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任性妄为
谢崚并不知道不久之前,贺兰絮被她娘暗算过,伤口还没有回来痊愈。被谢崚这一撞,伤口崩裂,他的血又溢出来了。
贺兰絮脸色苍白,将身子转过去,不让谢崚看见自己的血。
“阿崚,你要见我,直说就是了,不用欺负阿絮。”
慕容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谢崚转过头,只见慕容徽从身后推门而入,“想说什么,你可以和我说!”
谢崚泪如雨下,推着慕容徽:“我要回建康,我不要去龙城!”
看到谢崚的眼泪,慕容徽的心沉了下去。
他抬手,略带笨拙地替她擦着脸,“我们不去龙城,去邺城。”
邺城和龙城都是江北,都不是她的家,谢崚反抗激烈,挥舞着拳头打在慕容徽身上,“我不去,那不是我的家!”
她哭着道:“我去年求你带我离开,你为什么丢下我,现我不想走了,你为什么又要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带走!”
“我要回建康,我要找阿娘,我不要你!”
她的眼泪越擦越多,既是表达着不情愿,也是宣泄着昔日的委屈。
慕容徽当初在客栈中抛弃重病的她,那时候她多害怕,害怕谢鸢怪罪她,她没命地追随着慕容徽的脚步,跟着他奔跑,摔得满手都是血。
可是慕容徽没有为她停留。
一刻也没有。
慕容徽想要解释,解释说当时形势紧迫,只有回到谢鸢身边,她才会有一线生机,那双漂亮金眸闪烁,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字,就被谢崚打断。
“我讨厌你!”
四个字宛如一柄利剑,刺进慕容徽心脏之中,他的手抖了都,停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谢崚哭得浑身颤抖,双肩起伏着。
哭着哭着,谢崚的身体有了反应,她脸色苍白,开始捂着胸口干呕。
头上冷汗之流,她的颤抖变成了瑟缩,拉紧了单薄得可怜的衣裳,可是屋内明明烧了炭火,为什么还会这么冷。
慕容徽发现了谢崚的不对劲,伸手环住她的腋下将她抱起,“阿崚,你没事吧?”
他对侍从道:“快关窗!”
侍从连忙上前去将窗户关好。
没了屋外冷风,谢崚的瑟缩并没有停止,纤弱的手捂住嘴巴,重重咳嗽起来,身子却软绵绵地滑倒。
身子在一阵剧烈的起伏后,眼眸渐渐变得暗沉,手滑落在地,慕容徽下意识托起她的手腕,看见掌心晕开暗红色。
好像钉子一样,刺进他的双目。
她咳血了。
慕容徽心情紧张,将谢崚抱到床上,“快传大夫!”
……
大夫来之前,慕容徽来回踱步,来到贺兰絮的房间,问道:“准备的迷药,究竟有没有毒性?为何阿崚会咳血?”
贺兰絮脸色苍白,他刚刚将伤口重新包扎,闻言道:“这药只会让殿下昏睡,并不会让她咳血,殿下这情况,只怕是因为别的原因。”
“苏家的那个孩子,不也是好好的吗?”
苏蘅止在谢崚之后醒来,在短暂的恢复之后,已经能够正常走动了。
他第一时间跑去谢崚房间,守在谢崚身边。
这时候,侍从来传道:“女医已经到了。”
女医为谢崚看诊过,出来对慕容徽道:“小殿下这是寒气侵体,加上身子虚弱,引发脏器出血,需要服用汤药,好生将养。”
她看了慕容徽一眼,又提醒道:“小公主身子骨柔弱,还往陛下爱惜公主,公主不能等同于陛下,可以继续长途奔袭,昼夜兼程。”
这就是说,今后赶路,得先顾惜着谢崚的身子。
之前是在江南为躲避谢鸢迫不得已,现如今已经到了燕国境内,今后赶路,自然会先迁就着谢崚的身子来。
苏蘅止坐在床前,谢崚皮肤白里泛青,女医把脉之后,他将她的手塞进了被子里,不让她漏一点风。
慕容徽绕过屏风,来看谢崚。
苏蘅止抬头,道:“殿下前不久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以后,她的身体就变得很不好,有时候在外面吹一会儿风,都会发热卧床不起。”
慕容徽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苏蘅止没有停,继续说下去,“她还会咳血,咳血是很平常的事,太医说,她的五脏六腑已经受损,无法恢复。”
慕容徽的眼眸沉了下去。
那场险些夺走谢崚性命的瘟疫,慕容徽虽然没能陪伴在谢崚身边,但是却通过探子的密信得知她的病情多么严重,整个太医院的医者都束手无策。
想到这些,慕容徽心口剧痛。
谢崚自小身体康健,别的孩子都很脆弱,容易生病,可谢崚从来没有怎么病过。
除了学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水里,得了肺热意外,她就再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太严重的病症。
就这短短一年,她受了太多的苦头,险些丢了性命。
谢崚说得对,他背弃承诺,弃她而且,她理所以当讨厌他。
在苏蘅止的注视下,慕容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语无伦次地道:“我以后会补偿她?”
补偿?
苏蘅止说道:“殿下在楚国,她是天子之女,楚帝早早留下遗诏,殿下今后会成为储君。”
“那她在燕国,能得到什么?”
苏蘅止仰着头,“她在燕国,能得到比楚国更多的东西吗?”
他的眼眸清澈,“殿下失去了自由,甚至连回家都不能,我觉得……您还是需要尊重她的决定。”
慕容徽不禁哑然失笑,他居然要被一个孩童诘问。
苏蘅止倒是和谢崚一条心,谢崚情绪用事,对他吵吵闹闹的时候,他已经会利用他对谢崚的愧疚,替谢崚争取一些东西。
虽然技巧很拙劣,他一眼就看穿了,但是不反感。
有人帮着阿崚,总还是好的。
“你怎么知道,阿崚在燕国,能够得到的不会更多?”
江山,谢鸢有,他也有。
他们都只有谢崚一个孩子,谢鸢想要在百年之后将江山留给谢崚,他也一样。
他绝对不会输于谢鸢。
……
谢崚昏睡了整整一天。
慕容徽并不急着收拾拓跋雄,邺城也还没到收割的时候。
所以他安心留在徐州的驿馆中,一边处理一部分堆积的政务,一边陪守着谢崚。
慕容德的信终于从龙城传了回来,里面只有两个字——“事成。”
谢鸢怂勇拓跋雄谋反,在一定程度上帮了他一个大忙。
比起拓跋雄,他更加忌惮的,是他父亲的几个兄弟还有一群蠢蠢欲动的弟弟们,由于都是慕容家的血脉,且暂时还没有什么罪过,所以他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下手。
他没有当年郑伯纵容共叔段的耐心,所以干脆借刀杀人。
好巧不巧,拓跋雄就是这把称手的刀。
拓跋雄谋反的时候,他的弟弟慕容德当即放弃抵抗,带领亲信偷偷摸摸从龙城撤出,而剩余慕容氏族人,全都被拓跋雄屠杀,无一幸免。
慕容徽提笔写信,并不急着夺回国都,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谢崚醒来后又休息了几日才上路。
兴许是愧疚,慕容徽对谢崚除了要回建康之外的任何请求无所不应。
她要吃糖葫芦,他就给她买糖葫芦。
她要漂亮宝石,他就立刻给她送。
她晕车难受,走走停停,速度快不了,慕容徽命令车队放慢速度
她要绕道去下邳,慕容徽也纵容着……
谢崚好像故意要和慕容徽对着干,不是拖拖拉拉就是做点孩子气的、不合理的事情,耽搁他的时间。
一行人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下邳城。
慕容徽攻下下邳后,下令开仓放粮,修整法度,安抚民生。
故而,这里并没有遭受过多战争的摧残,依然和从前一样。
谢崚拉着苏蘅止的手游荡在大街小巷中。
这里曾经是苏蘅止从小长大的故乡,是他父亲的埋骨地,他已经两年没有多没有回来过了。
谢崚要求途径下邳,正是为了苏蘅止。
街景依旧,而物是人非。
谢崚在街角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他道:“这是不是你以前爱吃的那一家糖葫芦?”
苏蘅止咬了一口,眉头微微一皱,他思索片刻,却摇了摇头,谢崚以为自己选错了,接过来非常自然地咬了一口,道:“好像是这家呀,就在你家后面,冰糖葫芦是去核的。”
她还记得,当初在秋千下咬到第一口冰糖葫芦时的惊艳。
苏蘅止道:“我忘记了。”
两年,已经足以忘记很多事情。
谢崚哑了一下:“前面就是苏府,要不要去看看?”
苏家人分散在各地为官,苏宅也就空了出来。
苏蘅止却笑着摇摇头,拒绝了谢崚的提议,“苏家人在的地方,才是苏府,现在这里只是一座空宅。”
他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他生怕看见昔日家中门庭萧条的模样。
咽下喉咙的冰糖葫芦是苦涩的,他还记得当初离家之时,他爹大清早替他买来的冰糖葫芦,那根糖葫芦,也一样是苦的,苦得肠胃发酸。
早知道后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时候,他就应该和他爹多说一些话。
可惜,时间不会倒流。
谢崚察觉他情绪有异样,问道:“怎么了?”
苏蘅止微笑着揉了揉眼睛,“可能是风吹沙尘,被迷了眼罢了,不妨事。”
……
贺兰絮和慕容徽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后面,贺兰絮道:“主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邺城那边只有四皇子在,也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首都告急,包围邺城的士兵心急如焚,现如今主帅慕容徽还这么慢悠悠地在徐州游荡,贺兰絮真的有些担忧。
他看了一眼一边前面两个孩子,漫不经心得道:“没事,再等等吧。”
第62章 逃跑
来到下邳的第二日,谢崚陪着苏蘅止祭拜过他的父母,便再次踏上了路途。
“这是什么马,好漂亮呀。”
出发之前,谢崚立在慕容徽的高头大马前,凝望着骏马半响,总算是开口和慕容徽说话了。
慕容徽眸光投落她身上,她眼眸澄澈,分明是喜欢的,却又带着些许怯懦。
除了珠宝饰品,她也爱上了骏马。
往日谢崚看上了他的东西,撒娇说好话,肯定要将东西从他身上拿去,从来都不客气。许久不见,她反倒是和他生疏了。
这还是谢崚这些天以来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慕容徽翻身下来,“阿崚也想骑马吗?”
