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转瞬间,熟悉的身影和气息一齐消散。


    只剩闷热的风声在草间穿行。


    “发现什么了?”


    黎星言和班列追上来,戒备地扫视四周。


    花豹媞收回视线,继续若无其事向前走。


    或许,只是错觉吧。


    从亚成年初期开始,云媞就再没有见到过妈妈,她曾经尝试寻找,但豹妈妈显然比自家崽子更擅长“躲猫猫”。


    后来云媞渐渐适应了独身生活,一直在暗处守护自己的那道气息便彻底消失了。


    可能是黎星言刚才那番话,让她想起了“一辈子最重要的亲缘”。


    也是,妈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


    稀树草原腹地。


    找到一个没有大型肉食动物涉足的领地不容易,但也并非全然没有。


    跟随象群迁徙的路径,云媞在近湖几公里的地方停下。


    这里有一个小岩洞,说是岩洞,更像是垒成三角形的石缝。


    远没有昨天那个宽敞,但胜在隐蔽。


    远眺,象群正在湖边饮水。


    今年雨季推迟,稀树草原植被生长延缓,多处水源近乎干涸。


    而一头成年象每天要消耗两百多公斤以上的食物、四十多升水。它们就像草原吸尘器,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所以象群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为首的老母象需要带领整个家族长途跋涉数百公里,不断寻找新的草场和水源,直到雨季彻底来临。


    大象体格庞大,象群声势浩荡,它们驻扎的地方一般不会有狮子等肉食动物骚扰。


    当然,本来也不该有花豹的。


    但……来都来了。


    只要不攻击幼象,大象还是非常好说话的温柔邻居首选。


    此处植被新鲜茂密,还有一口大湖。


    看样子,象群暂时会在此处停留。


    察觉到云媞已定好“新领地”,班列将背包扔进洞里,不拘小节地随地坐下。


    荒野求生一个多月,黎星言也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洁癖贵公子。


    甚至他今天在路过湖泊时,还将云媞的衣物都拿出来洗了个干净,太阳暴晒后又规规整整地叠好,放回包里。


    进洞查看一番,黎星言没有半句怨言地放下包,掏出两袋压缩饼干,递给班列一袋,“只有这个了,凑合吃吧。”


    花豹媞默默舔着毛,打算歇一会儿再去捕点小零食吃吃,爆爆的浆果盒也即将告罄,需要进新货了。


    这时,黎星言平静地说:“明天最后一天。还是没有媞媞消息的话,我要退出比赛了。”


    班列正在咀嚼的腮帮子顿住,花豹媞和爆爆同时竖起耳朵。


    “哦,”班列睨了他一眼,有些不屑,又有些恼怒。


    果然是靠不住的人类,亏得姐姐对他那么关照。这才失踪几天,他就要放弃寻找了?


    “我要回家。”黎星言面无表情咽下哽喉的压缩饼干。


    花豹媞暗自挑眉,与气愤的班列相反,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远处,落日仿佛被揉皱的金箔,均匀洒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


    两只长颈鹿自由脖击的剪影被夕阳拉长,小象跪在湖边试图驯服自己的长鼻,成年象群依偎着共赏久违的闲暇时光。


    草原的黄昏很美,黎星言静静望着,视线压根没有聚焦于此。


    时间每流逝一秒,意味着媞媞更危险一分。


    “我要叫我爸派几十架直升机过来,”他将最后一口压缩干粮吃完,包装袋重重拍在地上,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重金悬赏,地毯式搜索……”


    反正该死的节目组是指望不上了。什么无人机、什么智能手环,还有归还的手机,通通接收不到信号,形同虚设。


    “把这里掀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到媞媞!”


    豪言壮语放完,很有素质的黎小少爷自觉拾起包装袋,叠成小块后塞进背包侧面网袋。


    文明你我他,草原靠大家。


    ……


    嚯,好嘛。


    花豹媞对他的bking发言并不意外,的确是他能想出来的豪横法子。


    只是莫名很想笑。


    这么想着,喉间不由自主地发出低沉的气声。


    “你也很支持我的想法,对吗?”


    黎星言露出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个笑,浅浅的,右脸颊还有个梨涡。


    他双手捧住花豹媞毛绒绒的脑袋,用额头蹭了蹭它的鼻尖,“可是Wendy,为什么我总觉得……媞媞就在身边。”


    *


    深夜。


    暴雨骤降。


    黎星言被一道惊雷吓醒。


    时亮时暗的灯光下,花豹和猴崽相拥蜷缩在手边,班列靠坐在洞口,都睡得安然,丝毫未被狂风暴雨打搅。


    捂着心口,黎星言又开始胡思乱想。


    媞媞现在在哪儿?她是否也找到了遮风避雨的岩洞?可是她的背包、睡袋和衣服都遗落了,这几天怎么度过的……


    黎星言越想越害怕,恨不得当即回家请救援,可身体却像被压了千斤重的石块,动弹不得,意识也愈发弥蒙。


    他紧皱着眉心,很快再次昏睡过去。


    重新感知到自己的呼吸频率时,大脑也猝然清醒。


    便携手灯已经没电,洞内一片漆黑。


    黎星言猛得吸了一口空气,心脏仍在砰砰狂跳。


    指尖微动,似乎触到什么东西。


    软软的、温热的。


    他伸手摸了摸,瞬间脸色突变。


    连滚带爬翻出包里的手电筒,颤抖着照过去。


    薄薄的保暖毯下鼓起不正常的弧度。


    想起刚才指腹的触感……那分明就是一个人!


    黎星言咬紧牙关,手握成拳,探出大半个身子,用手指头挑开薄毯。


    薄毯一角撩起的瞬间,他倏地往后直退好几步。


    眯着眼睛看过去。


    一个熟睡的女孩蜷缩着身子,半掀的毯子只挡住腰背和腿根,而露在外面的曲线昭示她此时正是赤身裸.体。


    黎星言大脑嗡得炸开。


    第一反应是:完了,他脏了!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啊啊啊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媞媞,干脆撞死得了!


    简直欲哭无泪,这他大爷的是谁在陷害自己!好好地睡在山洞里,身边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裸女……


    对啊,这地方怎么会出现人?


    黎星言脸色煞白,这这这是鬼还是梦……


    手电光再次照过去。


    女孩乌黑的长发遮住半张脸,隐隐露出细长的柳叶眉以及小巧的鼻尖。


    等等……这……


    黎星言不可置信地走近些,兀地瞪大双眸。


    是媞媞!


    还没来得及惊呼,云媞紧闭的眼皮突然掀开,那双黑曜石一般“能吸人”的眼睛,乍见光亮后瞳孔微缩。


    她不满地蹙起眉头,嘟囔道:“好不容易调整作息,又被吵醒……”


    睡迷糊了,云媞还以为自己仍是豹身,想用尾巴圈住黎星言,迫使他强行陪睡。


    的确,她做到了。


    女孩一丝.不挂的长腿撩跨在男孩腰间,右手慵懒地覆上他的后脑勺,往自己胸口按。


    像获得人形抱枕似的,严丝合缝熊抱在怀里。


    黎星言姿势扭曲地躺下,大脑陷入宕机。


    从软乎乎的馨香中艰难抬起头,他呆呆望着云媞的下巴。


    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孩,竟然就这样出现在面前,还是以这种做梦都不敢想的形式。


    果然,他还在梦中吧。


    女孩绵长的气息缠在耳边,呼吸时的起伏贴着肌肤摩挲,明明软得像云朵,落在黎星言身上却变成了皮鞭。


    每甩过来一次,他的呼吸就重上十成。


    即使是梦,他也不要冒犯爱慕的女孩。


    黎星言努力调整呼吸,拼命压下身体的躁动与翻涌的灼热。


    良久,他回抱住云媞光滑的脊背,指尖烫得惊人,眼泪却凉得彻骨。


    失而复得的狂喜,远远超出了对男欢女爱的欲望。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几乎要将彼此融进身体里。


    黎星言以为自己能守着这场美梦到天亮。


    直到梦再次换了天地-


    爆爆的尖锐爆鸣劈开洞穴。


    「啊啊啊啊麻麻麻麻!!!!你变回来啦!」


    爆爆径直跳到云媞肩上。


    感觉像睡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舒畅,睡眼惺忪的云媞揉揉眼,顺手摸了把爆爆的脑袋。


    肩上,薄毯滑落。


    差点走光之际,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死死扯住被角,下一瞬,将她连着脖子裹得严严实实。


    黎星言整张脸涨得通红,他紧紧闭着眼睛,连眼周都聚起夸张的皱纹。


    原来那不是梦,媞媞昨夜真的……


    “对、对不起,媞媞,我没有……”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想说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还想说自己并非有意要冒犯她,但这不是把人当傻子唬吗?


    该看的他全看完了,不该摸的也不小心摸了。


    更何况……


    黎星言慌乱背过身,用背包挡住腰腹,随即翻出所带的全部家当。


    面红耳赤地用指尖推过去,却不敢侧目看对方一眼,“我、我知道是我不对,我是混蛋,但媞媞,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我其实一直都想对你说这句话,我不想再犹豫了,更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线颤抖,“我们出去后就、就就……就结婚,可以吗?”


    此情此景,像是道貌岸然的登徒子轻薄了清白良家少女,为了赎罪而急着承诺“对对方负责”。


    不是啊真的不是啊!


    黎星言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他是因为爱媞媞才想和她结婚,绝对不是因为和不着寸缕的她同床共枕而被迫求婚。


    但他这么陡然告白,在女方看来确实很没诚意且奇怪吧!


    他赶紧捧过云媞的背包,翻出之前“暂存”在她这儿的紫檀木盒,也顾不得什么“非礼勿视”了,他径直单膝跪在云媞面前。


    “媞媞,其实这是我……一直想送给你的礼物。”


    雕花木盒打开,一条极其耀眼恢宏的项链,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影。


    这是曾在洛杉矶举行的全球拍卖会上,展出的一件特殊野保公益藏品——“豹影”系列之首。


    近七十克拉的密镶钻石与玻璃种翡翠相映成辉,黑色缟玛瑙错落镶嵌,野性与优雅完美融合。


    那时,黎星言的影坛首秀之作意外卖座,小赚几亿,被朋友邀去参加一场拍卖会。


    本只是凑凑热闹,没想到会一眼看中这件藏品,最后赚的钱全砸在了这上面。


    他没有心仪的女孩,也不准备转手卖出。原本打算送给黎冉,但她看都没看就说这件礼物意义深远,叫他好好保存,以后送给执手一生的未来伴侣。


    他以为自己不会遇到这


    样的人。


    但这个人,此时就在他眼前。


    黎星言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何会神使鬼差地,将这个木盒塞进行李箱内。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或许他早就喜欢上了云媞。


    在她咬上自己脖子的那一刻,在她将自己丢进垃圾车的那一瞬,或许更早,在他见到她的那一秒。


    在他明白什么叫“喜欢”之前——


    作者有话说:谁能想象一下媞媞开荤后,会怎么捉弄折磨纯情又敏感的小少爷嘿嘿嘿


    (最近好凉,我会一直憋气到你们理我[可怜][可怜][可怜])


    第52章


    黎星言将木盒举过头顶,垂着脑袋,等待命运的宣判。


    半晌,女孩开口了。


    “这什么东西?”


    手上动作一颤,盒子差点没端住。


    黎星言扬起漂亮脸蛋,眨了眨眼睛,小声说:“是……项链。”


    定情项链。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云媞没见过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她只对两个名词有具体概念:一是吃,二是钱。


    很显然,这玩意儿不能吃。


    “多少钱?”


    她单手拾起来,在面前晃了晃,闪耀得有些刺眼。


    黎星言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哽住。


    以为女孩是像影视剧或小说里常见的剧情走向那样,担心“这个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忙说:“不贵的!一点心意而……”


    “不贵?”云媞蹙眉,对这玩意儿瞬间没了兴趣,“那我不要了。”


    就要将项链甩回给他。


    黎星言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更机敏,他喉结滚动一下,老实巴交地报出实价:“2.8亿……”


    刚飞出去的项链又被精准拽了回去。


    扑面而来的是金钱的香味。


    云媞瞪大双眼,将手中物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像刚得到一个新玩具的小猫。


    见她似乎很喜欢,黎星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兀自扬起嘴角,“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再送别的你。”


    “和这个一样贵吗?”


    黎星言摇头,“比这个还贵!”


    本来还在生闷气的云媞瞬间被这句话硬控。


    她抿了抿唇,将项链放回木盒,“我可以把它卖掉换钱吗?”


