫人痛苦。”
说完这句,他才回身看傅兰亭,那种温柔疏离的笑终于染上了几分嘲讽。
“傅道友,看来你和我也没什么区别,你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轻笑一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带些慢条斯理拱手:“告辞。”
傅兰亭没有阻拦他,或者说,他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连月清也离去之后,此地便只剩下他们这对师徒。
傅兰亭脸色看起来很平静,只有眼眸沉沉,凝聚着化不开的暗色。
他身边姜栖影并没有如洛怀阴或是连月清那样露出嘲讽的笑,他只是看着远方人影消失的方向,许久,才开口:“他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我。”
说到这里,他陡然弯出一抹笑来,只是声音带了一丝冷,又像是在嗤笑什么。
姜栖影不知是笑他还是笑自己。
“我们真是师徒,一样的手段,一样的目的,一样的得不到。师尊,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傅兰亭依然没有回答他。
姜栖影好似也没想过要等他回答,说完这句之后,他便转身离开。
只剩下傅兰亭一人立在原地,他脸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剩下干涸的血迹粘在脸侧,显出几分狼狈模样来。
但他却好似对这些一无所觉。
眼前出现的是方才他看江照月时,她的目光。
他用那种憧憬或是祈求的目光看她,并非要她违逆自己的师尊,但只要她开口说一句,他可以受天下所有大不韪。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就好像她总把喜欢挂在嘴边,说那些让人意乱神迷的话,但她的真心从来不从口出。
而她的喜欢,在她的真心面前,微不足道。
最可笑的是他明明知道她铁石心肠,却还期盼着自己能成为特殊的那个人。
可他从来不是特殊。
傅兰亭闭上眼,突地从唇边溢出一生嗤笑。
那嗤笑中,又生出几分疯狂。
另一边。
林泊州牵着自己的弟子,沉默地走出启灵仙宗,没有直接挪移,他取出飞舟。
三人上了飞舟,洛怀阴难得以乖顺的姿态蹲在角落里,为免自己做出什么令掌教不喜的事,毕竟林泊州如今心情肯定很差。
江照月则站在林泊州的身边,和他一起站在甲板上,周围的云如同烟雾般被飞舟快速刺穿,往后退去,露出稀疏缝隙里的星光和月亮。
林泊州一直没放开她的手,不知过了多久,江照月才听见师尊的声音响起,带些暗淡、难过和自责。
他侧头看她,眼神还是那么温柔。
只是声音多了几分叹息,“我的小宝长大了,已经不是孩子了。”
不是责问、也不是追根究底。
他用温柔又黯淡的语气诉说着心绪。
说不出的酸涩从字里行间缓缓透出。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唤过她这个名字,自从二长老某次随口同他提起,说这个名字听起来怕在师弟师妹们面前丢脸。
而她已经长大了。
林泊州从前并没有具象的感觉,直到今日,他突然就觉得一直以来被他庇佑、护在手心里的女孩原来已经是个大人。
她也开始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秘密、想要做的事情、想要喜欢的人。
她终究不可能陪着他一辈子。
方才他怒火攻心,只觉得憎恨傅兰亭以长辈之身觊觎晚辈,但其实过了这么久,林泊州缓缓想起了从前许多遮遮掩掩的端倪。
其实是早有预料的。
包括他上次闭关前撞见傅兰亭隐私那一次。
还有那枚玉佩,到底不是极月仙宗弟子的东西。
桩桩件件,都说明了江照月不是被动在做这些。
如果真的像传闻中一样,是傅兰亭豪取强夺,他今天就不会这么轻易见到她了。
林泊州不想责怪她,他只是有些难过,他终究没把那个小姑娘养好。
她的一言一行、功法道心、为人处事,莫不是他亲自教导。
事情到今日这个局面,他的责任最大,傅兰亭次之,因为他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的,不仅不加以阻止,还一同瞒着他,他也可恨!
林泊州眼眶微红,张开双臂,把江照月揽在怀里。
他的声音很低。
“对不起,小宝,是师尊没有照顾好你。”
江照月回抱于他,她的声音很轻,如往常一样。
“无论我做什么事,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我自己的因果,与师尊并没有关系,师尊待我已经很好。”
“但无论如何,总归是我没有养好你。”
林泊州的声音有种淡淡的苦涩,他回忆起从前。
“我还记得你刚拜在我门下的时候,小小一只,眼睛圆溜溜地,像小鹿一样,整天缠着我问各种问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渐渐长大,除了修炼上的问题,也已经不需要师尊为你解答了。”
“我没养过孩子,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人养
好,便只能照着别人家对女孩儿好的模样,照搬过来。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来启灵仙宗,不该让你认识姜栖影,不该闭关。”
“如果我没那么做,今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他说得太苦涩,让江照月也忍不住在他怀里抬起头来。
她看着他,眼眸明亮,就像小时候看他大发神威后叠声夸赞‘师尊好厉害’一样,她仍是那样的语气。
“可是一切从没有如果,我现在也很好,师尊,你把我教得很优秀,世人所谓流言我从不在乎,我依然在过我想要的生活,是因为有师尊我才能这样从容,所以师尊从来没有错。”
林泊州注视她半响,却依然只在她眼睛里找到了依赖、亲近、和欢喜的情绪。
她还像小时候一样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
旁人的弟子都是恭敬、谦虚、尊卑有序的,彼此之间又亲厚又疏远,只有他的照月不一样。
她那样活泼、可爱,喜欢缠着他问东问西,喜欢同他撒娇,每次唤他师尊的时候,声音都像蜜一样甜。
即便后来成为了宗门大师姐,性子沉稳许多,但他们始终那么亲近,未曾有一丝更改。
那些惊叹于他宠溺弟子的人根本无法明白她对他的重要性。
就像他几百岁的枯燥生命里突然多出了一抹亮色。她是他的弟子,是他的孩子,也是他人生中的惊喜与意外。
而他这样好、这样优秀的弟子,便是傅兰亭在他眼里,也不配。
林泊州轻吐出口气,压下涌动的心绪,只认真看她。
他一字一句道:“不管如何,师尊绝对不会轻饶那些引诱你走上歧途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在角落里乖顺蹲着、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洛怀阴骤然站起身来。
他堆出笑脸,甚至是难得地低微姿态。
“掌教,其实我……”
林泊州只没什么表情扫过他,吐出一个字:“滚。”
没说完的话便堵在了洛怀阴喉咙口。
哪怕面对傅兰亭他都能杠两句,但面前是自己掌教,是江照月的师尊。
洛师兄脸色僵了僵,到底是说服了自己,又蹲了回去,只小声道:“好的。”
然后一直到回云渺仙宗,洛怀阴也没敢再多说一句话。
甚至不敢再勾引江照月一回。
云渺仙宗的长老们看到他们安稳回来,多少松了口气,只不过还没安心多久,便又见自家掌教起身。
把弟子送回宗门,吩咐二长老照看,林泊州便出了门。
他暂且没去找傅兰亭。
而是来到极月仙宗。
回去的路上,他多少已经把这段时间的流言都听了一遍。
除了傅兰亭和姜栖影的‘师夺徒妻’之外,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极月掌教挖墙角不成反被发现,然后爆发了六大掌教齐聚九重天的四人之战。
在这个流言中,清楚地描叙了极月掌教是如何行勾引之事,又说了多少下作的话,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引诱那位照月仙姬。
林泊州都看得很清楚。
所以他第一个就来到了极月仙宗。
未入山门,他站在极月仙宗仙岛入口,在两位守门弟子疑惑的目光中开口。
“连月清,滚出来。”
声若宏钟,一瞬传千里。
千里之内,嘈杂声一下子消失,就连虫鸣鸟叫也变得寂静。
守门的弟子脸色大变,终于猜出来眼前这位直呼掌教名字的人是何方大能了。
云渺仙宗掌教,林泊州!
