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燕皇


    太医说,随着她年纪增长,或许这道伤口会渐渐变淡。


    或许有朝一日,可以完全淡到看不见也说不定。


    说这话到时候,太医眼光闪躲,生怕受到谢崚责罚。


    谢崚估计他是在哄自己的。


    谢崚侧了侧身子,只要不细看,伤口还是不太明显的,但如果要将头发全部梳起绾成双丫髻,那她的脖子就不如从前那般白玉无瑕了。


    她松了口气,还好,不算太丑,她还能够接受。


    小河给她披上一件披风,“殿下,太医说,今天你可以出去走走了。”


    “殿下,出去吧,外面桃花都开了。”


    小河劝道,谢崚已经病过了一整个冬天,因为不能吹风,所以她整个月都关在屋内,连窗户都没有开过,更别说到外面去看看院子里的景色了。


    春日一来,院子的花叶新引,桃花都已经开了,粉嫩嫩的桃花开了一簇簇。


    她谢崚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踩在泥土地上,因为没有恢复好,脚步还有一些虚浮,往前走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


    “小心。”


    多亏小河,扶了她一下,没有让她摔倒。


    忽然一阵风吹起,谢崚怅然得抬起手,去抓空中飘落的桃花。


    她抓到了一片,虚


    虚实实地握在掌心,大病初愈,她的掌心没有力气,她握了一会儿,又轻轻松开,任由掌心的桃花飘落在地。


    她还活着,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养病,她对自己的身体终于是有了实感。


    她还活着,真真切切地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里此刻含着热泪,活着真好,活着她可以看见春花灿烂,活着,她可以感受温暖的阳光,活着,她还可以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真真切切活着要好了。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谢崚低头看着凋零的桃花,鼻尖颤动。


    ……


    三月,江南早春,冰雪消融。


    而北方龙城,此刻依然大雪封锁。


    宫殿中,慕容徽打开密匣子,犹豫了许久,才敢取出里面的信。


    即便已经回到了龙城,但是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关注着谢崚的消息。


    他还有几个密探留在建康,将谢崚的情况汇报给他。


    知道她病重,他的心揪成一团,痛恨又懊恼。


    若是知道会让谢崚受这等罪,他就不该将她带出京城,让她受那么严重的伤,得那么严重的病。


    要是别人害她变成这副样子,他早就将对方千刀万剐,可是偏偏……偏偏这个人是他。


    他每天都在等着谢崚的消息,既盼着她好转的信息到来,却又害怕看到更坏的消息。


    他的手指收拢,几乎要将这张纸捏碎。


    过了许久,他终于缓缓张开了信。


    探子带来的是好消息,说谢崚已经能够坐起来吃东西,太医也说了,她的身体已经渐渐好转。


    只要坚持喝药,等入春后,病大概能够痊愈。


    慕容徽的眉头在这些文字中缓缓舒展,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可是,这丝笑容转瞬消散,他俊美的眉头紧皱,谢崚最不喜欢喝药了,她喜欢甜,不爱吃苦的东西。


    她不肯喝药怎么办?


    侍女有没有为她准备蜜饯?


    吃了蜜饯,药效会不会下降,谢崚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更多的担忧涌入脑海,将他遍布,他抿紧唇,他不敢想,谢崚是否会怨恨他。


    恨他将她留在南方?


    “太子殿下!”


    倏而,密室的门被推开了,慕容徽走出门去,满地皆是效忠于他的死士。


    “夫人在清露台,那边已经安排妥当。”说话的人是贺兰絮,他将一柄青铜宝剑递给慕容徽,“世子,该出发了!”


    慕容徽神色阴沉,将剑佩戴在腰侧,“诸君,随孤赴宴!”


    清露台上,笙歌雅舞,慕容昭不顾坐在身侧的皇后,怀中揽着一貌美人,行止放荡,欣赏着台下的歌舞。


    翩翩起舞的舞姬身子绰约,舞姿妖娆,慕容昭抚掌大笑,“夫人,朕与你当初相遇,你亦在舞池中起舞,而今你已作朕妇,十有八九年矣。”


    朱夫人轻笑:“妾福浅命薄,得以侍君,乃妾之幸。”


    两人旁若无人般你侬我侬,贺兰夫人脸色不动,远处,诸武士正渐渐靠近。


    慕容昭喝得烂醉如泥,全然不知——一场惊变,即将发生。


    燕国太初元年三月,昭仪朱氏生辰,燕太祖为昭仪贺生,于清露台设宴。


    太子以“妖姬惑君”,联合皇后,携武士闯入清露台,逼太祖杀朱氏。


    太祖不允,面斥太子。


    太子于是以“太祖无德”为由,使人砍杀朱氏,后囚禁太祖于清露台上,成为“太上皇”。


    两日后,太上皇慕容昭因急症逝世,太子慕容徽登基为帝。


    ……


    四月初,消息传到了江南朝廷。


    谢崚是在谢渲口中得知这件事的,她心事重重地握着笔,思绪纷乱地在纸上乱画。


    “弑父?”傻子才相信慕容昭是急病崩殂,谢鸢冷笑,“他还真不怕背上千古骂名。”


    谢渲道:“陛下,慕容昭是个花架子,登基后沉迷酒色,起不了太大的风浪,而如今的燕帝是怎么的人,陛下再清楚不过。”


    慕容徽是鲜卑人的战神,他当初在战场上,可是有着不败的神话,匈奴人都被他打怕了,连刘传见了他,也难得惺惺相惜地感慨一句此乃“真丈夫”。


    “如今我军将士和赵兵在争夺长安,若是再加一个燕国进来,只怕难敌。”


    慕容徽打匈奴也就罢了,但如今看这局势,只怕楚国迟早要和燕国对上。


    谢渲预料到了这一点,抬起头来道:“北伐良机已经错失,现如今江北局势不算明朗,燕帝若想扩张领土,必然先和赵国碰上,不如先引二者相斗,待其两败俱伤,再趁虚而入。”


    “撤兵?”


    谢鸢几乎秒懂谢渲的意思,将江北的部队撤出,保留有生力量,反正燕、赵都在江北,他们两个肯定会先碰上,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北上攻打他们。


    谢鸢笑容变冷,“朕不是虞氏鼠辈,神州陆沉,朕好不容易夺回那么一点土地,却要再一次抛弃中原,向上辱没祖宗,向下对不住冲锋陷阵的将士和归化投诚的江北百姓。”


    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土地,怎么能轻易放弃,别说是谢鸢,在前线拼命的将士绝不会同意,连谢渲的那个侄儿也不会同意。


    本来因为北伐不畅,朝廷已经有所微词了,要是谢鸢此刻撤兵,那就是打自己的脸。


    谢渲道:“是微臣多心了,微臣告退。”


    谢鸢说道:“不过慕容徽其人,阴险狡诈的确不得不防,你的提议不无道理。”


    谢鸢刚说话慕容徽的坏话,忽然想起了谢崚还在屏风后面听着呢,连忙道:“阿崚,你在做什么?”


    谢崚抱着谢鸢让她看的奏折起来,放在谢鸢面前,“娘,我已经看完了。”


    “我可以走了吗?”


    她低着脑袋,自从大病一场之后,她的性子就变了,以前那么活泼的一个人,沉静了不少,有点冷冷了。


    谢鸢有些心疼,摸了摸她的头发,“去吧,记得穿多些,注意身体。”


    “我知道了。”


    谢崚去了校场。


    随着年龄见长,太学里学的东西对于这些世家子弟而言,已经不够用了。


    除了太学,这些学生家中还会根据孩子的具体情况请师傅,教授文治武功。


    学生们不是学文就是学武,文武总要挑一个往精处练,江南清谈之风盛行,世家大族崇文,大部分学生都是偏好于学文而轻武。


    但是谢崚却更想要学好武。


    她努力提起两个水桶,双手放平,坚持一秒、两秒……约莫十秒钟左右,她撑不住翻开手,水桶摔在地上,溅落满地水花。


    对面陪她的苏蘅止连忙放下手中的水桶,“你呀你,坚持不下去了就放下吧,为什么一定要提着?”


    随着年纪增长,苏蘅止和她身高差距拉开,苏蘅止又比她高了一截,眉间的红痣愈发明艳,漂亮眼眸如盈星河,楚楚动人。


    他轻轻替她拍了拍溅到裙子上的水珠,“还好,不算太湿。”


    谢崚搓了搓手,被压得红彤彤一片,心想要是有杠铃就好了,这样子她就不用用水桶练臂力。


    她其实想要让人帮她照着图纸做一个差不多的,然而她发现她不仅仅没有办法说出小说剧情,包括她那个世界的一切发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她也一样没有办法带来,所以她只能用“古法”来增加臂力了。


    谢崚揉了揉手腕,无奈地看着摔烂的木桶,“再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拉动重弓。”


    轻弓只可射飞鸟,重弓则可射猛虎,可以百步之外取人性命,谢崚额头上有汗,不大想练了。


    “你大病初愈,身体没力气。”苏蘅止安慰道,“已经很好了。”


    “话说大家都在习文,你为什么偏好习武?”


    谢崚看起来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太学里的女生大多都不太爱舞枪弄棒,对于骑马射箭更是敬而远之,而谢崚却偏好于习武。


    “你不懂,我这也是没有办法。”


    谢崚深深叹了口气,这哪是她爱不爱呀?如果可以,她才不要到校场上来提水桶。


    习武可以锻炼身体,她想要自己变得更健康一些,不想要自己如原书注定的那般病故。


    哪怕有那么一丝希望,她也想要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阿西吧码字到半夜果然有惊喜,刚写完回头一看就是一大只双马尾大螂了,真的是作孽呀,火速写完上战场


    第52章 北伐失利


    谢崚忧愁地望着天。


    她受阻被留在楚国,


    慕容昭身死,慕容徽登基,好像一切都照着原书剧情发展,冥冥中注定的那般,无法更改。


    苏蘅止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她已经愣了好久了,自从病好之后,她总是这个样子,无缘无故就盯着一个地方开始走神。


    谢崚摇头不语,苏蘅止坐在她的身边,“最近见你总是不开心。”


    谢崚深深叹了口气,“你看我爹那个死样,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燕皇篡逆,殿下担心的是会累及自身吧,”苏蘅止道,“没事的,你还有陛下呢,陛下那么疼爱你,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只要陛下在,没有人敢对你做什么。”


    “这倒未必。“


    谢崚深深一叹,“你不懂,我曾经相信我爹,我爹把我抛弃,我娘那么疼爱我,她曾经也利用过我,我相信他们都是爱我的,可是他们还有更爱的东西,所以他们没办法全心全意地顾念着我。”


    “这个世界上最可靠只有自己,可是我弱小得像一只蝼蚁,根本就保护不了自己,要是我再长大一些、聪明一些、或者强壮一些就好了。”


    她单手托腮,深深一叹,她要是像她爹那般骁勇善战,像她娘那样聪慧明悟就好了,可是她从小就傻傻的,不聪明。


    她觉得她爹娘不可靠,可是一直以来,都是她爹娘在保护她,她做什么事情都是失败的。


    穿越前是,穿越后也是。


    “阿崚,”她居然感觉有一双手将她脸捧起来,苏蘅止凝视着她的眼眸,“别这么说,你已经很好了。”


    “何况你还有我呀,”苏蘅止俯身看着她,“殿下若有难,我也不会置之不理,我会保护殿下的。”


    苏蘅止眼神难得的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谢崚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爹娘都靠不住,我能指望你什么?”


    她和苏蘅止都是半斤八两,这话说的,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而且,她连慕容徽和谢鸢都不信任,自然不可能信一个小孩能保护她。


    “行吧,”苏蘅止也不狡辩,他的性格一直温吞和顺,哪怕被谢崚嘲笑了,也不生气,而是继续说道:“不久前的春考,你考了第二,仅仅次于谢灵则之后,而且你的骑射比他更胜一筹。”


    “是吗?”谢崚一惊,“我考了第二?”


    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不是还没放榜吗,你怎么知道的?”


    苏蘅止道:“今天早上我花了点大钱贿赂了学监,提前看到了成绩,谢灵则第一,你第二。”


    “大钱是多少?你干嘛浪费这钱。”


    能够用到“大”字,估计数目不小。


    太学课考,迟早都会放榜的,在谢崚看来苏蘅止这是多此一举,有这闲钱给她不好,还去贿赂什么学监。


    苏蘅止转头看向她,“因为我好奇呀,我看殿下最近挺用功的,上课也不睡觉了,每天都要来校场练武,我就是急着想要看看殿下有没有进步。”


    谢崚疑惑:“你不看你的,就看我的?”


    “也看我的,我考得比殿下差,看来以后得要用功才能追得上殿下。”


    谢崚的年纪在学生中本就偏小了,她觉醒穿书记忆之前,根本就跟不上同学的脚步,就好比孟君齐听一次就可以听懂的东西,她要反反复复听好多次才能理解,久而久之,她就失去了学习的兴趣,长居倒数第一的位置。四书都不明白,学武又嫌累。


    如今她已经能够做到百步之内箭无虚发,连策论都写得有模有样。


    病了一个冬天参加春考,不费吹灰之力就爬到了第二名。


    只不过,学业上的跃升已经不能让谢崚高兴起来。得知自己考了第二,她完全激动不起来。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裙子,“我该回去了,明天再练吧。”她今天已经练了一个时辰,肩膀好痛。


    “行,那我明天再来。”


    谢崚见他也收拾东西跟自己一起走,不禁说道:“其实你不用一直陪着我,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苏蘅止道:“那殿下又如何确定,我想做的,不是陪伴殿下呢?“


    谢崚莞尔:“那你喜欢陪我吗?”