    她卖命得冠才能得一亿,这么小的东西竟然值三个冠军。


    果然是“人豹殊途”啊。


    黎星言愣怔半秒,当即笑了,“送给你了就是你的,当然是媞媞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但是……”他小心翼翼抬眸,试探性地问,“那是不是就代表,媞媞愿意给我个机会……”


    云媞睨了他一眼,心想,不是你先拒绝我的么?不是你放话“人豹殊途,我们没有可能”吗?


    冷哼一声后,她将木盒放到手侧,“不接受就不送了吗?”


    “不是!”黎星言敛了笑,认真地说,“除了你,我不会送给任何人,以后也是。”


    “哦,知道了。”


    身上的薄毯裹得实在难受,云媞自顾自扯了扯。


    黎星言很有眼力见地帮她撑起毯子,他长得高,摊开手后,毯子便支成了一块挡光帘。


    “对、对了,我捡到了你的包,你、你的衣服我也洗干净了,”他慌乱将视线撇到一边,“你换吧,我不会偷看的。”


    他偷看,云媞也是不在乎的。不过就是具肉.体罢了,没什么值得遮遮掩掩。


    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黎星言絮絮叨叨问了好几个问题。


    譬如她这几日去哪儿了,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她的踪迹,为什么背包和衣服都挂在花豹的树上……


    云媞随便编了个理由,说自己太热,去湖边洗澡,一出来东西就都不见了,光着身子怕被人发现,就一直躲在洞里。


    有点离谱,但……逻辑倒也能自洽。


    况且,黎星言不会质疑云媞的任何一句话,她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


    换好衣服,云媞将木盒收进怀里,嘴上象征性问道:“这么贵,真给我吗?”


    见对方坚定点头。


    她的脑海里莫名蹦出人类界常指责女孩子的一众话术。


    云媞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旁人眼中,或许属于“拜金”“捞女”范畴。


    她一瞬不瞬盯着黎星言,“我很贪钱。”


    “那太好了!”


    黎星言正蹲在她的脚边收拾东西,闻言抬起头,像在仰望神明,“幸好我有很多钱。”


    况且,追女孩不靠钱靠什么?《穷追》《不舍》吗?


    “我还很大手大脚。”


    黎星言缓缓起身,摊开手并在云媞手边,仔细比了比,“是么?”


    随后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笑得少年气十足,“明明还没有我的手大。”


    ……


    俩人“腻歪”完,才发现爆爆缩在墙角。


    两只爪子挡住脸,那双圆溜溜的豆豆眼透过指缝偷瞟,见自己被发现,又赶紧闭上眼,鬼精鬼精的小模样。


    整个洞穴,只剩他们三个。


    黎星言恍然发觉,似乎昨天夜里自己醒来的那个时间段,就没有见到班列。


    而Wendy也同时不见了。


    跟云媞讲了自己这段时间的奇幻经历后,黎星言皱起眉头,“难道班列和Wendy一起走了?”


    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他酸溜溜嘀咕道:“他俩倒是挺投缘。”


    “没事。他们一个是人,一个是豹,”云媞神色自若地背上包,弯腰搂起爆爆,“物种不同,不会有好结果。”


    这论调听起来有点耳熟,黎星言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儿听过,还觉得“老婆说得都对”,跟着傻乐呢。


    两人简单收拾利索,准备回去找同伴们报个平安。


    黎星言原本想着再等等班列和Wendy,被云媞直接驳回。


    她并不担心斑斑有意外,他忙完自己的事,自会回来寻她。


    至于Wendy……


    云媞状似无意问起:“你说的赛城是塞伦盖蒂吗?”


    “塞伦盖蒂?”黎星言歪了歪头,眼神满是迷惑,“有这个地方吗?”


    他从小到大去过很多国家,但从未听说过这个地名。


    云媞了然,原书设定里有些地方与现实世界同名,而有些则并不存在,塞伦盖蒂属于后者。


    她不再纠结,随便找了个别的话题搪塞过去。


    背着包,走出洞口没两步,右腿的伤口隐隐传来刺痛。


    跟在后面的黎星言,瞬间察觉她身体的异常,“你哪里受伤了吗?我看看!”


    云媞微微侧身,挡住腿,“脚麻了,过会儿就好。”


    她刚才在换衣服时,就已经发现右小腿上有被那只鬣狗咬伤的齿痕。


    能从人变成花豹,花豹受的伤也会显现在人体上……就好像这具身体真的属于自己。


    奇怪。


    暂时先别暴露吧。


    黎星言看得出这不是脚麻的状态,但也并未违背她的意愿执意去看。


    他蹲到云媞身前,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肩,“上来吧,我背你。”


    思索数秒,云媞毫不扭捏地趴上去,爆爆则跳到黎星言胸前的背包里。


    像上世纪勤勤恳恳的老实男人,前面揣个胖娃娃,后面背着心爱的妻子,一步一个脚印稳稳踩进泥土里。


    幸福在空气中蔓延。


    除了被留守在家的“小可怜庶子”小黑,独自阴暗扭曲爬行-


    薄阳初生。


    远方的雷暴云还在沉睡,近处已浮起蜃景般的微光。


    晨风掠过原野,卷起细碎的草屑,裹着象粪与猴面包果的腥甜。


    狒狒在远处山岩发出第一声叫嚷。长颈鹿将脖子弯成问号,专心啃食树冠。蹄兔在花岗岩缝隙间探头,胡须上还挂着露珠。


    稀树草原的清晨,静谧而祥和。


    很快,一阵喧杂的轰鸣撕碎宁静。


    轮胎压过草地,碾出急促的哀嚎。


    云媞迅速从黎星言背上翻身下来,眯眼望去。


    一辆敞篷吉普车朝他们这边飞驰而来。


    尘土卷起长草上的露水,扬了一面雾气。


    “啊啊啊啊啊慢点慢点我要吐了!”


    明娇娇极力压住喉间的尖叫,只敢用气声哀求。


    正在开车的叶玄抿紧薄唇,没有说话。


    副驾驶观察路况的崔达面色焦灼,“慢不了啊娇娇,后面那象群还在追着我们赶!”


    “诶!又有信号了!”贺君卓捧着手机,大声喊道,“媞姐好像已经看到我们了!”


    和此前几日一样,他们每天除了开车出门寻人以外,还会轮流派人盯着手机,寄希望于云媞、黎星言和班列的直播间能够传出信号。


    黎星言刚“离家出走”时,直播间还拍到了他的画面,后来某一瞬间突然黑屏,再也没亮过。


    直到今天清晨。


    云媞和黎星言的直播间同时开了。


    ……


    吉普车一个甩尾,漂移到两人面前。


    黎星言还未反应过来,云媞直接拎起他的手臂,倏地跳上后排。


    “媞媞!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明娇娇笑得见牙不见眼,恨不得当即离座,给云媞一个大大的熊抱。


    崔达和贺君卓也眼含泪水,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媞姐我就不说啥了,”贺君卓将头扭出夸张的幅度,惊恐看向黎星言,“言哥,你命是真大啊!现在还是本人吗?不是亡魂吧……”


    “去你的!”黎星言笑着抬手,就要给他一脑瓜崩。


    心里却甜蜜地摇起尾巴:何止是命大,要是你们知道我和媞媞发生了什么,也会觉得我命好。


    一分钟不到,车子再次启动。


    “班列呢?没和你们一起?”叶玄刚问出口。


    身后数百米开外,象群大步流星地奔过来,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来不及寒暄,他沉声提醒:“坐稳了。”


    面色虽依旧冷峻,但其他人都听得出来,相比前几天,他的语气里明显透着轻快和欣喜。


    云媞简单答话:“他没事,先走。”


    旁边黎星言已经帮她扣好安全带,抱紧爆爆,将它好奇的脑袋按回包里。


    “象群为什么会攻击你们?”


    云媞右手握紧车顶拉手,探身望向后面。


    “不知道啊!跟发疯似的!”明娇娇撅起小嘴,“最前面那只老象,还用鼻子卷粪便丢我们……”


    他们秉着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原则,没有主动招惹动物,甚至开车经过象群时,还有意放慢车速,生怕惊扰原住民。


    结果象群一看到他们,应激似的集体暴动,一边扬起鼻子吼叫,一边扇着耳朵疯狂追赶他们。


    野生大象奔跑速度很快,可以达到每小时40公里左右。而且体型和力量巨大,一脚可以踩扁小轿车。


    老母象突然迸出的爆发力,让叶玄始料未及,差点连人带车掀翻在地。


    好在他车技过硬,才从象蹄下脱险。


    望着渐渐平静下来、放弃追逐的象群,云媞扭身坐好。


    大象是一种极有智慧的生灵,智商与黑猩猩不相上下,记忆力比人类更加出色。它们大多性情温和,很少主动攻击人类。


    除非……某些东西让它们回想起了不好的记忆。


    云媞思忖半晌,随手摸了摸车顶。


    帆布顶敞篷车型,将传统的封闭厢式车体,改为全敞开样式,并配置了阶梯式三排座椅。


    类似吉普车,在塞伦盖蒂很常见。


    粘人精猎豹会爬上车前盖和人类互动,或者趴在车下乘凉。


    人类喜欢开着这种车「Safari」,美其名曰“游猎旅行”。


    “你们在这里见到过其他人吗?也开类似的车。”


    话音未落,一缕血腥气直冲鼻尖。


    云媞扭头,一只熟悉的斑鬣狗正拼命追在车后,后腿一瘸一拐。


    ……那是班列——


    作者有话说:把可怜的斑斑当日本人整……


    今天好应景,祝老婆们七夕节快乐呀!!!双更!!!


    第53章


    贺君卓也看到了。


    “不是吧,还来?”


    他猛拍前排崔达的座椅靠背,表情惊恐,“后面又来了只鬣狗啊啊啊啊开快点!”


    斑鬣狗身体短而粗壮,脸却极小,看着像一头尖嘴猴腮的灰熊。


    它们前腿比后腿长,跑起来垂头伸脖,尾巴夹在两条小短腿之间,不如花豹那般优雅,也不如狮子威猛,更不如猎豹迅捷。


    车后这只斑鬣狗似乎还受了伤,身子歪歪扭扭,看起来格外心酸。


    “咦,好丑。”明娇娇皱起鼻尖,毫不留情锐评。


    因为幼时的经历,黎星言原本对所有动物都一视同仁的理解。


    但眼前这只斑鬣狗,让他瞬间想起自己和Wendy被群袭的惊悚场面。


    他认同地点头,“快甩掉吧,免得它又召来那些缠人的同伴。”


    大家都对这种动物颇有微词。


    眼下云媞有两种选择:一是装作视而不见,甩掉班列后,再找机会暗自与他相认。二是不计任何后果或猜忌,现在就将他带到车上。


    “停车。”


    没有任何犹豫,云媞沉声,拍了拍手边的铁杆。


    车辆霎时停下。


    五双眼睛同时看过来。


    “那只鬣狗我认识,”云媞面色如常,胡诌了一句,“前几天迷路,是它一直陪着我,我要带走它。”


    其实即使不解释,大家也绝对顺从她的意愿。不然叶玄也不会在听到那俩字后,没有问任何理由便当即停车。


    但就这三两句,让其他几人感动得够呛。


    因为在大家眼里,云媞一贯喜欢单打独斗,极少主动说明自己行动的前因后果。


    她好像有些变了。


    他们现在更像是一群值得她交心的伙伴了。


    云媞不明白大家在高潮什么,奇怪地睨了一眼,轻盈跳下车。


    斑斑蜷腿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待云媞靠近,它呜咽一声,那双黑漆漆的狗狗眼里闪着泪花,垂下脑袋轻轻顶了顶她的手心。


    看起来太可怜了。


    可怜到云媞都忍不住叹气,“跑哪儿去了?怎么搞得这么惨。”


    一晚上的功夫,突然变回本体,后腿也受了伤,血肉模糊。


    云媞蹙眉望过去,即使班列缩得很快,但她还是看清了。


    “你中枪了?!”


    云媞骤然变了神色。


    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近,她压下心底的震颤,径直起身,“先上车。”


    女孩走在前面,素来凶名在外的“草原二哥”像被驯服的大型护卫犬,紧紧贴着她的小腿。


    见它没有攻击性,其他人重新坐回车内。


    明娇娇还想趁机偷偷霸占黎星言的位置,和云媞“温存”一会儿。


    结果黎星言才不懂得什么叫绅士风度、怜香惜玉,直接跟个土霸王似的将她赶回自己的座位。


    自觉缩到最边上,留出绝大空间给云媞和鬣狗,黎星言满眼好奇,“所以它刚才一直追车,是因为想跟着媞媞吗?”