之前自家掌教勾引人家的弟子,现今被找上门来了。
若说和傅兰亭之间还算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名声好,那面对云渺掌教就截然不同了。
两位离得近的长老迅速从山门内掠来,落地便陪着笑道:“见过云渺掌教,掌教舟车劳顿,不如进去喝杯……”
话还没说完,林泊州广袖扫过,极月仙宗的大门便成了一片废墟,他面色极冷:“若让我说第二次,变成废墟的就是你们。”
毁人门户,这是极为打脸的事情,某种程度上来说,比杀人弟子还要严重,更何况是仙宗的门庭。
但两位极月仙宗长老硬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只能躬着身站在一旁,等自家掌教出来。
毕竟仙宗是正道,他们也还是要脸的。
好在只等了一两息,连月清从山门外掠来,他扫过被毁的大门,面上依然带着浅笑,没有半点异常。
“林道友登门,真是蓬荜生辉。”
林泊州没兴趣和他虚与委蛇,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便一脚踹了过去。
连月清双臂阻挡,依然退后了好几步。
还不等他稳下身形,林泊州便执剑刺来,直指他的面门。
他一退再退。
林泊州也不在乎,如跗骨之毒般追上,在极月仙宗两位长老惊骇的目光中,硬生生在他脸上刺出个洞来。
血肉模糊,比傅兰亭那一道还要深许多。
连月清不知是实力不及,还是心中有其他想法,没有回击,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被血染红的衣衫,微叹一声。
“如此,林道友可解气了?”
林泊州冷冽的目光看他,言语如冰。
“要发烧找你们极月仙宗的人自己来,再敢骚扰我的弟子,我立刻斩杀了你。”
连月清脸上的伤势可怖,可他却勾动唇角,深深笑开。
“林道友怎知是我找你的弟子,而不是她找我呢?林道友,她不是你的孩子了。”
回答他的是一道剑光。
耀眼剑光,如劈开天地一般灼亮,刺目。
直到那种刺痛感稍稍减轻,睁开眼才看见极月仙宗山门内裂地千里。
两位长老无声吞了口口水,再一次对掌教级别的强者有了清楚的认知。
连月清衣角被割裂了一块,淡淡的血痕从裂口处洇处。
他却仍然轻笑。
“我不过是同江小友说了几句话罢了,林道友便这样生气,那你的好友日日与她在一处,林道友岂不是要将他千刀万剐?还有他那个弟子,他们师徒两不知做过多少放浪形骸的事,林道友……怎么只生我的气呢?”
林泊州面色冷漠,没什么表情。
“你们一个个,我都不会放过。”
连月清轻笑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看戏,“那便好。”
林泊州不欲与他多说,警告他之后转身便走。
直到他离开,极月仙宗那两位长老和守门弟子才松了口气。
连月清却没有去疗伤,也没有看倒塌的山门,他神识深入纳戒,探入玉符之中。
“小友,你师尊去找傅兰亭了,你猜今夜会发生什么?”
江照月很快回他:“你好,以后连络我请自带图片或影像。”
“……”
连月清无视了她的话,继续用那种带着轻笑的声音说道:“一个是你的师尊,一个是你的师叔,真是可惜,两百年交情反目成仇。”
然后江照月就再也没回过他了。
传讯沉默了一小会儿,连月清又道:“你就不想知道最后的结果吗?是你师尊妥协,还是你师叔妥协?”
“……”
沉默是今夜的主旋调。
连月清一连说了好几句都没有得到回答,某个间隙
,他干脆打开影像录了一小段自己的胸口发了过去。
不到一息,玉符中就传来江照月温和有礼的声音。
“想知道呢,不过师尊不带我去,我也没办法。”
“你把画面往下挪点。”
连月清没动作,只道:“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帮你。”
然而传讯玉符那边又没声音了。
他默然两息,果真录了往下一点的影像发过去。
江照月很快回他:“好啊。你想怎么帮我?先看看腿。”
连月清脸上的浅笑已经基本消失,他闭了闭眼,到底是用平静许多的声音同她说:“是不是我不给你好处,你连一个‘好’字都懒得回我?”
毫无疑问,江照月又没回答他。
连月清沉默了会儿,闭了闭眼,撩起衣角——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连月清:我真的服了
第58章 秘观
江照月稳得像个人机,连月清给一点好处就回答一句,不然就像死了一样寂静。
极月掌教便在这样的节奏里又和她对话几句,最后连他这样的城府都气笑了。
“江照月,你眼里除了男人的身体还有什么?”
便是这句诘问,他还得发一段影像,不然江照月不回答他。
总之断断续续能看的基本都看了之后,她才慢悠悠道:
“为何要这样说?连月前辈,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没有好处的事你会做吗?我和你又不熟,你能给我的好处也就这些东西,难道我们之间还要谈感情不成?没有的东西怎么谈呢?”
“可我是在帮你。”
连月清声音温和,如同一位宽厚长辈一般敦敦教诲:“你的人生自然由你自己决定,你师尊也好,师叔也罢,他们为你做出的选择不过是他们以为的好,这真是都是你想要的吗?”
若只单听这一句,倒真像个为她着想的长辈。
可惜江照月是个盐油不进的人。
她随意赞同了一句‘啊对对对’,便又道:“你嫉妒傅兰亭是吧?”
这一句来得突兀,以至于连月清陡然顿了半息,才如往常般轻笑:“你为何会这样觉得?我与他同为仙宗掌教之一,他有的我也有,我为何要嫉妒他?”
不等江照月回答,他又加了一句:“小友莫不是在说自己?我对小友有些欣赏不假,不过嫉妒一说,小友未免有些过于自信。”
江照月没管他后一句,只是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
“你们都是仙宗掌教,但他战力无双,你天生神异却败在他手下,可你又很自负,自认为天下人都是戏中人,觉得这世上只有你是不一样的,是超脱的。”
连月清默然一息,旋即笑开。
他没有一丝被说中心思的恼羞成怒,甚至带些好笑的语气,如笑谈般:“小友方才才说我们是同一种人,如此说我,难道小友也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是自负的吗?”