    “……或许喜欢吧。”


    ……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原书剧情走向高度重合。


    到底是小说世界,无论前期书中内容偏移了多少,到头来也是殊途同归,朝既定中的轨迹走去。


    谢崚很早之前就有所预感,谢鸢这次北伐注定失败。


    作为小说女主,谢鸢的确能够在未来某日一统天下,完成多年来的夙愿。


    可现在,时机未到。


    前线推进不利,旧都长安久攻不下,而在王伦包围长安的并制定策略防备赵国的援兵时,却忽略了正在窥探战局的氐人部族。


    四月,氐人苻青假借增援长安之名,忽然袭击王伦的军队,楚军夜惊,踩踏、死伤者无数。


    王伦手持长戟,骑马迎敌,勉强稳住阵营。


    而城中的赵皇见此情景,当即派兵出城,两面夹击楚国军队,楚军大败,赵皇俘获了楚国两名大将,连王伦也受了箭伤。


    此战令楚军吃尽苦头,损失将近五万军队,等到北边的赵国援军赶到,王伦已经无力迎击赵军,不得已撤出关中。


    或许谢渲之前说的是正确的,失败是难以避免,为了防止更大的损失,应该赶快撤兵。


    他当初是带领谢氏坚定不移站在虞谦身边,最后又支持谢鸢谋逆的人,虽然退隐多年,但是对天下局势洞若观火。


    只是没有人会听他的。


    而就在此时,而更要命的事情来了。


    ——燕军,南下了。


    在慕容徽登基之处,燕国内乱,一些大臣怒斥慕容徽不忠不义,弑父篡位,不配为人皇,六皇子更是带领亲兵,讨伐慕容徽。


    慕容徽很快就以雷霆手段强势镇压了燕国内部的反对势力,斩杀六皇子。


    之后,慕容徽调转矛头指向南方,开始从最脆弱的青州和徐州下手。


    镇守此地的徐州牧苏令安搞政治和人事还是可以的,但是打仗是真的鸡肋,徐州兵本就不能打,被鲜卑骑兵按头痛击,节节败退。


    慕容徽很快就包围了彭城和下邳,这两个城池乃徐州的心脏,要是被燕军攻下了,那整个徐州几乎就要拱手让人。


    而徐州之后就是扬州,是建康城。


    消息传来,朝廷震惊,人心危惧。


    得知消息当日,谢崚去了秋棠殿。


    坐在白玉台阶前,看着不紧不慢吃着糖葫芦的苏蘅止,谢崚心想,他的爱好还真是始终如一。


    她默然许久,才开口问道:“你真的不担心,你爹现在被我爹围困下邳城,水粮断绝,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单凭苏令安自己,是绝对守不住下邳的。


    “不担心。”苏蘅止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回答,“与其担心他,我还不如担心我自己。”


    他咬了一口糖葫芦,囫囵吞下,“我爹他呀,若论保命,天底下他排第二,没有人能排第一,估摸着他以后这三姓家奴都做不成,应该称为四姓家奴,我爹要是投降,你爹还能杀了他不成?”


    杀降不义,慕容徽不会干这种蠢事。


    “所以说,到时候倒霉的,应该是在京城做人质的我。”


    谢崚:“……”


    “他好歹是你爹,他怎么可能不管你的性命?”


    苏蘅止笑容荡漾开来,宛如花圃里刚长出来的嫩芽,“殿下,在面临生死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是我爹,我了解他。”


    苏蘅止了解苏令安的懦弱,理解他在生死关头做出的自保的举动,即便他真的投降,苏蘅止也不怪他。


    谢崚看着他吃完糖葫芦,疑惑,“那你,怎么能如此淡定?”


    “因为我还有殿下呀。”苏蘅止转过头来,乌眸水灵,眼眶中莹润的泪水让他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殿下,为我求情好不好?”


    谢崚暗叫一声要命。


    从来只有她向别人撒娇,第一次有人倒反天罡,反过来朝她摆出这样的表情。


    谢崚戳了下苏蘅止的额头,正好按住他的美人痣。


    谢崚忽然萌生了想要逗一逗他的想法,笑道:“你爹要是反了,你就是罪人之子,本公主凭什么要帮你求情?”


    苏蘅止眨巴眨巴眼睛,眼睛更水灵了,“我还是前朝余孽。”


    谢崚附和道:“那你就更该死了。”


    他低着眼眉,更加和顺,轻叹一声:“我福薄命浅。”


    谢崚受不了了,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还挺能屈能伸。”


    “冰糖葫芦,给我咬一口,”谢崚抢过他手中的那串糖葫芦,将最后一颗吃完,“放心吧,你不会死。”


    苏蘅止之所以能留在京城,不仅仅是因为苏令安,最主要的是因为他身体里的另一半血脉。


    比起苏令安之子这个身份,苏蘅止身上更有价值的,是虞朝余留的皇族血脉。


    谢鸢连安乐王都没杀,要是苏令安坚持不住真的投降了,那苏蘅止最惨的结局大概是和安乐王一样,被囚禁在高塔中。


    对于他这种随遇即安的人来说,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在原小说中,无论是苏令安还是苏蘅止,都能够活到结尾,谢崚与其为他们担心,倒不如为自己担心。


    她看着风吹过花圃,站起身来,“话说,假如我……”


    苏蘅止看向她,等待她口中的话,谢崚却摇摇头,道:“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待会或许还有一更


    第53章 傲骨


    得知徐州受难,还在豫州的荣冲当即调兵回防,希望能解徐州之围。


    慕容徽早有预料,派人在豫州和徐州的必经之路上伏击荣冲。


    荣冲性子急,一脚踏进了包围圈,此战战况惨烈,荣冲阵亡,两万楚军全军覆没。


    荣冲死后,能够抵抗慕容徽的,也就只有王伦了。


    加急战报宛如飞雪,堆满谢鸢的书案,朝廷压力骤增。


    没有办法,谢鸢只能放弃北伐,转而下达一纸调令,派王伦去攻打燕国。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荆州又乱了。


    ……


    谢崚觉得,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哪怕她强行更改了,也不过只是暂且延缓了其发生的时间。


    当年,她帮谢鸢杀荆州刘季,化解了荆州的危机,也间接创造了条件,让谢鸢在刘传身死之后能够北伐。


    而现如今,刘季的外甥打着为“舅父”复仇的旗帜,趁着楚国北伐失利,串通燕国起兵谋反,很快攻下了江陵城。


    该来的,一样也少不了。


    现如今楚国的主力还能打的,就只剩下王伦手上的荆州兵,他若是救徐州,就顾不上荆州。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两相权衡之下,朝廷选择了救荆州。


    王伦再次回到荆州平乱。


    谢崚摊开地图,按照记忆中小说里的描述划出未来燕国的位置,北达云中,东临沧海,西至太行,南抵淮水。


    徐州,恐怕是保不住了。


    果不其然,在慕容徽的猛攻之下,徐州官员人心离散。


    一日,苏令安的参军和苏府的家奴勾结,在苏令安的餐食中下药,在他昏迷之际,直接将他给捆了,绑到慕容徽面前,举城投降。


    慕容徽坐在高头大马上,带着骑兵来到苏府前,凝望着眼前男子。


    记得几年前,他尚是楚国皇后,曾到扬州,见过苏家人一面。


    苏令安是个质弱文官,羽冠锦袍,给人一种风度翩翩的模样。


    此刻,他衣衫凌乱,他的下属并没有善待他,他被麻绳捆紧,脸上被拖过来时撞击在地导致的擦伤,很是狼狈。


    而他的兄弟、夫人、侄儿,一个个被麻绳绑住,被按在他的身后,哭声此起彼伏。


    那个参军谄媚道:“陛下,苏家人都在这里了,已经清点过了,一个也没有少。”


    唯一一个漏网之鱼,是被送去京城的苏蘅止。


    慕容徽翻身下马,从侍从手中接过长刀,缓缓走上前来。


    苏令安抬起头,眸光清浅,凝视着慕容徽手中的刀刃,并没有求饶,坦然迎接命运。


    慕容徽二话不说手起刀落,砍断的却是捆在苏令安身上的麻绳。


    苏令安感觉身上一松,错愕抬头,眼中流露着不解和疑惑。


    这些年来,为了在这乱世之中保全性命,不得已三次易主,像他这样的人,实乃不忠不义之士,理应受万世唾弃。


    杀他,是声张正义,苏令安想不通,为什么慕容徽没有杀他?


    慕容徽目光复杂。


    生逢乱世,生存不易,哪怕是当年谢鸢,为了一口饭吃,竟能脱下衣裳来求他,人求生乃本能,他不会因为苏令安的求生之志就嘲弄他。


    他不喜欢苏家人,也是受谢崚婚约所累,看他们不顺眼罢了。


    慕容徽道:“当年徐州,你曾救朕女一命,朕欠苏氏一个人情,朕不杀苏家人,亦不逼迫你屈从于燕。”


    他吩咐道:“来人,为苏家人松绑,备好马车,礼送回扬州。”


    他身后的士兵立刻上前去,解开苏家人的麻绳。


    苏令安怔了怔,忽然笑出了声。


    慕容徽不解回头,只见他挺直了脊背,如松柏般矗立,“吾承蒙天恩,不能约束下属,为国守城,致使城池沦落于敌手,上累祖宗,下辱子孙,岂能苟活!”


    “何况我已对列祖列宗发誓,吾苏令安,此生不受胡虏之恩!”


    他声音铮铮,宛如金石之音,眼眸赤红,凝视着慕容徽,“今日君饶恕我全家老小性命,我知君乃重情重义之人,愿以家人性命相托,希望君能在我死后,照顾好我家人。”


    话未毕,他转身撞向守卫的长剑,脖子瞬间被刀刃划穿,溅落的鲜血吓得他那几个侄子连声尖叫。


    林夫人惊叫一声,扑倒在苏令安身上,大哭出声,苏令安眼眸中一闪而过些许细碎的光,彻底黯淡无光。


    当初,他只是下邳城中一个没落贵族的儿子,家中兄弟姊妹众多,日子虽然过得潦倒,但也还算快乐。


    但是后来,匈奴人来了,渤海王屠戮下邳城,他的父亲被杀,母亲、姊妹被辱没,为了保全剩下的族人性命,他咬牙自荐,做了渤海王的谋士。


    族人们都唾弃他,为了保命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日日侍奉在杀父仇人的身边,极尽谄媚。


    他默默咽下所有的血,埋伏在渤海王身边等待时机,终于,他等到了虞朝的军队。


    所有人都认为,徐州苏令安爱极了性命,甚至连他的儿子也是这样认为的。为了保命,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他确实惜命,他很怕死,谢鸢登基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投诚了,在他看来,谢鸢确实要比虞谦强一些,是女子又如何?要是真让虞家的毛头小子守江山,守不守得住还不一定。


    只要平平稳稳过日子,向谁称臣不行?


    他这一生奴颜媚骨,却始终没有背叛过汉人。


    凝视着缓缓流淌的那一滩鲜血,慕容徽怔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厚葬罢。”


    江南朝廷同时收到了苏令安的死讯和下邳失守的消息。


    苏蘅止被叫去了宣室殿,一个时辰后才出来,抱着册封的圣旨,眼神呆滞。


    苏令安虽没有守住下邳,却殉城而死,也算是尽忠职守。


    世人从不会轻视殉节而死的义士。


    谢鸢宽待苏氏,追封为镇远侯,作为苏家遗孤,苏蘅止世袭爵位,领食邑三千户。


    谢崚躲在廊柱后面,远远地看着苏蘅止失魂落魄地走下台阶,她想要去安慰他,却又不敢上前半步,担心他会憎恶自己。


    苏令安的死,和慕容徽脱不了任何干系,和她也脱不了关系,因为她扰乱的剧情,像他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也被波及。


    她犹豫了很久,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公主殿下。”


    谢崚脚步一顿。


    她深呼吸,调整好表情,她来到苏蘅止面前,凝视那双薄雾笼罩的眼眸,垂下头,“对不起。”


    苏蘅止却抱住了她,声音很轻,“殿下,我没有想到。”


    他的声音中带了哽咽,“我没有想到……”


    “我宁愿他活着。”


    他的怀抱很轻,没有力气,他的情绪向来都是很淡的,然而在这个


    极轻的怀抱中谢崚却感觉到了浓烈的情绪流淌。


    苏蘅止觉得他可能会抛弃自己,却没想到他弃不了心中的“义”。


    苏蘅止宁愿苏令安不要那么有骨气,既然慕容徽都已经饶了他,还愿意护送他回扬州,他就应该活着,好好活着,好像从前两次那样。


    本就不是什么忠孝之人,何苦惺惺作态?想要装给谁看?


    温热的眼泪从苏蘅止眼眶中流淌而下,滴落在谢崚的肩膀上。


    “阿崚,我不怪你,也不怪你爹,你不要不理我。”宛如刚出生的小猫儿,苏蘅止声音那么脆弱。


    “我不会不理你,”谢崚吸了吸鼻子,搂住他,“我怎么可能不理你呢?”


    “你是我未婚夫,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不理你。”


    ……


    伴随着下邳城破,燕军在北方一路势如破竹,几乎拿下淮水北岸大半土地。燕国的版图在一点点扩张。


    因为北伐接连失利和慕容徽的上蹿下跳,从前累积的矛盾再次爆发,那些曾经反对谢鸢北伐的江南世家再次出来跳脚,指责谢鸢的不是。


    而且,他们还将矛头对准了谢崚。


    谢崚是谢鸢唯一的孩子,也是慕容徽的血脉,她的体内同时流淌着谢氏和鲜卑慕容氏的鲜血,连眼眸也是异于常人的金色。


    从前,谢氏和慕容家交好联合抵御匈奴,谢崚作为联姻吉祥物降生,生来就受尽万千宠爱。


    而现如今,她身上的血脉成为了耻辱的象征,她是逆贼之女。


    朝中有臣子说她血统不正,不配成为楚国的继承人,也有人说她不能再留在京城之中,还有人向谢鸢进言,说应该处死谢崚。


    阵亡的荣冲的夫人来到宣室殿,朝谢鸢哭诉,不应该宽待慕容氏的血脉,无数楚国将士死在慕容氏手中,而今身上流淌着慕容氏血脉的会稽公主却依然享受楚国百姓止养。


    父债女偿,若是不给会稽公主一些惩罚,天理难容。


    谢崚准备去主殿找谢鸢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段话。


    谢鸢似乎很不耐烦,听她说完后敷衍道:“朕知道了,你下去。”


    “公主的事,轮不得你们说教!”


    荣夫人出来的时候,正巧和谢崚碰了个面,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荣夫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伫立许久,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快步离开了。


    等她走远后,谢崚步入屋中,谢鸢没想到她来了,疲惫的面容挤出了一丝微笑,“阿崚,过来。”


    谢崚一声不吭地伏在她的身侧,“娘,你会不要我吗?”——


    作者有话说:明天要上班了,以后单更


    ……


    苏令安临死前将所有的家人都托付给了女主爹,也包括男主,所以女主爹回来抢孩子的时候会抢两个


    第54章 委屈


    “阿崚,”谢鸢一惊,捂住了谢崚的嘴,“你怎么能这么说?”


    谢崚垂下眼眸,“我只是问一下。”


    谢鸢轻轻地掐了一下她的耳垂,“好啦,乖乖,别担心了,娘不会不要你,娘怎么会不要你呢?”


    自从慕容徽将她抛下之后,她的性格就变得敏感多变,时常害这害怕那的。


    虽然从回到楚国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在谢鸢提起过慕容徽,可是谢鸢明白,她心里依然惦记着慕容徽,慕容徽对她的影响依然无法抹去。


    谢鸢抱起她,明明她长高了,却比从前还要轻。


    瘦的跟猴子似的一张脸,没有丝毫要长胖的迹象,掐起来的手感都不如从前那般好了。


    明明每天吃喝如常,精细抚养,她还是长不出肉来,小小的一只,可怜见的。


    谢鸢的怜惜溢于言表,安抚道:“等过一段日子,娘空闲些了,带你去城外打猎好不好?”