谢崚点点头,拉着马鞍,很轻松就翻身上马。
南朝的马到底比不上草原里养出来的骏马,慕容徽的坐骑名叫“含星”,有着红鬃铁骑之称,火红的毛色如九月的枫叶。
慕容徽驾着含星带领鲜卑骑兵冲锋陷阵,战无不克,敌军闻而丧胆。
这匹俊马似乎不服谢崚,她上马的时候,故意抬起一只前蹄,想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慕容徽轻轻抚摸着马耳朵,含星安静了下来,似乎明白了慕容徽的意思,这才尝试接受这位小主子。
“喜欢爹爹的马吗?”慕容徽问。
“喜欢,”谢崚点头:“所以现在是我的了。”
慕容徽:……原来方才只是他的错觉。
谢崚还是那样骄纵任性,在她看来,爹娘的就是自己的,倒是他,竟然在患得患失。
既然谢崚兴起要骑马,慕容徽便让人撤了马车。
在下邳城后,谢崚不再提说要会建康的事,乖乖地赶路。
……
四月,江南花红柳绿,繁华似锦,而北边依然一片萧索,飞雪点白。
谢崚身体不好,非常畏寒。穿的一天比一天厚重,最后将自己包成了一个小球。
雪中,一条小溪并未结冰,谢崚拉着含星,给它喂草。
好马通人性,几天的喂养下,含星早已经和她结下了深厚感情。
谢崚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心里有别的盘算。
这些天慕容徽不急着救龙城,反而远程将各地兵力调往邺城,恐怕是想要一举夺下邺城。
慕容徽的意图不难理解,龙城毕竟在北边,燕国想要将领土朝南扩张,肯定需要一个新的国都。
他想要以此逼迫鲜卑遗老贵族迁都。
谢崚心里盘算着,她不可能跟慕容徽回去,当初她求着慕容徽将自己带回燕国,不过是因为想要躲避小说里必死的命运。
现在她活了下来,没有再和慕容徽回燕的理由,当然是要留在她扎根了九年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她讨厌由他人来抉择自己的命运。
这些天,谢崚都是在装乖,实际上暗暗观察,等候时机。
天寒地冻,她坚持骑马,慢慢学着和含星相处,驯服这匹良马。
慕容徽大概以为,谢崚现如今还只是当初那个想要什么还只会撒娇问大人拿的小孩子,对她的看管不算特别严密,料定了谢崚想回建康也就只有求他一种方法。
……
夜黑风高,谢崚悄悄带着包袱,来到苏蘅止房中。
苏蘅止看着她突然出现,又突然从包袱里掏出一套女装衣裙,胭脂水粉,陷入了沉思。
思索片刻,他明白了谢崚的意思,连忙捂住胸口,“我不要!”
谢崚上手就去扒他的衣裳,“管你要不要,我爹对你看管不严密,我穿你的衣裳出去,你换上我的衣裳上去我房间里待着。”
“明天早上他们发现我已经跑远了,然后你再跑,或者说你让我爹送你回建康,咱们回建康碰头。”
反正慕容徽可不在乎苏蘅止的去留。
苏蘅止看了一眼那花里胡哨的裙子,是谢崚最喜欢的那套,双颊白皙的肤色顷刻间染成了红色,娇艳欲滴,连耳垂都滴着血。
他咬紧牙关:“不要不要,不可以——”
……
片刻后,谢崚穿着一身男装,从窗外翻出到了马棚,她摸了摸含星,“是我,我来带你走了!”
含星温顺地凑近她。
谢崚解不开绳结,干脆割开套马的绳子,翻身跃上了马背,扬尘远去。
……
黑夜中,雪浸透月光,雾蒙蒙一片,好似天上人间,谢崚第一次从高处俯瞰北方的广袤平原,一眼望不到尽头。
难怪大家都说逐鹿中原,这片肥沃而平坦的土地,谁见了不喜欢?
谢崚跑得很快,她来的时候,偷偷摸摸凑近书侍,将地图记了下来。
不远处是一个村庄,夜里,村庄内的灯火已经熄灭了,谢崚下了马,想要换一点干粮。
她钱带的多,可是水和干粮带的却少,想要顺利逃回江南,还得多还一点粮食。
她一户一户地敲着门,清脆柔软嗓音回荡在村子每个角落:“有人吗?”
“有人吗?”
这些年土匪横行,村子里的百姓被掠夺怕了,深夜听闻敲门声,谁敢开门?
她一路敲过去,无一回应。
谢崚只能叹了口气,看来今夜是没办法换得粮食了。
她转身牵着马往村子外走去,却浑然不知,身后有一双眼眸默默窥探着她。
……
谢崚才出了村子,想要上马,忽然间良驹嘶鸣,谢崚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正疑惑不解,下一刻,她抓住缰绳的右手被人握住,一张肥硕的面孔突然出现。
那人脸上带着猥琐笑容,道:“小美人,你爹娘呢?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让叔叔我……”
谢崚金眸中透着雪的寒光,右手卸力,左手的刀刃在下一刻刺出,一条细长的血线出现在面前那人脖子上。
谢崚控制着力道,生怕血溅在自己的脸上。
这人本是村里的流氓,夜
里看到谢崚一个人经过,起了歹心,所以特地跟上来,劫财劫色,不料送了性命。
一回生二回熟,人生第二次杀人,谢崚没有过多激动,心头翻滚的是愤怒。
谢崚怒火中烧,揉着自己的手腕,无比恶心,这些年她可不是白练武的。
她看着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对着他的两个眼洞挨个戳刀子,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居然敢对她动那种心思,还敢和她说这种话,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本来她还想狠狠踩一脚尸体泄愤,但是想到自己的鞋子恐怕要因此染上血迹,她还是收了起来。
她捧着雪,擦干净刀刃上的血迹,翻身上马。继续朝南边跑去。
……
片刻后,贺兰絮从马下下来,看着地上被剜去双目的尸身,惊骇道:“这真的是殿下做的吗?”
那个他心目中,人畜无害、纯良天真的小公主,似乎已经变得有些不同了。
慕容徽漫不经心地朝下看了一眼,“一年没见,小丫头长本事了。”
他虽然极力掩饰,但是熟悉他的贺兰絮还是能够感受到他语气中的一丝赞许。
他似乎非常乐见谢崚的进步,哪怕她将自己的本事都用在了在和自己作对上。
慕容徽道:“收网吧,前面那地方,不能让她去了。”
……
听见林子里有异动的时候,谢崚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跑出来不到两时辰,慕容徽就已经追了上来。
无数烈马从林子里奔袭而出,不用想都是她爹干的,谢崚猛地勒紧缰绳,驾马闯进了附近了林子里。
侍卫门虽然都在围堵谢崚,但是没有人敢伤她。
“不好了,殿下去了朝云坡!”
他话还没说完,慕容徽策马冲进树林间。
今夜月色明亮,林木间隙照得清清楚楚,谢崚的手被缰绳勒得通红,她拿起绑在腰间的小马鞭,抽打在马屁股上。
含星嘶鸣,朝前俯冲,良驹不愧是良驹,即便扬蹄奔跑,坐在马匹身上也是稳稳当当的,很快谢崚就甩开了后面的侍从,来到了一片空地之中。
谢崚骑在马上,辨别方向,却发现这里寂静得可怕。
分明是空旷的地面,却比树林还要难行,马蹄踩在地上,深深浅浅的坑洞,而空地上,像小山丘一样垒起一个接一个小雪堆,月光下宛如坟冢。
谢崚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她虽然想逃,但也担心地形复杂,马前失蹄,落进什么深坑里。
比起给慕容徽抓回去,她更怕死。
“阿崚,不要过去。”
就在这时候,谢崚听见了一个声音。
慕容徽来了。
谢崚受惊,想要驾马离开,可是慕容毕竟才是含星真正的主人,听见慕容徽的声音,任凭谢崚怎么抽打马背,含星镇定自若,鸟都不鸟她。
身后马蹄声逼近,谢崚只好跳下雪地,努力朝前跑动,踩在深深浅浅的雪动中。
她的脸早就被被风冻得失去了知觉,绑成单马尾的长发散在空中,幸好今天她穿的是窄袖男装,不然恐怕早就跑不动了。
她口中吐着白气,听着身后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心里已经在想,该怎么和她爹卖乖,让她爹能够饶过她,然而下一刻冷不丁迎面撞到了雪堆上。
雪冻了谢崚一脸,她连忙拍打下脸上的雪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愣住了。
慕容徽下马,见此情景立刻心觉大事不妙。
谢崚整个人都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月光下,冰雪震落,煞白的人脸出现在谢崚的面前,谢崚心脏像是绑了铁坠,深深沉入湖底。
雪堆后面藏着的,是人头。
不止一个,两个,三个……十几二十个,被人连着脖子斩断,宛如金字塔一样,由低处垒起,谢崚环顾一周,四面八方,数不尽的雪堆。
也就是说,这里藏着的数不尽的人头。
那她踩着的这堆坑坑洼洼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谢崚觉得自己的眼界再一次被刷新了。
即便她已经没有了晕血的毛病,但是看到如此毛骨悚然的画面,她要是很不争气地……怂了。
她捂着嘴,不可遏制地干呕起来。
慕容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只手臂将她抱了起来。
慕容徽摸了摸她的头,爱惜多过了指责,将她按进自己的怀中,“还跑吗?”
“不跑了。”
谢崚伏在慕容徽怀里,吸了吸鼻子,好像和儿时一样,只不过却没有了孩童时期的依赖。
都被慕容徽逮住了,她还怎么跑?
……
“这里往南十里,名叫朝云坡,前不久,燕军在这里大破赵兵。”浓妆打扮的苏蘅止依然穿着红色的留仙裙,将一杯茶端到受惊的谢崚面前。
“士兵们会将自己杀死的人人头砍下,在地上堆积起来,方便计算军功,今年冬季漫长,秋天的战役,尸身还没来得及清理,下雪后被封存在雪堆里,这也是殿下看到的。”
被拎回驿馆的谢崚喝了一口暖茶,氤氲的暖气缓和她的脸色,她苍白的面容总算是浮现了一抹绯红。
她并没太过认真听他说道话,而是将注意力放在苏蘅止的打扮上。
他被慕容徽一直关到谢崚回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回来。
女子的衣裳终究没有男子的方便,再加上谢崚的衣裳又是极其繁复,裙裾重叠,所以苏蘅止行动受阻,连步子都不敢迈太大,做什么也是斯斯文文的,倒像是个文静的女孩子。
为了伪装得到位一点,他还梳起了双螺发髻,簪着一朵大红花,这个年纪,苏蘅止身上的男性特征并不明显,雪肤花貌,绛白长颈,锁骨分明,倒是真有几分女子的神韵,眉间一点红色朱砂印,双眸眨动,当真是一樽观音像。
苏蘅止察觉到了谢崚的注视,“怎么了?”