“当然。”
江照月的回答却和他预想的不同。
她理直气壮地承认:“我自然是不一样的,我也很自负,但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嫉妒别人。”
“哦?为何?”
连月清仍是笑。
然后就听到传讯玉符那边传来女子毫不犹豫的声音:“因为没有任何人值得我嫉妒,我就是最好的,就算现在不是,未来也会是,我深信这一点,所以我从来不嫉妒别人。”
准确来说,她配得感太强了。
有的时候,系统都觉得她在这方面的自信和镇定强得变-态。
想要什么,直接索取,而且江照月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局外人。
她享受身在其中的乐趣。
不知是不是这番话触动到连月清,这位极月仙宗掌教这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才开口同她说话:“你想去启灵仙宗的话,我现在可以过来接你。”
他跳过了上个话题,也许是因为触到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黑暗,又或者江照月当真说准了他的心思。
不过江照月也不在乎他到底怎么想,只道:“好,但若被我师尊发现,连月前辈,你不介意再被打一顿吧?反正你经常挨打。”
“呵呵,小友,你这张嘴迟早会招来祸事。”
“别威胁我,我这里还有你勾引我的影像,前辈腿很白嘛。”
“……”
几息之后,连月清只留下一句:“你出山门,山脚下等我。”
江照月也不急,收起传讯符后,同二长老打了个招呼,才慢悠悠走下长长的阶梯。
等她走到仙山脚下时,连月清已经等她多时了。
能让一宗掌教这么等待的年轻人,恐怕也就只有她了。
而连月清甚至已经连半点不悦的情绪都没有,习惯确实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两人碰面之后,话不多说,他抓起江照月的肩膀便消失在原地。
没坐飞舟,那样太慢,连月清直接带着她在空间缝隙中挪移。
淡绿色的光芒如一道罩子般将两人罩住,穿行在灰色的空间缝隙中。
这种只有仙宗掌教级别的强者才能做到的赶路方式江照月已不是第一次体会,因此没像第一次那样,好奇去看那些在灰色里弥漫又散去的光怪陆离。
只扫了眼周围,她便动了动肩膀,道:“前辈,换个姿势。”
连月清温和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这样最方便,小友,我不是你师叔,与我相处,便不要那么讲究了。”
江照月便不说话了,她直接往身边人身上一贴,主动搂着对方的腰部固定身体,脚尖顺着皮肤就探了上来。
没有暧昧的眼神,她目光清明,语气却又有种奇异的低。
“连月前辈,腿好白呀,你是不是偷偷修炼了?”
连月清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这一次,他淡然许多,哪怕江照月的脚尖贴在他腿窝往上,他也能镇定道:“江小友还真是见一个爱一个。”
“你多虑了。”
江照月贴着他的腿窝,很近很近的距离,看起来绝不会是清白的动作,她却还能笑盈盈地说:“我只是单纯对前辈的身体感兴趣,绝对没有爱,你可以放心,修道压力大,总得有些爱好纾解一下,前辈会理解我的吧?”
不知是她哪一个字没说好,连月清抓着她肩膀的手骤然用力,把她从自己身上‘撕’了下去,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他扫过江照月的面孔,神情浅淡。
“占了便宜应该心怀感恩,而不是得寸进尺,小友是真的觉得我不会伤你吗?”
他扫过她的脖颈,依然是浅淡的语气,甚至还有几分淡薄的温和。
“你现在可是在我手上。”
有时候他发现江照月真的大胆。
那种大胆不是指她仗着旁人喜欢为所欲为、又或是在有依仗的情况下毫无顾忌,而是她当真不怕。
她是真不怕他杀了她。
江照月被‘撕’了下来,乐趣打断,神色淡淡,听他这样说,她十分随意的开口:“无妨,你不会杀我。”
“你便这样笃定?我和你的师尊师叔们都有仇。”
“嗯。”
江照月简短地点头,又看着他道:“赌错了也不过是一条命罢了,不过连月前辈你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到时候变作了鬼,你就会知道我作为人的时候,已经很收敛了,你该感到庆幸才是。”
她语气淡定,神色又认真,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让人怀疑她的话到底是一句暗示的狠话,还是纯字面上的意思。
不过连月清很快回从这一丝异样情绪中过神来,他扫过自己的手腕,那里有绿色的凸起一瞬而过。
他挪开视线,继续同江照月道:“待会儿你师尊和师叔打起来,小友希望我帮谁?”
他上一句还说自己和林泊州傅兰亭都有仇,这一句却又这样问她。
江照月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将视线定格在他脸上,眼眸微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这样近的距离,这么紧密的视线,而且还来自江照月,即便连月清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问道:“怎么?”
江照月仍盯着他的脸,用那种幽暗目光打量了许久,突然露出一抹笑容,声音也有了温软的音调。
像是冷淡里突然注入了活力。
她温温柔柔问:“连月前辈,那枚痴情蛊你还没取出来呀?”
连月清神色一顿,脸色没什么变化地看向她:“你想说什么?那蛊对我没什么太大的用,小友若是有什么想法,可尽早收了。”
江照月笑容深了些,也不说话,只是依然用那种有些莫名的目光看他,看得人心中发毛。
连月清干脆避开她的目光,加快掠行的速度,不多时,他带着江照月从空间缝隙中掠出,停在了启灵仙宗山门外。
落地便立刻放下她,他看向启灵仙宗崇华殿的方向,眼中有紫色的光芒微微闪烁。
江照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而太远了,她只能看见启灵仙宗的山门。
“不进去?”
“会被傅兰亭发现。”
连月清一边看向那边,一边随口回答她,大概过了几息,他露出笑容,这才收回目光对上身边的江照月。
在她好奇的神色中,他语气温和道:“终究是傅兰亭的地盘,离得太近,他很快就会发现,小友看不见是不是?没关系,我可以为你转述。”
他的语气神情都很温和,但字里行间有种微不可见的幸灾乐祸油然而出。
这情绪不像是对江照月,大概率是因为他看见了里面的事情。
江照月点点头,那点好奇移到了他的眼睛上。
看了眼他的紫色眼眸,她收回目光,也露出温和柔软的笑容。
“好啊,麻烦连月前辈了。”
而此时的崇华殿中,林泊州已与傅兰亭相对而立。
刚得知这件事时,他怒极了,几乎想杀了傅兰亭,此刻再来到这里,他面色却冷静下来,两人之间只剩下令人难捱的窒息。
终究两百年的相识,林泊州神情平静,眼眸发冷,他看着面前沉默的男人,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为什么?”
不是质问的语气,但对于傅兰亭而言,比质问更诘责。
林泊州的声音并不激烈。
“世间有那么多的女子,我不信你是那种为情爱乱心乱智之人,可你明明知道她是我的弟子,傅兰亭,我究竟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引诱我的弟子?”——
作者有话说:姨妈期太困了,没写完,先更一章,还有一章估计明天早上更。
么么。
第59章 师尊
傅兰亭脸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已经愈合,几乎看不出半点痕迹了。
然而身体上的伤痕容易消失,心中的却难愈合。
他看着眼前的好友,沉默许久,才低声开口:“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未有过引诱她的想法,我也不会伤害她。也许开始是个错误,可事到如今,我已不能放手。”
“泊州,我希望你成全我们。”
“成全?”