    谢崚撇了撇嘴,“那你得什么时候才有空?”


    谢鸢也说不清,她最近总是忙,分身乏术。


    她只好道:“最近交州送来了几颗宝石,我让人给你送去,你挑着喜欢的,让工匠们按照你喜欢的样式打磨成头饰或者项链,好不好?”


    听到有宝石,谢崚来劲了,“什么宝石,有多大,值钱吗?”


    谢鸢微笑,“已经送到你的殿中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到底是个财迷,一听见宝石就迷得不行。”


    谢崚嘟囔道:“所以娘,你忙点也好,你不努力,谁挣钱来养我?”


    “我可是很金贵的。”


    谢鸢手上用力,将她的脸掐得红了一块,笑眼眯眯,“好,娘依你。”


    ……


    谢鸢说忙,忙着忙着,又到了秋天。


    说好了要带谢崚出城打猎,却总是空不出时间,这句承诺到头来也成了一张空头支票。


    不过谢崚也早就习惯了谢鸢的身不由己,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转眼间,她已经快八岁了。


    南北方战况焦灼,谢鸢原先并没有料想会在荆州耗费如此长的时间。主将伤病,没有办法亲自上阵冲锋陷阵,加上几年荆州遭遇连日的阴雨天,导致朝廷出兵不利,迟迟未能剿灭叛军。


    朝廷兵壁,导致江南朝廷怨言积累,对谢崚的声讨愈发激烈,尤其是当慕容徽夺下整个徐州,开始带兵西移,往豫州和兖州推进的时候,要惩处谢崚泄愤的声音燃遍朝野。


    这一天,谢崚照常来到太学上课,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避开她,除了亲近的几个朋友,没有人愿意主动和她说话。


    江南朝廷闹成那个样子,太学的学生多多少少也会受流言蜚语波及,对她冷淡,谢崚不在意。


    谢崚坐正了身体,认真听课。


    等下学后,她提着食盒,来到竹林中。


    寒风萧索,百草萧条,猫儿懒洋洋地蜷缩在白瓷砖台阶上,蜷曲着身子,打着哈欠。


    谢崚之前请周墨来过一次,让他帮忙将公猫全部给绝育了,今年花园里的小猫比去年少了许多。


    谢崚悄咪咪靠近一只橘猫,伸出不安分的小手,想要摸一摸橘猫的后背的猫,它却似乎认得谢崚这个让它失去生育能力的坏人,一看见谢崚靠近就卷起尾巴,高傲地跳向一边,不给谢崚任何机会。


    谢崚也不懊恼,于是打开食盒,这些糕点其实都是厨房做给她的,但是她不想吃,就只能拿来喂猫了。


    小橘猫闻到了味道,停下了逃跑的脚步,慢悠悠踱步回来,喵喵叫了两声。


    小猫嗓音软绵,喊得人心痒痒的,它蹭了蹭谢崚的手腕上,然后低头吃着她掌心的食物。


    周遭狸猫也纷纷围了上来。


    谢崚看着小猫吃点心,不好的心情一扫而空,难得放松自在。


    “殿下,你在这里呀?我还在到处找你呢。”


    过了一会儿,苏蘅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崚回头,接过他递来的一本书,“你的笔记忘记拿了,我本来还以为要送去宣室殿,你在这里,正好给你。”


    谢崚接过书,拍打了一下封皮的尘土,“咦?”


    她心中疑惑,“这本书不是我一直找的吗,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你从哪找到的。“


    “就在你的书案旁边。”苏蘅止道,“粗心大意,这么明显的位置,你不知道吗?”


    谢崚翻开书,然而下一刻,满页的鲜红映入眼帘,如某种诡异的梵文,遍布视线。


    朱砂涂满书页,好似整本书都泡在鲜血中,谢崚“啪”一声,火速将书页合上,抬头时看到苏蘅止的眼眸也是震了一下,他应该也是看见了书


    中的内容。


    谢崚无奈地叹了口气。


    显然,书被人动过手脚。


    苏蘅止脸色一变,抓住她的手腕:“殿下,得告知陛下,定要严惩作恶之人!”


    而谢崚却定定地站着,没有跟随他走动。


    苏蘅止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上的小猫,方才还是好端端的猫儿,食用过点心之后,不过顷刻,一只只口吐白沫,四脚朝天地翻腾着。


    没过多久,就没了声息。


    谢崚和苏蘅止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点心,有毒!


    这点心本该是小厨房给谢崚准备的,可是现如今,竟然误打误撞,毒死了一院子的猫。


    ……


    出了诏狱,谢芸换了身衣裳,祛除一身血气,才来到谢鸢面前。


    谢崚的点心中被查出了“断肠草”,不仅仅是点心,还有厨房里为她准备的、等她下学回来后时候食用午膳也被下了毒。


    当日接触过谢崚、有机会下毒的人全部都被下狱,严刑拷打。


    经过半天的努力,谢芸审问出了结果。


    “是厨房是一个宫女,”谢芸道,“她的兄长是征北军中的一个校尉,死于燕军手中,她因此怨恨慕容氏,迁怒于公主,起了歹心,故而她在侍奉公主餐食的时候往其中加了剧毒,幸而公主没有碰那些食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鸢袖下的手收紧,指甲没入肉里,“那她的毒是哪里来的?”


    “自宫外买进来的。”


    “怎么可能?”谢鸢冷笑,“她是内庭宫女,如何能出宫,还能堂而皇之躲开巡查将毒药带进宫中?朕就不信没有人帮她。”


    谢芸道:“她没交代太多,说完这些话,就咬舌自尽,死于狱中,没别的证词了。”


    谢鸢看着手掌心被划破的血肉,疼痛中强自镇定,“这次刺杀,绝不可能只是她一人能策划的,也不仅仅是针对阿崚那么简单。”


    想到这些天朝廷对谢崚的声讨,谢鸢道:“阿崚是朕的女儿,他们如今指责阿崚,说到底是看不起朕,拿阿崚来做文章!”


    谢崚是慕容氏的血脉没错,但她也是谢鸢的女儿,谢鸢摆明了要护谢崚,要是这些世家真的尊敬谢鸢,怎么敢碰谢崚?


    谢崚遇刺,也就暗示世家贵族已经极度不满谢鸢。


    谢鸢毫无根基,出身奴隶,以女子身登基,说到底,这些人还是看不起她,一旦她出现什么错漏,就群起而攻之,一步步试探着她的心思。


    谢崚是谢鸢唯一的孩子,谢氏皇族唯一的血脉,要是谢崚没有了,那么楚国江山也就空落了。


    谢鸢揣摩着这些人的心思,目光又落在桌案上那本书上。


    她每一页都仔仔细细地看过了,上面朱砂涂抹的,都是“慕容氏该死”,“慕容氏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等的话。


    谢鸢又问:“那这本书呢,是谁写的?”


    “荣冲的遗孤,荣玥,是在荣将军战死之后才来到太学的。”


    荣冲为国战死,这种同学间的小打小闹,谢鸢自然不能对人家的遗孤做些什么,谢鸢一口气堵在胸口,深深的无力感蔓延全身。


    她抚摸着自己的心脏,压下心口的剧痛。


    现如今楚国式微,战乱不断,她无力稳固中央朝廷,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法保护周全。


    她让谢芸先退下,随后唤来明月,问道:“阿崚如何?”


    谢崚倒是没有怎么受影响,荣玥只是毁了她的书,并没有实质伤害到她,她并不在意,就是受了少许惊吓,不过很快又缓和了下来,今后吃东西的时候可能要谨慎一些了。


    她来到主殿的时候,人还是挺镇定的,见了谢鸢,低声唤了一声“娘亲”。


    谢鸢抚摸着她的头,忽然说道:“都没事了?”


    “我还好。”谢崚道,“娘,查出是谁了吗?”


    “下毒的人是厨房里一个宫女,已经自尽了,而在你书上做手脚的,是你的同窗,荣玥。”


    谢鸢摸着她的脑袋,眼睛里闪着怜惜和不甘,“阿崚,娘亲对不起了,娘没办法惩罚荣玥,她是荣冲的孩子,起码在现在……还不能。”


    现在,荣家昔日的部下还在跟随王伦平乱,荣玥又并没有做得太过分,仅仅只是毁书,并没有直接伤害谢崚,要是谢鸢严惩荣玥,会让前线将士寒心的。


    “对不起,娘让阿崚受委屈了。”


    谢崚低着头,容玥和她有杀父之仇,本来就不对付,太学里更是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得知做手脚的人是她,谢崚并不惊讶。


    她沉吟片刻,道:“阿崚明白,娘亲有娘亲的难处。”


    这两年来,谢崚懂事了很多。


    即便明知道自己受了委屈,也不会只顾着自己的情绪大吵大闹,她似乎都懂得了什么是顾全大局。


    可是她越懂事,谢鸢的心愈发难受,她凝视谢崚许久,忽然说道:“阿崚,现如今京中不太平,你就藩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好困,当牛做马好累,上班生活果然不容易,这一章卡了好久,从五点下班就开始写了,接近零点才写完。


    今天太累了,就不两更了,看看明天我能不能利用午休再耕多点


    第55章 就藩


    “就藩?”


    谢崚的心脏咯噔响。


    “对,没错,就藩。”


    谢崚的封地在会稽,隶属于三吴地区,离京城很近,是片富饶丰沃的土地。


    一般来说,皇子们年长后,就不能够继续留守京城,而是要前往封地,治理自己的臣民,为君王镇守四方,成为一地的藩王。


    然而谢崚是公主,却是当成被谢鸢当成储君抚养长大的。


    储君,不应该离开京城。


    谢崚抓住谢鸢的衣裳,“娘,我不想去,我想要留在你的身边。”


    原书中,谢崚就是死在宫外的,感染瘟疫,医治不及。


    也许死的地方是行宫,也许是封地,也或许因为剧情的更改而换成了别的什么地方。


    随着年纪增长,对于原书的记忆,谢崚的记忆所剩无几,她又不能通过笔墨记下来,现在她能够想起的,远不及刚刚觉醒穿书意识时想到的那么多,有好多细节记不清楚了。


    但是她有预感,她不能出宫,一旦出宫,她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她原以为距离这天的到来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即便是苟延残喘,也能再活一段时间。


    可她没想到,这天居然来得如此快。


    “娘,你不能让我出宫,我要是出宫了……我迟早会死在外面的。”


    她的眼里沾着泪花,死死抓住谢鸢,孤注一掷的目光朝她投来,“你是不是也嫌弃我,嫌弃我是我爹的女儿,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她的眼泪堵得谢鸢心慌,可是谢鸢没有办法,“阿崚,娘会让禁军护送你,不会有人能伤你。”


    “这件事娘也考虑了很久,让你就藩,是考虑到京中不安定了,你今日被人刺杀绝非偶然,朝中声讨你的声音不在少数,如果你继续留在京城,这样的刺杀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阿娘不知道那一次就护不住你来。”


    “等京城风波过去后,娘接你回来。”


    谢鸢的语气温柔,如同商量一般,可是谢崚并不买账,抬手将书案上的文书全部推到,撒泼打滚一般嚷嚷道:“我不去,我不去!”


    “娘,我不想去!”


    她不想死,她还是不想死。


    她故意发泄着情绪,将茶杯全部都摔碎在地,“我不要,娘,我离不开你。”


    谢鸢并没有阻拦,任由她将所有的东西都砸了稀巴烂。或许这样做,能够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之后,再从一地的碎片中抱起她,带着她迈过大殿,将她放在床上,擦干净她的眼泪,道:“阿崚,听话。”


    “娘如今尚且自身难保,这都是为了你好。”


    她当日不想逼谢崚去不想去的地方,可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随心所欲。


    谢崚泪水噎在了眼眶中,她自己的命运好像就在谢鸢的弹指一挥间。


    这个世界,手握权势者可以随意左右他人的命运,譬如谢鸢,譬如慕容徽。


    这一瞬,谢崚忽而觉得,她和那些在她爹娘手中挣扎求生的蝼蚁,没什么区别。


    因为弱小,她连决定自己去留的权利都没有。


    撒娇打感情牌,终究是没有用的。


    她的想法和意愿,从来不被重视,从来不被在乎,命运永远要受人支配。


    “娘,”谢崚哽咽的许久,喉咙沙哑,“你一直觉得,我是你养的一只小猫、一只小狗对吗?”


    她眼神倦怠,说这话的时候,还吸了吸鼻子,眼睛里充满了失望。


    小猫和小狗,就只是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阿崚,娘只是……”谢鸢轻声呼唤她的名字,谢崚却赌气地挥开了她的手,转身下了床,摇摇晃晃地朝屋外走去,彻底不理她了。


    谢鸢看着她的背影,双唇紧抿,垂下眼眸没有再说话,可是片刻以后,谢崚又转身跑了回来,小猫似的轻轻爬了上床,紧紧地抱住谢鸢。


    “娘,”她潸然泪下,“我只是担心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又哭了,“你再抱抱我,你再抱一下我好不好。”


    她再一次将嗓音都哭哑了,“娘亲。”


    谢鸢的眼泪掉了下来,将她圈在怀里,“阿崚,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娘一定会去接你的,娘……不会骗你。”


    ……


    将谢崚送回了屋子,谢鸢让宫女进屋,将谢崚摔碎的东西全部清理出去,随即提笔写了一封信。


    已经拖到了秋天,荆州战乱,是时候该结束了。


    ……


    谢崚的就藩,大抵是谢鸢对世家的妥协,做出了退让。


    让谢崚去封地,明面上是“惩戒”了谢崚,但是她实际上又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谢崚哭过一场之后,再也没有说过半句反对的话。


    苏蘅止来找她的时候,她看着蓝色的天空出神,一行征雁朝南飞去,排成整齐划一的“一”字型。


    没等苏蘅止开口,谢崚就猜出了他是来做什么的。


    “我和你一起去会稽。”苏蘅止道,“我已经和陛下递了自荐书,我与你一起出发。”


    谢崚回头,笑:“为什么呀,皇宫不好吗?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为什么不和你一起,”苏蘅止眸理所以当地道,“我的家人在燕国,现如今楚国,我就只有你一个亲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家人并不是全部人都和苏令安一样有骨气,苏蘅止的几个叔父在燕国为官作宰,连林夫人也受到了礼遇,留在楚国的苏蘅止,当真只是孤家寡人一个。


    “殿下以前不是说过吗,我是你的谋士,主公去哪里,自然也要跟去哪里,为你出谋划策,”苏蘅止道,“你去会稽后,开门立府,肯定有很多东西忙不过来,我可以帮你呀。”


    “就算帮不上你什么忙,也能陪着你,两个人总会比一个人好一些。”和亲人分离并不好受,这种割肉之痛他已经切身体会过了。


    苏蘅止轻轻玩弄着谢崚的头发,他留在皇宫,是孤零零一个人,谢崚去会稽也是孤零零一个人,要是两个人凑在一起,那他们他们还能抱团取暖。


    谢崚笑容渐渐收敛,愣了愣,问道:“我娘同意了?”