    云媞低头“嗯”了一声。


    翻出背包里的手枪,17发的弹匣,还剩15枚子弹。


    一枚用在雨林森蚺上,另一枚则是黎星言对天打出去了。


    斑斑腿上的子弹,不是出自这把手枪。


    这里还有人也持有这种东西。或者说,稀树草原上,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


    “咻!”


    装着消音器的步枪发出微不可查的摩擦声,紧接着一只灰冕鹤从树冠摔落。


    尾部长长的垂羽像美人舞蹈时的飘带,在霭霭浮光中划出曼妙的弧线。


    很快,另一只从巢穴飞出,降落到受伤灰冕鹤的身侧,哀鸣凄厉。


    这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刚刚在隐蔽潮湿的冠层筑好巢,准备迎接美好的新生活。


    灰冕鹤遵从“一夫一妻”终身制,若不受外界干扰,它们可以轻松活到120岁,甚至高达150岁。


    在人类眼中,它们是象征


    忠贞爱情的福鸟。


    但这场绝美爱情在千米之外终结。


    “Vilereus!好眼力!”黑瘦男子拍手称快。


    一扭头,男子脸上恭维的笑意兀地僵住,灭顶的恐惧令他动弹不得。


    对面散着热气的黑压压的洞口直抵脑门,数秒后缓缓移开。


    一张极其具有攻击性的精致脸蛋从枪柄后面露出。


    眉目深邃、高鼻薄唇,眼尾长而挑,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灰蓝色瞳孔里透出阴郁的死气。


    “再找不到那只花豹……”


    Vilereus勾唇,脸颊的酒窝若有似无,“我保证,下一个死的会是你。”


    *


    “它……会不会死啊?”


    看着斑鬣狗后腿血肉模糊的伤口,明娇娇吓得脸色煞白,躲到云媞身后。


    好不容易见到爸妈的留守儿童小黑,还来不及小发雷霆求哄,便和爆爆同时缩到角落。


    它们对这个长相凶恶丑陋、疑似将和自己争宠的新“家庭成员”没有半分好感。


    苏简已经带好橡胶手套和口罩,递了个眼神。


    云媞立即心领神会,抱住斑斑的脑袋。


    因为没有麻药,担心取子弹时,斑鬣狗野性未除会应激攻击,叶玄提前用登山绳将它的嘴筒子绑了起来。


    此时,它正依偎在云媞怀里,像只受了委屈朝主人撒娇卖萌的大型犬,温顺得与它那凶残的外貌严重不符。


    剪刀除掉表皮被血凝住的毛发,手术刀划开伤口,镊子夹住子弹头。


    剧痛袭来,班列短暂丧失意识的那一瞬,动物防御本能占据身躯。


    它呲着獠牙,挥起利爪,就要向苏简咬去。


    云媞反应极快,伸手挡住。


    班列避让不及,前爪擦着她的手臂过去。


    尽管已经竭力收起利爪,但力度太大,还是划伤她的手背。


    两条红痕霎时沁出细细的血珠。


    “我没事。”


    云媞颔首,示意苏简别管自己,继续。


    事发突然,还是黎星言最先回神,翻出医疗箱里的止血贴,明娇娇举着棉签,叶玄也拿来消毒碘酒。


    几人才不管云媞怎么推脱,你来我往、配合默契地帮她清理伤口。


    斑斑喉间呜咽几声,腿上任由摆布,也没有再出现任何应激或挣扎。


    它仰头望向仍紧抱自己的云媞,像做错事的小孩,露出愧疚又后悔的下眼白。


    以前怎么没有发觉斑斑这么像狗呢。


    云媞笑着摸了摸它的头顶。


    薅下来一把黄毛。


    额……它正在掉毛期,毛发东一块西一块,潦草而稀疏,显得命很苦。


    明娇娇不忍直视地“嘶”了一声,“该说不说,怎么同样是黄毛黑斑,花豹看起来那么漂亮,鬣狗却这么猥琐。”


    班列眼睫微颤。


    姐姐很漂亮那是自然,但后面那句话不说能死吗?她可真讨厌啊。


    没一会儿,明娇娇叹了口气,望向门外,“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找班列?希望他别出什么事……”


    班列闻声瞥了她一眼。


    好吧,也不算特别糟糕。


    子弹完整取出后,苏简对伤口进行简单缝合,上了药并用绷带包扎,整个过程半小时不到。


    她额上布满薄汗,直到做完一切,指尖才开始乏力颤抖。


    她曾差点成为一名外科医生,但在读研期实习时,因与医院男导师理念不合而结下梁子,处处被排挤、穿小鞋。


    那时她年轻气盛,直接向医院高层举报男导师以权谋私、滥用药物,但她低估了他们这种医阀只手遮天的权势,最后举报信不仅被压了下来,自己也举步维艰,被迫转行。


    云媞抽出一张面巾纸,递过去。


    崔达大大咧咧接过,顺手替苏简擦掉额上的汗,“阿简,辛苦了。”


    在所有人里面,苏简和崔达的关系算是最亲近的。


    他俩在山地地图时就组成了一队,虽然当时只是因为各自放出去的“有用名头”而临时搭伙,但走到现在,已经是知根知底的好友。


    “也就只能给小动物简单治治,”苏简温柔笑着,眼神却带着落寞,“手法生疏了,缝得不好。”


    其他人当即反驳,七嘴八舌地夸她医术过硬。


    连黎星言这种毒舌bking都竖起大拇指,“我摔车那会儿,还得多亏您的帮助呢,当时我就知道,您肯定是位神医!”


    不是神医怎么能说出「喜欢呢,要用嘴说,心脏说再多,对方也听不到」,这种顶级“话疗”药方?


    以至于黎星言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是一句至理真言。


    苏简笑而不语。


    也不知道当时是谁拒绝了她上手医治,捧着瓶药就死皮赖脸找云媞去了。


    不过,她现在倒是觉得这俩小孩的确般配。一个清冷坚韧,一个热忱真挚,少男少女们由内而外溢出的纯情,令她惊羡。


    看样子,黎小少爷离得偿所愿也不远了。


    真好啊,没有错过彼此。


    摘下手套和口罩,苏简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忍住伸手去摸鬣狗的冲动。


    它像会咬掉人一只手,而且除了云媞,对谁都是一副无差别攻击的态度。


    苏简抬眸,偷偷看了眼面前的女孩。


    很奇怪,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似乎只要遇到她,最终都会心甘情愿成为她的拥趸。


    察觉到苏简的视线,云媞淡然回望。


    在对方无措移开目光之际,云媞歪了歪头,“你想摸它吗?”


    她径直将斑斑的脑袋强行推到苏简手边,“摸吧,它不咬人。”


    鬣狗生无可恋但逆来顺受的表情,逗得苏简哑然失笑,“还是不了,它好像不太喜欢除了你以外的人摸它。”


    云媞“哦”了一声,突然换了话题,“你的医术很好,怎么做到的?”


    “这个我知道!”


    一天不抖机灵浑身难受的贺君卓闻言,用三根手指挡住脸,摆出一个神戳戳的pose,“无他,唯手熟尔。”


    云媞微皱眉头,“什么意思?”


    她顿了一下,“手熟了可以吃呃?”


    大家愣怔数秒,不约而同畅快大笑。


    主管后厨的马育铭和康仔像是收到某种暗示,边笑边往厨房跑。


    “哎哟差点忘了,今天炖了猪蹄汤,手确实熟了可以吃了!”


    云媞不懂大家为什么笑,但也不恼。


    听到有好吃的,素来淡淡的眼眸瞬间一亮,跟着狂奔餐厅。


    大家也随之起身。


    望着云媞的背影,苏简心想:看吧,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被自己蠢到了,因为删自己的评论选了垃圾广告,被禁言了,不知道多久解禁,所以这段时间不能回评论了爆哭[爆哭][爆哭][爆哭]在这里感谢各位老婆的营养液!!谁也别想阻止我互动!我会用点赞代替我的爱[愤怒]


    (可恶啊,人人都笑话我,偏偏我也最好笑)


    第54章


    班列清晰记得自己中枪时的场景。


    昨晚的前半夜,他觉察到体内异常,五感也在飞速强化。


    刚跑出洞口,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他便感觉自己身上的毛被打湿了,是的,是毛……


    低头一看,蓬松的黄毛在闪电白光下,像蒲公英一样飘逸升空,被雨水打湿后又落地。


    与云媞变回本体时的复杂情绪不同,班列只有一个念头:TD。


    他本就讨厌自己作为鬣狗的血脉,自从知道鬣狗不符合人类审美且声名狼藉后,便越发自厌。


    回想此前和云媞亲近的物种,郊狼、猴崽、雪豹……哪一个不是漂亮可爱。姐姐会不会再见到他的本体后,恍然发觉原来它长得这么丑。


    他什么都不怕,只怕被云媞抛弃。万一自己变不回人,姐姐和黎星言手牵着手幸福回到华国,把他丢弃在这片茫茫草原……


    班列自怨自艾蹲坐在洞口,在狂风暴雨的遮掩下哭


    成了狗。


    突然,远处几束灯光忽明忽暗。


    两道微不可查的气声过后,驻扎在湖边的象群突发暴乱。


    有人在用猎枪击杀长牙象。


    大雨迷住视野,这两枪失手了。


    惹怒象群后,破旧的老款四驱车在草原上飞速驶离。


    副驾驶举着长枪的那人将头伸出窗外,挑衅般朝身后发出咦咦喔喔的怪叫。


    但下一瞬,汽车轮胎被一枪打爆。


    疾驰的车子摩擦出一条火花,车身几乎侧翻成直角,最终不堪重负地掀倒。


    车内两人及时跳车,举起长枪警惕地环顾四周。


    对于自然界来说,他们在暗动物在明,他们主导生死权。


    但现在,局势反转,他们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


    很快,硝烟再起。


    子弹不知从哪个方位飞矢,精准射进其中一个黑人的大腿。


    两人怪叫着原地跪下,朝四面八方磕起头。


    东南方位。


    车灯骤然大开,刺眼的远光灯直直射在两人脸上。


    斜雨在光束中弥漫出雾气。


    一个穿着考究的年轻混血男人从车上下来,身后落半步的黑衣男子替他撑着伞,“Vilereus,那只花豹又检测不到踪迹了。”


    Vilereus轻哼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两个打乱自己计划的牧民。


    “盗猎者?偷象牙?”Vilereus偏头,眼眸带笑,“残害野生动物谋利,太坏了。”


    他举起手枪,对准其中一个黑人的脑门。


    鬼哭狼嚎的声音压住子弹出膛的气声。


    一人来不及挣扎便当即倒下,另一人边叫边头也不敢回地踉跄逃跑。


    撑伞的男子将长枪递给Vilereus。


    这个混血男人嘴边还挂着笑,待看清瞄准器里的人影,微眯起眼。


    下一秒,直击胸腔。


    逃跑者后背中弹,以一种扭曲的身姿轰然倒地。


    “清理一下。尸体送到狮群那儿。”


    Vilereus饶有兴致地看向身侧人,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在车灯照耀下显得亮晶晶的,“人类残杀动物,我再杀了人类给动物们当作回礼,这算不算是为生态平衡做贡献?”


    看他那与有荣焉的神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扶老奶奶过马路求表扬的小孩。


    黑衣男子顿觉头皮发麻,嘴角不自觉抽动两下,“是。”


    感知到对面人实际并不理解自己的理念,Vilereus兴致缺缺敛了笑,摆手道:“继续监测那只花豹的动向。”


    “我们在腹地捕捉到另外几只花豹的行踪,要不要……”


    “是我说的那只吗?”


    见Vilereus语气骤冷,黑衣男子心神一凝,自知又说错了话,他当即跪下,垂首道歉。


    话音未落,一只锃亮的皮鞋径直踩到他的头上,当擦鞋毛刷似的,来回蹭了几下,“要是听不懂华国话,我可以帮你配翻译器。”


    ……


    班列藏在灌木丛,直到他们的越野车重新发动,才恍然意识到,姐姐可能被人类盯上了。


    尽管不确定那个混血男人口中的“花豹”是否就是云媞,但他不敢拿姐姐的生命去赌。


    眼见那辆车就要往洞穴所在的方位驶去,班列倏地从丛中蹿出。


    斑鬣狗奔跑速度很快,在车灯下陡然冒出,像鬼魅一般惊骇。


    司机闪了几下灯,看清是什么东西后,随即加大油门。


    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让Vilereus愉悦地鼓起手掌,他降下车窗。


    此时阵雨已经停歇,簌簌疾风带着凉意。


    “鬣狗啊……”


    Vilereus语气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好歹也是顶级掠食者。


    他将长枪伸出窗外,“让我来试试你的能力如何吧。”


    子弹出膛的瞬间产生灼热气流,带着火药燃烧的硝烟,被骤风吹回车内。


    一直沿直线奔跑的斑鬣狗竟改变了方向,完美避开子弹飞矢的线路。


    “有意思。”


    Vilereus眯起眼,突然来了兴致。


    斑鬣狗奔跑的速度可达到每小时六十公里,越野车在草原横冲直撞基本不考虑码速,用不了多久就会拉近与鬣狗的距离。


    Vilereus用枪柄猛敲司机的后脑勺,“开那么快,赶着去投胎?”