谢崚的目光移像他搁置在茶案上的手,纤纤玉指,小手指还微微翘着。
嗯,很出彩。
留意到谢崚目光的时候,他立刻将手收了回去。
谢崚由衷感慨,“要是阿止哥哥是个姐姐就好了。”
女孩子的打扮,似乎更适合苏蘅止。
苏蘅止的脸难得垮了下去,表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谢崚连忙哄道:“不过是男孩子也挺好的。”
苏蘅止提着裙子离开了谢崚的房间,出门时重重将门带上。
谢崚有些莫名其妙,他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
……
等谢崚缓和过来一些后,贺兰絮将谢崚带到了慕容徽面前。
一进屋,墨香气飘散出来,谢崚瞥了一眼桌案上的公文,这是无比熟悉的景象,只不过现如今,书案后面的人换成了慕容徽。
慕容徽批好了文书,转身看着面前叛逆的女儿。谢崚虽然表面上看着乖巧极了,低顺着眼,然而手指却在玩弄着裙摆上的流苏,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服。
那架势,分明就是等慕容徽一顿臭骂后随便敷衍应付几句就溜回去,然后下次继续跑。
慕容徽叹了口气,“阿崚,爹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和你说过话了,不要这样对爹爹,好不好?”
谢崚不说话。
“阿崚,”他温和的眼神中带着淡淡地悲伤,“你是爹爹养大的,若非万不得已,当初爹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你。”
“不要赌气了,以后留在爹爹身边,你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你娘有的,爹爹也一样会有,让爹爹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谢崚捏裙角捏得更紧了,她最需要慕容徽的时候,慕容徽抛弃她走了,她最需要谢鸢的时候,谢鸢毫不犹豫将她送走。
两场大病,谢崚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她选择的不是她娘,而是她自己,她想要留在南朝楚国。
慕容徽凭什么认为她是在赌气?她凭什么不能赌气?
她只是想要留在她从小长大的故乡呀。
她不敢看慕容徽的眼睛,她早就已经从周墨口中知道慕容徽是装病的,可是占据她记忆大部分的,都是慕容徽生病时的场景。
弱柳扶风,眼眸宛如颤动的蝶翼,脆弱易折,谢崚总是顺着他,不敢惹他生气,生怕
他气急之后,一病就没有了。
久而久之,谢崚养成了习惯,每次看到他的眼眸,都会下意识地顺从,不忍心拒绝。
她默然许久,才忽而抬起头,凝视着慕容徽的眼睛,“你说会补偿我,是什么都愿意给我吗?”
慕容徽道:“没错,你想要什么,只要是爹爹能够得到的,都能给你。”
他的语气郑重而认真,并不像是为了哄谢崚故意编造谎言。
谢崚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要可不止是珠宝首饰那么简单,我要的还有很多很多东西。”
“爹爹知道。”
谢崚道:“我要邺城呢?”
慕容徽道:“可以。”
谢崚又说:“那长安呢?”
慕容徽依然点头:“可以。”
“那我要你和楚国和谐相处,永远不和阿娘起冲突,你愿意吗?”
慕容徽默然无声,谢崚却哑然失笑。
他和谢鸢一样,都只有她一个孩子,都愿意宠爱她、珍爱她,并且将她培养为继承人,将江山社稷托付在她身上,把她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
谢鸢愿意以身犯险,照顾得了瘟疫的她,而慕容徽甚至许诺将尚未夺下的城池送给她。
如珠似宝地捧着这个流着他们双方鲜血的孩子,却不愿意和谐相处,放过彼此。
他们当真是一对相爱相杀的宿敌,慕容徽沉吟许久,还是道:“若是今后,爹爹攻下楚都,爹爹会饶恕楚国群臣和楚帝。”
他道:“爹爹愿意许以……皇后之位。”
谢崚却摇摇头,“可是我娘她是帝王。”
一国之君,怎么可能会需要一个需要被人施舍才能得到的皇后之位?
谢崚和慕容徽的谈话不欢而散。
……
这次逃亡,慕容徽对谢崚的本事摸了个底,慕容徽惊讶于谢崚的进步。
然后谢崚就被禁足了,被严密看管。
之后谢崚虽然几次尝试逃跑,但是却再也没有脱身的机会。
慕容徽加快了脚步,除了夜里休息,中途几乎没怎么停留,一行人很快到了邺城城外军营。
邺城虽未攻克,却已经被慕容徽从各地派来的军队重重包围,弹尽粮绝多时。
谢崚下了马车,一眼就看见了前来迎接的众人。文武百官排成两列,庄严而隆重。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严肃的老妇,她穿着玄色的九重衣,华冠玉佩,沉稳端庄,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而在她身侧的,是一对男女,男子和慕容徽长相相似,只不过眼眸是黑灰色的,没有遗传上一任燕帝的金色瞳孔。
他们本是迎向慕容徽的方向,但是谢崚下车后,这群人目光就转向了谢崚。
谢崚愣了一下,这时候,贺兰絮朝着老妇的方向行礼道:“微臣拜见太后。”
谢崚也跟着俯身一拜,“拜见太后。”
跟在她身后下车的苏蘅止也俯身道:“拜见太后。”
这话刚说完,她就感觉到后脑壳一响,再抬头,慕容徽已经站在了她身后,纠正道:“叫祖母。”
谢崚迅速改口:“儿臣拜见皇祖母。”
她俯身,再次行礼,一举一动优雅大方。
虽然谢崚对这些燕国的亲人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但是她不会将对慕容徽“偷走”她的愤恨迁移到其他人身上,对这些人都是客客气气的。
何况,她是楚国公主,也不愿意在燕人面前失了礼数。
可惜的是,这一份示好似乎并没有让贺兰夫人满意,方才谢崚发呆跟风和贺兰絮喊错称呼的那一刻,贺兰夫人眉头就皱了一下。
她向来是个很严肃的女子,她教出来的贺兰初,说话做事都是一丝不苟的,谢崚这副呆呆地样子,比她的期许中的远多了。
这时候,慕容律察觉到气氛不对劲,连忙给谢崚介绍道:“这位你的四叔,那位是你的四婶母——听皇兄说你们见过?”
谢崚的目光转向一边的慕容德和段氏。
慕容德是和贺兰氏一样严肃沉穆的人,闻言只是轻轻颔首,倒是段氏,因为曾经和谢崚在船上有过一面之缘,表现得和蔼和亲,低声朝着谢崚说了几句话。
谢崚听不明白,只能道:“什么?”
段氏这才意识到谢崚还不会鲜卑语,自己又不会说汉话,只能愧疚地笑了笑,牵起她的手,以表抱歉。
贺兰夫人的低头却皱得更深了,抬眼看向慕容徽:“这孩子不识得鲜卑语?”
顷刻间,气氛低了下去。
四周的人都察觉到贺兰夫人的情绪波动。
虽然说鲜卑贵族高度汉化,但是皇帝的女儿连祖宗的语言都不会说,未免贻笑大方。
慕容徽低头摸了摸谢崚的头,道:“母后,阿崚的确不会说鲜卑语,这有问题吗?”——
作者有话说:满足特殊癖好
第63章 夺邺城
谢崚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慕容徽就道:“慕容家世受汉教,莫不是今日现如今到了中原就能忘记祖宗的教诲,阿崚生长于江南九载,承蒙大儒垂教,熟读四书,审琴棋书画,母后若是只盯着一门鲜卑语,未免太过苛刻了。”
贺兰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慕容徽此言,摆明了是要维护谢崚。
在众人面前让她下不来抬,慕容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在乎那个孩子,且不仅仅是在乎慕容家的血脉那么简单,而是真的疼爱。
贺兰夫人的脸色和缓一些,道:“不过也无妨,今后留在吾身边,吾再为她请名师,终究还只是个稚童,慢慢学就是了。”
“公主今后会留在朕的身边,朕亲自教养,不劳母后费心。”
慕容徽感激贺兰夫人的好意,但是在谢崚有关的事上,他不会退步。
贺兰夫人刚刚回暖的脸色又凝滞了下去,慕容律本来还担心谢崚在贺兰夫人手底下会吃苦头,却不想慕容徽直接回绝了贺兰夫人抚养孩子的建议。
贺兰夫人虽然为人一板一眼,管教皇室子孙严厉,却不会苛待孩子,谢崚顶多就是过得没以前那么舒服,倒也不会受太多苦头。
他不禁道:“皇兄,母后也是关心阿崚……”
他当着众人的面拒绝,未免太伤人心了。
慕容徽却自顾自,牵起谢崚的手,将她拉进帐中,“此事暂且这样定了。”
……
慕容徽派人将谢崚和苏蘅止分别安置在了附近的军帐。
谢崚在军帐里待了片刻,一个十七八岁大的少女来到谢崚面前,“殿下,奴婢名杏桃,是陛下派遣过来伺候殿下的女官,殿下今后若有什么需要,直接使唤我就是了。”
谢崚问道:“你是龙城的人吗?对鲜卑慕容氏的内部秘闻了解多少,对于爹爹……父皇他和太后的关系知道多少?”
贺兰夫人不是慕容徽的母亲吗,为什么谢崚总感觉,他们两个的关系有点不冷不热的。
杏桃柔声道:“奴婢是南朝人,这些年来一直在江南为密探,这一年才调回了燕国,殿下若是想要知晓燕国密辛,奴婢可以为你去查。”
谢崚疑惑,“那我让你去做这些事情你会告诉父皇吗?”
杏桃微笑:“殿下想要听奴婢说真话还是假话呢?”
谢崚说:“算了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说着,她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我只是想着知道得更多一些,今后我就能更加小心谨慎,多加避讳,不是别有所图,你让父皇千万别多想。”
杏桃笑眯眯的,天生瓜子脸,柔情似水,“行吧,殿下饿了吗?奴婢去为殿下拿点好吃的来。”
谢崚恹恹的:“军营之中,能有什么好吃的?”
……
与此同时,中军大帐,慕容徽已经换上了银甲。
此刻,绝大部分将领已经汇集大帐,燕军的前锋段岚、慕容律,军事祭酒贺兰絮,总参谋慕容德,皆是全副武装,枕戈待旦。
战马已经喂足了粮草,敌军肯定没有想到,慕容徽今早刚刚回到邺城就要准备攻城。
他饮下一杯烈酒,将陶碗摔碎在地。
“成败得失,皆在此一举,诸君共勉!”
……
营帐中,谢崚喊上了苏蘅止,共同享用一只烤全羊。
酥油茶醇香和浓郁,羊肉考得滋啦冒油,散发着十足焦香,软烂无比,入口即化,没有一点儿羊膻味。
谢崚决定收回刚刚那句话,鲜卑人不愧是游牧名字,养出来的羔羊滋味一绝。
可惜,她却没能安心将这顿饭吃完。
才吃了一半,门外忽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击鼓声,天旋地转,仿佛大地撕裂了一道口子。
谢崚指尖一颤,险些没拿稳杯盏,“什么声音?”