林泊州笑意冰冷。
“她是我亲手养大的弟子!我看着她一点点从个小团子长成现在的模样,我精心培养、好好爱护,教她为人处事,引她走上正道,不是为了让她在长大之后配得上你!”
“傅兰亭,我与你相交相知多年,我最初如何收她为弟子,怎样教导她,如何一点一点将她养到这么大,桩桩件件,我与你无话不谈,她是我看着长大,焉不是你看着长大?你究竟怎样的心肠,才会对一个看着长大的晚辈起这样的心思?”
傅兰亭又是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头看他。
“她是心悦我的,非我一意孤行。”
“那又如何!”
林泊州眼中的冷意愈深,泛起浓重怒火:
“她才二十几岁,就算她对你有了心思,你该做的是制止、是劝诫,而不是凭借着这一点任自己放纵,你修道几百年,一个小小弟子的青睐,于你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哪怕你不知如何处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万般解释、无数苦衷傅兰亭都能倾之于口,他有一千个理由告诉林泊州自己也是逼不得已的开始,是无奈中的错举,是行差踏错中的歧途。
但最终,那些解释、挣扎、折磨、和释然都被他吞进肚子,他只是说:“我心匪石。”
不可转也。
‘砰’地一声巨响,殿中的盘龙柱轰然碎裂,连带着一边檐角下的琉璃瓦也摇摇欲坠。
林泊州手掌攥紧,唇线抿得很直,他看着眼前的男人,看他低垂的眼,幽暗却执着的目光,就如许多年前千夫所指时,他看向众人那样平静而不可动摇。
那时候他还不是云渺掌教,他们是一同历练的好友,生死兄弟,那一日他为傅兰亭远赴千里,几近战死。
可笑今日却相对而立,反目成仇。
林泊州眼眸微赤,声音变得很低,那种冷意就更加明显,他看着傅兰亭,一字一句道:“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当真……毫不悔改?”
傅兰亭抬眼看他,什么也没说,只眼眸幽深平静,不言而喻。
“好。”
林泊州怒极反笑。
“便当我瞎了眼,可你想对我的照月下手,你只在做梦。”
他抓过自己的袖摆,用力撕下,绣着云纹的布料缓缓飘下,落于两人之间,仿佛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
林泊州面色趋于平静,那种愤怒和郁气都逐渐消退,他看着傅兰亭,如看一个陌生人。
“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你若再对我的弟子出手,我绝不会放过你。”
他说完这句,转身离开。
身后,傅兰亭依然低沉的声音响起,有些喑哑。
“你永远是我的兄弟。”
林泊州脚步微顿,他没有回头,大步离开。
启灵仙宗山门之外,连月清一句一句地复述给江照月听,直到最后一句,他浅笑道:“真可惜呀,小友,你没有师叔了。”
她本来不是启灵仙宗弟子,因为林泊州的原因才叫傅兰亭师叔,如今他们闹翻了,江照月自然也就不是傅兰亭的师侄。
江照月对此倒没什么反应,只在他复述完之后迅速道:“快走。”
“急什么?”
连月清饶有兴趣看向崇华殿那边,面上是笑,内里却有几分幸灾乐祸。
“可惜启灵掌教战力无双,却也抵不过人情二字。”
“好了,别在那儿感叹了,快点,走了。”
江照月哪管他感不感兴趣,扯住他的袖子便催。
连月清这才看她,不急不缓地抓住她的肩膀,撕开空间缝隙。
边往回走他边问道:“这么急做什么?以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难道还会怕你师尊发现?”
却见江照月诧异看他,眉间微挑,理所当然道:“那不然呢?”
连月清笑容怔了一下,看她的目光突然多了一丝探究。
他如玩笑般,“江小友当着傅掌教的面都能与我谈笑风生,可见你肆无忌惮,既如此,被你师尊发现又怎样?”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江照月甚至没有半点犹豫,便回答他:“你们是你们,师尊是师尊,本来就不一样。”
连月清那一丝探究在脸上稍顿,他笑容浅了些,温和的面孔上突地多了一丝嗤笑。
“小友,别装了,你在我面前何必如此多此一举?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凉薄之人,哪来的真心?”
说着他似乎想到什么,又带些漫不经心道:“你贪图美色,不过你的师尊,看起来倒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江照月最喜欢的两个,傅兰亭是极俊美的那种,他的俊美带着强大冷漠的压迫,加上胸怀宽广。
而姜栖影则生得漂亮,如高岭之花般遥不可及的皎洁。
其他例如洛怀阴和楚今河,在某些方面都要略差一些。
江照月的师尊林泊州本不是十分的美人,他性子开朗,是俊秀的类型,单从外貌上来看,的确没有启灵仙宗那师徒两来得极致。
所以连月清很清楚,她连傅兰亭也只是有几分喜欢,还称不上爱,更何况略逊一筹的林泊州。
然而江照月却只用诧异目光看他,眼里没有一点暧昧缠绵的情愫。
她的语气正常地不像是她在说话。
“你有病吧,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人爱你不代表没人爱我师尊,什么一样不一样的,你怎么能和我师尊比?”
连月清面上的笑陡然僵住,差点连挪移的身影也停在了空间缝
隙中。
见惯了江照月放浪形骸的话,这一句,他却反而觉得难听了。
沉静了半响,江照月才听见他问:“所以你对你师尊……是真心的?”
“?”
这次是江照月带些疑惑看他。
她坦然道:“我从小就在师尊身边长大,我们之间一直都很亲近,你问我真心?怎么你没师尊吗?”
连月清没有回答,依然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话音未落,他又勾出一丝轻笑,意味不明:“你竟然也会有真心。”
不等江照月再说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唇边弧度加深:“你这样在乎你的师尊,若我说以后传讯时你再同我要好处,我便告诉你师尊,你会如何?”