    超过鬣狗或靠得太近,都会削弱这场竞技游戏的刺激性,像钓鱼一样,线收得太短,易引起目标警觉,放得太长又容易让其挣脱。


    不过,眼前这只鬣狗比他想象中更聪明。


    它似乎会思考也懂长枪的弊端,跑曲线将司机戏耍一番后,不仅干扰车辆原本的行径路线,甚至把他们绕晕在漆黑一片的茫茫原野。


    很快,Vilereus兴致殆尽,不耐烦地对着那道疾驰的黑影连续开了几枪。


    听声音,有一枪打中了鬣狗。


    但待车靠近时,草丛只留下一串鲜血。


    *


    寻人小分队连轴转了几日,找到云媞和黎星言,心中巨石卸下一大半。


    酒酣饭饱后,倦意袭来。


    趁着夜深人静,云媞着重安抚了被“双亲弃养”、佯装生闷气的小黑,又雨露均沾地摸了摸斑斑和爆爆。


    一夜便修复了“岌岌可危”的母子情。


    翌日。


    云媞自告奋勇,跟大家说“想独自去找班列”。


    给出的理由很充分:自己足够了解班列。而且失踪这几日,她走了很多地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已经相当熟悉。最主要的是,她有能力自保。


    “你们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如果今天我找不到,明天大家还是会一齐出发。”


    云媞稍微表露出作为主心骨的“人道主义”,就足够让大家窝心,于是她的提议全票通过。


    是的,被点名当司机的黎星言通过得比谁都快,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媞媞钦点诶!二人独处诶!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比他更幸福的人吗?!


    ……


    斑斑腿伤严重不宜出门,他也知道自己跟出去只会拖后退。


    好在云媞重新变成了人,昨夜遇上的那几人应该威胁不到她,他便同意安心待在家中养伤了。


    在其他人眼中,这趟出行是为了找回班列。


    云媞当然不这么想。


    她要趁机去找节目组设置的冠军奖杯。


    若是带其他人可能会发现端倪,只有黎星言最傻,好糊弄,不用担心被猜忌。


    坐在敞篷越野副驾驶座,疾风将帆布顶吹得呼呼响。


    云媞把玩着黎星言给的手环,心想:怎么?就她一个人很缺这一亿块钱吗?


    竟然连叶玄那家伙都跟着他们变懒了,完全忘了自己出发的初衷。


    算了,既然大家都不要,那她就勉为其难地独吞吧。


    变豹这几天,她手环故障断联太久,错过很多节目组发出的信息。


    不过,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毫无保留地重述了这些内容。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冠军奖杯底部安装了定位器,不定时地闪烁一两秒,届时定位信息会在手环上弹出,但不会存有记录。


    有定位。听起来好像挺容易找到,但实际这么多天以来,所有人加起来碰到手环定位亮起的频率只有一次。


    猝不及防的一秒钟,只看清屏幕上出现了一小块共享实时定位地图。


    奖杯所处位置是红色光标,他们各自所处的位置是带箭头的蓝色光标,照理说,随着他们调转方向,光标的箭头指向也会变。


    还没来得及验证,地图就消失了。


    据目测,他们当前住处与奖杯隔了十万八千里,要去找奖杯,就不能再继续待在原地。


    而且这群家伙把时间都用在寻人上,没空研究手环,寻奖杯的事宜自然也就搁置了。


    “媞媞,我们接下来往哪儿开?”


    黎星言正说着。


    手环发出轻微振动。


    来了。


    抬起表盘,叶玄他们所说的实时地图一瞬间铺陈开,占满整个屏幕。


    来不及细看,云媞放平手环后随意转了个方向,蓝色光标也随之晃动。


    地图消失。


    两秒钟不到,任谁似乎都难以看清。


    但事实上,从地图闪现到黑屏,每一帧画面都在云媞的视网膜上自动放慢数十倍,她可以轻而易举捕捉到常人难以发现的细枝末节。


    像所有猫科动物一样,这种天赋是自带的。


    云媞再次在脑中演练回放光标箭头的指向。


    抬眸,望向南边。


    烈日把草浪凝固成毛玻璃。


    前夜下的雨,已经被暴晒后蒸腾。


    几十里开外的香肠树下,几只母狮蜷成毛球,尾巴尖有气无力地晃来晃去,驱赶蚊虫的同时为躯体散热。


    那里与奖杯所在的大方向重叠。


    但最大的湖泊横亘中间。


    象群、角马群、狮子、长颈鹿等动物都盘踞附近,伺机争夺雨季来临前的生命之源。


    第55章


    目前情形基本与云媞猜想的吻合。


    因为她的回归,节目组放出奖杯定位的频率会相应增加,毕竟,让录制陷入僵局并不是大家期望看到的。


    然而,相隔十万八千里的路程,只亮起一次定位也不现实。


    选手们需要通过光标指向,不断矫正并调整前行方位。


    所以云媞并不着急。


    叶玄那边估计也收到了手环信息。


    明娇娇很快发来语音:「媞媞!你有看到地图吗?」


    犹豫数秒,云媞还是实话实说了。


    没曾想大家竟纷纷表示:如果她能明确方向,应当先去找奖杯。


    语音里好几个人说话,吵吵闹闹听不太清。最后叶玄单独发了条,声音沉稳:「注意安全。遇到紧急情况及时发定位,我们会赶过去的。」


    听到这缱绻温和的嗓音,黎星言当即警觉,像只生怕主人被其它野狗争宠的弃犬,偷偷拿眼白观察云媞的反应。


    云媞回了句“好”,没有其他特别的反应。


    真好啊……真好!-


    吉普车停靠在人高的灌木丛旁。


    荫庇将正午的燥热隔绝在外。


    黎星言手动把云媞那侧的帆布顶放下来半边,随后弯身拾起后排的背包。


    几个不锈钢食盒里,装着大厨马育铭和辉子做的“爱心餐”。


    粉蒸排骨、枸杞鸡汤、油炸扇子骨……还有专门为云媞煎的三块大牛排。


    食材部分来自住处冰箱的囤货,另一部分是他们在当地牧民家换的。


    这里虽说是荒岛,但也并非杳无人迹,甚至在丛林里,还聚居着数个原始狩猎部落。


    不过,云媞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的大牛排。


    中午气温高,铁盖打开时,里面还散着热气。


    第一块一不留神呲溜滑进肚子里,没有尝到什么味儿。


    吃第二块时,云媞的速度慢下来一些,开始学会在咀嚼中品尝美食。


    她喜欢大口吃肉,明明是樱桃小嘴,却能一口咬掉一大半的牛排,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后,再像仓鼠一样,鼓着两颊慢慢咽。


    看着特别香。


    黎星言忍不住扬起嘴角,单手撑着下巴,静静看她吃饭。


    或许是眼神实在灼热,竟然打断了云媞的食欲。


    她心尖一梗,纠结数秒,皱眉问他:“你要吃吗?”


    黎星言笑着摇头。


    他早就看透了,媞媞是个十足的肉食主义者,谁敢抢她嘴里的肉,那就是虎口夺食、不共戴天。他才不会傻到和肉“争宠”。


    “我正在吃。”他说。


    云媞愣了一瞬,垂眸看向他手中,空无一物,“你吃什么了?”


    餐盒不都被他齐齐整整地摆到了她面前吗?他什么时候动过筷。


    黎星言眨了眨眼,露出一边的小梨涡,“痴痴地望着你。”?


    云媞没懂。


    本就羞耻的氛围,在她迷茫的反应中,变得越发尴尬。


    理智在警告黎星言:死嘴!快停下!


    但他的嘴一向跑得比脑子快,“因为媞媞……秀色可餐。”!!!


    救命啊!


    这句话一说出口,黎星言感觉大脑皮层整个炸开了。


    不是,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说这么土味的情话!这一点也不符合他文艺阔少的底蕴和内涵!


    就在他脚趾扣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时,云媞放下心爱的牛排,歪着脑袋认真问:“什么意思?”


    遵循“唯手熟尔”的拆字解读法,云媞悟了,“你觉得我长得很漂亮,看到我这张脸就饱了,对吗?”


    莫名的,黎星言被土梗尬到羞耻减弱了,甚至觉得善良的媞媞是在帮自己解围。


    他红着耳根,轻咳一声,“是、是的,媞媞很漂亮……”


    话音未落,云媞倏地倾身,一口咬住他的脸蛋。


    直到那块白皙的脸颊肉都被挤到嘟起,云媞用齿尖轻轻碾磨两下,潇洒抽身,“你也很漂亮。”


    说罢,她又端起碗筷,呼呼扒了两下,“但吃不了,我还是很饿。”


    原来,她只是想试验一下,秀色到底可不可餐。


    实践证明:人还是得老老实实吃饭。


    过了很久,整张脸憋到通红的黎星言,兀地呼出一大口气,像是被呛到一样,他背过身子咳嗽了好几下。


    再转过头时,面色绯红,眸中水色潋滟,整个人透出一丝潮气。


    云媞看愣了,呆呆地说:“不过,这么看着,好像……又可以多吃两碗了。”


    这是纯大馋丫头。


    最后,她还是“心善”地留了半块牛排。


    曾经的洁癖黎星言也毫不嫌弃,就着她吃剩的餐盒,把那些她不爱吃的“粉蒸排骨里的粉”、“枸杞鸡汤里的枸杞和汤”等素菜和配料一扫而光。


    刚收拾好,车顶突然一震。


    帆布敞篷顶上,探出一只猎豹。


    草原受气包猎豹捕食能力极强,但护食能力成反比。为了避免被其他猛兽抢食,它们只能调整策略,在白天活动,正午时分捕猎。


    这只猎豹很显然已经吃过午饭,瞧不起人类那点三瓜两枣。


    它将脑袋搁在钢架上,两只前爪贵妇一般优雅地交叠垂下来,流线型的车身也完美贴合“豹体工学”。


    猎豹喉间不停发出发动机似的咕噜声,看样子,它对自己新找到的庇荫处很是满意。


    面对近在咫尺的大脑袋,黎星言屏住呼吸,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猎豹性情温顺,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与其他豹子相比,它们是最像猫的物种。


    人类似乎天然对这种萌物毫无抵抗力。


    黎星言还在蠢蠢欲动,纠结是否上手,云媞已经付诸行动。


    她径直覆上猎豹的手背。


    对方似乎就等着这一刻,抬起毛茸茸的大爪子,反过来按住她的手。


    “猫爪在上”原则在这里同样适用。


    嘤嘤叫了几声,猎豹的爪子开花,巨大的呼噜声振得车子像开了震动模式似的。


    嫌太吵了,云媞用指尖点了点它湿漉漉的鼻头。


    聪明猎豹当即垂下脑袋,自顾自舔起手心,舔着舔着,舌头顺势舔到了云媞指尖。


    好一招图穷匕见,这下可以顺理成章地撸小手办人类了。


    猎豹收敛舌上的倒刺,舔在手背不会刺痛,反而有些舒服。而且,云媞的皮肤也没有黎星言那么娇嫩,这样的力度对她来说刚刚好。


    午后阳光透出灌木丛的缝隙漏进来,云媞懒洋洋眯起眼,毫无正形地窝在躺椅上,享受着猎豹一对一的SPA服务。


    像一只高傲又慵懒的小猫,偶尔给自己的忠实信徒回以撸毛奖励。


    太可爱了。


    黎星言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指腹和心尖都跟着痒起来。


    不过,他想摸的是眼前


    的女孩。


    没多时,猎豹突然起身。


    还以为它要发起攻击,黎星言下意识侧身,挡在云媞面前。


    谁知猎豹只是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蹬蹬跑到车顶中央,四处张望起来。


    它在观察异动。


    作为稀树草原最强的跑步健将,猎豹将奔跑能力进化到极致,便意味着其他能力的削弱。


    为了高速奔跑时能呼入足够的氧气,它们压缩口腔面积,咬合力不强;而且猎豹的爪子无法像其它猫科动物那般自由伸缩,因此爬树能力也不行。


    它们会主动爬上人的车顶,也是因为这里是相对好攀爬的“高坡”,方便登高望远、巡视周围环境。


    在它所望方向的十公里开外。


    正在举办一场盛宴。


    狮群撕扯着猎物,像是泄愤一般,咬得稀碎但没吃几口,晃着尾巴潇洒离席。


    随后登场的是鬣狗群,它们是食腐主力军,挑挑拣拣专吃那些符合胃口的内脏,饱餐后,吹着口哨声退场。


    最后,恭候多时的清洁工秃鹫上线,一哄而上收拾残局,再打包点特产回家。


    一套流水席下来,猎物很快就被瓜分完毕。


    只剩嶙峋的血骨,躺在烈日下暴晒。


    “媞媞,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以黎星言的肉眼只看得到渺茫黑点,看不清前方这番盛况。


    云媞将望远镜递给他时,在空中顿了一下,“你确定要看吗?”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劝阻的意图。


    黎星言自认为也是个身经百战的TOP10野外生存者,对什么场面都已能坦然面对。


    “当然!”