    苏蘅止是虞氏皇族的血脉,她娘怎么可能放人?


    苏蘅止点头,“同意了。”


    谢崚一时有些难以置信,谢鸢居然愿意让苏蘅止陪着她。


    可是得知这个消息,谢崚却并不是很高兴,她的结局如果是感染瘟疫而死,那苏蘅止跟着她,也会被殃及。


    苏蘅止已经开始憧憬外来去到会稽郡以后的日子,“据说,三吴地区,有一道佳肴,名叫“莼羹”,其味鲜美,等来年春天,我们可以去采莼菜作羹汤……”


    正说着,苏蘅止察觉到了谢崚的情绪,停顿下来,有些小心翼翼:“阿崚,你不高兴?”


    谢崚道:“我不需要你陪我。”


    她恹恹不乐的眉眼中,“你留在皇宫里吧。”


    苏蘅止疑惑:“怎么了?”


    谢崚忽而用力甩开他的手,拉高了声音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和我有婚约,我有接受你是我未婚夫吗?我有提出要你和我一起去会稽吗?你以为我需要你吗?”


    “你凭什么没问过我就擅自决定,我要你在皇宫给我好好呆着,我才不要你陪我去封地?”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谢崚心脏怦怦乱跳。


    苏蘅止一动不动,有些不知所措,似乎被谢崚的话给唬住了。


    话毕,谢崚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扭头就走。


    ……


    得知谢崚拒绝了苏蘅止的随侍,谢鸢略感惊讶,特地把她叫了过来,问她为什么。


    彼时,阳光透过琉璃窗,落在地上,将谢崚的影子拉长。


    “那孩子也是一片好心,有他在,你在路途上也不会那么孤单。”


    谢鸢调着香,“是他惹你生气了?”


    谢崚沉默许久,最后来到谢鸢身边,靠在她身侧,小声道:“娘,我去了封地,你要好好对待他。”


    谢鸢垂眸看向她,知道她有些话不愿意说。


    谢崚又道:“蘅止是个好人,阿崚很喜欢他,阿崚没办法将他带走,你要帮阿崚照顾好他。”


    谢鸢默然片刻,道:“他是忠烈之子,就算阿崚不说,朕也不会亏待他。”


    苏蘅止是谢崚最放心不下的人,将他托付给谢鸢之后,谢崚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但实际上谢崚封地里有府邸,里面的家具、服饰一应俱全,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她就好像平常出城游玩一样,看着宫女们给她将她喜欢的衣服和珠宝装箱,一些大件的物品就不带了,轻装上阵。


    期间,苏蘅止来过几次,想要见谢崚一面,被谢崚拦在了外面,苏蘅止只能对着门喊道:“殿下,我不知道你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或许,在你心里,我的位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和你永远并肩而立的程度,算我自作主张,希望你能原谅我,我留在宫里。”


    “但是……”他说道,“我们还是朋友,你记得给我写信,我也会给你写信的。”


    隔着纸窗,谢崚蜷曲着身子,身子颤抖着,小声抽泣,捂住自己的嘴,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


    谢崚这几天总是失眠,睡眠很浅,总是做这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见自己以各种方式惨死,梦见自己被推进深坑,被乱箭刺穿,远处兵戈铁马,身前刀光剑影……然后她就惊醒了,宛如涸辙之鱼一般拼命张开大嘴呼吸。


    离开京城这一日,江南飞雪朦胧。


    细碎的雪花随风乱舞,将黄泥路铺成白茫茫一片,谢崚穿着红色斗篷,坐上了远行的马车。


    谢崚终于明白,为什么谢鸢这么笃定她不会在路上出事,因为随行的人中,有一个人——谢渲。


    “以后,微臣就是殿下的长史兼太傅,以后殿下的课业,由微臣照管。”


    谢崚昨天没睡好,恹恹地看着谢崚,伴随着嘴角冷笑,“负有盛名的谢太傅居然会愿意屈尊做我一个公主的长史,陪我远离京城,想必我娘没少求你。”


    她红斗篷垂落在车内白色软垫上,手中抱着手炉,长发用一根金簪松松垮垮绾起,珠翠满头,加上神色中的淡漠,颇有几分清贵美人的雏形。


    谢渲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满,道:“微臣不过是理解陛下的苦衷,为她解忧罢了。”


    “她有苦衷,我也有苦衷,你们了解她的苦衷,何曾了解我的苦衷,为何不为我解忧?”


    谢渲默然,显然身为本书男


    二的他,只会忠于女主,对于女主谢鸢附带的这个小挂件,谢渲会为了谢鸢而照顾她,保护她安全,却不会用心关照她心里想什么。


    或者是,和她娘一样,不在乎。


    谢崚挥了挥,示意侍从将帘子降下来。


    谢崚拥着暖炉,靠在车壁上,低低地吟诵着一句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


    谢崚这一路果然不好走,刀光剑影络绎不绝。


    趁机起哄作乱的世家当日不可能就此放了谢崚,一路上她所经历的下毒、暗杀层出不穷。


    谢崚甚至都觉得有些无聊,心想这些人杀她,就只会那么点小把戏,一点儿也不懂得创新。


    去会稽郡的路并不远,或许是因为大雪阻拦,谢崚一行人进程缓慢,走了许多天都没能到目的地。


    谢崚喜欢在马上睡觉,以前她总是晕车,一点颠簸都受不了,而如今,车马前行的摇晃仿佛是成了天然的摇篮,她在车马的晃动下才睡得安稳,所以赶路这些天,她几乎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谢渲非常谨慎,虽然路途中想要谢崚性命的人不在少数,但一切有惊无险,谢崚毫发无损。


    这天,他们在一个村庄里歇脚,谢崚难得有了精神,到村庄附近的小河边去走走。


    冬季,流水缓慢,岸边的石头上都是积雪,谢渲佩着剑,紧紧跟随在谢崚身后,见谢崚低头取水,他开口道:“殿下,水凉。”


    谢崚没有管她,将水一把拍在自己脸上,冰冷的感觉刺激的全身,她睁开眼睛,被冻得瑟瑟发抖。


    谢渲只能拿起毛毯替她擦手,连带着脸上的水渍都擦干净,“当心受冻。”


    谢崚却满不在乎,“雪水干净,我就洗洗。”


    就在两人说话间,忽然,一个声音从小河对面传来,“贵人,贵人,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循声望去,是一个头发发白,衣衫褴褛的妇人,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地从河对面淌水过来。


    冰冷的河水及腰深,她这样走过来,忽然不觉寒冷,残破的棉衣被水沾湿,变得沉甸甸的。


    谢渲立刻警觉,将谢崚护在身后,不是他没有怜悯之心,而是这些天伪装成各种各样的人接近谢崚的刺客并不少,他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谢崚也躲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老夫人。


    侍卫也拢了上来,准备拔刀,就在这时候,她“扑通”跪下,苍老的膝盖撞在尖锐石头上,能够清晰听见骨骼错位的声音。


    “我…我是村里的老妇,我小儿子到山里玩耍的时候,被狼叼走了,好不容易救回来,却受了重伤,没有钱买药,怎么也治不好,贵人,求求你们,施舍点银两,你们手里漏出来的一点钱,够我们花好久了。”


    “荆州这几年都在打仗,稻谷刚种在地上,才刚抽苗,就被士兵给割走了,我们已经好多年都没有收成了,求求你,行行好贵人!”


    说着,老妇往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砂石磨砺她黑黄的皮肤,鲜血淋漓。


    谢崚一惊,不可置信看着谢渲,“荆州,你带我来的,是荆州!”


    谢崚的封地会稽在扬州,在建康以东,而荆州在建康以西,两个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方向,绝对不可能走错,谢渲带她来到是哪里?


    难怪他们走了这么久,都没有到达目的地。


    “殿下,你听微臣解释……”谢渲正想要说些什么,谢崚此刻脑子一片空白,已经对谢渲失去了信任,朝着远离他的方向后接连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候,林子中的飞鸟忽然间哗啦啦成片被惊飞。


    谢渲脸色骤变,拔出佩剑,大喝一声:“保护公主!”


    谢崚脸色苍白地看向四周,无数箭矢自河对面的林子中射出,箭雨宛如密密麻麻布下的一张天罗地网,越过小河,朝这边落下来。


    谢崚眼眸中倒映着寒光,分毫没有察觉谢渲慌乱的眼神,因为她方才退后的几步,偏偏让她远离了谢渲的保护圈。


    就在这时候,她被人抱住。


    下一刻,火红的鲜血落在她的脸上。她愣了一下,抬起头,是老妇苍白的一张脸。


    无数箭矢落下的瞬间,她冲到谢崚身侧,用身躯替她拦下大部分飞箭。


    有她拦下第一波箭雨,替谢渲和侍卫争取到了时间禁军手持铁盾,团团围在谢崚身边,其余人冲进了林子。


    飞箭密集,老妇离谢崚那么近,本来也逃不掉,可她甚至连逃跑的意图也没有,孤注一掷冲向了谢崚,将她护在怀中,想要赌一把。


    她救了谢崚,谢崚感激她,就会救她的孩子。


    她的喉咙被箭贯穿,嘶哑着说不清话,不知是感动还是惊惧眼泪淌过谢崚的脸,将她脸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她抬手抚上老妇的眼睛,道:“我会救你孩子的。”


    老妇黯淡的眼眸中闪过最后一丝光亮,似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可惜,转瞬即逝。


    她安静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很快死去,身体倾倒,压在了谢崚小小身子上。


    谢崚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摔倒在地上。


    河边石头摩擦着她的手,火辣辣生疼。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对岸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阴狠又低沉,“没想到居然让他们追到这个地方来了。”


    “别一刀就砍死了,抓活的,倒吊起来放干净血,别让他们死得太容易。”——


    作者有话说:大司马王伦来了,


    不会去封地,下一章回京城


    ……


    本来以为能写六千的,还差一点点,好困


    谁懂,上班每天都好绝望,回来还要面对绝望大螂我的天为什么下雨天螂总喜欢往家里飞!


    第56章 一石二鸟


    山路上,一道车队在士兵护送下,朝前行进,中间的一架马车最为宽大,装饰豪华,四平八稳。


    兴许是冬天,马车窗户也被封得死死的,不漏一丝风。


    积雪的山林寂静无声。


    身着黑衣的男人立于山崖上,默默窥视着远方车队的靠近。


    他手下有人握紧了弓箭,想要发动攻击,却被他按住,“不可!”


    他道:“当心伤到公主!”


    斗篷下露出一张艳丽的面容,正是贺兰絮。


    “侍卫众多,要是不用箭先解决掉前面几个守卫,只怕很难接近。”他身边崖壁上站着的,是一个和他同样身着黑鱼,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年样貌秀美,却神色冷峻。


    他叫段岚,鲜卑五部段氏的世子,今日,他们二人奉慕容徽命令,拦截谢崚的车队,带谢崚回江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贺兰絮道:“陛下疼惜公主,上次未能带公主北归,已然内疚不已,这次要是惊着了马匹,让公主受伤,你我皆是大过,你就不怕被公主责罚。”


    “那怎么办?”


    “当然是——”


    贺兰絮站起身来,“直接抢。”


    伴随着下方车队靠近,贺兰絮提起一把大刀,带着人俯冲下山崖。


    他的身形诡谲,一马当先,在侍卫反应过来之前连砍数人,等他来到马车前时,侍卫才摆好阵势回防。


    已经来不及了,贺兰絮冰冷刀锋抹过他们的脖子,自信地掀开车帘,“公主殿下,别怕,是我——”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猛然惊觉不对劲。


    车厢内哪有什么“公主殿下”,倚靠在车厢中的男子似笑非笑,手执弓箭顷刻发动。


    羽箭深深没入贺兰絮的腹部,强劲后坐力将他宛如纸片一般掀翻下马车,滚落在地上。


    谢芸掀开帘子出来,对着来不及逃跑的贺兰絮又是一箭。


    “阿絮!”还好段岚及时赶到,拽着贺兰絮往坡下一滚,兄弟双双没入草地中,躲过了这一箭。


    立在车辙前的谢芸叹息道:“可惜,没有一箭穿心。”


    虽然不是慕容徽,但是杀了慕容徽最信任的心腹大将,也不枉他往会稽跑一趟。


    此时,贺兰絮等人立刻反应过来,他们上当了。


    贺兰絮捂住腹部,源源不断的鲜血往外流淌,唇色刹那苍白,那支箭贯穿了他的腹部,从他后背露了出来,血肉翻滚,可见力道之猛。


    从谢芸口中,贺兰絮大抵也知道,谢崚不在车队之中,那么他们再纠缠就没有意义了。


    于是他招呼着自己的


    人马,“走!”


    长风卷起谢芸的衣袖,他看着仓皇逃窜的两人,放声冷讥:“你们主子口口声声说疼爱公主,到头来在他心里还不如一个小小邺城重要。”


    “替我们陛下回去告诉慕容狗贼,想要公主,有种亲自到建康城来!”


    ……


    残破的屋子里,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孩子躺在稻草堆上,双眸紧闭。


    他被包裹在残破腐烂的棉絮里,身上散发着腐肉的味道,头发卷曲,眼眸黯淡无神。


    他就是老妇的儿子。


    在村民的指引下,谢崚找到了他的家。


    村民们说,这老妇和孩子都是个命苦的人,老妇年老得子,但孩子出生没几天,她丈夫就死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好不容易将照看孩子长大。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不久前,老妇带孩子外出砍柴的时候,没看紧孩子,让狼将人叼走了。


    等她忙急忙慌叫了村民进山搜寻,当她将孩子从狼口下救下的时候,孩子的腿已经快废了。


    老妇救了谢崚,谢崚信守承诺,会尽全力医治她的孩子。


    军医上前来,给孩子包扎,他在沙场上见惯了世面,什么样的伤没见过,很快就开始为孩子包扎伤口,动作老练,干脆利落。


    只不过,正骨剔肉疗伤,可不是一般小孩子受得了的。


    一瞬间,惨叫声响彻小屋,连军医也没有想到,一个残弱的孩子,居然能叫得如此大声。


    谢崚伸出手,摸向他的额头。


    周围的侍从想要劝阻,但她的手已经搭了上去,将他蜷曲的发拨开,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眸,他的眼睛居然还挺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他呆呆地看着谢崚,安静了下来。


    谢崚轻声安抚:“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过去的。”


    军医这才注意到谢崚还在屋内,道:“殿下,您还是走远些吧,老夫下手可能有点残忍,你不能见血腥。”


    谢崚道:“你都已经包扎完了,该看的全部我都已经全看完了,才和我说这?”