“那就不要。”
江照月回得简单,甚至是罕见的妥协语句。
可连月清唇边的弧度反而平了。
发现了软肋,明明该乘胜追击,夺取更多的利益,但他却不知为何,反而没了这个心情。
他并不感到开心,甚至还有一些不爽。
只是这感觉细微,分辨不出来源。
不知是妥协来得太容易让人没了征服感,还是不悦于明明是同一种人,江照月竟然有真心。
又或是纯粹的不爽、不甘。
毕竟她连傅兰亭都能给几分喜欢,时时哄两句,更别说所谓真心,但面对他时,只有纯粹的交易。
人在面对这种区别对待时,不悦是本能。
只是通常情况下,不在乎的人做什么都无所谓,但他却感觉到不舒服,而明明他和江照月之间只有纯粹的利益往来。
不知是不是那颗‘痴情蛊’的原因,牵扯到他的情绪,连月清神色未变,心中却已掠过千丝万缕。
他扫过江照月平静甚至带笑的面孔,突然就觉得也许他该认真想个办法把那颗蛊弄出来,而不是像之前一样觉得无用就无所谓。
因着这样的心情,沉默伴随了一路,直到快回到云渺仙宗时,连月清才再次开口。
“最近你师尊应该会看你看得比较紧,有事记得寻个隐秘的地方再传讯。”
“嗯,再说。”
江照月毫不在乎敷衍了他一句,落地后便头也不回地往云渺仙宗赶,大概是想赶在林泊州回来之前到。
甚至于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他。
于是极月掌教之前那点子看傅兰亭的幸灾乐祸突然就失去了本有的愉悦。
他皱着眉头按了按手腕上异物凸起的地方,把心中那一点微弱的异样压下,心绪慢慢平复下来,直到江照月的身影远去不见,许久,他无声无息消失于原地。
云渺仙宗这边,得益于江照月几次的催促,她赶在林泊州之前,早一刻钟回来,而师尊一回来就来找她了。
林泊州神色黯然,也没说话,上来就把香香软软的弟子往怀里一抱,然后寻了个地方默默依偎,仿佛舔舐伤口。
江照月在他怀里待了好一会儿,都要被他怀里熟悉的味道催得睡着了,才听他低低开口。
师尊的声音有明显的低落。
“小宝,我好伤心。”
他和傅兰亭性子不一样,心里有什么事情,也时常会同她说。
此刻也是如此。
林泊州并不忌讳于向弟子寻求安慰,师尊的威严会被消磨,他如同和自己的孩子倾诉,又像同友人寻求答案。
他方才和傅兰亭说得那样决绝,此刻却搂着江照月,声音低低地,语气悲伤,一点一点地说:“我和傅兰亭相识两百多年,不知多少次同生共死,卑微时,千夫所指我也能为他而战,可他明明知道这是背叛,却说不悔。”
说到这里停了停,他才继续:“人怎么能有如此多面,善恶混淆,让人分不出爱恨。”
他把脸靠在弟子的肩上,轻轻枕着,呼吸很浅。
江照月没有感觉到湿润的触感,却感觉到了他真实的心伤。
她宽慰地拍了拍师尊的后背,用那种亲近又依赖的声音说道:
“师尊不要伤心,人就是这样的呀,世上极致的爱和极致的恨都是少数,大多都是这样混杂不清,才让人痛苦,可是我们不必为这些困扰,因为你爱时是真的,那恨便也无所谓了,并不因为恨,爱便虚假。”
她的话林泊州何尝不知道,只是人有七情六欲,便总难逃被这些影响。
他在弟子纤细的肩膀上依靠了会儿,终于抬起头来,只是看她的目光还有愧疚。
“可师尊对不起小宝,我本应该杀了他,就算杀不了,也该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他对傅兰亭,终究是留情了。
江照月便叹道:“其实是我喜欢师叔。”
“那不一样。”
林泊州神色认真起来:“你以前没见过他,骤然相见,觉得他身份高,实力强,长得也还不错,少女艾慕是很正常的事,但他从前见过你许多次,他看着你长大,他是你的长辈,怎么还能生出这样的心思?”
晚辈行差踏错,身为长辈就该纠正,而不是放任自由,或是推波助澜。
这是无论傅兰亭怎样解释,怎样诉说自己的感情,他都不同意的真正原因。
见江照月眸光乖巧,他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缓了些:“我的小宝这样乖,傅兰亭那个混账冷漠桀骜,就算他欺负你,你也不会同我说,而且你还年轻,以后他肯定比你早死。”
毫不犹豫咒了前任好友一句,林泊州才长舒口气,却不知想起什么,神色又有些伤心起来。
“我的小宝,不知不觉就长到这么大了,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师尊哄睡觉的小团子了。”
眼看他难过得几乎要落下泪来,江照月忙凑上去在他怀里蹭了蹭,软声道:“怎么会呢?我永远都是师尊的小宝。”
“真的么?”
林泊州摸摸她的脸蛋,叹声幽幽:“终究是师尊亏欠了你。”
“没有。”
江照月继续安慰他,甚至还拿出了例子:“师尊待我很好,真的,比师叔待姜师兄还要好。”
听她说到这里,林泊州脸上的冷意再次浮现,连声音都染上了几分凌冽。
他带些恨恨道:“别叫他师叔,人面兽心的东西,他那个弟子也不是好东西,我从前看你喜欢,虽然不喜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可如今看来,当师尊的是这样,弟子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小宝,你以后离那个姜栖影也远点。”
他此刻恨傅兰亭,甚至连带上姜栖影。
便如从前姜栖影设想的那样。
他和傅兰亭始终有割舍不断的关系,哪怕是师徒反目,可在林泊州眼里,他们还是一样的。
江照月静静听着,也不反驳,只是在他说完后莞尔一笑,她宽慰他:“师尊什么也不欠我的,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师尊了。”
她的安慰终究还是有效果。
几番话下来,林泊州脸上的伤心神色浅了许多,似乎想把那些不好的都暂且抛到脑海,他深吸了口气,露出从前那样的宠溺笑容,摸了摸她的发顶,道:“我的小宝是天底下最好的弟子,今天也忙碌一天了,师尊像从前那样哄你睡觉,好不好?”