    他笃定应道,兴冲冲接过望远镜。


    骤然拉进的视野,像灵敏度过高而压不住的枪械,虚晃了好几下。


    黄绿相间的尖毛草,香肠树粗壮的树桩,硕大的灰白石块……


    终于移到了猎物尸体上,隆起的脊椎骨残留着细碎筋肉,血肉狼藉中聚集了大量苍蝇蛆虫。


    一定是因为太细节了,视觉冲击力过大。


    黎星言捂住翻涌的胃部,调整焦虑,缩小倍数。


    望远镜中的取景从特写变成小全景。


    残缺的尸体组织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又说不清哪里有些眼熟。


    暗自讶异一声,黎星言再次移动方位。


    一个人类头骨猝然铺满整个镜头。


    鼻子、嘴巴、脸颊肉都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独留一只眼睛,空洞地望着。


    “哇”得一声,黎星言跑下车,蹲在灌木丛旁边吐到胆汁都快出来了。


    身体的反应永远比大脑更快。


    吐完后,黎星言才后知后觉,本就白皙的俊脸霎时又苍白了几个度。


    “那是……人的尸体?”


    他颤颤巍巍回头。


    只见云媞淡定自若地站在车旁,猎豹挺拔地蹲坐在她身侧。


    像整装待发的战士。


    第56章


    日头太大,夜行动物们在空地上待不了多久,“宴会”散席后,它们又各自溜回庇荫处。


    黎星言将车开近。


    树下竟有两具相隔不远的尸体。


    根据腐烂程度,可以判断两人死亡时间不同。尸体还算新鲜的那人躯体扭曲,很可能是在有意识时被猛兽活活咬死。


    若是班列在场,定能认出这两人正是那夜被变态混血男人虐杀的盗猎者。


    只可惜没办法与云媞交流,所以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两具尸体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衣物也被撕碎成流苏状,散了一地。


    云媞用脚踢了一下,将其中一具翻了个面。


    果然,身上那块没有被啃食的地方有处弹孔。


    黎星言嘶了一声,顾不得恶心反胃了,警惕望向四周。


    “他们是被自己人弄死的?”


    在稀树草原,有时人类反而比野兽可怕。因为野兽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特别是开着车的,大部分动物都会选择绕道而行。


    但人类就不一样了,他们会思考,也懂得隐蔽自己,更会因利益而痛下杀手。


    云媞沉眸蹲下,两指径直探进弹孔。


    黎星言都来不及震惊,只见她指节微曲,从腐肉中掏出一枚金属弹壳。


    从外观上来看,和斑斑腿中取出的那枚子弹是同一个型号。


    但云媞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只能先留着,等见到叶玄后再仔细问问。


    用指腹擦去子弹表面的污血,装进口袋后,她起身,才发现黎星言已经暴走了。


    他边尖锐爆鸣,边飞奔到车内,取出消毒水和无菌毛巾,然后又火急火燎跑回来。


    “啊啊啊啊你你你!怎么能直接用手去碰呢!万一细菌感染了……”


    像个老妈子似的,他嘴上絮絮叨叨,手里的动作也不停,捧着她的十指用消毒水来回搓洗。


    云媞竟也不觉烦。


    花豹是内敛含蓄的猫科豹属动物,长期的独居生活,使得它们大多性格独立沉稳。


    最开朗顽皮的时光在幼崽期,但豹妈妈的爱也是沉默的。云媞很少遇到像黎星言这样情绪如此外放的。


    想到自己小时候胖揍小黎星言的场景,云媞兀地笑了,“其他指头又没有脏,为什么也要洗?”


    黎星言指尖一顿,暗戳戳想要与云媞十指紧扣的动作,默默收回。


    啊哦,被发现趁机揩油了。


    “多、多多益善……”


    他红着耳朵,心虚似的正要用毛巾帮她擦干手。


    云媞却捧住他的脸,手心手背都摩挲几下,直到手上的水滴成功转移。


    她拍了拍黎星言柔软红润的脸蛋,学他:“多多益善。”


    对方唇瓣嗫嚅两下,欲辨忘言,脸反倒烧得更热了-


    发现人类尸体后,云媞没有选择继续前行,她决定在附近蹲守一晚。


    虽不知这俩人是死于自己同伴之手,还是被另一帮人杀害,但她总觉不妙。


    象群暴动、斑斑受伤,看起来并非巧合。


    在草原生态圈,最该明白的生存法则便是“唇亡齿寒”。


    入夜。


    一直自告奋勇守夜的黎小少爷,垂着脑袋钓了几次鱼,身子一歪睡得不省人事了。


    这段时间他的胆量的确提升不少,但本质依旧是中看不中用的吉祥物花瓶。


    毕竟,大棚饲料鸡和野生走地鸡还是有很大区别。


    云媞对此已欣然接受。


    他越废,云媞越是有安全感。


    这是长期弱肉强食的激烈竞争所带来的逆反性,她排斥那些可能会压制自己的不稳定因素,尽管这样的人目前并未出现。


    将目光从少年安详的睡颜上挪开,云媞打了个哈欠,竟也开始觉得有些困了。


    刚闭上眼。


    趴在车底休憩的猎豹突然钻出。


    它转着脑袋哒哒走了几步,面朝东边停下,微微弓起脊背。


    它的听力比身为人类的云媞要更灵敏。


    几公里开外的河岸,象群传来了异动。


    云媞迅速直起身,单手撑着椅背翻到驾驶座。


    扭开车钥匙、启动发动机……


    她没有系统学过开车,就像初次开摩托车那样,所有行为都只是基于模仿。


    车身剧烈抖动一下,熄火了。


    猎豹素来憨厚的面容上显出一丝焦灼,它倏地爬上车顶,伸出爪子给了后排睡得正香的黎星言一巴掌。


    随后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人,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在顶级掠食圈里,猎豹处于生态位底层,谁也打不过,跑为上策。


    逃跑前还不忘提醒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类,也算是善有善豹、仁至义尽。


    黎星言一脸懵逼地睁开眼时,车子已经在草原横冲直撞地开了起来。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媞媞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肾上腺素急剧飙升。


    黎星言迅速扣好安全带,死命抿紧嘴,不漏出一丝声响,生怕自己变成了误事的猪队友。


    云媞没有亮车灯,她的夜视能力足够精准穿行杂草丛。


    草原广阔,是个练车绝佳场地,只要不侧翻,很快便能在摸索中点亮开车技能。


    敞篷越野越开越稳。


    不远处的湖泊旁,象群无序逃窜,震得地表都在颤动。


    一束车灯从相反的方向射过来,映照在水面,波光粼粼。


    有异族入侵。


    老母象甩着长长的鼻子,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叫。


    这是对族群的一种警示,示意它们尽快镇定下来。


    “对面是干什么的?”


    黎星言的双手死死扒着车把手,惊恐问道。


    那辆车开得比云媞的路子更野,一面蛇形走位躲避野象攻击,一面又似乎刻意引导它们去往某个方向。


    云媞眯起眼,耳尖微动。


    她听到了子弹出膛


    的微弱声音。


    “偷猎者,”她沉着脸转动方向盘,加大油门,“坐稳了。”


    对于这类人,云媞并不陌生。


    在她还未出生时,塞伦盖蒂自然保护区的盗猎泛滥。


    人类钟爱“豹纹”,其中当属花豹的皮毛最为精美华丽。因此,它们也成为被猎杀的重灾区。


    豹妈妈见过同类被捕杀的惨状,为了规避这种情况,它会经常寻找无人的领地,并且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


    多亏它的强大和机敏,在言传身教下,云媞度过了安稳的幼年期。


    不同于独行侠花豹行迹诡谲,象群数量庞大、容易寻觅。


    云媞曾亲眼见到盗猎者用长枪和毒药杀死大象,再用砍刀或电锯砍掉它们的象牙。


    如果只是锯掉大象的外层牙齿,不会致命,但这部分牙齿容易碎裂,价值较低。而象牙的根部深入颅腔,在人类评定标准中,颅内布满神经和血管的红色象牙最具价值,被称为“血牙”。


    为了利益最大化,盗猎者只会选择一劳永逸,杀掉长牙象,剖开它们的颅骨,取出完整象牙。


    不过也正是这种涸泽而渔的狩猎方式,导致现在长牙象极为罕见,基因退化变成一种迂回的生存优势,越来越多母象出现无牙生长的现象。


    云媞也曾不解,豹皮和象牙对人类而言,究竟有什么特殊意义,以至于他们迫不及待地赶尽杀绝?


    直到成为人类,她才明白,或许不需要意义。


    这个世界的规则由人类制定,包括“弱肉强食”的概念,只要他们想,便可以赋予任何事物以“意义”。


    象群暴乱阵阵,盗猎者开的车也轰鸣不断。


    反倒成了很好的掩饰。


    如入无人之境,云媞一路直追。


    因为没有开夜灯,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下,对方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后面还跟了辆车。


    “蠢货,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没有射中!”


    开车的黑瘦男人怒极,用异国语言扭头骂道:“带你这白痴出来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副驾驶稍显稚嫩的青年嬉嬉笑笑地收了枪,“Joseph和Mills那么厉害都没有猎到,我一时失手也算正常吧?”


    “况且你也看到了,那边有只胡狼给象群通风报信了,我们才会暴露行踪的……”


    他们和死去的那两名盗猎者是同伙,作为法外狂徒,曾在许多国家禁猎区捕获不少猎物。此行是他们第一次踏进这片“荒岛”。


    一般而言,盗猎分子通常是保护区附近的原住民,他们熟悉地形,也懂得如何钻保护区的管理漏洞。


    而像他们四人这种“远道而来”的,大多是收到了圈子的风声或指定悬赏,觉得有利可图才会冒险涉足。


    首枪失利,引起象群警觉后,情况会变得复杂。


    不过,他们早有准备,只要将那只长牙象引到设好的陷阱里,象群自知无力救助同伴,老母象便会为了保住族群的幼象而主动离开。


    计划很是完美。大象再聪明、这里的生灵再团结,也不如人类有谋略,更不会提前预判。


    被惹怒的象群只会先泄愤狂追,就像现在。


    透过后视镜,庞然大物一脚踩塌一片灌木丛。


    闪了两下远光灯,看到提前做好的标记,黑瘦男子猛打方向盘,绕到标记后面,静待它们直直冲过来。


    这里围了一圈高压电网,一旦碰上去,足以电晕乃至电死大型动物。


    月光切开草丛。


    被子弹击中耳朵的头象,伤口处还渗着血珠。


    青年男人将猎枪横在膝头,屏息敛声,反复摩挲泛着油光的枪身。


    就在巨象刹不住脚,正要蜂拥踩上电网之际。


    “砰”得一声巨响。


    他们的破吉普车被一股强大的后推力撞飞。


    长枪以一条抛物线从车窗掉落,噼里啪啦闪起数道火星子。


    下一秒,车身精准掉进电网。


    一时电流乱窜,火光冲天,几乎要将整片草原照亮。


    第57章


    闪着莹蓝电流的巨大光幕,将整个象群隔绝在电网之外。


    老母象驻足徘徊数秒,开始扇着耳朵撤退。


    它很聪明,很快明白这是人类的圈套。


    可他们为什么会掉进自己设置的陷阱里?


    “呸!让你们盗猎!现在自食其果了吧!”


    对面。


    黎星言跳下车,跟在云媞身旁咒骂几句,颇有狐假虎威的气势。


    但他现在更担心一件事,“这车会炸吗?”


    话音未落,车内突然传出砰砰几声巨响。


    吓得黎星言还以为要爆炸了,赶忙抱着云媞后退几步。


    半晌,翻了个底朝天的破车车尾冒起烧焦的浓烟,车门被人从里面掀开。


    一颗黢黑的脑袋探了出来。


    黎星言倒吸一口凉气,舌头都快打结了,“这、这不是被烧焦的吧?”