    军医被她怼到没脾气,摇了摇头后继续包扎。


    谢崚再次将目光看向床上的孩子,他已经在疼痛中微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睑,胸口起伏,一呼一吸地抽着气。


    军医道:“算他命大,这都能熬到现在,以后腿可能会有点问题,一瘸一拐,但是命是保住了,但是,这样小的孩子,他娘死了,以后想要一个人活到长大,那就难了。”


    对呀,他还那么小就没了娘,就算这次救了他,那以后谁来养他?


    谢崚环顾一周,这才开始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破茅草屋,黄泥土做的墙壁,四面破洞,风就这样毫无障碍得灌了进来,因为晒不到阳光,比屋外还要冷上三分。


    白色的墙皮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屋内除了稻草堆出来的一张“小床”这里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融雪后地上湿漉漉一片,踩在泥土好像踩在泡水的棉花上一样,可以挤出水来。


    眼前的男孩子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就用破棉布裹着,食物更是搜遍整个房间都不到任何一点,孩子瘦巴巴的一个,很是可怜。


    谢崚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侍从去取来干粮包,问道:“饿吗?”


    小男孩点点头,谢崚拿过两个白面馒头,放在他的嘴边,他似乎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食物,迟疑着不敢吃。


    见谢崚久久没有离开,才开始动嘴,先是舔了一下,随即眼神中露出惊讶的光,抱着馒头咬了一口,又一口,开始大口咀嚼起来,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啃馒头上面。


    吃完了一个,谢崚又递给他另一个,他抱着个大白馒头,朝着谢崚的方向,低低一笑。


    谢崚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戳中,非常不好受,提着干粮袋子朝屋外走去,想要去找王伦。送佛送到西,她得给这孩子找个去处。


    刚迈出房门,她忽然间停住了脚步。


    她看见了许多双眼睛,在凝视着她,准确来说,那不止是一双双眼睛,而是一个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


    瘦得跟猴一样,衣服要么没有穿,要么穿不齐全,脏兮兮的,一个个趴在一座座茅草屋后面,窥探着她,窥探着她手中的干粮袋子,眼睛里泛着精光。


    那一瞬,谢崚脑海中忽而闪过了很多话——


    “荆州这几年都在打仗……”


    “禾苗刚种在地上,还没抽苗,就被士兵给割走了,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收成了……”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从小被隔绝在宫中,不会和底层百姓接触,她知道现如今是乱世,百姓过得幸苦,但是她从来不能够切身实地地去看见,去体会他们的幸苦。


    “姐姐,能给我一点吃的吗?”


    清脆的童声,将谢崚的意识拉回到现实。


    侍卫立刻上前,将谢崚的身子簇拥在最里面,没有人能伤她。


    谢崚将干粮袋子交给侍从,“拿去给他们分食吧。”


    侍从奉命带着白面馒头下去,那边顿时传来一阵哄抢声,“这是我的!”“不准拿走!”“我也要!”诸多纷杂的声音响起,谢崚走过黄泥路,来到岸边。


    谢崚垂下脑袋,她吃都不愿意吃一口的冷掉的白面馒头,居然被其他和她同龄的孩子疯抢。


    正所谓“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谢崚上辈子背诵这句诗,讽刺世家豪族只顾自己的利益而忘却世间万千黎民百姓。


    而现如今,她成了被当年自己讽刺的那一方。


    世家贵族,江南朝廷,北方的胡人部族,所有人都只顾着打仗,这样打打杀杀下去,幸苦的终究是百姓。


    天下,何时能止战?


    ……


    王伦将手泡冰水之中,让溪流冲刷干净血迹。


    谢崚感慨,有一说一,王伦和她爹在某些方面还是挺相似的,都是浓艳到了极点的五官。


    不过她爹的浓艳,是浑然天成的浓艳,气质却是淡淡的;而王伦的艳,倒像是后天形成的,在日复一日的拼杀中五官轮廓出落得硬挺深邃,气质也是张狂大气。


    “大司马。”谢崚提着裙摆,小心走到王伦面前。


    她和王伦并不熟,所以和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局促。


    王伦回头,腰间的佩剑撞击甲胄,发出清脆的声音,“呦,小殿下忙完回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眉眼上挑,神色飞扬,让人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纯天然、没有受过训教的野性。


    谢崚深深吸口气,正想鼓起勇气求他件事,却见他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自己的身后。


    谢崚转过身去,看见谢渲正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


    谢渲神色低沉,眼神不善。


    谢崚明显感觉到了一阵非同寻常的氛围,再转头看向王伦,只见他用衣摆的笺布擦了擦手,似笑非笑地挑着眉,“我道是谁,原来是谢太傅,你不是出家当道士了吗?怎么有空替陛下跑腿,护送殿下到荆州来了?”


    “谢太傅到底是老了,又或者是这些年研究


    道法着魔了,这么明显的叛军居然都没有发现,说到底,风姿不似曾经呀。”


    谢渲端正清雅,不会他阴阳怪气那一套,闻言严肃回应道:“你既然早已经发现叛军,为什么不早些将叛军一网打尽,叛军暴起,让公主受伤怎么办?”


    “呵呵,”王伦冷笑,“谢太傅,您的脸皮可真厚,我这个泥腿子都自愧不如,负责保护公主的不是谢太傅吗?公主险些受伤,是你看顾不利,你还好意思推卸责任。”


    谢渲骂不过王伦,脸色发青。


    谢崚心想,他们两人看起来怎么好像有仇似的。


    但是转念一想,他们都是书中男配,女主后宫后备役。


    一个是谢鸢的义兄,另一个是谢鸢诏安的流民将帅;一个是出生世家,腹有诗书的清流公子,另一个是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大字不识几个的泥腿子,二人对谢鸢忠心耿耿,同时又对谢鸢怀有别的小心思,这般对上,也算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了。


    谢崚清咳了一声,避免他们继续吵下去,连忙插话,对王伦说道:“大司马,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王伦对待谢渲脸色从未好过,但是转眼一看谢崚,立刻恢复成一副笑脸眯眯的模样,“小公主请说。”


    “那个孩子,”谢崚说道,“我刚刚救治的那个孩子,他的母亲为救我而死,他如今无依无靠。”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安置他,我听闻大司马在安置流民,帮助流民安营扎寨,所以想要将那个孩子托付给大司马,请大司马为他寻个去处。”


    王伦爽朗一笑:“就这请求?”


    “这事简单,包在我身上,我定给他安排妥当,”说着,他又拍了拍谢崚的肩膀,“别太拘谨嘛,小殿下,你怕我干什么,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谢崚被他拍得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以后:……更拘谨了。


    王伦笑着凝视着谢崚,眼神温和,又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飘忽。


    似乎想要通过她,看另一个人。


    “阿崚,”他直接轻声呼唤谢崚的名字,“你长大了不少,上一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刚刚学会说话,你只让你爹和你娘靠近,别人一接近,你就要哭个不停。”


    “我买了好多个木偶,都没把你哄妥,最后听说;喜欢会发亮的东西,花光俸禄给你买了颗红宝石,才换得你安静片刻,让我抱了一下。”


    “……是…是吗?”


    两岁前的事情,谢崚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了,不过应对长辈对着你回味你不知晓的往事,只要附和就对了,谢崚微笑着打了个哈哈,“我想不起来了。”


    “想来,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也很久没有面见过陛下了。”


    王伦微笑着,他征战在外多年,出生入死,不过只是为了那唯一一个心愿,就是为了守着京城,守住她。


    今日见到谢崚,宛如故人相见,他情不自禁道:“现在你长得和陛下很像,就是——”


    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眸,他眼里闪过一丝冷光,“眼睛没有陛下的漂亮。”


    谢崚:“……”


    谢渲从林子里走出来,脸色愈发难堪,他没有想到,王伦说要留活口到吊起来放干了血再杀,居然不是一句玩笑话。


    他受孔孟熏陶,无论何时都主张仁义,向来不看好这种毫无意义的残酷屠杀。


    一出林子就把目光挪向王伦:“你把他们都杀了?”


    “不杀留着过年吗?”王伦像是表演变脸的一样,转身看向谢渲的时候,表情顿时七十二变,特地拖长了伪音,将讽刺感拉到了极致,“谢~大~圣~人~”


    谢崚:“……”


    谢渲强忍着怒火,“你杀了他们,谁来供出幕后主使,你带兵回城清君侧,该对谁下手。”


    王伦冷笑一声:“既然是清君侧,那自然是——”


    “所有人。”


    听到“清君侧”三个字,谢崚猛地回过神来,心想她娘不会又有什么计划吧?


    王伦阴冷道:“当然,这个‘所有人’也包括你们谢氏,还请谢太傅嘴巴放干净些,否则,我不介意为陛下清除障碍。”


    如此明白的挑衅,谢崚真为谢渲捏一把汗,她还以为谢渲会生气,然而并没有。


    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你敢吗?”


    “大司马口口声声说着戮力王室,如今却想着造反的勾当,你真敢动谢氏吗?”


    王伦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忽而闪过一丝玩味,“也对,算我说错了。”


    二人不再说话,谢崚终于找到机会问清楚事情缘由:“大司马,谢太傅,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要去会稽吗?为什么会被送到荆州来?大司马,你要带兵回京吗?荆州叛军莫不是已经解除了?”


    王伦对待小孩子向来很有耐心,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也就不再隐瞒,俯下身对谢崚解释道:“殿下莫忧心,此乃陛下一石三鸟之计。”


    “荆州的叛乱已经基本根除,贼首已经剿灭,剩下的残兵败将逃向益州,不成气候,还剩下就只剩下抚恤难民了,这些交给谢太傅来收尾就好了。”


    王伦说道:“京中之所以没有收到捷报,是因为陛下特命我压下战报。这一年来,江南世家在陛下面前耀武扬威,攻击殿下,尤其是余、钟两族,殿下所遇见的刺客很有可能就是出自这两家。”


    “陛下将殿下送离,使得一手以退为进的“障眼法”,假意顺从江南世家贵族,实则在殿下出发时,来了一手偷天换日,派尚书令大人带领另一队空车代替殿下前往会稽,而殿下则在谢太傅护送下到荆州与我会面,之后谢太傅暂代荆州,我会带兵护送殿下回京,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凝视着谢崚的眼睛,“这样,一来保护了殿下周全,二来,混淆视线,让江南世家放松警惕。”


    他说完“二”后,却久久没说“三”,谢崚等不到他接下来的话,只能自己问:“那三呢,不是说一石三鸟吗?”


    三嘛,自然是给某些图谋不轨的人一些教训咯。


    不过这话王伦是不会跟谢崚说的,他笑眯眯地道:“我刚刚说错了,是一石二鸟,怪我,当年没有读过什么书,连成语都会念错,阿崚以后要好好上学,多多读书,不要像我。”


    谢崚总觉得好像没有那么简单,她来了荆州一趟,没有去会稽,就这样要随王伦回京了。


    她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想象中的瘟疫和死亡并没有降临。


    难不成……还不是现在?又或者,让她躲过去了?


    ……


    会稽离京城不远,料理完贺兰絮,谢芸只花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赶回了京城,第一时间去了京城见谢鸢。


    听完谢芸的话,谢鸢有些失望,“慕容徽居然没有来。”


    慕容徽那么疼爱谢崚,第一次将她带走的时候哪怕遭遇重重围堵,都不愿意抛下她,最终还是谢崚病得太严重,才将她留在旅馆中。


    谢鸢知道,慕容徽不会放过任何接走谢崚的机会,这次放出谢崚前往封地的消息,燕国那边一定会有所动作。


    她原本还以为,来的会是慕容徽。


    看来,她高估了谢崚对慕容徽的重要程度。


    谢芸道:“燕皇现如今正在猛攻邺城,他亲自带兵围城,恐怕短时间内是脱不了身。”


    如果是慕容徽,谢芸才不会像放走贺兰絮那般轻飘飘放过,如果是慕容徽,哪怕他倾尽他当时所有兵力,也得让他死在那里。


    虽然冀州大半部分已经落入了慕容家手里,但是冀州的重镇邺城却依然在赵国的掌控中,邺城就好像一颗钉子,死死把持住燕军南下的道路。


    慕容家出兵南征,不敢从华北直下,只能绕道山东,消耗的辎重粮草直接就翻了一倍。


    因此,慕容徽想要扩大南征的范围,就迫切地需要夺下邺城,让这里成为慕容家南下的一个据点。


    邺城的守将是现如今赵皇的亲儿子,十分有骨气,哪怕慕容徽又掘漳水灌城,又是派人站在城墙上给他反复循环说投降的好处,用尽兵法谋略,他就是不愿意献城投降,和慕容徽死磕。


    谢鸢估摸着,慕容徽久攻不下,恐怕还要在冀州消耗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人的注意力都是有限的,现如今,燕皇慕容徽将重心都放在了邺城上,对于其他别的什么方面,恐怕会有所松懈。


    她眯了眯眼睛,忽而问道:“你安插的燕国探子,还有没有人在龙城?”


    谢芸心领神会,问道:“陛下想要做什么?”


    谢鸢道:“给慕容徽找点


    事干,别让他太闲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六千哦,没有睡午觉换来的


    希望我明天也保持今天这个效率


    第57章 大疫


    冀州,邺城。


    军营主帐中,段岚跪在地上,朝面前的美貌男子请罪,“陛下,微臣无能,未能识破谢氏的奸计,没能成功带回公主殿下。”


    男子立在书案前,书案上是堆积的公文。


    他身着玄色织金的龙袍,容光华色,烨然生辉,长睫下压着一双锐利的金色眼眸,绝色容颜下,是睥睨众生的威严。


    正是大燕的帝王,慕容徽。


    “阿絮如何?”


    段岚摇了摇头,“情况不容乐观,伤及腹部脏器,出血过多,没办法赶路,微臣将他先留在下邳养伤,微臣先行,回来禀告陛下。”


    慕容徽道:“人没事就好,朕会派军医去照顾阿絮,你也不要太过内疚,公主那边,朕以后会再另派人去,你先回去休息罢。几日后攻城,还需要你为朕效力。”


    段岚俯首,“谢陛下恩典。”


    “还有,你见到了谢芸?”


    慕容徽喊住他,“他是谢鸢道心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段岚想了想,道:“他还让我们代楚皇转告陛下一句话——若是想要公主,就去建康找她。”


    慕容徽冷笑,激将法,谢鸢以为他会因此上钩吗?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密探声音,“陛下,建康急报。”


    慕容徽对段岚道:“你先下去。”


    “诺。”


    段岚走后,密探走入军帐,“什么事?”


    密探道:“王伦领兵归京,诛杀了余、钟二氏。”


    清君侧,慕容徽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


    他对江南朝廷窝里斗的戏码早就见怪不怪了,谢鸢要整顿江南朝廷,和他又没有什么关系,虽然有些不爽谢鸢成功收拢权利,但这个消息也没有在他心里掀起多大的涟漪。


    不过这群人天天抓着谢崚说谢崚血统不好,隔空骂他,慕容徽已经忍他们很久了,谢鸢杀干净了也好,要是谢鸢不动手,他也要忍不住出手替谢鸢清理门户。


    他漫不经心地道:“还有吗?”