今天这一天的确够跌宕起伏的。
而江照月早就过了需要人哄睡的年纪了,她现在的修为,不睡都行。
但看着林泊州期盼的目光,她仍是笑着点头:“好。”
于是和从前无数时光一样。
就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她的少女时期。
在他的小院子里,熟悉的房间,江照月把薄被拉到下巴处,遮住了下半边唇
瓣,双手抓着被子边缘,眼眸忽闪得像星星一样天真无暇。
她看着他,也像小时候那样用期盼目光看他,等待他说睡前故事,哄她睡觉。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很稚嫩,脸蛋圆圆的,藏在被子里,眼神却亮晶晶的,一举一动都是孩子气。
喊他‘师尊’的时候声音又软又甜,像是刚结的蜜。
林泊州仿佛回到了从前,他在床沿坐下,宽大的手掌轻轻拍在她身侧。
一下一下,令人安心的力度。
然后他开口:“从前有一个修士,天赋很好,修为很高,权势在握,大好的人生却非要觊觎别人的弟子,于是他私底下偷偷地哄别人的弟子和他来往,还演出德高望重的模样……”
明明知道他说的是谁,江照月却还是很给面子地眨了下眼,问他:“后来呢。”
林泊州本有些缓和的面色一下子又收了回去,他几乎是没什么表情道:“后来他死了。”
江照月露出笑容,夸赞他:“师尊,你讲故事的风格一如既往地稳定。”
她小时候就这样。
其实林泊州根本不会说故事,他没养过小孩,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给小孩子听、哄睡觉的故事,于是每个夜晚,他都会把曾经不喜欢、看不顺眼的人编成故事讲给她听。
有时候很冷酷,有时候很血腥,有时候甚至是邪道屠人的故事。
他不知道旁人怎么养孩子,便以为别人都是这样,以为旁人都是这样讲。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林泊州才知道他那个时候很多编出来的睡前故事能把小孩子吓哭。
可江照月从来听得津津有味,她很乖,每次他说完第三个故事时,就会乖乖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旁人都只知道他宠溺江照月,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他的小宝还要好的弟子了。
这种哄她睡的事,一直持续到她十六岁那年入道,脱离凡俗之身,从此不再需要依靠睡眠补足精神。
此时再做这样的事,林泊州有种恍然如梦之感,仿佛时光从未褪去,他的小宝还是从前那个会和他撒娇,常喊着要他亲亲抱抱的小团子。
只是细细看她,带些婴儿肥的脸颊变成了如今美丽柔和的面孔,才惊觉时间已如白驹过隙。
他的弟子长大了。
小团子变成了纤细、美丽、大气的女子。
好像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莫名的酸涩感油然而生。
林泊州眼眶有些发热,他俯下身去,将头靠在她枕边,不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叹道:“我的小宝这样优秀,也许终有一天,要飞离师尊的身边,去往更远的天际,遨游九天,可是我……真的很舍不得。”
傅兰亭的事不仅令他憎恨,也令他突然间惊醒。
凤凰不会永远栖在梧桐上,天空才是她们向往的地方,而幼鸟长大,总有一天将要离家远航。
他不知道自己从前怎么想,但现今想到这件事,便觉得万分不舍,悲伤难言。
以至于冲动想永远将弟子留在身边,理智却又清醒克制了本能。
因为他的弟子从来不是笼中鸟,温室中的花。
这样彷徨的心情中,江照月侧头把额角贴在他侧脸,热度相接,温暖似乎也隔着皮肤传递过来。
她带着笑的语气,温柔地没有一丁点儿杂质。
“师尊在说什么?有师尊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无论飞得多高,倦鸟总会归林,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师尊呀。”
“真的吗?”
林泊州枕在她脸边,他闭上眼,唇角弯出笑容。
“小宝要说话算话。”
“我可是大人了,大人说话都是算话的。”
她语气很轻地撒娇,然后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抱住师尊的手臂,脸贴在他肩上,眼神亮晶晶地看他:“我想和师尊睡。”
林泊州心间便软得一塌糊涂。
他张开双臂,隔着被子把她拥进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像小时候一样哄她。
“很晚了,小宝要睡了,师尊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什么都不用怕,你会一夜好眠。”
江照月带些娇气地‘嗯’了一声,把头贴进他怀里,选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蜷缩在他怀里,慢慢闭上了双眼。
黑暗沉来,窗外的虫鸣鸟叫都缓缓沉静下去。
没有任何暧昧,没有任何暗示或引诱,只是单纯地、庇护的、相依而眠。
就像从前一样。
直到思绪沉下,睡意开始笼罩,他听见怀里的人轻轻地说:“师尊会一直待我好吗?”
林泊州轻抚她的背脊,温柔的声音在黑夜里轻缓流淌:“会。”
“无论我做什么?”
“无论你做什么。”
他轻吻她的发顶,声音依然柔和坚定:“我的小宝,应该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无论什么。”——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呜呜呜对不起太卡了,从没这么卡过,不知道为啥今天好难写。
关于师尊这条线的发展,不会是单纯的爱情哈,师尊的感情线很复杂,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我觉得师尊故事的起因就注定不会是非常纯粹的师徒弟关系,更像是彼此的依靠,但又不是那种和师叔一样的,纯长辈变质,介于两者之间吧。
第60章 宝好
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第二天邻近午时,江照月才从师尊怀里醒来,带着久违的亲昵,在他怀里蹭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起床。
洗漱完后,林泊州取出把梳子,帮她把睡乱的发髻松开,又重新梳顺。
江照月带些懒散地坐在铜镜前,靠在椅背上,看铜镜中的自己,和身后给她梳头的林泊州。
林泊州的卧室和寻常男修士的房间不同。
其他位高权重的掌教们,多是居高楼殿宇,以此彰显身份地位。如傅兰亭,居崇华殿,崇华殿修建得辉煌庄严,正殿中设有王座,这是寻常仙宗掌教们一贯的风格。
但林泊州不一样,他住的地方并不在云渺仙宗的中央核心区域,而是靠近后山的小院。
小院不算大,只有三四间卧房,庭中有八角亭、常青树、各色花圃、池塘、假山,甚至在小院角落靠近竹林的地方设有一个秋千架。
看起来不像正处在壮年时期的仙宗掌教居所,更像是一位隐士,或是寻常人家的住所。
他的房间也比平常男修士多许多摆设,有梳妆台、全身镜、嵌了宝石的妆匣,窗边放着花瓶,床边立着明月图案的屏风,就连睡的床也雕刻精致,垂着轻纱,分外讲究。
这一切都是因为江照月。
养孩子的男人和不养孩子的总是不一样,修士本应简约,这许多东西,都是为了从前的江照月添置的。
从她十二岁拜入林泊州门下,一直到她十六岁入道。
她逐渐长大,从少女长成女子模样,不再需要师尊哄着入睡,雏鸟离开了巢穴开始学会怎么飞翔,但因她而带来的改变,依然还留在这里。
林泊州的房间依然是她从前住在这里时的模样。
便如此刻。
他拿着木梳,一下一下帮她理顺头发,像从前那样。
将发丝梳顺之后,林泊州只花了一刻钟,便帮她挽了一个好看的发髻,又从梳妆台的首饰盒里挑出一枚步摇给她簪上。
他俯下身子,脸凑在她脸边上,一起看向铜镜中的面孔。
打量了几眼,林泊州满意点头。
“看来师尊的手艺还没生疏。”
江照月刚来的时候,头发都不会梳,每天就是往脑后一扎,拿根丝带绑着,非常粗糙的发型,白瞎了那张漂亮的团子脸。
于是后来林泊州去学了怎么给小姑娘梳头,以至于作为一宗掌教,他的梳头手艺比很多女修士还好。
江照月也侧头看了两眼,露出笑来。
“还是师尊梳的头好看,比我的手艺好。”
“那以后师尊还给你梳。”
像从前那样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把自己的徒儿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之后,林泊州温柔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叹息。
江照月便问:“师尊怎么了?”
