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尾声
江照月说要设宴,便当真将之当成正经的宴席来办。
不止请了身边亲近的长辈,几位掌教,还有她的师弟师妹、师兄师姐等同门,另外还宴请了其他熟悉的,亲近的朋友们。
例如极月仙宗的杨雪澜、太元仙宗的天流云、点星仙宗的星无咎星无暇兄妹等等。
若只从参与的宾客身份来看,东浩大世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盛大的宴席了。
不过除此之外,江照月并未大肆宣扬,所以除了这些相熟的、亲近的亲朋好友之外,倒也没有旁人。
地点就设在云渺仙宗的宴客仙岛上。
她甚至没有按照身份高低设置坐席,除了几位掌教,其他人都随意落座。
当然,除了几位仙宗掌教,旁的能悠闲肆意、将之当成真正闲谈的人也不多。
因为在场的几位掌教除了玄奇掌教,其他人脸色都不算太好,以至于气氛一度陷入冰点。
直到江照月出席。
她去挖林泊州藏的酒了,最后一个到场。
见席间气氛冰冷,将酒交给亲近的师妹,令她倒酒,江照月才笑着开口:“诸位怎么这样沉默?今日不过是好友相聚罢了,不必太过拘礼。”
说完她随便挑了一个人,举杯相邀。
“天师兄,我敬你一杯。”
太元仙宗的天流云,其实与江照月算不得很熟,当初夺取天衍道果时两人还争夺过,不过他和洛怀阴是好兄弟,如今勉强也能说一声亲近。
然而在场这么多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不是显眼的那个,本默默垂头喝酒,此刻听见江照月唤他,天流云有种幼时偷懒被严厉的尊长点名的惶恐感。
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天流云面露茫然抬起头来,指向自己:“我,我吗?”
“是啊。”江照月仍是笑,“天师兄,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我敬你一杯。”
天流云‘刷’地一下站起,只觉得无数目光投在身上,让他汗毛直立。
就连好兄弟洛怀阴看他的目光也带着几分不平,明显是嫉妒江照月第一杯就敬他酒。
“……”
他强烈怀疑江照月是故意的。
自从上次天衍道果之事后,天流言就知道这位江师妹是个厉害的,他和对方可没什么交情,甚至有不少小摩擦——以前没少帮着洛怀阴打压云渺仙宗掌教一脉。
结果洛怀阴这混蛋自己沦陷了,赶着倒贴,弄得他现在看见江照月都很尴尬。
好在江照月大约没想真为难他,天流云僵着脸喝了一杯,终于看到这位姑奶奶挪开了视线,于是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也顷刻少了一大半。
他刚松了口气,便听到上座传来一道略带不悦的声音。
“好了,别喝你那破酒了。”
是皱着眉的尽阳掌教。
这位掌教惯常没什么笑脸,总严肃着一张面孔,让人生畏,此刻也是如此。
只不过在不少人诧异的目光中,他看着江照月,语气不算好,却意外地熟稔。
“你不要告诉本尊,今晚设宴,当真只是为了喝酒?”
他的语气令在场不少人感到意外。
极月掌教的轶事,虽然令人匪夷所思,到如今也算是无人不知,可尽阳掌教与此事并无关系。
天流云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位掌教见过江照月。
但听他的语气,虽然不算好,却很熟的样子。
天流云偷偷往那边看了眼,压低声音问旁边的人:“洛兄,江师妹和尽阳掌教很熟?”
洛怀阴连头都没抬,淡淡答他:“和极月掌教亲近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天流云:“?”
你在说什么?他问的是这个问题吗?
还有,当着人的面这么说,洛怀阴这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果不其然,不等天流云慌张,那边三位掌教都投来目光,其中玄奇掌教只是微微一笑,极月掌教目光没什么情绪,只有尽阳掌教眼中的厌恶十分明显。
“林泊州,你门中弟子如今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了?是觉得本尊脾气太好?”