    “还有……”


    密探道:“小公主也出事了。”


    慕容徽的心一惊:“什么?”他走过书案,“她怎么了?”


    “小公主感染了疫病。”


    ……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时至今日,谢崚总算明白了,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无论怎么阻拦,都没办法改变。


    她是跨入扬州境内那一刻发病的。


    开始,只是简单的咳嗽、发热,症状并不是很明显,甚至还有力气骑马射箭。


    可是几天过后,她的体温越来越高,身上开始连片地起红疹,一天早晨,她在客栈中昏昏沉沉,连床都起不来。


    她张了张口,想要喊门外的侍卫,却发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咙肿胀,只要她尝试想要说话,喉咙就好像被刀割一样,疼得可怕。


    她努力翻动身子,却不料身子沉重,根本就带动不了,转身就摔下了床。


    一声闷响,侍从破门而入,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


    ……


    王伦没有照看孩子的经验。


    兵贵神速,为了能够尽快赶回京中,杀江南世家一个措手不及,王伦在荆州时就先弃了辎重和大部队,带着三千骑兵一路急行军,日夜兼程,一刻不敢耽搁。


    谢崚连马车也没得做,被他提到了马背上,跟随他赶路。


    刚开始,王伦以为她的异常是因为受不了车马劳顿,感染了风寒,而且最开始她的症状也不是特别明显,加上京中形势紧迫,王伦只能暂且委屈她一下,没有放缓速度,继续赶路。


    等到京畿的时候,谢崚已经开始高烧不退,王伦总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让军医带着她在城外歇下,自己先带兵回城勤王。


    在王伦联合谢鸢的这场“清君侧”行动中,谢崚一直呆在城外的驿馆中。


    早在王伦回京之前,谢鸢就已经带领中央禁军等候,里应外合。


    对于挑起风波,蠢蠢欲动想要借机生事的孟氏余党,钟、余两家,谢鸢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全部斩草除根。


    这次屠戮不仅仅针对世家大族,一些在北伐失利的时候趁乱起哄、跳出来拿谢崚开刀的愚昧小世家也株连,不是杀就是被流放。


    京城一时血流成河,城外乱葬岗是堆积如山的尸首,昔日的王公贵族,今日成了野犬的食物。


    处理完京中的事物,谢鸢冒着大雪骑马出城,想要接回安置在驿馆中的谢崚。


    然而,刚到驿馆门前,却发现此地禁军戒严,大夫恭敬地将谢鸢拦在门口,“陛下,您不能进去。”


    “小殿下得的是疫病,您要是进去了,只怕也会被感染上。”


    “什么?”


    谢鸢的瞳孔也是一震,脚步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疫病?哪里来的疫病?为什么会得疫病?”


    她又看向挡路的大夫,道:“滚开,让朕进去!”


    大夫慌忙跪下,“陛下还请保重龙体,疫病凶险,小公主浑身发红疹,高热不退,已经危在旦夕,陛下若是贸然进入,感染疫病,大楚江山将托付于谁手,殿下切勿为了儿女情长而罔顾自身安危!”


    谢鸢只是单纯地扑捉到了“危在旦夕”四个字,瞬间就慌张了起来,倏忽拔出侍从的剑,架在他脖子上,“朕让你滚就滚,违背命令,你是想死吗!”


    大夫慌张极了,“这这这…陛下……”


    谢鸢没心思跟他说话,一脚将他踹开,大夫也非常识趣地被谢鸢“踢飞”,滚向一边。


    谢鸢提着剑就要往里冲,却被一个巨大的力道握住手腕,硬生生拽了回去。


    “陛下!”王伦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那是疫病,会传染的,你不要命了!”


    他的声音一改往日的不羁,严正清肃,听到他的声音,谢鸢就来气,转身换了一只手握剑,架在王伦的脖子上,“朕让你平安将阿崚带回来,你就是这样带她回来的?”


    “朕告诉你,要是阿崚出事,朕不会饶恕你和谢渲两个!”


    她的眼眸通红,浓密的睫羽颤了又颤,连呼吸都是那么急促,王伦向来了解她,知道自己拦不住她,将一块布罩递到她面前,“戴上这个,这几天你只管公主就好了,别让自己太劳累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交给下人们处理,京中之事,我与谢芸会帮你处理。”


    谢鸢没有迟疑,接了布罩就往里闯。


    ……


    谢崚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好像回到了现代。


    她站在高大的写字楼上,垂眸凝望着下方的车龙水马川流不息,闪烁的霓虹灯倒映着特制的玻璃上面,打散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晕。


    远处云雾聚拢,好像在下着雨,又好像没下,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显示,此事已经是深夜了,然而写字楼内的灯光依然明亮。


    上辈子,她总感觉很疲惫,她是从最偏远最底层的小城考进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的普通女孩,流亡到了陌生的城市里。


    她觉得活着很疲惫,每天都要上好多课,写好多作业,做很多展示,还要奔波于各大公司,开始兼职、实习。


    要挣很多钱。


    好累,好疲惫。


    她家里没有办法支付她的学费和生活费,从大一开始,她就不断做兼职,等到毕业了,她又要一边上班一边写毕业论文,好累,感觉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时候,她唯一消遣时间的方式,就是看看小说,在躲在卫生间的短暂休息时间,和坐地铁的片刻,短暂将自己沉浸在虚拟的世界里,才能眼前的烦恼。


    已经忘记了了什么时候开始翻开这本小说的。


    男女主由相爱走向相杀的小说数不胜数,她当时只是走马观花地阅览,并没有真的想要认真看下去。


    直到她看见男女主的女儿——那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公主。


    虽然她们有着同样的姓名,可是她们的人生轨迹却是截然不同。


    她自小就穷困潦倒,长得也不漂亮,不聪明,从小就在奔波劳累。


    可是书中小公主身份尊贵,漂亮的宝石的金银首饰数不胜数,男女主虽然相杀相残,却是无条件地疼爱着她。


    她继承了男女主的美貌,从出生开始就


    有人夸她可爱,所有人都呵护着她,像一个精致的玩偶,生来就是完美的,天真且纯洁,在父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活着。


    她躲在手机的屏幕后面,一种诡异的情绪油然而生。


    ——她忽然很嫉妒,嫉妒着书中的那个孩子,那个被作者创造出来的虚拟人物。


    相同的名字,给了她们一种独特的联系。


    明明她们有着一样的名字,为什么书中的公主可以像仙女一样高高在上,而她好似阴沟里的老鼠,疲惫、阴暗地活着。


    当她慢慢看着剧情发展,看到男女主决裂的时候,她忽然就欣赏起了小公主惊慌失措,无助哭泣的模样。并且暗暗以此为喜,聊作慰藉。


    到最后,小公主死了。


    金枝玉叶的生活没过几年,她就要面临死亡。


    原书中的文字渐渐浮现在她面前,同时耳畔传来默念的声音,好像钟声激荡在山峦中的回响——


    【谢崚死了,她死在了一个雪夜中。当太医反应过来她得的是疫病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她的心脉已经开始衰竭,喉咙的肿胀堵得她无法呼吸,她好似脱离水的鱼,奄奄一息地倒在床上,清丽的金色眼眸爬满灰霾。


    没有人知道她临死的时候在想着些什么,或许是许多年前父母和谐的时光,或许是她远在天边的父亲,也或许是将她丢在行宫中的母亲。


    她诞生于父母相爱之时,现如今,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她合上了眼眸,一段时光彻底尘封。会稽公主谢崚,感染瘟疫,不治而终。】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角色,死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字句描述。


    梦的最后,谢崚漂浮在半空中,不是九岁的她,而是前世二十岁的大学生。


    她漂浮在玻璃窗外,不远处的书桌上是亮着的台灯和发白的电脑屏幕,同时照耀着她已经死去的身体,她因为是加班加太晚,不得已熬夜赶论文,最后猝死的。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过身,一个女孩缓缓走来,用她的声音开口说道:“既然嫉妒我,不如你来成为我吧。”


    “你注定是小说中的人物,需要按照剧情走完你的一生,这辈子都没办法挣脱属于你的命运哦。”


    鬼使神差,谢崚答了一句“挺好的呀”。


    总比现在要好。


    出生便是金枝玉叶,短命早夭,知晓未来不可说,最终也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阿崚……”


    谢崚是被一个温柔的声音唤醒的。


    她觉得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举不起来,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是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外面下了一场雪,在雪的反射下,阳光特别明亮,谢崚的眼眸被阳光刺痛,眼泪渐渐流淌下来。


    谢鸢将头发全部绑在身后,用发带束起,带着白色的面罩,坐在床前。


    见谢崚醒来,她眼里闪过一瞬的欣喜,随后,她手中的动作没有停,继续解开谢崚身上的衣带,用药汤替她擦身子。


    谢崚的皮肤上都是红斑,非常敏感脆弱,被滚烫的布帛触碰,疼得身子一抽,抽丝般吐气道:“不要,好疼。”


    谢鸢摸着她的脸,“太医说,要用这种药汤擦身,一日三次,否则红斑会化为毒疮破裂溃烂,会留下疤痕的,阿崚忍一下好不好,阿崚就不想以后漂漂亮亮的吗?”


    “我还能有以后吗?”眼泪顺着谢崚的脸颊落了下来,落入她的发缝中。


    “娘,我会死的。”


    她吸着鼻子,想着方才的梦境,呢喃道:“我会死在这里的。”


    她不知道方才经历的只是大梦一场,又或者是曾经丢失的记忆,但是无论如何,她都只是小说中设定的任务。


    天命如此,她在剧情的偏爱下享受了八年荣华富贵,也该复出些代价了。


    谢鸢脸色一变,本来想要安慰她几句,可是看到她身上遍布的红疮,喉口一哽,连话也说不出口了。


    谢崚眼眸转动,布满绝望的死寂,“我会死的,活不了多久了。”


    “娘,你不要管我了。”


    谢鸢听不下去了,失魂落魄地走出门去,抬起眼望着天,努力不要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去年谢崚就大病过一场,重伤之后又得了风寒,被慕容徽带着颠簸劳累一路,硬生生拖成了重病。


    她精心喂养,让最好的太医给她医治,才将她救回来。可是即便是去年病得最重的时候,也远不及今天这般严峻。


    她守在这里这么多天,谢崚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身上的红斑遍布全身。


    ……


    谢崚是在荆州感染了瘟疫,荆州这几年在打仗,死的人多了,堆在一起,腐烂腥臭,野狗秃鹫分食,极其容易传播疫病。


    当初,谢崚落脚的那个村庄的人,似乎有人感染了疫病,无意中传染到了谢崚身上。


    小孩子的身子骨终究要比成年人弱,村庄里争夺谢崚分的白面馒头的孩子,除了被幸运带到军营中安置的那个小男孩,其他全都已经死光了。


    村庄里能够活下来的,几乎都是成年人,在苦苦支撑。


    这些,都是谢渲传回来的消息,谢渲接管荆州后,发现大小郡县都有瘟疫的征兆,他调来兵力封城,烧毁百姓尸身,给百姓派发汤药,开仓放粮,治理疫病。


    而照顾过谢崚侍从,全都接受检查,被隔绝开来。


    ……


    当江南朝廷被疫病的阴云笼罩的时候,慕容徽心情也不好受。


    荆州疫症肆虐的消息传到了冀州,楚国小公主病危的消息也传到了慕容徽的耳朵里。


    对于燕军来说,这原本是一件大喜之事,楚国大疫横行,也就意味着,谢鸢在平定战乱之后不得不息兵,休养生息,应对疫病,没空分兵来阻拦燕军。


    可是现如今,谁都不敢在慕容徽面前提起这件事,因为楚国的公主,也是慕容家的血脉。


    慕容徽征战在外,未立皇后,连个妃嫔都没有,那个孩子,是慕容徽唯一的孩子。


    不仅是慕容徽,就算扩大到慕容氏三兄弟中,段氏流产之后一直未能有孕,七皇子也未娶妃,谢崚还是是慕容家中唯一存续的血脉。


    慕容徽每天看着江南的情报,连呼吸都带着轻微阵痛。


    他抚摸着书信中的“病危”二字,心中数着的却是从邺城到建康的时间,日夜兼程,也得十来天才能跨越数千里的距离。


    所以他收到的密信,都是十天之前的情报,他丝毫不知此刻谢崚的情况。


    他将书信靠近红烛,引火光点燃,扔进炭盆里。


    屏风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女声,“既然是慕容家的血脉,就不应该任由其流落在外,两次机会,都未能将她带回,要你何用!”


    “若是当初能早些将她带回龙城,孩子又何必受疫病牵连?”


    听到这话,慕容徽的心口愈发疼痛。


    就在今日,慕容家的大帐之中,迎来了一位贵人


    当初,慕容徽南征,七皇子慕容律随他在外征战,四皇子慕容德和贺兰老夫人替他把持龙城内政,慕容德负责处理外务,统筹兼备,而贺兰老夫人则照看宫廷内务。


    慕容徽久攻邺城不下,为了稳定人心,贺兰老夫人在侍从的护送下前往邺城,助慕容徽一臂之力。


    没等慕容徽回应,慕容律就先反驳道:“母亲,你就别说大哥了,大哥又不是不想接阿崚回来,当初阿崚受伤,大哥


    要是硬要带她一起渡江,只怕会耽搁她的病情,这也是迫不得已才将她留在江南的。”


    屏风下身影一动,身着鲜卑服饰的老妇缓缓走出,衣裳上悬挂琳琅玉饰,由于年纪渐长和日益操劳,她的美貌不再,满头霜发,容色端庄沉穆,“若她能够病愈,你务必尽早将她带回江北,拜祭先祖,认祖归宗,吾要亲自抚养未来燕国的储君。”


    慕容徽转过头,恭敬地道:“儿臣明白。”


    “阿初,随吾来。”贺兰夫人转过头,用鲜卑语呼唤着身后女孩的名字。


    身后一个约莫十来岁大的女孩听到声音,跟在贺兰夫人身后,步履匆忙却有条不紊,干净老练地跟在贺兰夫人身后,与她一同迈步走出大帐。


    慕容律默默感慨,“阿初这孩子,跟在母亲身边久了,性情也越来越和母亲相像了,连走路都是风风火火的。母亲说要抚养阿崚,可就阿崚那温吞性子,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了母亲的脾气。”


    跟在贺兰夫人身边的孩子名叫贺兰初,今年也就十岁,贺兰家世子的长女,由于母亲早亡,自幼被养在贺兰夫人身边。


    慕容律刚刚说完,忽然发觉慕容徽脸色不虞,连忙道:“大哥,你别把母亲的话放在心里,她本来就是这般强势的人,你的话你挑着听就好了,不必理会。”


    “当初的事,也是迫不得已,”慕容律道,“你不要因此内疚。”


    “不——”


    慕容徽道,“是朕无能,当初若是再谨慎些许,若是没有惊动谢鸢,就不必用阿崚的性命来当筹码换取出城的机会,是阿崚救了朕,朕却将她留在江南。”


    “母后没有说错。”


    说着,慕容徽转身离开大帐,慕容律想要跟上去,却看见月光披在慕容徽的身上,他的脸上一道泪痕清晰可见。


    皎月无边,他徘徊在圆月下,这一抹泪痕宛如昙花一现,转瞬之间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


    南朝。


    苏蘅止掀起车帘,看向圆月下,远方的小屋。


    “到了。”


    马车还没有停稳,苏蘅止就急不可耐跳下来,对护送他过来的王伦道:“多谢大司马。”


    王伦一笑:“小君侯不必多礼,去吧,太医说,那孩子可能也就这两天了,想必她也想见见你。”


    苏蘅止就要急不可耐往里走,被王伦抓住衣领,递给他一条白布,“把脸蒙好,不然你想给未婚妻子殉葬吗?”——


    作者有话说:亲爹:这是激将法。


    然后他真的要亲自来了。


    第58章 打破命运?