“没什么。”
林泊州摸摸她的发顶,牵起她走出卧室,他的声音有种浅浅的遗憾,但更多的是欣慰。
“只是觉得,我的小宝不知不觉中已经出落得如此优秀,也难怪那些人会觊觎。我既开心,又有些难过。”
雏鸟高飞是好事,她走上了自己想要的路,想求的道,可长大就意味着分离,意味着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时时刻刻在一起。
林泊州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师尊或是父母都会产生这样的情绪,亦或者这只是他自己
的不舍,只是因为他太在乎。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弟子有一天会离开,过一种和他完全无关的人生,他就觉得心中有些抽痛,那些酸涩的感觉像带刺的藤蔓一样紧紧缠绕在他心上,扎得生疼。
也许是觉察出他的心情,江照月侧头看他,脸上的笑柔而乖巧,她的声音很甜。
“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师尊的弟子呀,就算以后成了东浩大世界的大人物,我还是师尊的弟子,云渺仙宗就是我的家,无论走到哪里,离家的游子最终还是会回家的。”
林泊州微微吐出口气,沉下心绪,感叹:“你呀,总是这样体贴,明明很多时候都需要照顾,可每次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有时在想,我的小宝,好像天生就能感知每个人心情的好坏,总在最合适的时候说出妥帖的话,让人安心。”
她小时候不会梳头发,不会用传讯符,不会驭代步灵兽,甚至连修炼的功法秘籍都看不懂,生活上完全一塌糊涂,皆是他后来一点一点手把手教导。
那时候他甚至觉得这孩子能独涉千里,来到仙宗拜师求道,不知多么幸运。
可她某些方面又很成熟,从没让他苦恼过。
那些寻常孩子的幼稚心,调皮和桀骜在她身上全然没有。
以至于林泊州有时候觉得她小小的身躯下,似乎装着一个成熟的灵魂。
江照月脸上的笑意深邃,她眨了眨眼,依然是柔和又乖巧的声音:“因为你是我的师尊呀。”
林泊州这才露出笑容,他重重点头。
“所以我和小宝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那些牛鬼蛇神,都不重要。”
也许是这个认知让他心情好上不少,以至于在午后看到洛怀阴时,他的神色也如从前一般,带着淡笑。
洛怀阴是江照月的竞争者,是掌教一系对立的最大获利者,虽然同为云渺仙宗弟子,但他对于林泊州并不亲近,只有身为云渺仙宗弟子的基本尊重,和对强者的敬畏。
林泊州对他亦然。
今日却不同了。
这位二代领袖弟子往常也是一副温和假面,今日他仍带着笑,可那笑不似往日那般虽然温和,却有些虚假,他今天笑得很真诚,甚至有点讨好。
见到林泊州便长身拜下,行礼的动作比从前恭敬许多。
嘴上更是高呼:“弟子拜见掌教大人,愿掌教大人长乐无极。”
旁边洛怀阴一系的支持者大长老眼尾剧烈地跳了两下,表情都有些绷不住。
林泊州倒没在乎他的异常,或者说,他本身就不在乎洛怀阴如何,虽然是江照月的竞争者,虽然在宗门内有许多支持者,但对于掌教层次的强者而言,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格外侧目。
因此他连一眼也没给洛怀阴,简短地应了一句,便让他起身。
往常这种时候,洛怀阴就该往旁边站,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就当走流程,只保持表面的和谐。
但今日他在行完礼之后略停顿了一下,带着十分恭敬的笑容拱手道:“掌教大人,弟子有事要禀告。”
“说。”
洛怀阴在心中先措辞一番,才带着诚恳的语气开口:“先前在启灵仙宗,弟子不好说得太多,可如今回到云渺仙宗,弟子实在心中难忍,掌教,启灵掌教与那姜栖影实在太过分了。”
他流露出同仇敌忾的神情,带着一点愤愤不平。
“照月师妹,为人单纯善良,总是不忍拒绝,那师徒两便仗着她单纯,屡屡行勾引之事,师妹心善,没戳穿他们的真面目,可那两位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弟子曾亲眼目睹他们做那下作之事,实在是怕带坏了师妹。”
林泊州眉头微皱,显然对他说的话有所触动,但他并没有追根究底,反而将目光落到洛怀阴本人身上。
短短几息的凝视,让洛师兄心情都紧张了不少。
然后他听见林泊州有些冷淡的声音响起。
“你为何如此关注照月之事?”
洛怀阴从前也不是没有关注过,但作为宿敌,他关注江照月从来不会是好事,就如那次邀请她一起去探秘,虽然不至于存了害她的心思,但也没有什么好心,纯粹是想利用她获得好处。
如今他这样关注,在林泊州看来,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之前闭关,也不知道洛怀阴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所以也不清楚在他闭关的这段时间,‘宿敌’的感情可能发生了一些变质。
洛怀阴本等着他计较启灵仙宗那对师徒的事,却没想冷不丁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面色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再次拜下。
“掌教息怒,弟子虽与照月有些竞争,可我们到底是同宗之人,照月师妹是我云渺仙宗当代大师姐,无论如何弟子也不能坐视她被人诓骗,除此之外,并无二心,还望掌教明察。”
这话听起来很诚恳,不像假话,但林泊州依然冷淡看他,许久,才道:“不用你费心。”
洛怀阴-唇角微抿,心中不悦,但很快又说服了自己,依然长身拜下,姿态恭敬:“是弟子逾越,请掌教恕罪。”
旁边的大长老看他的目光几乎能凝成实质。
可洛怀阴依然一眼也没回他。
告了罪之后就乖乖地站到一旁,低垂眉眼,十足的柔顺。
要是有亲近他的弟子看到,只怕会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洛师兄还能有这么低眉顺眼的时候?
另一边的二长老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才出列同林泊州说起近日的宗门事务。
议事结束之后。
大长老在殿宇外拦住了洛怀阴。
这位云渺仙宗的高层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严肃了不少。
“怀阴,你最近对那个江照月的关注是不是多了些?对门下事务有所松懈。”
洛怀阴心中本想着事,冷不丁被他拦住,又听他说了这番话,他面色微怔,旋即恢复如常。
“大长老多虑了,从前是我想岔了,我和江照月虽然是对手,可掌教执掌宗门,我想上位终归是要这位点头,既如此,缓和些也好。”
“你当真是为了缓和?”
大长老面上没有笑,目光透出一种看穿他的意味。
洛怀阴却笑了笑,满脸坦然。
他直视大长老的目光:“否则呢?大长老难道觉得我洛怀阴会是那种为情所困、不顾一切的毛头小子?我图谋多年,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讨某个女子的欢心,若是连大长老都不信,掌教如何会相信我是真心的?”
大长老眉间还有些褶皱,他静默了一息,才重新看他,虽然目光缓和了许多,但还是夹杂着几分省视。
他的声音冷漠而警示:“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个女子生性冷漠,你若为她,到头来只会为他人做嫁衣,你所谋取的一切,你的抱负、你的道路,都将功亏一篑。”
这一次,洛怀阴沉默了一瞬,而后才答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长老不必担心,我想要的,从未更改。”
“那就好。”
大长老似提醒似警告同他说完这些话,很快便离开了。
洛怀阴看他的身影远去,许久,他才回头看了眼议事殿中高高的台阶,和台阶上宽大的王座。
这个世界生灵千千万万,可大部分都只是巨人脚下的蝼蚁,他洛怀阴,也只是一只稍大一些、稍强壮些的蝼蚁罢了。
可谁又想做蝼蚁呢?