杏桃正擦拭着切肉的银刀,漫不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微笑道:“没事,殿下别怕。”
“爹爹攻城了?”
谢崚当即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再也静不下心来吃东西,提着裙子跑出营帐。
健硕的骑兵朝着远处的城墙狂奔而去,宛如蝗虫一般遮天蔽日,势不可挡,冰冷的刀锋刺进赵兵温暖的心脏,铁蹄战甲将所有的一切
都碾碎成齑粉。
谢崚瞅见了一旁的士兵望风的高台,一骨碌往上爬,站岗的士兵吓了一跳,“殿下,你不能上来,这里危险!”
谢崚却不愿意下去,站在高处观战,扬起的尘土和飞雪形成漫天的雾霭,遮挡住视线,谢崚心潮澎湃,捏起的拳头久久不愿意放下。
浑身战栗,血脉在沸腾,久久难以止息。
原来,这就是横扫北方的鲜卑骑兵,她娘未来的劲敌。
谢崚情不自禁地想,若是有朝一日,慕容徽带领胡人大马南下,有什么办法,能够护住孱弱的江南朝廷呢?
……
四月十七,慕容徽攻占邺城。
距离谢崚抵达邺城城外,过去了整整三日。
三日时间,慕容徽带着骑兵反复冲锋,鼓声响了三天三夜,不绝不休。
第三日清晨,赤红的旗帜插满城墙,上面是慕容家族徽的图案。预示着邺城已经成为慕容家的领土。
谢崚在寒风中观战,看得太入迷,不料感染了风寒,城破消息传来的时候,裹着被子躲在四面漏风的大帐中瑟瑟发抖。
营帐中守军欢呼喝彩,有人说陛下回来了。
苏蘅止冲进她的营帐中,道:“公主,陛下回来了,你去看看吗?”
众人欢呼着迎接慕容徽。
前锋已经登城,正在邺城内清理战场,慕容徽回到军营短暂修整,再带领军队入城。
“贺兰夫人和文武百官都已经在军营前迎接了。”
谢崚脑袋迟钝地想着,这个场合,她不在的确不太好。
她慢悠悠地下地,穿鞋子,梳头,长发松松垮垮地用木簪绾起,刚打理好,冷不丁打了个天大的喷嚏,直接把身后发簪给蹦落在地。
谢崚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心想,北方的寒气,到底比南方的要厉害些。
苏蘅止连忙握住她的发,发带绕了好几圈,绑成了一个好看点高马尾。
贺兰夫人和文武百官都已经迎了出来,谢崚被杏桃牵着来到了军营前。
飘雪覆盖住苍茫大地上的尸骸,慕容徽从血战中退下来,甲胄上鲜血淋漓,饶是脸上带着和煦微笑,周身戾气难以消散。
时至今日,谢崚总算是知道慕容徽为什么会被称为鲜卑人的战神。
身为主帅,慕容徽攻城的时候从不喜欢坐守中军,而是喜欢带着骑兵冲在最前面,与敌军贴身肉搏。
后军见主帅在前杀敌,受到鼓舞,自然会拼尽全力杀敌。
慕容徽将砍刀递给了侍从,从马上下来,他来到贺兰夫人面前,道:“母后,孩儿不复所望,已取邺城。”
贺兰夫人严肃的脸上难得浮现了一丝微笑:“众将士幸苦,吾已备好美酒,邀诸将士共享。”
这话一出,四面八方传来欢庆声,热闹的氛围席卷全军。
夺下邺城,燕国离南方又更近一步。
谢崚还恍惚,忽然感觉高大的身形投落她的身前,谢崚已经八岁,长高了不少,但是和慕容徽一对比还是个小豆丁。
“阿崚。”慕容徽刚刚开口喊她,她就下意识后退一步,他身上的血腥气席卷而来,谢崚恰好身体不舒服,到底是泛起了些许不适。
她仰着头,看着他染血且俊俏的面容,慕容徽下意识想要摸她的头,却又忌讳手中染血,脏了她的一头秀发,于是温柔一笑:“随爹爹登车,进城。”
容光引着映照血色,烨然生辉
……
华贵的战车驶入漆黑城楼,城内大街已经被清理了一边,不过地上的鲜血一时间还无法清洗干净,四处皆是灰黑色的血迹。
彩旗猎猎,战车上,燕帝慕容徽依然一身戎装,腰间佩剑,而燕国诸臣子素未谋面的,有着一般南朝血脉的谢崚安静地立在父皇的身边,仪态端庄,气质不输于身旁的父亲。
谢崚审阅着这座古老的城池,在鲜血的洗礼下,焕发出崭新的光彩。
虽然谢崚已经努力守住自己的好奇心,却还是被慕容徽察觉到这点小心思。
他回眸,朝她微笑,金眸绚烂:“喜欢吗?”
宛如朝她展示珍宝。
谢崚张了张口,身边文武百官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总觉得不说些漂亮话过意不去,许久后,她也只是低低地道:“喜欢。”
苏蘅止跟随队伍漫不经心地朝前走着,看着四方高耸城楼,心想不愧是百年古都,城墙上残旧的砖砾不知泼洒了多少炙热鲜血。
他的目光转向前去,落在谢崚身上,久久不去。
忽然间,耳边响起了一句调侃,“是不是觉得殿下像是发光了一样?”
他转头望去,原来是贺兰絮,苏蘅止回以微笑:“公主自当如明月星辉,烁然明亮。”
贺兰絮又道:“蘅止,陛下其实有意收你为义子。”
苏蘅止仰着头,虽然他年少早慧,很早之前就明白了世间规则,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和贺兰絮有着身高的差距,气势上天然差了一截。
而此刻,贺兰絮却能够感觉到,此刻素来苏蘅止眼里陡然一瞬迸发的不悦。
贺兰絮是慕容徽的心腹,以前是,现在也是。
慕容徽拜他为尚书左仆射,地位仅仅次于慕容德、慕容律二位兄弟,他所说的话,当然就是慕容徽的意思。
他如何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收为义子,以后他和谢崚就是兄妹。
慕容徽,想要彻底断绝他和谢崚的可能。
苏蘅止抬头道:“父亲宁死不受胡虏之恩,我又如何能称呼鲜卑人为父?”
“陛下自诩以仁孝教化天下,大抵不会逼迫我做这等忤逆父命之事,你说对吧,贺兰大人?”
贺兰絮带着笑意的眼眸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似乎对他能说出这些话赶到吃惊:“小君侯果然伶牙俐齿,不过此处是燕而非楚,即便小君侯不愿意接受,楚帝定下的婚约,在燕国一样不作数。”
苏蘅止也不反驳,心中温吞地想着,婚约在心,而从不在于锦帛上的文字。
……
守城的主将赵国皇子——刘湛被绑到了慕容徽面前。
他倒是挺有骨气,在燕军强烈攻势、弹尽粮绝之时守了整整三个月的城池,被抓后依然神情自若。
他仰着脑袋,年轻稚气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畏惧:“要杀便杀,吾乃赵皇子,绝不降于燕!”
慕容徽扫了他一眼,露出赞许的眼神,然后命人将他带下去,在闹市斩首——
作者有话说:没想到吧,我在凌晨前改完了,前面几章我都微调了一下,所以这章只有三千
这几章写得很卡,先把都城定下来,然后就是燕国生活了,接下来娘亲可能要失踪一小会
第64章 燕国宫宴
攻破邺城第三日,慕容徽对着燕国的文武百官宣告,将国都从龙城迁往邺城。
正如谢崚所预料的那般,龙城太遥远,若为国都
,定然不利于慕容徽控制中原。
虽然鲜卑守旧派依然有所微词,但是现如今龙城被拓跋雄占领,一部分慕容部的元老被拓跋雄屠杀,他们就算再不满,也没有办法。
当日,慕容徽在邺城皇宫设宴,犒劳将士。
谢崚因为着凉病了几天,总算是在庆功宴之前恢复了精神。
短短几日,冰雪消融,万物归春,原来枝头桃花已经发了嫩芽,交杂错落的暖光落在庭院前。
慕容徽说其他宫落还没有清理出来,将她短暂安置在太和宫,这里位于皇宫的正中,按照礼制,是帝王的寝宫,但是慕容徽这几日很多事情要忙,没回来住过,这里就成了谢崚一个人的宫殿。
太和宫四四方方,明亮宽敞,窗外还种着桃树李树,和清辉殿有些许相像。
慕容徽生怕她在邺城人生地不熟,有人欺负她,所以将手头的大部分暗卫都放在了她这里,任由她差遣。
可是谢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给贺兰夫人的每日请安,都被杏桃以她“身体不好”回绝,燕国贵族的拜帖也被全部推拒。
赴宴前,杏桃来为她梳妆,走倒她的身后,握住她如黑绸般柔软的发,替她细细梳理。
“殿下,”杏桃道,“你前些天让奴婢查的,奴婢已经查到了。”
谢崚一时间还没有想起来她让杏桃查了什么东西,只听她道:“贺兰太后虽是陛下生母,但是陛下七岁离家,亲情不及寻常母子深厚。”
谢崚仰着头,任由头发丝坠落在地。她道:“可是我看父皇和两个叔父感情挺好的呀,为何他和太后合不来?”
杏桃笑:“殿下理解错了,陛下与太后毕竟是母子,与二位殿下是亲兄弟,陛下与二位殿下兄弟感情深厚,他们怎么可能合不来?”