    谢崚昏迷了多少天?


    十天?一个月?


    或许是更长的时间。昏迷中,她对时间的流淌没有太多的概念,为了躲避每天日复一日的病痛缠身,她下意识想要睡去,堕入更深处的沉眠中。


    如此一来,循环往复。


    谢崚昏迷的哪几天,谢鸢彻底抛去了帝王的身份每天守在她的身边,只是做她的母亲,照顾她,给她喂药,擦身,和她说话。


    谢鸢握住她苍白的笑容,哀伤的眼神中藏着无限温柔,“阿崚,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当初,娘刚刚怀上你的时候,其实一直都在犹豫,该不该将你生下来,虽然那时候我和慕容氏尚且交好,没有那么多的龃龉,但是娘还是害怕,害怕你会被你爹利用,也害怕遭遇生产之痛。”


    她轻笑着,“说起来,我还是爱你爹的,虽然犹豫了很久,终究没有将你舍弃,这也是娘这一生之中做出的最不后悔的决定。”


    谢崚紧闭双眼,无知无觉,谢鸢又触碰她的脸,她还是一动不动。


    谢鸢笑容渐渐收敛,“你刚满周岁的时候,阿娘为你举办抓阄宴,你一下子就抓中了十三州的地图,所有人都说,你天资聪颖,觉非凡子,今后或许有望一统天下。”


    “可是阿娘觉得,你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了,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一辈子荣华富贵。”说着,谢鸢忍耐不住了,强行将眼泪往回收。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开了闸,就难以止息。


    泪水顺着她的面庞流淌而下,滴落在谢崚的手掌心。


    “对不起……”


    谢鸢抓紧谢崚的手,“娘对不起你。”


    她没有护她的女儿无忧无虑,一世平安喜乐。


    阿崚年纪轻轻,就受尽苦难,几次九死一生,哪怕是地位卑贱的芳姬,在活着的时候,也未曾让她像阿崚这般受苦受难。


    她对不起她,明明她都说了不想去荆州了,她还是强逼着她去了。


    都怪她。


    谢鸢抿紧双唇,胸口的绞痛难以止息,她真的希望,躺在床上的人是她,所有的病痛都有她来替谢崚背负。


    ……


    谢崚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月光透过窗扉,落在她身前的地面上,轻纱帘帐,宛如仙女的羽织,让人失神。


    今天的月光真好呀,谢崚心想。


    她的意识难得清醒,身上也是非常轻松,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预兆,宛如回光返照一般,她支起身子,居然从床上下来了。


    她感到无比新奇,睁大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苍白而纤细的手腕上布满红痕,预示这具身体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她抬眼望去,谢鸢正躺在她身边睡着了。


    美丽的脸庞上布满了疲惫,月光照亮她柔软的长发,谢崚发现,这几天下来,她的头上多了些许白发。


    谢鸢这几天日夜照顾谢崚,好不容易睡熟了片刻,感觉到身侧的动静,她立刻睁开眼睛,“阿崚,你醒了?”


    谢崚疑惑,“娘,你怎么没有带面罩?”


    谢鸢摸着她的脸,“娘身体好,就算感染了也没事的,你看,娘已经痊愈了。”


    她掀开自己的衣袖,谢崚看见,她的胳膊上有一块红斑,似乎是瘟疫引发的症状。


    但这块红斑只是很小的一块,似乎是瘟疫痊愈后尚且消散的痕迹。


    在谢崚昏迷的时间里,谢鸢已经被传染了瘟疫,但她很快就痊愈了。之后,她便抛下所有顾虑,接近和照看谢崚。


    谢崚眼神呆滞,凝视着那块红色痕迹,一动不动,随后,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宛如珍珠似的。


    谢鸢连忙摸着她的脸,替她擦拭眼泪,“怎么了,阿崚,怎么哭了?”


    谢崚哭着哭着,又笑了,“娘,你对我真好。”


    谢鸢不明所以,俯下身问她:“阿崚,你是不是感觉身体好一些了?”


    忽然间,谢鸢感觉小腹被撞了一下,再一看,谢崚已经扑进了她的怀里。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怀中虚弱的声音响起,“娘,阿崚能求你两件事情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谢崚的声音了,闻言下意识回答:“你说。”


    ……


    小屋之中,全是焚烧艾草的气味,除了谢鸢之外的侍从,一个个头戴面纱,严阵以待,防止被瘟疫传染。


    谢鸢恍惚着走出小楼,月光映照石阶,盈水般孔明透彻。


    她向下走,一步踩空,险些滚落台阶,幸而王伦刚好守在近处,扶了她一把。


    “陛下当心!”


    王伦对上她眼眸的时候,着实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空洞而无力,充满着悲怮。


    王伦心惊:“殿下她……”


    谢鸢拽着王伦的衣领,忽然泪如雨下,大哭起来。


    耳边,犹然回荡着谢崚的话——


    “今后燕楚开战,若有机会,希望娘亲看在阿崚的情面上,饶爹爹一命。”


    无论谢鸢是否会听她的话,谢崚还是想要劝一劝她,从五岁她恢复记忆开始就想要改命,可她的力量微乎其微,想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成功过。


    事情兜兜转转,总会回到最初的起点,可是她总是还想要再挣扎一下,做最后的努力。


    哪怕她必须得死,她也想要阻止今后她爹娘走向悲惨结局。


    要是她娘没有逼死她爹,她爹就不会拼死拉她娘下水,放火烧毁她的容


    貌。


    劝完她娘,就是劝她爹——


    谢崚向谢鸢求来了笔墨,握住笔杆,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着。


    簪花小楷,工整秀丽,每写一个字,都要耗费她好大的力气。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爹是否还能认识她的字迹。


    她要她娘答应她的第二件事,就是将她写的信,寄到燕国,送到慕容徽面前。


    与她和谢鸢说的话一样,她也想要劝慕容徽,对她母亲高抬贵手。


    绝笔书信很快写完,她塞进信封中,重重按下火漆印。


    做完这一切,她跌坐在地上,她的长发已经及腰,散在地上,她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尽人事,听天命。


    之后,便是等待天命的到来了。


    谢崚抬眼,看向窗外的圆月,不知在燕国,她爹是不是也会抬头,和她望向同一轮明月。


    就在她安静等待死亡到来时,她听到有人在敲门,“殿下,阿崚,是我,我是蘅止!”


    声音刚开始很小,但见谢崚没有回应,随后又变大,“阿崚,我知道你醒了!你回我一声好不好?”


    “……蘅止?”


    谢崚心口未动,往门边上爬去,“阿止哥哥,你不要过来,你快走,不要被我传染了。”


    疫病凶险,她不希望苏蘅止被感染,更不希望,他看见自己这副鬼样子。


    “没事,我就站在外面,不进去。”因为被白纱蒙着面,所以苏蘅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荆州我没有陪你去,今天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走了。”苏蘅止立在门外,身影一动不动。


    月光将苏蘅止的身影倒映在纸糊的镂空装饰上,谢崚努力辨识苏蘅止的方向,将自己的身子也伏在他的影子上,隔着一层薄薄木门,温柔地抚摸着他。


    就在这时候,苏蘅止的声音隔着窗扉穿了过来,“阿崚,你早就知道你会得瘟疫,对吗?”


    谢崚猛地抬起头,凝视着门后的倒影。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然而,天道准则再次降临,牢牢锁住她的全身,她的身体好像被另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接管了


    ,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没有听见回应,苏蘅止愈发笃定,“我知道,阿崚可以预知未来,早在去荆州之前,你就知道了你肯定会得瘟疫,你担心会连累我,所以你才会和我说那些话,目的就是为了将我气走,对吗,谢崚?”


    他的话宛如一把利剑,刺在屏障上,猛地将这道屏障击出一道裂缝。


    谢崚早就知晓苏蘅止能够洞悉人心,却不想,仅仅只是因为她的一段话,就堪破了被天道隐藏的秘密。


    谢崚总算能稍稍喘息,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能猜到?


    门后的苏蘅止似乎轻轻一笑,“因为阿崚是那么好的人,对我那么好,我相信,阿崚无缘无故抛下我,对我说那些令人伤心的话,肯定是有苦衷的。”


    “阿崚,你说对吗?”


    谢崚笑了,真是个傻子,宁愿相信她会预知未来,也不愿意相信她会对他恶语相向。


    在苏蘅止的话后,似乎感觉到,束缚她的玻璃罩在慢慢崩裂。


    苏蘅止又问:“对吗,阿崚?”


    谢崚十指抠动门扉,终于发出声音,“对,我能够预知未来。”


    “哗啦”一声,无形的玻璃罩,轰然倒塌,摔裂成无数碎片,月光落下了她的身上。


    “那我的命运如何?阿崚会不会死在这里?”


    “阿止哥哥以后会成为……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帅兵平定中原,还于旧都……”说出这些话的,谢崚几乎不敢相信,她居然将原书中的剧情念了出来,以至于她说着说着,几次停下来确认,她的的确确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拜托天道束缚,将原本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剧本,说给别的人听。


    “而我……”


    而她,本该死在这场瘟疫之中,早早退场。


    直到方才,谢崚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现在……


    她握紧双拳,“不一定会死在这里,对了——”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拼命拍着门,“阿止哥哥,我要找周墨,他能救我,他一定可以!”


    苏蘅止道:“我将他一起带来了。”——


    作者有话说:带回maybe还有一更,但是可能会拖很晚


    第59章 重逢


    暖阳天,冰雪初融。


    谢崚拄着拐杖,缓缓挪动,来到雕花窗前,将帘子拉上,将光束拦在屋外。


    她刚从病中恢复,不太喜欢阳光。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看向了铜镜,镜中的女孩身形削瘦,弱柳扶风,脖子上因为疫病引起的红疹尚未完全退去,所以她不得不穿高领的衣裳来掩盖。


    拄着拐杖毕竟行动不便,她思索了一下,想着该怎么样从她这个位置挪动回到床上,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殿下,你怎么起来了,”小河连忙冲进来,将谢崚抱到了床上,“有事您叫奴婢就是了,这腿脚还没有恢复好,怎么能起来了呢?”


    “无妨,”谢崚仰着头,冲着小河微微一笑,白色的皮肤宛如脆弱的琉璃,好像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我太久没有下床走过了,再不走,我担心我的腿都要失去知觉了。”


    小河心中感慨,公主这次病后,整个人似乎和以前都有些不一样了。


    她说道:“那殿下也应该喊奴婢一声,奴婢扶着你走动,不然你摔了该怎么办呀?”


    “这不是看到你们都在忙,我不忍心打搅你们。”


    小河她们都在收拾行李。


    她已经在宫外住了很久了。


    开始是因为病重不好转移,被在驿馆中逗留,后来是病情好转,但是瘟疫尚且没有好全,所以她娘暂时将她移居行宫休养,打算等她的病完全痊愈之后,再将她接回来。


    今天,是谢鸢接她回京的日子。


    小河等人老早就开始替谢崚打点行李,谢崚趁着小河又忙了起来,继续拄着拐杖,摸索起身,从抽屉里找出一封信。


    ——是她以为自己将死的那日她给慕容徽写的信。


    已经用不上了。


    以后也用不上了。


    她将信扔进燃烧的炭火中。


    病后谢崚身体畏寒,屋里依然烧着旺盛的炭火。


    看着火舌子吞没信纸,她裹好了狐裘,才继续爬回床上。


    “殿下,阿崚!”屋外,苏蘅止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屋中。


    苏蘅止穿着青色长袍,走入殿中,见到谢崚躺回床上,以为她要休息,立刻闭上嘴巴,转身想走。


    谢崚却道:“阿止哥哥,进来吧,我不睡,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苏蘅止来到她的面前,谢崚身披紫色大氅,她仰了仰头,瘦下来后,她的下颌线清晰分明,病容未去,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恹恹的。


    ……


    谢崚的病是周墨治好的。


    周墨当军医的时候,接连应对过徐州的几场瘟疫,对治疗小儿的疫病颇有见解。


    谢崚的病,太医院诸太医都素手无策,而周墨见了,用了一剂猛药,再加针灸和药汤沐浴,几个连招下来,竟让谢崚硬生生捡回一条命来,本来衰竭的脏器也渐渐恢复。


    谢鸢大喜,赏赐了周墨,也赏赐了将周墨带到谢崚身边的苏蘅止。


    等谢崚病情好转,能够正常说话后,她和苏蘅止真正推心置腹谈过一次


    苏蘅


    止猜出来她能够预知未来,她便将自己穿越的事情掐头去尾,简略说了一遍。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们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本已经写好的剧本,每个人都是书中的角色,有着固定的人生轨迹,我爹一样,我娘一样,你也一样,我也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我爹娘是主角,而我和你,这天下其余的所有人,都只是配角,这世间容不下两个天命之人,他们两人会一生相杀相残,最终导致一死一伤,而我和你各自的结局都有所不同。”


    “我原本应该死在这场瘟疫,而你在多年后带领楚国军队兴兵北伐,一统中原,是后进的英雄。”


    谢崚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命运阴差阳错,始终都会回到起点,我原本知晓未来,却不能告知他人,任何和未来相关的事情,也没办法改变未来半分。”


    “可是,昨天你猜到了我预知未来的能力,规则好像被打破了,所以我活了下来,也能坐在这里告知你这些事情。”


    谢崚凝视着苏蘅止的眼睛,“现在这件事情只有我和你知道,我想要你帮我一个忙。”


    苏蘅止问道:“什么忙?”