垂下眼眸,沉默无言,洛怀阴大步离开。
江照月没有参与这次议事,议事结束时,她正坐在竹林边的秋千架上,慢悠悠地荡着秋千。
自从她成为云渺仙宗大师姐之后,这样的事情便很少做了。
但偶尔在这里坐下,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下,心情似乎也随着轻轻的晃动平静下来,有种悠然自得的感觉油然而生。
眯着眼睛感受了一番那种惬意,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脚步声靠近,然后是宽大的手掌推在她背后。
很轻的力道。
秋千摇摆的弧度变大,
林泊州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后响起。
“许久没见你坐这只秋千,师尊还以为你不喜欢了。”
江照月也没有回头,只是感受着更大的风从侧脸吹过。
她晃动着腿,像小时候那样,“喜欢,最喜欢坐在这里,然后看师尊给我烤炙羊肉。”
“小馋鬼。”
林泊州取笑了一句,按住晃动的秋千,从纳戒中取出一只食盒递给她。
江照月顺手打开,带些惊喜地回头看他:“羊腿。”
林泊州搬了张小桌子放在她面前,又取了一瓶果酒。
他拿出小刀把那只羊腿分解开,放在小碟子里,才道:“吃吧,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了,我想着你也许什么时候想吃了又来和师尊闹,便备了一份放在纳戒。”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烤的。
江照月倒是不管这些,切好了就吃。
不过和小时候相比,她现在的吃饭礼仪文雅多了。
林泊州看她许久,不由笑道:“真是个大姑娘了。”
然后他便看到自己的弟子轻轻横了他一眼,似乎带些嘟囔道:“我都二十多岁了。”
“是呀。”
林泊州面露回忆之色,不知想到什么,他面色一顿,又看了眼江照月,似乎有些犹豫,直到江照月吃了一大半,窥见他的表情,主动问道:“师尊怎么了?”
林泊州才抿了抿唇,带些试探意味道:“那个……照月,我先前看见傅兰亭……”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毕竟这不是什么上台面的事,但作为师尊,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不能因为不好开口就不理不睬。
以至于踌躇了半响,林泊州一咬牙,带着些赤色,他清咳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艰难发声:“就是上次我看到傅兰亭戴了个……那种东西,你和师尊说,那是他哄你的吗?还是你自己在哪儿学的?”
江照月咀嚼的动作一顿,她慢慢将嘴里的东西吞下,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和林泊州的难以启齿不同,她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就如同他谈论一颗树一朵花一样寻常。
江照月直接了当点头:“是我让他戴的。”
林泊州目光凝住,若用系统的话来说,这一刻师尊瞳孔地震,他震惊了好几息,才道:“你……你从哪儿学的?”
平素里宗门实在也接触不到这种东西,若是让他知道是谁教坏了他的弟子,他非要把那人碎尸万段不可。
然而江照月却十分无辜看他,她的眼睛里甚至还有几分天真。
“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教呢?师尊,我只是觉得那样很好看,和师叔的身体很衬呢。”
接受自己的弟子天生就是个变-态肯定需要漫长的时间。
虽然江照月这种爱好还称不上变-态,但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能被轻易接受的事情。
林泊州嘴唇微张,再一次表现出‘瞳孔地震’这个词形容的模样。
直到江照月都把那只羊腿吃完了,她拿着空了的碗碟,撒娇地同他说:“师尊,我没吃饱,还想吃。”
修者的胃口自然不是凡人所比,吃再多她也不会难受。
但林泊州还处在上一句的震惊之中,直到江照月再次唤他:“师尊?”
他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带着几分罕见的无措,或者说心不在焉,眼神迟钝地从纳戒里拿出烤炙羊肉的材料,在院子里架起了火。
直到火堆熊熊燃烧,一只新的羊腿开始在火上翻转,他才彻底回过神来,表情有些难以言喻。
一边烤羊腿,他一边又问江照月:“小宝,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嗯,这种爱好的?”
“什么时候?”江照月蹲在火堆边上看他烤羊腿,闻言思索了一下,毫无顾忌道:“不知道,小时候吧。”
林泊州的表情便多了一份苦涩。
倒不是因为她的‘爱好’,而是因为他从小养她,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她有这样的‘爱好’。
他自诩对江照月事事亲为,从不假他人之手,她的一切他都了解,可原来这只是他的以为。
这样重要的事情,他竟然今日才知道,可见他这个师尊实在是不称职。
“师尊,要烤焦了。”
江照月蹲在他身边,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林泊州迅速转动手里的羊腿,让另一面对着火,心里却依然在想这件事。
他斟酌半响,又侧头看身边的江照月许久,在她带笑的眸子上停留许久,最终却闭上了嘴。
他什么也问。
江照月第二只羊腿吃了一半的时候,看到沉默许久的师尊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幽幽叹道:“无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傅兰亭他也没拒绝,宝好,他坏。”
说完似乎嫌不够,他又骂了一句:“不要脸的老东西。”
江照月吃得很开心,还不忘笑着哄他,把一口羊肉塞到他嘴里。
“师尊别生气了,你烤得好好吃,打小我就喜欢吃你做的饭,可惜后来不怎么需要吃东西了,师尊的手艺,我都品尝得少了。”
听她这么说,林泊州立刻把傅兰亭的事抛之脑后,宠溺地看她:“没关系,你想吃什么就和师尊说,修为是修为,口腹之欲是心中愉快,我们小宝要快快乐乐地过每一天。”
“好。”
江照月眉眼弯弯,乖巧点头。
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师尊哄得妥妥帖帖,系统觉得她哄人的本事,大概率就是小时候在林泊州身边锻炼出来的。
吃完了炙羊肉,林泊州把碗碟烤架等等收拾干净,又给她拿了解腻的灵果,才坐到她身边。
他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只是坐了好久,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带了些叹息道:“师尊是不是对你关心还不够?”
江照月诧异看他:“怎么会呢?师尊待我如此细心,满宗都找不到第二个呢。”
虽然她这样说,但林泊州还是有些踌躇,他面色显出几分忧心和罕见的多愁善感来。
杀伐果决的仙宗掌教,也会因为弟子的一些小事情绪纷扰。
“可是我听说,若是亲人朋友没有给予足够的关心,便容易衍生出一些……爱好,是因为想要得到一些东西来弥补空缺。”
有些囫囵地说了一句,他低头看自己的弟子:“我到底是个男子,也许不够细心,例如小时候哄你睡觉,旁人都是说些温情可爱的,独独我总给你讲吓人的,你是个体贴的孩子,从来不嫌弃师尊粗心大意,可是师尊却不能心安理得。”
江照月听他说完,没有急着抢白,只是带些好笑看他:“师尊,为什么不能是我天生如此呢?”
“胡说,你小时候那么可爱,又单纯又善良,还很体贴,怎么会是天生如此?肯定是师尊粗心大意,没有教养好你,才让有些人乘虚而入。”
林泊州似乎认定了是自己的责任,话说到这里,又浮现出一点自责来,末了,他声音低沉下去,不知是想了什么,又带着一点释然。
他小声又谨慎地问她,带了一点点试探:“小宝……真的很喜欢那些吗?”——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林泊州: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