“我的意思是,他们并非寻常母子,无论是太后还是陛下,心中首要皆以国事为重,重过了亲情,太后又严谨沉穆,所以在外人看来,他们并没有显得太过亲近。”
“陛下是太后之子,他能够有今日成就,背后少不得太后与贺兰氏扶持,陛下感恩太后,对太后格外礼重,凡国家大事,都会问询太后意见,太后曾经一再提出,想要教养殿下,陛下说要亲自抚养殿下——还是他此生第一次拒绝太后。”
谢崚眨了眨眼睛,心里默默记着笔记,就是说是敬重多于亲近。
这时候侍女将妆奁送了过来,上面都是精美首饰,且无一不是上好的宝石玉坠,谢崚最喜欢的的东西。
谢崚目光投落漂亮珠宝,对这等新颖的首饰,若是放在往常,谢崚肯定要好好精挑细选,可是现如今,她病刚好,浑身乏力,提不起兴趣。
杏桃看出了她兴趣不佳,从托盘里拿出了红宝石雕刻的珠花,在她头上晃了晃,“殿下要不戴这个吧,这朵珠花好看。”
“今夜是庆功宴,小公主可要好好打扮,您是皇帝陛下的女儿唯一的女儿,当然要光芒万丈,可不能让别人压过一头。”
谢崚却摇了摇头,“我不在意这些。”
她习惯了众星捧月,从来不担心杏桃口中所谓的“被压过一头”。
杏桃笑了笑,又续上了方才的话:“殿下莫怪太后,几日前她并非有意羞辱殿下,太后年纪大了,难免守旧,殿下生于南朝,不会说鲜卑语到底是因为陛下没有教导,太后要怪也还怪陛下,与殿下无关。”
“其实,太后还是很关心殿下的。”
“在殿下没有回来之前,太后就已经念叨了好几次,让陛下将公主接回来,她还说要亲自教养殿下,足以证明她对殿下的重视。”
谢崚心想,杏桃倒是挺会说话的,难怪慕容徽要将她安排在自己身边。
下一刻,谢崚目光被菱花镜内的红宝石吸引,她嘴巴微抿,似是不喜。
被派来服饰谢崚之前,杏桃去见过慕容徽,并且从他口中得知了谢崚的喜好。
谢崚爱美玉,爱珍宝,爱闪闪发光的东西,身为密探的杏桃记得一清二楚,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杏桃还以为自己挑错了,连忙道:“奴婢为殿下换一支珠花,殿下喜欢哪个颜色?”
谢崚说道:“要纯金的。”
她青葱的指尖将珠花摘了下来,绕在指尖把玩,金色眼眸凝视着珠宝上面的华光。
金的好,金的方便融了换盘缠。
即便已经到了邺城,谢崚还是没有放弃回建康的想法。
今夜庆功宴,皇宫之内鱼龙混杂,应该……很容易偷溜出去。
她转身又问道:“话说,爹爹知道我让你查这些吗?”
她眯了眯眼睛:“或者说,这次话就是爹爹让你来特地说给我听的?”
杏桃将一支金钗插入谢崚的鬓边,金色的流苏落在她的耳垂边上,笑容滴水不漏,“殿下你猜?”
……
暮色四合。
星河殿的穹顶镶嵌着无数颗夜明珠,大大小小,星罗棋布,汇聚成一条银河的形状。
这座宫殿是虞朝天子修建,聚天下明珠,掬一汪星河,宫殿名叫星河殿,当年,虞天子至邺城游玩,携带数位美人,与大臣在宫殿上笙歌燕舞,宫乐彻夜不止。
时隔多年,邺城皇宫两度更换主人,夜明珠光华依然,为燕国的君臣照亮长夜。
谢崚来得晚了一些,本来想着悄无声息地找个位置坐下,可她刚出现在夜明珠的光亮下,就感觉到无数目光朝她投来。
龙城陷落,鲜卑旧时的世家贵族投奔慕容徽,如今都聚集到了邺城中来,出席宴会的,有着慕容氏的郡王、郡主,还有贺兰部、段部、宇文部的贵族们。
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在谢崚登车随慕容徽入城的时候已经见过了谢崚的,只不过谢崚这几天将所有拜帖都拒了,他们对谢崚还保留有好奇心。
谢崚火红的裙裾被灯火照亮,比起前几日的打扮散漫,她今日的装饰着实亮眼。
两道流苏的金边划过她的面颊,显得贵气又骄傲。让人赞叹,不愧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谢崚叹了口气,心想是低调不了了,那就落落大方地迈进大殿。
端坐在高位的,是慕容徽和太后。
慕容徽没有皇后,后宫都是太后代为打理,谢崚越过宫殿,先朝太后行礼,“儿臣拜见太后、父皇。”
她的礼节向来周到,太后认真打量着她的仪态,眼里浮现了一丝欣慰的光,心觉谢崚被养得还是挺好的,虽然她不会鲜卑语,但其他方面还过得去。
只不过她的满意向来不会流露在外,脸上依然保持着端庄沉稳,“起来吧。”
慕容徽大抵是和大臣们酬酢的时候喝了酒,脸上染上了艳色,朝谢崚挥手,“过来,到父皇身边来。”
谢崚并不想在他身边,他的位置太明显,连吃东西都不方便。
慕容徽看出她的小心思,并没有拉着她落座,只是握着她的手道:“此乃朕与楚帝之女,今日已认祖归宗,诸君还不见过公主!”
帝王一言,百官响应,谢崚很快就听见了排山倒海的身影,喊着“公主千岁”的群臣拜倒,光影错落,地上的黑影起伏又凝聚,成为统一的跪拜形状,谢崚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一时间觉得风寒似乎还没有好,眼前泛着晕眩。
慕容徽道:“阿崚,爹爹说过,会补偿你的。”
他的声音有些哑,像是攀比一样道:“你娘给的,爹爹也一样会给你。”
公主的身份,锦衣玉食的生活,不用看任何人眼色生活,甚至更多。
“所以,为什么还要回去呢?留在这里不好吗?”
谢崚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毕竟,她正是要准备离开了。
众人礼散,谢崚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在自己的座位旁边看到了苏蘅止。
苏蘅止今天的衣着也是令人眼前一亮,锦衣墨发,蟒带袖靴,和平时随性的淡色长袍格外不同,额头的朱砂痣让他显得贵气逼人,连夜明珠的光华也被压退三分。
谢崚斜眼,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笑道:“呦,小君侯今天怎么舍得穿这样好的衣裳了?”
“别叫我那个称呼,靖远侯是你娘封的,在燕国,我就只是阶下囚。”苏蘅止无奈笑笑。
自从进入邺城之后,他便和谢崚分开了,谢崚身为公主,入住皇宫,而苏蘅止被留在了宫外,慕容徽没有亏待他,将他安置在了一出赵国旧贵族的宅邸中。
因为苏令安在临死前的托付,慕容徽对苏家人照拂有加,苏家兄弟被委以重任,苏蘅止的二叔父苏令城被委任为彭城令,利用苏家多年来在徐州经略的余威,替慕容徽镇压徐州豪族,而三叔父苏令超则作为参谋被委派随军去北方平叛。
得知苏蘅止也来到燕国的消息,二位叔父虽然不能亲临,但是在彭城的二叔父当即将苏蘅止的堂兄妹以及林夫人都送往邺城,与苏蘅止团聚,这些苏家人正好在庆功宴前一日抵达。
苏蘅止道:“今
日,是林夫人给我准备的赴宴衣裳。”
谢崚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苏蘅止平时穿着打扮,的确是太过普通散漫了,这也符合他的性格,似乎对什么东西都不上心。
林夫人到底是他的半个母亲,能够照顾他的起居。
谢崚拍了拍他的衣摆,道:“还挺好看。”
“话说,你这几天在干什么呢?”
慕容徽知道他们两个人感情好,所以特地将他们两个的座位安排到了一起。
谢崚说完这句话后,苏蘅止却没有接话,两人忽然间不知为何,就缄默无言。
这几天,其实苏蘅止想过要进宫找谢崚,只不过都被宫门卫拦下,说外臣不得随意进宫。
自从定下婚约,他们似乎就没有分开过,同住在皇宫之中,只要想见到对方,立刻就可以找到彼此。他们早就习惯了相互陪伴的日子。
可现如今,好像有些东西,不同了。
谢崚先要见苏蘅止,必须得出宫来找他,而苏蘅止想见她,连入宫的门道也没有。
苏蘅止想起了慕容徽让贺兰絮说的那些话,试探性地说想要将他收为义子,实际上不过是想要断了他和谢崚的婚约。
婚约是谢鸢定下的,慕容徽一直都是反对的那个,苏蘅止还记得,当初在下邳城,慕容徽得知消息时气得砸了杯盏。
何况现如今他已经没了父亲,联姻的价值失去了大半。
苏蘅止虽然找借口回绝了贺兰絮的话,但没关系,慕容徽还有一百种可以让他们分开的办法,这里毕竟是燕国,慕容徽一手遮天的地方。
先是将苏蘅止隔绝在宫外,然后再慢慢将他送走,再也不能和谢崚见面。
久而久之,谢崚就会忘记他的。
事实上,这种循序渐进已经是慕容徽投鼠忌器做出的最温和的方式,他也害怕乍然将苏蘅止送走,谢崚会失去玩伴,担心她会伤心难过,所以要等谢崚在燕国结识新的同伴后才将她送走。
两人互相瞪着眼睛,最终,还是苏蘅止先打破沉默,“殿下,你当初承诺我的,我是你唯一的正夫,这话是否还作数?”
“作数呀,”谢崚见他脸色和平时不大一样,眉头微微皱起,“我爹爹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谢崚猜测慕容徽应该是找苏蘅止说了解除婚约相关的话。
慕容徽本来就不同意这桩婚事,以前他拗不过谢鸢,现在他有能力,当然是不能放任婚约继续持续下去。
“我去找爹爹说!”谢崚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走,却被苏蘅止拉住。
漆黑眸色漾动白色微光,苏蘅止忽而笑了,“作数就好了。”
喜欢?苏蘅止并不奢望。
无论是不愿意违逆母亲定下的婚约也好,还是想要和他捆绑求他帮忙的目的也好,只要她还愿意让他做她的夫君就好了。
他想要的,其实并不多。
谢崚看着他清亮的眸光,心口某个地方微微一颤。
从前谢崚觉得这婚约可有可无,可现在,她看着少年明媚的眼眸,倒是希望这婚约能一直延续下去。
因为苏蘅止,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就在这时候,苏蘅止在桌子底下递给她一个包袱,小声道:“殿下,我知道你能用得上。”
谢崚没有看那是什么东西,只是凭借双手摸索,摸到冰冷刀鞘那一刻,她眼神一亮。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东西?”慕容徽对谢崚看管得严密,自从上次看见她杀人以后,再也不给她碰兵器。
苏蘅止言之凿凿:“我心里想着,今日宴会,人多眼杂,守卫看管不过来,是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谢崚:“你怎知我会逃?”
苏蘅止明亮的眼睛转了过来,“逃不逃是殿下的事,我只是想着,殿下如果选择逃了,多一个武器防身,肯定要安全一些。”
谢崚高兴地扑向他,“还是蘅止最懂我!”
裙摆飘带覆面而来,苏蘅止的脸被她的皮肤挤了一下,顿时满脸绯红,“放开呀殿下!”
谢崚却要偏偏搂住他的脖子,悄悄凑到他耳边,问道:“话说守卫为什么没有搜身,你怎么带进宴会的?”