    “帮我改变所有人的命运,”谢崚抬眼看向窗外,“我要我爹娘,全部人,都好好活下去。”


    苏蘅止道:“殿下与我坦诚相待,我岂有不从的道理,只是殿下既然要我帮你,那你也应该给我相应的酬劳。”


    谢崚正想着该怎么样给他画饼的时候,他却毫不犹豫地道:“永远不许取消婚约,你的正夫,只能是我。”


    谢崚心想,这就是要将他和自己永远捆绑在一起,让他们二人变成彻底的利益共同体,她了解。


    “可以,成交。”


    两个小孩的同盟就此达成。


    从那以后,他们两个之间的相处模式好像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但若是细究,又具体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


    大概是打闹少了一些,严肃多了一些。


    ……


    苏蘅止嗅到了屋内除了香炉里焚烧的艾草香气外,还有着另一股味道,于是眉头紧皱:“你烧了什么东西?”


    “你鼻子真灵。”谢崚心想,跟条狗一样,烧了封信都能闻出来。


    谢崚不说,苏蘅止也没有追究,而是说道:“你想问我什么事?”


    谢崚道:“这几天我娘都没有来看望我,她是不是在准备对付江北?”


    苏蘅止道:“确实如此,她准备从赵国下手。”


    “连赵伐燕?”谢崚眼睛瞪大,被她娘这波操作惊到了。


    昔日,赵国强大,慕容氏不得不和谢鸢联合,结成同盟,现如今,燕国强大,谢鸢又跑去和刘氏合作,是忘了刘家人怎么屠戮汉人,当初北伐的时候,她又是怎么样将人家赵国按在地上摩擦的吗?


    朋友变为敌人,敌人变成朋友,放在乱世之中,竟然显得还挺合理。


    谢崚正想要深入问一下苏蘅止,可他也是道听途说,知道的不多。


    就在这时候,谢鸢来接她了。


    谢鸢特地穿了一件藕粉色的春装,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变成了二十岁少女左右的模样,青春丽质,明艳动人。


    她抱着阿崚,“走吧,我们回去了。”


    ……


    不久之后的某日,谢崚收到了一个消息,拓跋鲜卑部,于龙城谋反,发兵诛杀慕容家子孙。


    原来谢鸢的“连赵伐燕”只是障眼法,刘氏对汉人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谢鸢绝对不可能和刘氏合作,她真正要做的,是撬燕国的墙角。


    鲜卑五部中,就属拓跋氏和慕容氏貌合神离。


    当年,拓跋部首领拓跋雄折磨死了慕容氏的同母妹妹,慕容徽登基后,对拓跋雄施加压力,想要一点点剥夺他的权利,只待最后除之而后快,拓跋雄实在没有办法了,之所以不反,是一直犹豫不定,下定不了决心,赌慕容徽不会因为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妹妹就对拓跋氏痛下杀手。


    于是谢鸢就派人游说他,给他灌输观念,他残忍虐杀大公主,就算慕容徽能容忍他,贺兰夫人也不可能放过他。


    迟早得被报复,不如放手一搏。


    现在趁着慕容徽深陷邺城战事无法脱身,砍他一刀,令他身陷囹圄,还能有胜算。


    要是他现在不趁慕容徽被赵国牵制给他一刀,等慕容徽攻下邺城,积蓄实力班师回朝,他根本就没机会反抗了。


    总而言之,拓跋雄是被谢鸢说服了,在慕容徽还在包围邺城的时候,占领了国都龙城,抄底老家。


    而邺城中的赵兵听闻消息,欣喜若狂,趁着燕军军心不定主动出城突袭燕军,并且取得了不小的胜利。连慕容徽也被流矢射中,受了点伤,不得不从前线退下阵来,换别的将领攻城。


    战报传回楚国,楚国朝廷欣喜若狂,而谢崚却有些担心。


    以她爹那性子,若非伤情严重,怎么可能会从前线退下来?


    不过燕国的事情她也鞭长莫及,回到皇宫后,她停学了一阵子,趁着没有去太学上课,她和苏蘅止跑到了尚书房。


    前朝时期,天子曾经派人游历天下,从缙绅之中选拔贤士,并且收录成名册,形成一本《名士录》,这本名册流传到了现在,由于战争离散,名册中记录的贤士多数颠沛流离,更名改姓。


    但是谢崚相信,应该还有一部分人,没有受战乱波及,是依然能够依照名录寻觅到的,等过一阵子她和谢鸢请示一下,到外面去找找。


    谢崚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才更要招纳贤才。


    人才是第一资源,诸如周公、尹伊,哪怕找到一个或者两个有识之士,并且能够为她所用,她都已经赚了。


    出了尚书房,小河站在马车前,招呼她上车,谢崚低头看着名录,精神不大集中,直到上了马车才意识到,她的宫殿距离尚书房并不远,走回去就可以了,压根就不需要坐马车呀。


    她脑海中猛地闪过方才小河的模样,一个陌生男子站在她身后,不知道对她做了什么,小河神情紧张,分明就是被挟持。


    谢崚心跳怦怦跳,紧张地看向车厢内,车内端坐着一个诡异男子,头戴斗笠,长长的幕离遮挡住了他的脸。


    完蛋!


    中计了!


    谢崚下意识就想要转身跳车,可怎奈苏蘅止这厮见她上车,居然傻乎乎跟在她身后,挡住了她的去路。


    短短的数秒内,她脑子里闪过百种逃跑的方法,却难以实施。


    她只感觉脊背发寒,进退两难,目光警惕地盯着黑衣人,心里琢磨着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藏着袖子下的佩剑。


    就在这时候,斗笠男子开口了,“阿崚,不认识爹爹了吗?”


    第60章 人贩子来了


    熟悉的声音。


    慕容徽摘下了斗笠,幕离落下,一张绝世容颜露了出来。


    本该在邺城营帐中养病的慕容徽,居然大摇大摆,在楚国皇宫中横行。


    可是,见到他的那刻,谢崚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心口止不住战栗,手中的《名士录》掉落在地,她竟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撞上了上车的苏蘅止。


    抬眼望见慕容徽的那一刻,苏蘅止也是一愣。


    “阿崚,爹爹带你回家,好不好?”


    虽然比计划中的晚了一年,但总不算太迟。


    回家?


    回哪里去?


    江北吗?


    可是江北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概念。


    在她心里,建康城才是她的家。


    谢崚下意识想要摇头拒绝,可是装上慕容徽那双眼眸时,准备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慕容徽安静地凝视着她,金眸深邃,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在凝视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很珍视这次重逢,为了接回谢崚,他甚至抛下了内乱中的燕国,给她娘来了一招“障眼法”,金蝉脱壳,直奔建康城来。


    谢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明白了。


    慕容徽是不可能放过她的。


    她努力装出高兴的模样,“爹爹,你等我一下,我……我回去拿点东西,你在这里等等我,我拿完东西就回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慕容徽问:“你能用到的所有东西我都已经为你备好了,你还有什么需要回去拿?”


    慕容徽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而纵容,然而却隐隐包藏着一丝微压,谢崚一时间被逼迫得有些不知所措。


    谢崚想了想,说道:“我的红宝石,我要带上我的全部宝石。”


    慕容徽依然温


    柔地笑:“燕宫中的红宝石数不胜数,这一年,爹爹将收集来的宝石都装箱备好,就是为了送给阿崚,楚宫中的那几个歪瓜裂枣,阿崚何必稀罕?”


    谢崚根本不擅长和她爹打太极,正想着别的借口,慕容徽突然道:“一年没见,阿崚学会撒谎了?”


    谢崚目光陡然锐利,图穷匕见,她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用了,转身撞开苏蘅止,准备跳车逃离。


    一直手忽然伸了过来,抓住她的后衣领将她往后提去。


    若论武力,谢崚怎么可能比得过她爹,方才慕容徽愿意浪费时间和她说几句废话,已经算是尊重她了,他好不容易来一趟建康,肯定不能无功而返。


    在谢崚要抓住车帘那一刻,被慕容徽按进车厢内,慕容徽眼疾手快,将泡过了迷药的布帛堵住她的口鼻,谢崚一双眼睛瞪大——她爹怎么会有这种人贩子才会有的腌臜玩意?


    不过,挣扎没有持续太久,迷药作用下,只消片刻,谢崚的就失去了意识。


    慕容徽转身看向苏蘅止:“你呢,要随朕回江北,还是留在建康?”


    苏蘅止一脸乖巧,“我陪殿下。”


    “我的家人都在江北,我当然要回去。”


    慕容徽默然片刻,道:“那好。”


    就在这时候,苏蘅止趁他不备,转身就想要跳车,迎面撞上贺兰絮。


    慕容徽看着被放倒的苏蘅止,深深叹了口气,脱下狐裘盖在两个人身上。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他目光转向苏蘅止,既然他说要去江北,那就带上他一起。


    当初苏令安将苏家人托付给了他,他理应照顾苏蘅止。


    何况,他和谢崚的感情很好,有他在,谢崚今后也不至于太过孤单。


    慕容徽掀开车帘,看向小河,她被捂住了嘴巴,当她看到慕容徽的那刻,呜呜呜害怕得浑身发抖,生怕眼前的男人会对自己做什么。


    慕容徽道:“你回去后告诉谢鸢,她说让朕亲自来找阿崚,朕这就来了。”


    话毕,侍卫一手刀劈在她肩膀上,小河倒地不起。


    ……


    建康城刚刚经历了内乱,一部分中央禁军的将领受家族牵连被更换,防守较松,加上慕容徽这次没有大张旗鼓地进宫,除了他和贺兰絮,就只带了一个侍卫进来。


    出去的时候,直接伪装成下朝的官员走偏门外出,就这样成功不露痕迹地溜出建康。


    然后便是故技重施,一出宫门,和部众汇合之后,当即就弃了马车换良马,压根就不掩饰一下,带着人马浩浩荡荡来到城门前。


    这次,慕容徽可没有闲工夫伪造出城符节,而是光明正大地带着部众排队出城。


    禁军见一行人人高马大,为首的男子又头戴斗笠,抱着个昏睡的小儿,当即意识到他们来历不明,于是拿着道指着他道:“下来,接受检查。”


    慕容徽掏出银钱,陪笑道:“军爷,这些钱你拿着,不成敬意。”


    守卫一把排开他的钱,“臭小子别想贿赂我,要你下马就下马!”


    自从去年慕容徽带走谢崚后,谢鸢就对几个城门增加了防卫,城门没有宫门那么容易出来。


    钱还是性命重要命重要,城门卫还是分得清的。


    行吧,既然这样——


    一声清冽的剑鸣声,慕容徽佩剑滑出,没有人看清慕容徽是怎么出剑的,他的速度快到在空中划破一道残影。


    征战沙场这一年,他的剑法愈发精进了。


    守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击毙命。周围排队准备出城的人当即慌乱起来


    几道箭射出,刺中远处的守兵,跟随慕容徽的鲜卑骑兵们应声动了起来,挥舞着马鞭提着大刀就冲向城外。


    冲出城后,城墙上的大多数守卫才反应过来,提起剑就要射杀这群匪徒,贺兰絮回头朝城墙喊道:“会稽公主与靖远侯在此,你们要是不小心伤到他们二人,看陛下怎么怪罪你们!”


    事实上,慕容徽就算真的将刀架在谢崚脖子上也是很难威胁到谢鸢的。


    但是用他们两个的身份吓唬一下城墙守军还是足够的,果然,城墙上的守卫看见他们怀里的两个孩子,一时之间竟然辨不出他所言是真是假。


    “怎么回事?要继续放箭吗?”


    “他抱的那个女孩,如果真的是公主那该怎么办?”


    “伤了公主,说到底受罚的是我们!”


    “算了算了,派人先跟着,然后进宫禀告陛下!”


    ……


    “慕容徽!”


    听完小河的话,谢鸢拳头重重砸在书案上,杯盏被她震得滚落桌案,碎在地上。


    吓得小河双腿发软,低头呜咽,不敢说话。


    她眼里透着阴冷,“怎么你还是阴魂不散!”


    她咬紧牙关,“还有城外禁军,让城外禁军去——”


    话音未落,有急报至。


    “陛下,禁军哗变。”有声音传了过来,谢鸢抬眼望去,竟是城外军营的守将,他策马狂奔而来,道,“有人放火烧了粮仓!”


    谢鸢漂亮的眼眸瞬间扭曲。


    很好……


    或许是气到了极致,她竟然反而笑了起来,慕容徽犯过一次的错误,绝对不会犯第二次。


    城门守军数量不多,谢鸢如果要追捕慕容徽,肯定会调动城外军营中的禁军,所以他先派人烧了粮仓,引起哗变,这样谢鸢自顾不暇,就顾不上追他了。


    ……


    “大哥,一切都做好了!”


    慕容徽一口气冲进了城外的山林里,短暂歇息等候,只见小路上,策马奔来一小对人马。


    领头的正是慕容律,“粮仓已经点燃,大哥大可放心!”


    他看了一眼慕容徽怀中昏睡的谢崚,心道不好。


    虽然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完成,但是慕容徽似乎并不开心。


    迷药虽然只是备用,可他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谢崚不想跟他回城。


    慕容律道:“谢鸢不会那么快追出来的。”


    “快走。”


    虽然隔了仅仅一年,但是慕容徽早已经不是去年的他。


    去年慕容昭把持燕国朝政,就连来接他的人都是贺兰夫人偷偷派来的,而现如今,燕国皆在他的把持之中,沿途一路都有他准备好的人带着精壮良马接应。


    他每到一个地方,就带着两个孩子换马,不眠不休,继续赶路。


    省下了饮马的时间,慕容徽三天就渡过了长江,到了徐州的地界。


    今年年初,慕容徽就已经将徐州打了下来,所以这里实际上已经是燕国的地盘。


    他们一行人总算能歇一歇了。


    ……


    谢崚醒来的时候,是傍晚。


    云霞铺满天际,迷药的作用下,谢崚脑袋昏昏沉沉,下床都是四肢并用地爬下去,脚软地站在地上,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走去。


    贺兰絮当时就在屋内去,是第一个发现谢崚醒来的,虽然比预计的时间要早了一些,但现在他们已经在徐州了,谢崚醒来也没有关系。


    他眯起眼睛,好像从前一样和谢崚笑:“小殿下,你醒了,微臣这就去叫陛下。”


    陌生又熟悉的称呼,让谢崚恍惚了一下。


    这声陛下喊的不是谢鸢而是慕容徽。而谢崚,依然是公主。


    谢崚气急,“让我见他!”


    她心跳加剧,浑身血气上涌,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愈发难受,张牙舞爪吼完这句后,她双腿力气被抽走,跌坐在地。


    “殿下没事吧?”贺兰絮的笑容敛了起来,谢崚气得要死,硬邦邦的脑袋朝着他的腹部就是一撞。


    撞得贺兰絮随即倒地,捂住腹部露出痛苦的


    表情。


    谢崚没想到自己的“铁头功”威力这么大,加上气上心头,她干脆硬气到底:“你装什么装,你一个大男人又不会怀孕,被我撞一下还能要你命吗?”——


    作者有话说:片刻(大概2-3h)后估计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