    不太确定再看一眼。嚯,原来只是黑人啊。


    驾驶座的黑瘦男人因受挤压,陷入昏迷中。爬出来的是稍年轻的那个,他额前流着血,头昏脑涨,看到面前的一男一女,还以为自己遇到了救星。


    嘴里叽里呱啦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他双手合十作揖,一边指向右后方。


    云媞莫名懂了他的意思。


    高压电流沿着金属外壳流动,车内形成绝缘体,待在里面不会被电到,但只要电源未断,爬出去时必然会碰到高压电。


    他在寻求他们的帮助,断开电网上的接线。


    云媞只用了两个动作,便让对方陷入癫狂。


    她拍了拍自己的车前盖,随后指向他的那辆破车,两指弯曲在空中做了个被撞飞时的弧线。


    「我不是你的救世主,我是来收你的。」


    这下不止对面看懂了,黎星言也懂了,笑得前俯后仰。


    青年黑人被激怒,骂骂咧咧竖起中指,开始在车里找自己那把猎枪。


    “你是在找这个吗?”


    云媞面无表情端着长枪,用黑压压的洞口瞄准他的太阳穴。


    随后微微下移几寸,朝车框打了一枪。


    子弹陷进铁皮的瞬间,火花四溅,男人像被打的地鼠一样,缩着脑袋飞速钻进车内-


    乌泱泱的象群聚集在对面,伸着脖子看热闹。


    象群是高度社会化的组织,如果有大象遭受人类残忍杀害,会给其他成员造成严重心理伤害,对人类的仇恨也会伴随终身,甚至族群的共同记忆能世代流传下去。


    但现在,有人想置它们于死地,也有人在救它们于水火。


    老母象第一次遇到这种复杂情况,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救它们的人类是否也只是奸诈计谋的一环?


    它们不敢贸然行动。


    象群暂未受损,功过相抵,为首的老母象决定带着象群离开这里,另寻一处栖息地。


    踏着飞扬的尘土,象群缓缓转身。


    可顽皮的幼象还没玩够,一边被妈妈推着往前走,一边频频回头看向举着长枪的云媞。


    它卷起不受控制的鼻子,歪头眨眨眼,对她和她手里的新鲜玩意儿都充满好奇。


    突然,它挣脱象妈妈的束缚,哒哒小跑过去。


    象群和云媞都始料未及。


    眼看抡起的长鼻就要撞上透明电网,小象一个踉跄,前膝齐齐跪下,鼻子朝地,打出溜滑直直摔进网内。


    这是一只幸运的宝宝,它刚学会走路,还未能驯服自己的长鼻和四肢,与围着的电网擦线而过。


    大象的视力差,看不到那圈透明电网。


    见幼象与人类相隔太近,母象


    感到威胁,一时救子心切,竟打算直冲过来。


    可想而知,以它的高度,无论怎么摔,都无法像幼象那般幸免于难。


    “不要过来!有电!”黎星言急切地摆手大喊。


    母象充耳不闻。


    电光火石间,一枚子弹飞矢,精准射在距离母象前蹄几厘米的地上,震起满天扬尘。


    母象霎时急停,反应过来后,愤怒地朝云媞扇着耳朵,长鼻发出刺耳的喷气声。


    它以为云媞和那两个盗猎者是一伙的,也想要杀害自己的幼崽。


    云媞面不改色,举枪再次逼近,迫使象群整体后退。


    为首的老母象似乎懂了,用长鼻拦住暴怒的小辈。


    见象群冷静下来,云媞把枪递给黎星言,叮嘱道:“那人要是再冒头,就像我刚才那样放一枪。”


    她顿了顿,“你会开吧?”


    上次遇到鬣狗群,黎星言用她那把手枪朝空中开过一枪,想来是会用的。


    没等他回应,云媞径直趴到地上,匍匐挪进网内。


    幼象摔疼了,蹲坐在地上甩着鼻子哇哇哭。


    见到漂亮姐姐,它倒是不哭了,像小宝宝似的眨了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柔软的鼻子里吹出一个晶莹的水泡泡。


    哎呦,以前都没发现小象这么可爱!


    不过做豹时,云媞是不会作死靠近象群的,更别说象群还会自发将幼崽围在队伍中间,真正的众星捧月,连影子都见不到。


    趁机摸了摸小象的脑袋,它的头部覆盖稀疏的短硬毛发,摸起来像细小的鬃刷。


    皮肤也布满细密的皱纹和沟壑,摸起来有砂纸那种凹凸不平的质感,但因为还小,并不棘手,反而柔韧且细腻。


    很好摸。


    小象似乎很喜欢云媞的抚摸,高兴地扇着耳朵,用湿润柔软的鼻子轻轻卷住她的手腕。


    旁边还在闪着电花的车里,时不时冒出一个头,又被有模有样端枪的黎星言唬了回去。


    将乖乖小象搂进怀里,云媞打算出去了。


    但她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朝象群所在的方向挪去。


    趴在地上的女孩在群山似的庞然大物前,显得越发脆弱渺小。


    事实也的确如此,它们一旦抬脚,便能将云媞踩成肉饼。


    黎星言脸色骤变,想制止她的冒险行为,声音却卡在了嗓子眼。


    冷静、冷静!相信媞媞,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不要一惊一乍引起象群应激,这只会给媞媞添乱……


    不得不说,在“无条件支持云媞”这点上,黎小少爷做得非常出色。


    匍匐爬过电网时,小象看到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根电网,它玩心大作,又伸出鼻子想要碰碰。


    还好云媞眼疾手快,一巴掌把那条跃跃欲试的小鼻子拍了回去,然后将小象整个头都塞进衣内。


    见他们即将爬出,象群自觉退后,给一人一象腾出空间,也给母象暴揍不懂事的熊孩子提供场地。


    果然,云媞刚站起来,怀里的小象就被强劲有力的长鼻卷走,紧接着是阵阵嗷嗷乱叫。


    听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这是象家家事,不便插手。


    幼崽安全送到,任务完成,云媞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一条粗糙的、沟壑纵横的长鼻横亘在她身前,似有拦路之意。


    看到这幕,黎星言紧蹙眉头,暗中将枪头调转方向。


    谁料,那个鼻头像伸出的手掌一样,晃了晃。


    云媞仰起头,老母象也正垂着眼睛凝望她,眸中一片温和慈祥。


    在大象的世界中,彼此缠绕鼻子是一种表达亲昵和友好的社交礼仪,但面对没有长鼻的人类,它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握手礼”。


    云媞兀地笑了,伸手回握老母象的鼻头。


    下一秒,粗壮的长鼻便将她拦腰卷起,轻轻抛到半空中。


    “啊啊啊啊臭象!你做什么!”


    站在对面的黎星言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见云媞突然被扔起来,大惊失色地扛着枪就要跑过来。


    紧接着,云媞的后背又被数条象鼻稳稳托住,再次抛起、下坠、接住……


    象群悠长柔和的低鸣,女孩畅快清脆的笑声,几只幼象也在大人腿间兴奋地来回穿梭。


    原来是一种感谢仪式啊。


    愣怔数秒,黎星言也跟着傻傻笑了起来-


    【选手云媞向您发送了一条定位。】


    叶玄等人向定位赶来的途中,云媞已经在象群的护送下,顺利绕过稀树草原最大的湖泊。


    象群完成了最后一次迁徙,不出意外的话,它们将在这里安家,等待雨季来临。


    云媞坐在车顶摆手,示意它们别再送了。


    被她救的那只小象崽不懂什么叫分离,还以为漂亮姐姐在招呼自己一起玩儿,屁颠屁颠跟上车尾。


    很快又被母象拽回去,进行了一场“爱的教育”。


    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围观半晌,云媞心满意足钻回车内。


    吉普车弹射一下,缓缓启动。


    虽然车头已撞得凹陷,但好歹还能接着开。


    云媞说不清哪里高兴,反正情不自禁哼起歌。


    断断续续、五音不全,听不出是什么调,黎星言只觉得可爱得要命,也跟着摇头晃脑哼着。


    两个幼稚鬼一对视,同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们将跟随奖杯定位继续前行。


    至于那两个自食恶果的盗猎者,会由叶玄他们处理。


    听明娇娇说,他们联系上了当地的反盗猎保护组织和护林员,正一同赶来。


    曙光初现,东边地平线泛起蟹壳青。


    后视镜中的角马群像散落的黑纽扣,沿着干涸河床缓慢滚动。


    不远处的前方,斑马群冲破薄雾,黑白条纹在曦光里熔成流动的银。


    又是没有落雨的大晴天。


    今年雨季来得可真够晚的。


    四驱车晃悠悠颠簸,几架航拍无人机匀速跟在空中。


    懒洋洋看了眼身旁隆起的小山坡,云媞正要挪开视线。


    一道熟悉的黄色身影巍然矗立在山头,随着吉普车靠近,它一错不错地移动着脑袋。


    在黄绿色虹膜的包裹下,那对黑色瞳孔更显幽深。


    “停车!”


    云媞陡然拍了拍车顶。


    骤停的轮胎在砂石路上划出尖锐噪音。


    健硕的成年雌性花豹从山坡一跃而下,以一条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车前。


    它张嘴低吼一声,直直望向云媞。


    「终于见面了,女儿。」


    第58章


    云媞从没想过能在这儿再见妈妈。


    原来,她前段时间闻到的熟悉气息并非幻觉。


    事实上,从云媞降落这片土地之初,Sinead就注意到这个人类女孩身上有属于自己孩子的味道。


    它一直跟着她,试图找机会上前确认。


    但它同时察觉到附近有其他人类的行动轨迹,担心他们会对Wendy不利,便没有靠近,而是在临近领地打转。


    结果一夜不见,女孩变成了花豹,它才敢肯定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可那时黎星言和班列接连出现,又打断了相认计划。


    ……


    一般而言,母豹在自家崽子进入亚成年期、学会独自猎食之后,便完成了一单繁衍任务,它们会选择继续回归自己的独居生活。


    不过,Sinead显然是比较爱操心的老母亲,所以它才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孩子消失在了塞伦盖蒂。


    无止尽地寻找之后,它意识到脚下的土地时而熟悉、时而陌生,就像两片不同的土壤开始产生连接。


    听到老母亲迷惑发问,云媞笑着倒进它的怀里。


    突然觉得很像人类世界中,跟不上时代、玩不明白网络的古董长辈,捧着手机在问:“纸片人怎么会说话了?”


    该怎么跟你解释这个更迭的世界呢,妈妈。


    云媞凑到Sinead心口,喉间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妈妈,我也是第一次做人,是不是适应得还算不错?”


    她无法解释,因为她同样对这个世界感到迷茫。


    幸运的是,Sinead目睹了女儿独当一面的成长历程。


    她有足够的勇气反攻鬣狗群;她有独特的魅力吸引同伴的拥趸;她有谋略和武力对抗敌人、有余力救助象群;她甚至还有耐心饲养自己的人类宠物……


    无论是做豹还是做人,女儿都能做得很好。


    它可以安心放手,让她肆意且自由地去开拓自己的领地了。


    女孩和花豹依偎的画面很温馨。


    但在黎星言看来就略显诡异了。


    他不安地频频抬头看向车内后视镜,生怕野性未除的母豹一个兴起,浅尝人类一口。


    「他是你饲养的宠物吗?养得还不错,挺护主。」Sinead瞥向黎星言,语出惊人。


    云媞点点头,又摇摇头,兀地弯起眉眼,「妈妈不记得他了吗?他是黎冉的儿子……」


    思忖片刻,相比“黎冉”,妈妈可能更熟悉那个名字,「Lillian」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Sinead的瞳孔倏地收缩成竖缝,边缘也泛出极细的金色光晕。


    它爬上椅背,伸头去看黎星言。


    如此惊悚的举动,吓得黎星言方向盘一下脱了手,在旷野上闪现一记神龙摆尾。


    「长得确实挺像Lillian,但性格不太像。」


    Lillian是勇敢无畏的侠女,是斗士,是神明,是它最好的朋友,曾经。


    其实,Sinead一直对一个问题耿耿于怀。


    “……她当时为什么突然离开了塞伦盖蒂?”