苏蘅止道:“这么多人他们搜得过来吗?何况我就只是个小孩,他们并不会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谢崚若有所思点点头,看来,她爹的防卫似乎不是特别严密。
想到这里,她先是担忧了一下,但随后笑笑,守卫有漏洞,不就方便她逃跑了。
她想着,现在现在这里等到宴散,然后就可以跟随宾客的马车,偷偷溜出城去。
……
酒席过半,将士们推杯换盏,早已喝得醉醺醺的。
原本这个时间,女眷们已经差不多要离场,然而奇怪的是,大半的贵女都留在自己的座位上,迟迟不愿意离场。
谢崚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总算发现了她们留在原地的原因——
高座上,慕容徽已经由微醺转醉,艳色从眼角一路蔓延到脖子上,十二旒冠仍正而衣襟微乱,显得媚色无边,从容又风流。
鲜卑等贵女到底没有汉人的含蓄,窃窃私语的声音隔壁桌的谢崚都听得清清楚楚,“话说陛下今年也不过是而立之年,风姿正盛,鲜卑男儿,再难找像他这般的绝色!”
“陛下虽然成婚过,但那到底是受楚国胁迫,为国献身,虽然有了小公主,但后宫连个嫔妃也没有。”
“话说陛下什么时候会立后,他的皇后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若是我能得陛下垂青,让我死了也愿意!”
“别瞎说,陛下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要说他今后的皇后,也得是出自贺兰氏、段氏、宇文氏嫡系的贵女。”
“我又没有说要当皇后,做个皇妃也不错呀。”
……
听着他她们的谈话,谢崚心口某个地方被触动,她娘娶她爹的六年,成了“为楚所逼”,仿佛她娘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她抿着唇,不想去听她们说话,可她们不仅仅是想要说说那么简单。
忽然间,大殿下方传来一个清澈明丽的声音,“陛下,臣女最近习了新舞,献给陛下,贺陛下迁都之喜。”
谢崚目光投了下去,样貌标志的女子已经亭亭玉立在大殿上。
她故意没有穿鞋,赤裸双足,一身白衣,宽大的袖子随着她的抬手,可以一直落到她的肩膀上,露出纤细的手臂。
还没等慕容徽开口说话,奏乐响起,她踏着歌舞旋转起来,腰枝柔软得好似风中飘摇的柳枝,足腕上回荡着银铃的声音,宛如黄鹂鸟般清脆悦耳,格外动听。
自小生活在皇宫中,谢崚见过不少美人,可她今日却是第一次以这种姿态来欣赏美人。
纤白的手臂,丰润的臀部,莹莹玉足,这位献舞的小姐努力展示着自己的妙曼身姿,不知怎么的,谢崚一下子就想到了“勾引”这个词……不对不对,不是这个词。谢崚迅速抛去这个想法,抬眼看向对面,庆功宴上,有了花灯和美酒,自然要美人来衬托。
将士们勾着眼眸,凝望着殿中的美人。
谢崚忽然间明白了,不是“勾引”,而是“取悦”,用自己的身体来取悦着高座上的人。
谢崚垂下眼眸,难怪她怎么感觉以前没有像现在这样欣赏美人,因为在楚国,
谢鸢是位高者,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少年降低姿态来取悦她。
她自小生活在女帝统治的国家,乍然间颠倒过来,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魔怔的片刻,舞已经献完了。
美人双颊绯红,跪倒在慕容徽的面前。
慕容徽坐在高座上,修长指尖玩弄着青玉酒盏,金色眼眸微倦,露出宛如云雾似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
“抬起头来。”
这句话在他人听来,无疑是压迫感十足的,美人战战兢兢地抬头,下一刻,慕容徽笑了,“谁家的女郎?”
一边的宇文部首领宇文璀上前来道:“陛下,正是小女。”
宇文璀踌躇满志,段氏和贺兰氏仗着和慕容氏有姻亲,可以跟随慕容徽征战,收取功名利禄,同是鲜卑部族,凭什么他们可以压宇文部一头。
他心头盘算着,将自己的女儿塞给慕容徽,以宇文部的声望,他女儿甚至有资格做皇后,捞不到皇后的位置也没关系,做个皇妃也能重振门楣。
慕容徽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指头轻轻扣着桌案,漫长有慵懒,故意让所有人都等着着他。
“长得倒是貌美,可惜了。”
慕容徽饮尽了杯中酒。
禁军上来,将女子拖了下去,女郎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挣扎:“不要,陛下,求求你,我错了!”
“太后,太后,求求你救救我!”
太后侧眸:“陛下……”
慕容徽没有说话,太后知道改变不了他的心意,也只是轻声一叹。
她的声音在大殿外戛然而止,鲜血染红了白玉阶。
殿内鸦雀无声,宇文璀跌坐在地,被吓得不敢说话。
慕容徽将酒盏放在桌案上,这些天盯着燕国后位的人并不少,宇文氏是第一个跳到他面前来,试探他底线的。
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毕竟,谁让她先做出头鸟?——
作者有话说:爹和娘都是疯批,不要指望他们能有多仁慈
而且爹的手段要比娘还要残忍许多。
第65章 脆弱
谢崚别开脸,没有去看玉阶上的血迹。
慕容徽此举,可不仅仅是不想立后那么简单,他还想要借此敲打鲜卑旧部族。
宇文部身上没有军功,却想着走捷径,只是可怜美人,平白成了权利的斗争牺牲品,谢崚心中即便有一瞬悲悯,可是她并没有发声。
事实上,她知道,如果是她求情,她爹大概会饶恕哪位姑娘一命。
但是若是开了这个口子,轻轻揭过,那么今后他们可能就会以别的方式来逼迫慕容徽,不仅仅是跳一支舞那么简单。
那可是大燕国的皇后之位,若是今后皇后生下别的孩子,那么谢崚在燕国的地位将不复存在。
从另一种角度来说,慕容徽是为了谢崚。谢崚是最没有资格开口阻拦的。
谢崚到底是个凉薄的人,对于她而言,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是她自己,是她爹和她娘。
谢崚低头思考着,感觉到掌心一暖,发觉是苏蘅止看她脸色太差,握住了她的手,“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晕血症要犯了?”
谢崚微笑着摇了摇头,“还好。”
玉阶上的鲜血很快清理完毕,满座宾客鸦雀无声,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慕容徽以宇文璀教养无方,被官降三级。
被买通的琴师吓得指尖颤抖,无法弹奏,直到许久之后,宫乐才缓缓响起。
谢崚觉得有些乏了,起身往殿外走起。
到廊外灯下,谢崚停住了脚步,她转身,看着杏桃:“别跟着我。”
杏桃撑着油纸伞,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伞始终朝她倾斜:“奴婢奉命保护殿下安全,今日宴会,宫中混乱,奴婢不敢离开。”
已经不下雪了,今天屋外飘着小雨。
谢崚似是赌气一般转过脸,迎向风中,任由寒风点缀她垂落的金色流苏。
“难道我连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都不可以吗?”谢崚的眼圈有些红了,声音听起来有些伤心。
“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
杏桃没有办法,将伞递给她,“那殿下记得不要出院子,奴婢就在院子外面守着,殿下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喊奴婢。”
谢崚轻轻擦了擦眼角,“你去吧。”
谢崚裹着红色的披风,潮气沾湿青石地板,谢崚转身决绝绕过正门,将伞丢下,朝小院偏门走去。
贵女们也知道慕容徽绝色容颜下藏着什么样的面孔,不敢再停留,陆陆续续告辞。
谢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身影混在人流中,她飞速摘下自己的金钗,拉紧披风,将显眼的红色裙子藏在里面。
宫门道上,聚停靠了不少马车,一个小厮正靠在宫墙前,打着哈欠。
谢崚悄悄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割开牵引马车的绳子,神不知鬼不觉,一匹马就到手了。
拉车的马,没有配马鞍,但也够用了。
谢崚轻轻一拽,就翻身跃到了马上。
她策马随着人流缓缓前景城外的火烛光亮落在城口前,离宫门已经很近了。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传来躁动声。
“不好了,有刺客,陛下遇刺,刺客逃脱,快,宫门落锁!”
贺兰絮手持符节,策马奔过皇宫,正在准备出宫的宾客一脸懵逼,连忙避退到两边,给贺兰絮让出一条道路。
等贺兰絮跑过自己身边时,谢崚连忙拉下自己的兜帽,遮住面容。
在贺兰絮声声催促下,外城宫门渐渐合拢,城外的亮光渐渐成了一条细线,最终合拢。
把谢崚心里的那道光也关上了。
出城无望,城楼前的禁军开始将堵在宫道上的宾客驱逐回宫内,配合排查。
谢崚看着身下刚刚抢来的马,想着今天是跑不了了。
要不要现在掉头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回去找杏桃。
还没等她有所行动,打马归来的贺兰絮径直朝谢崚的方向走来,眉头凝在了一起,难得严肃,“殿下,快回去罢,陛下被刺客刺伤,受伤伤重,命在旦夕。”
谢崚感觉自己脑子里轰了一下:“……什么?”