天流云整个人僵住,有种窒息感瞬间涌上心头,这一刻他不怪洛怀阴,他恨自己。
他都知道洛怀阴喜欢上江照月之后没脑子了还要问这种问题,他真该死啊。
且那边林泊州也只是淡声道:“哦,那你杀了他。”
师尊的话更简洁。
坐在另一边的云渺仙宗大长老脸都僵了,却还不得不起身拱手:“秦掌教息怒,竖子无状,还望掌教不要和他一般计较。”
杀人倒不至于,毕竟林泊州还在这里,他不可能真让人当着他的面杀了云渺仙宗的天骄,这是在打他的脸,不过放在往常,重罚一番是躲不过的。
大长老心里骂了无数句,却还得出面求情,毕竟洛怀阴是他这一脉的领袖弟子。
就在天流云想打自己嘴巴,暗恨自己没事找事多问一句时,捧着酒壶的江照月走到秦子厌席前,亲自为他倒了杯酒,她笑盈盈道:
“好了好了,秦前辈,别生气了,洛师兄心直口快,前辈不要和他计较嘛,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好不好?”
秦子厌冷冷看她:“小辈,你以为你是谁?”
江照月也不恼,仍是笑盈盈模样,甚至还加深了些唇边弧度。
她的语句染上了几分微不可见的淡薄。
“我是谁前辈不清楚吗?”
说罢又压低声音,很轻的音调,大约只有周围几个人能听见。
“前辈,你明明知道我这个人是什么样的脾性,你在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吗?”
“你胡说什么?!”
秦子厌的反应有些大。
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过甚,便刻意压下情绪,冷冷瞥她:“不知廉耻,你们云渺仙宗的人果真都那么讨人厌,离我远点,本尊还没兴趣脏了自己的手。”
话说得狠,事情却是掠过了。
江照月微微挑眉,也不反驳,只是温温柔柔开口:“前辈喝酒,这是我师尊的窖藏,平日里难得一见。”
那种口吻和语气,仿佛是好友之间的聊天,一点也听不出对面才如何凶恶过。
秦子厌面色冰冷,心中总有种不上不下,卡在胸口的情绪。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是很别扭。
不管他骂的多难听,江照月都好像没听到似的,让人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既视感,仿佛他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人。
他再骂得厉害点,对方甚至还能摆出被‘骂爽了’的表情来。
非常难受,又非常无力。
以至于秦子厌甚至觉得和她聊天比被林泊州和傅兰亭这两个讨人厌的东西骂了还难受。
他紧抿着唇,端起杯子一口饮下,连酒是什么味道都没喝出来。
下首边,大长老微微松了口气,又扫过江照月笑意盈面的脸孔,那股子气到底是没能松到心底。
到如今这时候,其实宗门里支持洛怀阴的高层大部分都认了命,倒不是因为江照月那些广为人知的绯闻,而是她由这件事体现出的手腕。
风流轶事多不是本事,能控制得住局面才是真正的本事,不管是什么方式。
再加上她本人修为精进也快,赶上洛怀阴只是时间问题。
再看洛怀阴……大长老面无表情收回目光。
余光又瞥到从始至终未曾出声的启灵仙宗那几位,他顿时有种诡异的平衡感油然而生。
启灵仙宗那几位长老,面色比他还沧桑,可见人是需要比较的。
再环顾一周,今日参加宴席的一大半脸色都不太好。
脸色好看些的,都是和江照月亲近的人,例如她麾下的师弟师妹们,例如极月仙宗的杨雪澜。
极月掌教脸色平平,杨雪澜却笑意盈面,她是第一个主动起身敬江照月的人。
“江师妹,今日难得一聚,我敬你一杯,改日我再邀师妹一起论道。”
“好。”
江照月与她共饮。
那种友善又正常的态度,让近些时日才熟悉她的人,例如尽阳掌教等等倍感诧异。
然而江照月日常生活中,确实是一个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朋友。
杨雪澜喝完,旁边的星无瑕也举杯起身。
她朝江照月眨了眨眼,带些亲昵和玩笑的口吻:“姐,什么时候去我们点星仙宗逛逛,我不想努力了。”
她身边,亲哥星无咎实在忍无可忍,把她拉下,咬着牙低声道:“别乱说话。”
星无瑕朝他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道:“管你什么事?大女人的事,你个小男人听得明白吗?”
“你有病啊!”