    云媞的陡然问询,让黎星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她口中的“Lillian”指的是自己的妈妈黎冉。


    这个英文名是黎冉在混国外导演圈时最负盛名的称呼,但她回国后就很少听到有人提起。


    当年她与Cyril的团队合拍野保纪录片,她倾注大量心血与动物们建立信任,最终却被Cyril的团队指摘“介入自然”,收尾阶段卸磨杀驴,将她踢出局。


    这件事还曾在外媒引起巨大争议——纪录片导演该不该干预自然。


    最后导演圈达成共识:作为时代的旁观者,他们只记录,不插手。


    但这实际只是一种虚伪的免责声明。


    为了让纪录片的画面变得“好看”“有趣”,不少知名导演都会通过搭建场景的方式进行“虚拟演绎”,有时要呈现脚本中的完整故事线,还会将动物们张冠李戴、移花接木。


    反正同一物种,在人类看来长得都差不多,不会有火眼金睛的观众去仔细分辨它们之间细微的不同。


    换句话说,很少有人像黎冉那样,试图与动物们产生真正的连接。


    所以他们也难以想象,跨越物种的友谊能持续这么多年,以至于Sinead还记得它的人类好友——Lillian。


    好吧,原来不是不告而别,而是迫于无奈。


    那便原谅她吧。


    此时此刻,Sinead更想问的是,「她现在过得还好吗?」


    云媞想了想,将自己遇到黎冉后的所见所闻一一告知。


    豹妈妈听罢,一直拧起的心陡然松了下来。


    她过得像以前一样潇洒,那就好。


    「不过,她的崽子好像有些柔弱。」


    Sinead又将黎星言打量一番,直到对方的后脖颈都起了鸡皮疙瘩,它慢慢悠悠收回视线,「她独自带崽不容易,你有空多替她照看些。」


    云媞噗呲一笑,「黎冉有老公的,人类世界都是一夫一妻制。」


    「那不好,一个老公怎么够?多来几个更好分担重负,而且死了一个也不会难过……」


    Sinead喉间咕噜震天响。


    黎星言打了个喷嚏,莫名感觉脊背发凉。


    “媞媞,早上寒气重,披件衣服吧。”


    他搓了搓胳膊,顺手将副驾驶座的外套递到后排。


    蜷缩在Sinead最柔软的肚皮上。


    云媞心想,妈妈的怀抱,就足够温暖了-


    能顺利找到奖杯,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他们像动物大迁徙一般,从南到北,几乎横跨整片草原腹地。


    最后在一棵高大的猴面包树顶端,发现一个金灿灿的东西。


    夕阳映射下,树隙间漏出耀眼的光斑。


    节目组也真是煞费苦心,放哪儿不好,非要把奖杯卡到树冠。


    看来是想复刻“雨林攀顶”的经典一幕。


    但与雨林大多树种不同,猴面包树的树干表皮粗壮光滑,没有辅助攀登的工具极难登顶。


    黎星言试图扔东西上去把奖杯打下来,奈何树冠实在太高,抛出去的高度还不过树干的五分之一。


    摩拳擦掌后,云媞打算徒手爬上去。


    突然,Sinead在她身前蹲下,「上来吧。」


    它不明白孩子要做什么,只知道她想爬得更高。


    即使没有Sinead的帮助,云媞也能完成目标,无非就是手被磨破、衣服被荆棘刮花、额头被汗水浸湿……


    但不留余力地托举,这是一个母亲在学会放手之前,能为女儿做的最后一件事。


    让她在收获硕果的路途中,尽可能地少受些不必要的磨难吧。


    Sinead驮着云媞,利爪插进茎杆,稳健而轻盈地攀爬到顶端。


    花豹能拖动重达三倍自身体重的猎物上树,一个人类女孩自然不在话下。


    指尖触向奖杯的瞬间,所有选手的手环同一时间响起。


    【《生存者游戏》通知:恭喜!选手云媞已顺利夺得冠军奖杯,同时将获得奖金:一亿人民币。请各位选手们,尽情享受最后的旅程吧!】


    *


    【实至名归!!!】


    【我靠这是什么梦幻场景?一只野生花豹背着人类女孩爬上树?还驮着她到处闲逛?云媞是什么迪士尼在逃公主吗?!为什么那么多动物都好喜欢粘着她呜呜呜羡慕死了】


    【不是公主,是女王!整个世界终将会被我们媞猫猫踩在脚下桀桀桀】


    【突然觉得云媞性格也挺像花豹的,冷傲独立,优雅又危险,最主要的是……强啊!!!几乎全能!!!】


    【嗯,感情也像花豹一样渣……】


    【楼上的,黎星言你上大号说话(早已看透】


    ……


    “有趣。”


    看着巨幕里与花豹紧紧相拥的女孩,Vilereus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


    将修长的双腿交叠搁在茶几上,他单手撑着太阳穴,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自从在监视器中偶然看到一只为了保护人类而单挑鬣狗群的花豹后,他一直在找那只花豹的踪迹。


    但它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出现过。


    直到有监查员说,发现另一只成年母豹的巡视轨迹曾与那只亚成年花豹高度重合,或许可以通过它找到目标。


    Vilereus才勉强换了监视对象。


    花豹的确是一种极为机敏狡黠的动物,它能在很远的距离就感知到人类车辆的靠近,随后钻进丛中无影无踪。


    后来,Vilereus决定不出面,只用无人机跟随,镜头捕捉到它的次数才开始变多。


    不过,倒是没想到,它长途跋涉、居无定所,竟只是为了寻找这个人类女孩。


    她似乎叫……云媞?


    而与她同行的那名少年,Vilereus也记得,正是曾被那只亚成年花豹保护的人类。


    “Vilereus,Mr.Eric已经知道您在这儿了,他让我转告您,停下手上的事情,尽快回国……”


    “回哪个国?”Vilereus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向身侧的助理。


    助理无奈瘪嘴,耸了耸肩,意思是:你懂的。


    作为私生子,他还是回华国更加自在。


    “Mr.Eric还说,不要干扰节目录制,无人机已经好几次拍到您在草原腹地的所作所为,他当下没有精力替您善后。”


    “好一个过河拆桥,”Vilereus不屑地冷哼一声,“这破节目最初还是我替他策划的呢。”


    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他和那位生理父亲本就利益大过感情。


    直播间


    ,弹幕多到重影。


    都在为女孩欢呼呐喊。


    云诡波谲的满天夕阳下,云媞乳燕投林般扑进野豹怀中。


    而一向难觅踪迹的花豹,竟也优哉游哉背着她走进浮光。


    属实令人匪夷所思。


    但这个女孩身上已经发生过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若不是Vilereus知晓这档节目不可能作假,他险些都要怀疑那些镜头掺了特效。


    可惜啊……没有亲眼见她一面。


    Vilereus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明显,眸中却依旧像一面波澜无惊的深海。


    回国再见吧,云媞。


    第59章


    与Sinead做最后的告别时,另一边的叶玄等人已经“不辱使命”,成功找到被困盗猎者的位置。


    电网很大,码力充足,□□了几个小时仍在源源不断地放电。


    护林员按线路走向找到电瓶,断开电瓶上的接线。不过,断开电源后,线路上仍有余电,不能直接动手拆除。


    又耽误一个多小时,往电网上扔了许多湿树枝才彻底放完电。


    驾驶座的男人因失血过多已经死亡,活着的年轻黑人哭成狗,爬出车门时,竟直接尿裤子了,嘴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崔达以为他在骂人,毫不留情一巴掌扇了上去。


    没有一个人阻拦。


    最后还是保护组织的志愿者翻译道:“他说他在车里面躲了大半天,看着自己的同伙一点点地死亡、腐烂,太阳暴晒、又饿,还不敢撒尿,怕漏电……”


    年轻黑人“哇”得捶胸顿足。


    志愿者哽了一下,“他说,那个女人真厉害。”


    实际原话是:那个女人比死神还凶残。


    明娇娇听到这话,与有荣焉地哼了一声,“那当然!”


    早在出发之前,他们就已经通过直播知晓了云媞的光荣事迹,对此并不意外。


    “基操淡定!”贺君卓抬手,老神在在地挥了挥。


    最后,一死一伤的盗猎者被野保组织和护林员带走,等待他们的是国际法的严苛处罚。


    或许还能通过他们,顺藤摸瓜找到发布盗猎任务、贩卖野生动物栖息处信息的上游。


    盗猎者悔不当初,哭得涕泗横流。


    另一边,云媞也泪眼汪汪,抱着Sinead的脖子不肯撒手。


    黎星言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孩子气的一面,看到她哭,自己的眼角也跟着泛红。


    “媞媞,要是你实在舍不得它,那、那……”


    知道他要说什么,云媞将脸埋在豹妈妈的胸口,摇摇头,“不要。”


    Sinead向来是自由的,它属于稀树草原,而不是人工草坪。


    毛绒绒的前胸已经被泪水浸湿,豹妈妈的眼眸依旧温和慈爱。


    胸腔发出类似人类叹息的声音后,它抬起梅花爪垫,安抚般轻轻拍了拍云媞的肩膀,「你该走了。」


    「以后还能再见吗?该去哪里才找到妈妈?」


    云媞抬头,湿漉漉的水眸里闪过一丝迷茫。


    异世界的塞伦盖蒂,还是这个世界的荒岛或赛城?


    「不用刻意去寻找我。只要你想起我一次,就代表我们见了一次面,不是吗?」


    云媞尚不能理解这种抽象的说法。


    豹妈妈的耳朵沾了草籽,鬃毛似乎还带着昨夜的风沙。


    静静趴在它宽厚紧实的背上,感受彼此心脏的震颤。


    像摇篮一样,四周的风景开始晃晃悠悠旋转,云媞渐渐安宁下来。


    整理好心情后,她先行一步上了车。


    不愿让豹妈妈担心,也不想看着它离开,于是云媞将整个身子缩进座位,头别到另一侧。


    黎星言站在车下,望着花豹一步三回头的背影,神使鬼差的,他突然喊了一声:“Wendy?”


    Sinead顿住,扭头回望。


    那个沉静又包容的眼神,让黎星言脑袋“嗡”得一下开了窍。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你是……Wendy的妈妈,对吗?”


    小时候,豹妈妈因为要捕猎,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黎星言对它的印象并不深,所以也不太记得它长什么样。


    Sinead轻吼一声,似在回应。


    Wendy突然消失,媞媞莫名出现,Sinead紧随其后现身……


    媞媞受很多动物的喜爱,但从没有哪一只,能让她像对这只母豹这般亲昵,甚至是……孺慕之情。


    一个荒谬的念头涌现脑中。


    黎星言唇瓣微微翕动,一瞬不瞬望着Sinead的眼睛,“Wendy是……”


    头顶无人机窸窣的响动,让他骤然咽下嘴边的话。


    一人一豹相顾无言,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良久,枯草被落日染成蜂蜜色。


    高大的金合欢树投下的阴影,缩成短短一截。


    一滴雨落了下来-


    雨滴落在班列鼻尖的那一秒。


    他正被一群鬣狗包围。


    这是云媞曾单挑过的那个鬣狗群。


    为首的正是差点被他生生掰断牙齿的雌性斑鬣狗,看来它已经力排众议,成功完成了权力更替。


    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它认出,但仍是鬣狗身的班列不敢轻举妄动,他拖着还未痊愈的后腿,默默退后几步。


    收到云媞的消息后,其他伙伴就开车动身了。


    没人会想着带一只受伤鬣狗出门,更没人想到这只鬣狗把他们的对话全都听进心里。


    班列实在害怕云媞会遇到那个心狠手辣的混血男人,便偷偷跟了过来。


    腿上缝好的伤疤开始慢慢撕裂,他一刻不敢停歇。


    但鬣狗的忍耐力和持久力再强,也架不住长时间奔跑,吉普车沿着湖泊的一个转弯,便将班列远远甩到车后。


    于是,伺机而动的鬣狗群登场了。


    与大象、狮子一样,鬣狗群也是母系社会。


    族群由一只雌性女王领导,女王掌握着族群的生杀大权,雌性鬣狗甚至还拥有假阴.茎,这使得她们能在□□和生育过程中完全掌握控制权。


    雄性鬣狗的地位比幼崽还要低。


    班列的“奴性”和“绝对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在极端女强男弱的成长环境中形成的。