……
谢崚火急火燎赶到大殿的时候,才知道被贺兰絮骗了。
慕容徽正从容地收回长剑,地上倒在几具舞姬的身影,大概是混在舞姬中的刺客,鲜血流淌满殿。
他的肩膀上被刺客穿了一刀,但是并不致命,对于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他来说,这点伤口就好像挠痒痒一样,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慕容徽镇轻描淡写扫了洇血的伤口一眼,并没有急着处理,而是转头对着侍卫叮嘱了几句。
他转过身看向贺兰絮,目光追随着他身后的谢崚,定了片刻。
谢崚披了一身雨露,额头上的碎发湿漉漉的,因为跑得太过匆忙,还在急促地喘着气。
“阿絮留下,安置宾客,阿律先带母后回去休息,”慕容徽有条不紊地安排众人。
“至于你……”慕容徽看了一眼谢崚,似乎已经知道她逃跑的事情了,目光复杂,“先回宫,待会朕再收拾你。”
谢崚逃跑计划尚未实施就失败了。
再次被带到慕容徽宫殿前,谢崚已经擦干头发,换了身整洁干净的衣裳。
此时已经是深夜,贺兰絮还在和慕容徽汇报刺客勘察情况,“陛下故意放松守卫,赵国余孽果不其然入宫行刺,如今已身亡的刺客有十人,可幕后主使已经逃脱。”
“微臣已经将扣留的宾客搜查完毕,并没有发现刺客藏匿其中,恐怕已经逃出宫了。”
慕容徽道:“好好安抚宾客,加强巡卫,刺客大概往长安方向去了,没必要再追。”
贺兰絮道了声“是”,慕容徽却并不急着让他走,而是让人将屏风后面的谢崚带了过来。
宫室装饰
古朴而典雅,高脚香炉焚烧白旃檀香气,慕容徽倚案翻书,贺兰絮侍立在侧,一切似乎和楚国时没什么不同。
慕容徽的伤已经包扎好了,他穿着白色中衣,外面披着件深色的罩衣,长发用木簪松松垮垮地绾着,大半部分头发披散在身后,简朴而不失仪态。不像是杀伐果断的燕帝,倒像是南朝世家公子。
谢崚本来想要问问慕容徽伤势如何,可是想到慕容徽说要“收拾”自己,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反正死不了,她就懒得问了。
她低垂眼眸,盯着自己的绣鞋鞋尖,等待慕容徽的惩戒。
可是慕容徽凝视她许久,到头来并没有苛责,只是温柔又无奈地朝她招了招手,“阿崚,过来。”
谢崚错愕抬头,看见慕容徽从书案上取下一个羊皮纸卷轴,在墙上展开,宛如画卷一般。
大概是因为手臂上有伤,他的动作迟缓。
慕容徽将卷轴挂在了墙上,捧起烛台,等候谢崚。
谢崚愣了一下,才上前去。
烛火映照着羊皮纸上勾勒的线条,谢崚很快就认了出来。
是地图,很精致的十三州地图。
山峦的形状,江河的走向,大小郡县,城池关隘,都囊括在其中。
溶溶一江之隔,南方占据了天下半壁江山的,是谢鸢从虞家人手中夺来的南朝楚国,谢崚自小生长的锦绣江南。
谢崚目光向北偏移,原本北方,是赵国天下,可是现如今赵国被挤到了角落,仅剩洛阳与长安两城,苦苦支撑。
而赵国曾经的土地,现如今都归燕国所有。
谢崚知道,她爹娘已经成了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谢崚却并没有感觉到高兴。因为这也就意味着,为了争夺天下,他们必然会展开一场生死决战。
一山不容二虎,天底下,始终容不下两个天命之人。
“爹爹想要对我说什么?”
慕容徽握起朱笔,圈起邺城的位置,“阿崚,你看,爹爹替你将邺城夺下来了。”
谢崚心头一颤,他说这话的时候真挚而认真,谢崚此刻才意识到,原来他之前并没有哄自己。
他是真的想要将邺城当做礼物送给她,将燕国的江山当成礼物送给她。
慕容徽紧接着就圈下来长安的位置,道:“不出五年时间,爹爹向你承诺,长安也会送到你面前。”
他转身看向谢崚,“这是我的诚意,这都留不住你吗?”
谢崚被他的眼神恫吓得后退一步,不是因为他的眼神究竟有多么吓人,而是在他眼中,谢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寂和忧伤。
谢崚从前不喜欢谢鸢喝酒,因为谢鸢一喝酒就会失控,拉着她说很多奇怪的话。
谢崚并不是嫌弃,而是她害怕成为别人的依靠,因为她怕自己会令对方失望。
如今看来,醉后的慕容徽,也不遑多让。
谢崚的动作令他心口悲痛骤增,他哑着声音,“为什么?谢鸢对你好,我也会对你好,你当初都答应了我,要跟我一起走,为什么你还是记挂着你娘?”
贺兰絮看不下去了,扶着慕容徽坐下,“陛下,阿崚年纪还小,她还不懂事。”
谢崚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为什么她一定要回楚国,其实她也说不通。
小说发展到这一步,阻止他们决裂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谢崚能做到,只有改变他们二人未来的结局,让他们都能够体面活下去。
从哪里开始,谢崚只有一个模糊的计划,还没有太多头绪。
谢崚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回楚国不可,只是她这一生好像都没能主导过自己的命运,她每次努力想要改变点什么,都会被无情打碎。
是她太过弱小,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而她并非其中的一尾鱼,只是被裹挟着冲向前方的沙砾。
她是南朝楚国女帝和燕国皇帝的女儿,却连决定自己去留的自由都没有。
谢崚的眼神渐渐黯了下来,垂下眼眸,不敢直视慕容徽。
她眼角瞥见书案一角,那里摆放着崭新的印玺,谢崚心中略微一惊,她记得前不久才听过杏桃和她说:陛下已经命尚书台拟旨,要立殿下为东宫。
慕容家的藩王公主众多,不如谢鸢只她一女,立不立诏江山都是她的,所以慕容徽想要早日定下储君之位,免得遭人觊觎。
慕容徽声音哑了,在酒意作用下,高大的身躯,一点点颓败下去,佝偻着,宛如八十岁老翁,“阿崚,爹爹没有太多亲人……”
“爹爹就只有你了。”
太后与他不亲近,两个弟弟虽和他亲厚,但兄弟们始终始终都要成家立业,曾经的结发妻子,他不能交心也不敢交心。
只有谢崚,是他亲手养大的,用自己心血浇灌大的人,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可以托付一切都人。
慕容徽觉得自己是疯了,居然和一个八岁的小孩子说这些话。
兴许是他的声音太过凄然,谢崚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金色眸珠泛着冷白的光,眼下好似被朱砂画了一笔,赤红宛如滴血。
因为喝了酒又失血太多,他已经很虚弱了,这让谢崚想起了从前他身体不好的时候,琉璃云雾,触之易碎。
谢崚数次捏紧拳头又放下,许久之后,她闭了闭眼。她没办法拒绝这个样子的慕容徽。
谢崚总算是心软了,“第一,我要给我娘去信一封。”
“第二,你不能让杏桃一直监视我,我要有自己的空间。”
“第三,我要蘅止入宫陪我。”
说完这三个要求,谢崚道:“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留在这里,不会主动逃走。”
这三个要求,谢崚认为是慕容徽能够接受的范围,果然三个要求刚说完,慕容徽几乎是一口答应,“当然可以。”
夜深了,屋外的雨也已经停了,只剩下夜风阑珊和无边寂静。
离开大殿前,谢崚又问道:“爹爹,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我要逃的?”
慕容徽笑了,“大概是,你说要将红宝石头饰换成金饰的时候。”
谢崚心头一惊,杏桃果然是事事都要向慕容徽汇报!
她利用杏桃调查太后,慕容徽大抵也是知道的。只不过父女二人心照不宣,谁也不戳穿谁。
……
四月末,谢鸢总算是收到了谢崚的信。
慕容徽没有毁约,以谢崚的名义,朝谢鸢递上了一封密信。
烛火下,白衣美人躺在美人榻上,摸索着牛皮纸信封。
犹豫许久,她还是打开了信封。
清秀的字迹,正是谢崚的。
谢崚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和母亲说,涂涂又抹抹,废了数十张宣纸,最终还是只在纸上留下了寥寥数个字。
——“阿崚一切安好,望母亲勿念,定要珍重身体,多加餐饭,山高水长,总有相见之日。”
因为写得太过匆忙,字迹显得有些潦草。
谢鸢摸索着宣纸,忽然间低低地笑了。
这些天,她数度想要领兵伐燕,带兵杀到慕容徽跟前去,逼他将孩子还给自己,可这终究只是一场大梦。
燕国风头正盛,楚国哪有能力和燕国硬碰硬?
也不知道信中的相见,是何年何日?
谢鸢将信封压在书下,压平褶皱,再好好收好。
这时候,明月来报:“陛下,大司马来了。
“让他进来。”
谢鸢缓缓起身,青葱的细指搭在雕花木栏上,谢鸢支起身子,长发散在了身后。
自从谢崚走后,她骤然病了一场,病去如抽丝,现在病还没好,身子总是沉沉的,提不起力气。
“说吧,什么事?”
王伦道:“陛下是否想要北伐?”
谢鸢摇了摇头,“慕容徽风头正盛,你现在想去和他碰一碰,不是找死吗?”
王伦却道:“燕朝内乱不止,微臣料定,燕帝肯定会先平龙城战乱,救祖宗祠堂,分身乏术,无法乘胜追击,一举破赵,陛下何不趁此时机,先
夺长安?”
听到这话,谢鸢来了精神。
对呀,打不了慕容徽,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赵国吗?
谢鸢笑了:“有意思,让谢芸叔侄两个现在入宫,商讨伐赵事宜。”
……
寒风总算是褪去,花园里的草木渐渐变得茂密起来,春意融融。
四月二十五是个好日子,慕容徽在这一天昭告天下,立唯一的女儿为皇太女,授青圭玉册,即日进驻东宫,由尚书令辅佐教导。
虽然慕容徽说要亲自抚养谢崚,但却总不能和小时候一样将她养在自己的宫殿里。
东宫修完毕,谢崚也挑了个晴天搬了过来。
阳光明媚,谢崚坐在庭院的秋千上,把玩着太女册宝。
上面写的名字,并非“谢崚”二字,而是“慕容崚”,慕容家的公主,当然不能是外姓,谢崚居然跟随慕容徽留在燕国,自然也要改名。
谢崚叹了口气,随手放下册宝,转身看向眼前高大的女子,“你是南朝人?”
迁宫这日,慕容徽给谢崚调派了不少的人手,众多女官和宫女。
贺瑜就是是谢崚宫里的长史,负责照顾谢崚在东宫内的起居事务。
贺瑜道:“是的,殿下。”
谢崚垂眸思索,慕容徽给她找的侍从绝大多数都是南朝的汉人,是慕容徽曾经在南朝培植的势力。
谢崚其实想要几个鲜卑的侍女,这样好陪她练习鲜卑语。
既然已经决定要在燕国住下了,那她就得好好学学鲜卑语,将来笼络燕国贵族肯定用得上。
按理说,以谢崚的身份,她想要找个宫女,只要随口吩咐一句话,第二天就会有新的宫女。
可是慕容徽生怕有心人往她身边安插探子,便揽过这件事,交由太后处理。
次日,两位鲜卑族的宫女被太后送到了谢崚身边。是姊妹二人,一个名叫云萝,另一个叫云溪,会说汉话和鲜卑语,还识字。
汉语发音比很多鲜卑贵族都标准,看得出来,太后是精挑细选过的。
能够找出这样的姊妹二人,太后肯定花费了不小的心思。
看来,她这位祖母,人到底还是挺好的。
谢崚想了想,她好像还没有正式去和这位祖母来往过。
于是,她喊杏桃来为自己梳妆:“我们去给太后请安。”——
作者有话说:好困,写不了六千字
娘亲一听见北伐就开始忘崽了
设定上鲜卑是汉化程度很高的,大部分贵族都会说汉语,官方语言也是汉语,不会说汉语的人挺少的。
可以理解为:大湾区的粤语和普通话。
粤语:普通话≈鲜卑语:汉话
第66章 太后
长寿宫,这里是太后居所。
午后,太后小休之后,宫女们开始打扫庭院,将新落的叶子扫到两边。
太后的衣着打扮谨遵礼制,每日都要将头发梳成高髻,再用金线绞面,梳妆打扮,换上繁杂的服饰。
但凡梳发时候宫女的一个工作不让她满意,都要立刻将发髻拆了重新梳妆。
替她梳妆的宫女名叫秋竺,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
主殿内,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等候多时。
先帝慕容昭虽然一辈子活得像个笑话,但是平生却做对了一件事——他在位期间,袭汉制,让鲜卑贵族学习汉话,并令鲜卑百官易服。
殿中的男子穿的是一身紫衣,上面是白鹤图案,表示他是朝廷官居三品的高官。
中书监贺兰察察,是贺兰部族的首领,太后的亲侄儿。按照规制,他和慕容徽应该以表兄弟相称。
他在庭院中踱步,贺兰初从后院过来,给他端上一杯茶,“父亲,先喝茶。”
贺兰察察去没心思喝茶,连忙抓住贺兰初道:“乖女,你能不能去催一催太后,你爹都等了快两个时辰了,她怎么还不来?”