星无咎头皮发麻,面对一圈前辈们形形色色的目光,脑袋都大了,只能起身告罪:“江师妹见谅,她脑子摔坏了。”
“玩笑而已,星师兄不必介怀。”
在大部分时候,江照月都是一个温柔体贴、心胸宽广、无甚忌讳的人。
此刻也是如此。
她饮尽杯中酒,也朝星无瑕眨了眨眼,温声道:“那你下次来找我玩。”
“好。”
星无瑕一口答应,瞥了眼旁边的哥哥,吐出冷酷的字:“不带你。”
“……”
星无咎无声骂了句脏话。
和亲近的朋友们喝了一圈,江照月终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交杯换盏,在各种各样或愉快或不愉快的目光中,这场宴席说不上宾主尽欢,倒也还算勉强和平,至少冷着脸的那几位也赏脸喝了酒,没有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也没有弄得剑拔弩张。
于是在这场夜宴即将到达尾声时,江照月骤然弯唇,高声道:“今日夜宴,除了想邀各位亲朋好友聚一聚之外,也是因为有件事我想宣布。”
“什么事?”
出声询问的是脸色没那么好看的尽阳掌教。
见旁边人都没做声,他才顿了一下,冷声道:“你可别告诉本尊,你弄得这么大费周章,是想宣布你要和傅兰亭结契这种腌臜事。”
他的话不太好听,可江照月却欣然笑道:“秦前辈真是聪慧过人。”
秦子厌也就是随口一说,他已经习惯出口不是什么好话,却没想到江照月竟然真这样回答他。
他脸色明显愣了一下,才反问:“你要和傅兰亭结契?”
不等江照月回答,他又拽起身边连月清的手臂,几乎是没怎么思考,便质问道:“那连月清怎么办?”
然后他得到了许多诧异目光,包括江照月本人的。
江照月语气温软:“秦前辈原来真的这么关心连月前辈呀,我竟然才知道,真是失礼。”
秦子厌张了张嘴,飞快松开了
连月清的手臂,挪开目光,他自己也有些迷惘,半响才道:“我随口一问罢了,你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吧。”
江照月很好脾气地没和他计较,只是扫视了一圈,依然温温柔柔地说:“其实我是想说,得道之前,我不准备结契。”
这句话与其说是向旁人宣布一件事,倒不如说她是同某一个人说的。
那人今日一言未发,坐在上首的角落里,如同被阴影笼罩了一半。
直至此刻,他才抬起头,看向同样看着他的江照月。
女子温柔的微笑带着毫不掩饰的意味。
对视半响,傅兰亭起身,在无数目光的注视里,他在一片安静中走到她面前。
旁边林泊州眉头微皱,也跟着起身。
“傅兰亭。”
他声音冷冽,含着警告。
傅兰亭却一眼都没看他,也不在乎他声音中的警告。
他只是看着江照月,并不远的距离中,甚至能看清她脸上每一个微小的表情。
而被他看着的女子没有丝毫心虚或是胆怯,她如从前无数次一样,甚至还能从容唤他,声音亲昵而甜意:“师叔。”
傅兰亭凝视她半响,终于,听见他从唇边溢出的轻笑。
“好。”
他如是说,在许多心惊胆战的目光中,他转身,面对其他人。
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不容忤逆的冷。
“谁靠近,我杀谁。”
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席间一片寂静,除了几位掌教,没人说得出一句话。
而几位掌教,也大多具是静默。
秦子厌怔了一下,面上浮起几分厌恶,刚想开口,却被另一边楼玄隐拉住。
玄奇掌教对他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微不可闻道:“秦兄,不必逞表面之快。”
秦子厌停顿下来,几息之后,才冷声道:“管我什么事。”
他又不是江照月的裙下之臣。
言罢,秦子厌端起酒喝了一口,拔高声音道:“行了,没人在乎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以后要是说这种无聊的东西,别喊上本尊,聒噪得很。”
说完,他放下酒杯,冷着脸消失在席间。
傅兰亭没看他,只扫过其中几人,而后才回头继续看江照月。
他并没说话,意图却很清楚。
江照月也不恼,她甚至举起一杯酒,是那样温柔的声音,同他道:“师叔,我敬你。”
傅兰亭接过那杯酒,一口饮尽,依然是沉稳的声音。
“小宝,我说过,你要对师叔负责,既如此,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好啊。”
江照月仍是笑,没有半分冷漠和恶劣,但那种无情的随性和短暂的爱却依然从她眉梢眼角、字里行间浸透出来。
危险又令人着迷。
无论从前、现在、亦或将来,从未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