    但像现在这样,围追堵截一个不是本族群的雄性鬣狗,也不太符合鬣狗群的习性。


    眼见鬣狗女王步步紧逼。


    班列明白,自己恐怕已经暴露。


    他龇起獠牙,打算放手一搏。


    大不了一死。


    若无法重回人身,让他独自留在这里、永远也见不到姐姐,还不如现在就去死。


    见他如临大敌,鬣狗女王发出与人类极其相似的讥笑声,「每天跟在一只花豹身后的叛徒?」


    它歪头,突然对眼前这只受了伤的雄性产生好奇,「臣服我,我可以让你加入我的族群。」


    一般女王说完这句话,就会有前仆后继的雄性鬣狗谄媚地跪舔过来。


    但班列只觉恶心,「恶心的物种!恶心的族群!」


    包括他血液里流淌的斑鬣狗基因,也令他恶心。


    鬣狗女王不解:「你不也是斑鬣狗吗?」


    「我不是,我是人!知不知道,在人类世界里,你们的名声到底有多差……」


    人类用自己的审美观和价值观,给动物划分三六九等,而鬣狗是最受嫌恶的“反派角色”。


    从小的经历,本就让班列对自己的族群没有身份上的认同感,现在更甚。


    班列的过激言论引起群愤,其他鬣狗急不可耐,只待女王发号施令,一举将这个叛徒咬成碎片。


    不远处,几只狮子蠢蠢欲动。


    它们看出班列并不属于这帮鬣狗群,打算在他落单后上前戏弄一番。


    鬣狗肉质差且携带大量病菌,并不在狮子的食谱,但伺机扑杀,也不失为取乐之法。


    腹背受敌。


    并非没有路走,至少还有死路一条。


    鬣狗女王低吼一声,直直朝班列俯冲而来。


    意想中的痛感并未降临。


    女王竟直直掠过班列,朝围观的狮子呲牙示威,直到对方兴致缺缺地离开这片领土,它才宣示


    主权般绕着班列走了两圈。


    「原来我们在人类眼中如此不堪。」


    站定片刻,女王慵懒地抬眼,「不过幸好,我们也不需要靠人类的怜悯,来保障族群的延续。」


    因为足够强大和聪明,不符合人类审美又如何。


    带着族群离开之前,鬣狗女王望向一个方位,「她往那里去了。」


    「祝你们在人类世界过得愉快。」


    族群的延续,的确不需要人类怜悯。


    但正因为云媞有人类一般的仁慈,才让它获得了重生的机遇。


    雨越下越大。


    很快,枯黄草地上,集起密密麻麻的小漩涡。


    雷声在天边滚动。


    干裂的土缝里冒出青草尖,转眼就淹没了蹬羚啃过的枯茬。


    水塘也鼓了起来,河马张着粉红大口打哈欠,长颈鹿伸长舌头卷食金合欢嫩叶,象崽在母象的肚皮下来回蹭,灰色皮肤上沾满红土。


    成千上万的角马群,在金黄色的地平线蜿蜒浮动。


    雨季来临了。


    稀树草原的辽阔,是空间的浩渺,更是时间的凝固:每一株草、每一粒沙,都在光与影的褶皱里,书写着永不终结的浪漫诗篇。


    这里没有自卑的生命,只有蓬勃向上的野性。


    第60章


    雨季来临后不久,云媞发现了班列。


    正值返程途中,天色已暗。


    他赤身裸.体躲在灌木丛中,车灯照在脸上,他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措和迷茫,像某种初生的小动物。


    云媞还没来得及下车,黎星言啪得一下关掉车灯,倏地打开车门。


    走了两步,又匆忙回来取出后座的薄毯。


    “裹好!包严实!”


    他挡在班列身前,生怕对方现在这副勾栏样式被云媞瞧见。


    亲眼目视他把下半身遮盖完全后,黎星言才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过去,“先穿着吧。”


    班列愣了一瞬,呐呐道:“……谢谢。”


    他跛着腿起身,小腿肚那块崩坏的缝线渗出污血。


    回想起前段时间再见媞媞的场景,几乎和当下一模一样,都是不着寸缕且受了伤。


    那时媞媞右腿不便,可能是因为Wendy被鬣狗群首领咬伤,而现在班列受伤的位置……也与媞媞救下的那只斑鬣狗相同。


    黎星言已经完全转过弯,甚至形成了一个紧密的逻辑链。


    为了求证脑中所想的那个念头,接下来几天,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


    ……


    云媞没有任何悬念夺得冠军,班列平安回归。


    被救鬣狗不知所踪,但大家一致以为是野兽伤好后自行出逃,没人察觉出异常。


    节目进入尾声。


    恰逢暴雨,节目组无法派出回国直升机,便只能在住处进行最后几天的室内录制。


    这几日,好酒好肉伺候着,用贺君卓的话来说就是“感觉这是断头饭,全员在回国前要被鲨人灭口了”。


    气得明娇娇追着他暴打了一顿,“呸呸呸!不吉利!”


    满屋子鸡飞狗跳。


    一向爱凑热闹的黎星言心事重重,显得稳重许多。


    这种“沉稳”维持到了最后一天。


    【《生存者游戏》录制结束,谨代表全体节目组工作人员,向大家致以最诚挚的祝福。愿大家在今后的生活中,永葆荒野求生的勇气与毅力,友谊长存!】


    无人机归巢,屋内摄像头全部关闭。


    荒岛的最后一夜。


    大家都喝得酩酊烂醉,颇有一种终会相忘于江湖的“be感”。


    不怪这么觉得,主要是云媞表现得实在过于淡定。


    没有因录制结束而感伤,也没有因即将分离而流露出不舍。


    她一直这样,仿佛孤身于世外。


    但每个人举杯,她都会跟着喝,喝得脸蛋红扑扑的,也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后半夜,大家醉醺醺地回到各自房间。


    万籁俱寂。


    床上,微微隆起的薄毯下,女孩的呼吸绵长平稳。


    房门被悄无声息地从外推开。


    黎星言猫着身子,踮起脚尖,做贼似的踱步进来。


    根据这几天的观察和一一比对核实,他已经基本确定媞媞就是花豹Wendy,而班列便是那只叫做“斑斑”的斑鬣狗。


    现在只需查证最后一个“铁证”:媞媞右腿是否残留被鬣狗女王咬过的齿印。


    只可惜,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只能趁着云媞醉酒睡着,才出此下策。


    屏住呼吸,撩开被子一角。


    借着月光,女孩修长紧实的腿部凝脂般莹润。


    不是!你个登徒子往哪儿看呢!


    黎星言默默给了自己一巴掌,啪得一声响,在空荡的房间格外清脆。


    他面红耳赤偷瞄床头的云媞,对方闭着眼,依旧睡得清甜。


    在心中忏悔数秒,黎星言继续凑近。


    眼见快要看到右后腿,女孩嘤.咛一声,无意识地抬腿翻了个身。


    两个尖牙扎进皮肤里的黑色凹印就在眼前。


    实锤了!但……


    黎星言的脑袋也被压在云媞两腿之间,动弹不得。


    当然,他也不敢乱动。


    小少爷的长睫剧烈颤抖,死死闭紧双眼,整张脸都快憋成酱紫色。


    是奖励还是惩罚?或者二者皆有。


    总之,黎星言用了十几分钟,才强行让自己躁动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用指尖轻轻捏起云媞的小腿,想要抬高些。


    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自己的死脑袋总算有空间可以挪开时,指腹就会突然一滑,瞬间泄了力。


    来来回回好几次,黎星言又羞又急,额上和手心凝出薄薄的细汗。


    水珠沿着食指指节蜿蜒而下,在床单上洇出一抹暗色。


    终于,最后一次成功了。


    他的脖子红得不像样,脸也冒着热气,像被熏蒸过的娇花,有些发蔫,但越发春色旖旎。


    下一秒,这朵娇花被无情踩到脚底。


    原本醉眼迷蒙的云媞,此时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烂醉之色。


    她长腿一跨,将黎星言径直踹到地下。


    脚趾压在他的心口,时轻时重地碾磨。


    这在人类世界是极具羞辱成分的举动。


    但黎星言却不可抑制地起了反应,他闷哼一声,求饶般轻声呢喃:“媞媞……”


    开口是支离破碎的节操。


    早在黎星言进门之前,云媞就察觉出他的异常。


    甚至更早。


    与豹妈妈分别那天。


    云媞已经猜到他发现了自己就是Wendy,她想知道,即便如此,他会作何反应?


    害怕远离?向其他人揭发自己?还是像人类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找个除妖师将她捉起来做研究……


    但都没有,相反,他似乎每求实一个“她就是Wendy”的证据,就会忍不住激动几分。


    那个偷偷用余光观察她的眼眸,也会变得更亮,像草原上的天狼星。


    黎小少爷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多深呢,实则早就暴露无遗。


    “你在害怕?还是……”


    云媞踮着脚尖,从胸口轻轻划到小腹,看到他身体随之而来的异样。


    她兀地笑了,重重一碾,“兴奋?”


    纯情小学鸡少爷哪里受过这种撩拨,噌得飞速趴到床上,压住身体的异样。


    耳根连着后脖颈一片通红,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媞媞!你是故意的!”


    没有恼羞成怒,有的只是莫名的娇嗔。


    云媞“嗯哼”一声,故意说:“要派人来抓我吗?反正你也知道了,我其实不是……”


    “人”这个字还未说出口。


    黎星言脸色倏然骤变,也顾不得羞不羞了,他慌乱翻身,捂住云媞的嘴巴。


    “嘘!”


    他拧紧眉心,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气声说:“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一定不要!”


    黎星言起初闪起这个猜测后,就立刻回看了有关云媞和班列的所有直播镜头,发现每次到他俩可能暴露身世时,直播总会以“信号丢失”等不可抗力因素中断。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恐慌也如影随形。


    这件事,实在超现实,一般人都不会相信。


    但媞媞不拘小节、心也大,万一哪天主动说出去,被有心人听到,抓起来做实验……


    作为影视从业者,艺术家黎星言想象力极其丰富,否则在最初,也不可能因为云媞的几个无心之举,就自我攻略成“她喜欢我!”


    想到云媞身份暴露后的“惨状”,黎星言


    眼眶倏地红了,又气又急地向她阐述这件事的利害。


    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的模样,云媞只觉有趣,嗯嗯点头,实际却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说得好。”


    云媞歪头,眼眸带笑地睨了他一眼,“不过……你那里一直顶着我。”


    一句话,让唠叨的黎星言瞬间闭嘴。


    他羞愤难当地用被子盖住腿间,试图替自己辩解:“我、我是个成年男人,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会这样,是正常的……”


    说不下去了。


    委屈巴巴地叹了口气,他呐呐道:“对不起,媞媞。但是,我真的只对你这样过……”


    “哦,”云媞挑眉,“听起来有些可惜?你还想对谁这样?”


    调戏纯情少男是件有趣的事。


    看他血脉偾张,看他惊慌失措,看他欲辨忘言,看他如何绞尽脑汁地、笨拙地表达自己满溢的爱意与忠诚。


    黎星言频繁张合的唇瓣,令云媞心下一动。


    遵循动物最原始的爱欲本能,她兀地贴了上去。


    在对方大脑陷入宕机,连舌尖的位置都不知如何摆放之际,抢占高地,深入城池。


    云媞单手撑在少年腿间,掌下的鼓胀一跳一跳,像温热的心脏。


    “你真的不害怕我吗?”


    人类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后面还会跟上一句“必杀之”。


    一片迷蒙中,黎星言无意识仰起头,唇红齿白,眸光潋滟,说起话来仿佛稀树草原初临的雨季,潮湿且汹涌。


    “我、只害怕……弱小的我,配不上你。”


    “媞媞,那只雄豹一点也不好,我可以做得比他还好,我们才是天生一对……”


    “才没有什么殊途,只要相爱,就能同归。”


    “还有我之前说的什么花豹流行露水姻缘、换乘恋爱,那些都是唬人的屁话。”


    黎星言眨了眨眼,眼底恢复一丝清明,“媞媞不会这样的,对吗?”


    “那可不一定,花豹本性如此。”


    像被戳破的气球,黎星言一下泄了气。


    他耷拉着眉眼,但很快,又被无休止的爱意涨满。


    “没关系,我一定有办法讨你喜欢的,”他用鼻尖蹭了蹭云媞的脸颊,偏头,轻轻衔住她的耳垂,“我还有很多办法,打跑那些小三小四们。”


    “来一个,我打一个!”


    云媞轻笑一声,跨坐到他身前,拽着他的发根压下去。


    上一秒还恶狠狠的黎小少爷,此时又像大型犬一样乖顺。


    他仰躺在床上,嗫嚅数秒,喉结滚动着吞咽,“在洞穴那次,Wendy用尾巴缠着我……”


    说好了不要自作多情,但实在不怪黎星言多想,他太了解花豹的习性,知道那是发情期到了的求偶表现。


    他只想确认,那时媞媞是不是对他也有像此刻同样的感觉。


    凝视黎星言的眼睛,云媞缓缓磨蹭着往后挪了挪位置。


    感受到腿间那股难以忽略的灼热,以及少年眸中的隐忍与欢愉,她才卸掉全身的力,直直坐下去。


    “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说:拉灯关闸!


    下章开始回归现实生活哦[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