贺兰初露出了不耐烦都神色,“放开,太后若为梳妆完毕,不会见客,此事阖宫皆知,你要怪就怪你来得时间不对。”
“死丫头,以为跟在太后身边了不起了是吧,怎么跟你爹我说话的!”
贺兰察察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呵斥贺兰初,此时一个声音从梨花木镂空屏风后传来,“吵什么吵?”
两人往围栏后望去,贺兰太后拄着黑木拐缓缓走出来,秋竺跟在太后身后,替她整顿好衣裳,扶着她跪坐在蒲团上。
贺兰初立刻退回了太后身边,贺兰察察恭敬行礼,“微臣拜见太后。”
贺兰太后揉着脑袋,到底是年纪大了,午歇后起,她脑袋胀痛得厉害。
她这些年来操劳得太多,和慕容昭斗,和朱夫人斗,为几个儿子谋前程,为贺兰家铺路,才不到花甲的年纪,就已经积了一身病痛。
贺兰家嫡系中没有可用之辈,深得慕容徽赏识的贺兰絮出自旁支,她的亲侄儿贺兰察察是个平庸之辈,所以在贺兰察察夫人早陨后,她才会将年幼的贺兰初带在身边抚养。
也是因此,贺兰初与她这个父亲并不算亲近。
太后道:“阿初,吾没有教过你,要尊重长辈吗?”
贺兰初被太后说了,脸色涨红,方才上前去,朝着贺兰察察的方向福了一福,“父亲,方才是孩儿错了。”
贺兰察察虽然有不满,但是有太后在,脸色很快缓和,敛衽道:“无妨。”
太后道:“你下去,吾有话要与你父亲说。”
贺兰初行礼之后,快步走出了院子。
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后已经可以料想到,贺兰察察此行肯定不会有好事。
想到这些,太后的头不可遏制地,更加痛苦了。
果然,贺兰初下去后,贺兰察察露出了谄媚的微笑:“阿妹已经年满二十,至今还未嫁人,姑母,你也知道,她仰慕陛下……”
还没听完他的话,太后的眉头就已经紧紧皱成一团了。
太后的兄长有四个孩子,贺兰察察居长,最小的是个女孩,名叫贺兰雪,才刚满二十岁。
十年前,小姑娘年方十岁,看见二十岁的慕容徽带兵凯旋而归,飒爽英姿,一见钟情,当即就喊着说要非慕容徽不嫁。
当时贺兰雪年纪尚小,大家都没有把这话当真,毕竟当年整个龙城,爱慕世子的女子不在少数,可不曾想,十年过去了,贺兰雪依然立志非慕容徽不嫁,甚至拒绝了贺兰家为她定下的一桩桩好姻缘。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当初她才十岁,她懂什么‘爱慕’?陛下是她表兄,比她年长整整十岁,绝非是她的良人。她父母早亡,你身为长兄,有教导幼妹之责,若是在她年少的时候,你好好引导,或许她能够认清自己的心意,不会执着于一人。”
“可你没有,这些年来,你放任自己她的‘爱慕’,让她心中形成执念,愈发疯魔,别将你妹妹的‘爱慕’当成冠冕堂皇的借口,你就是想要送你妹妹入宫,为你换取国舅的身份!”
太后语气深痛,目光灼然,逼得贺兰察察一阵汗流浃背,连忙躬身道:“姑母息怒!”
“侄儿这也是为我们贺兰家着想,现如今天下初定,而后位悬而未决,陛下只有一位体弱多病的公主,子息单薄,与其肥水外流,倒不如先便宜我们自己,当初为了拥护陛下登基,我们贺兰家可是出了不少力。”
太后轻嗤,眼里的深痛变成了“恨铁不成钢”。慕容徽能登基,主要还是因为慕容徽正统嫡长身份和积累的名望,虽有贺兰家助力,却也是其余贺兰家族人经营,和他贺兰察察没有任何关系。
在皇帝登基后还居功自傲,这简直就是找死。
“糊涂。”
贺兰太后出声呵斥,如果的身边有个称手的茶杯,她一定要砸到贺兰察察脸上去
,“那日庆功宴上,宇文部的教训你又不是没看见,你想要找死,别将你妹妹和贺兰家也一起填进去。”
贺兰察察道:“阿妹和宇文家那个小黑不一样,我们贺兰氏是功臣,何况,我们还不是有姑母你吗,姑母是陛下的母后,你去说情,陛下不可能不答应。”
贺兰太后简直要被他的愚蠢气昏过去,下了逐客令。
“出去,吾今日头疼,不想谈论此事。”
太后了解慕容徽,他性情执拗,一旦认定了的事情,就不可能有回转的余地。
她不是没有想过后位空悬、子息衰微可能带来的恶果,也不是没有认真地劝过慕容徽。
在慕容徽还是太子的时候,她就几次试探,想要为他纳妃,用联姻来换取其余部族的支持,然而这都被慕容徽拒绝了。
她还想过别的办法,将美人送到慕容徽房中,哪怕不纳妃,要个孩子也可以——全都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慕容徽直言,说他不需要女人,至于孩子,他有阿崚就够了。
太后自此看穿了慕容徽的心思:他想着的是,怎么能够快些从楚国手里,将孩子抢过来,最好能够快些攻下楚国,将女帝也抢过来。
鲜卑还没有出过女帝,也没有过女继承人,但是南朝谢鸢开辟先河,慕容徽真要手腕够硬,扶持女儿为帝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时候贺兰太后就停止干预慕容徽的后宫事,转而想着为他经营下一代。
可惜,总有些愚蠢的人,自作聪明。
喝退了贺兰察察以后,太后的头又痛了,就在此事,有人来道,说小公主来请安了。
……
刚到长寿宫,谢崚就和贺兰察察不期而遇。
从太后宫中出来之后,贺兰察察正愤恨不平,心中思考着下策。
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着碧色长裙的小姑娘映入眼帘。
鲜卑的姑娘们自小生长在寒风肆掠的塞北,很少会穿这样质地轻薄的衣裳,哪怕到了邺城,习惯一时间也改不过来,这人是小公主无疑。
贺兰察察连忙朝她行礼:“微臣拜见殿下。”
谢崚停下脚步,一时间有些迟疑,她并不识得燕国的朝臣,正努力辨认着眼前人的身份,身后的云萝在她耳边提醒说道:“殿下,此乃中书监贺兰察察大人,太后兄长的儿子。”
贺兰家的人?
谢崚的脑海立刻给自己和他排了个辈分,也就是说这人是她表舅。
谢崚微笑:“中书监请起。”
贺兰察察起身,目光落到谢崚身上,上好的春光透过红墙,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她仰着头,下颚线清丽,一双眼眸微微眯起。
谢崚五官不肖其父,却偏偏仗着慕容家世代相传的一双金眸,慕容徽对她的宠爱人尽皆知。
贺兰察察愣了愣,心里头忽而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皇后不可以,那太女夫呢?
贺兰察察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小殿下来找太后吗?”
“我来给皇祖母请安。”
谢崚尚不知晓贺兰察察是怎么样的人,只是礼貌又客气地和他打着招呼。
贺兰察察还想要拉着谢崚和他多说一会儿的话,这时候,听闻谢崚抵达长寿宫的太后派了秋竺来,将贺兰察察打发走。
“贺兰大人该回去了,太后让奴婢来将小公主带进去。”
太后生怕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侄儿和谢崚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秋竺说完,转身看向谢崚,“殿下快进来,太后在等着你呢。”
听到这话,谢崚连忙道:“那我先去和太后请安了。”
贺兰察察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秋竺,急急告退。
……
太后已经重新整理了一遍仪容,端坐在主院中等候谢崚。
谢崚今天的打扮非常乖巧,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首饰,也没有穿太过繁琐的衣裙,一切从简。
她没有学过燕国的礼仪,于是便用楚国学来的对长辈行礼的姿态朝着太后的方向三叩五拜。
“儿臣来给皇祖母请安,祝愿皇祖母千岁万岁,长乐无虞。”
她的声音清脆,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眸炯然有神。
这还是太后第一次认真端详谢崚,她长得不像父亲,面容柔和而细腻,一看就是汉人相貌,唯有那双金眸,宣告着她的鲜卑血脉。
太后凝视着她的眉眼,忽然间有些失神,刻板的面容温柔了许多,连眼神也带着些许怅然。
谢崚眨了眨眼睛,正疑惑太后为何用这种眼神看她的时候忽然想起来。
太后曾经有过一个女儿,那个被夫君折磨死最终被扔到郊外喂狗的大公主。
想到这里,谢崚心脏颤动,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太后的注视终结于大概一刻钟之后,她让人给谢崚赐座,端上一壶清茶。
之后,便是非常普遍的寒暄。
太后问她几岁开始读书,四书可否能够倒背如流,骑马射箭剑术精进程度如何。
谢崚一边害怕她突然之间考自己,又担心丟阿娘的脸,于是在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层面稍稍有所保留地应付太后的问话。
至于骑马射箭这些,谢崚不敢在擅长鲜卑人面前露脸,太后问到这里,她也只是摇了摇头。
太后虽有惋惜,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也罢,你生长在南边,自是重文轻武,不过身为储君,若连骑马和射箭都不会,又如何能降服众部族,当年你父皇三岁学射,七岁能拉大弓,十岁射杀猛虎。”
“只愿你不忘先祖之志,追随你父皇,勤勉努力,不负众望。”
谢崚点头,乖巧应承:“儿臣明白。”
轱辘话一直说到晚上,谢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人形点头机器,无论太后说什么,她都一个劲地“明白”和“对对对”,说到最后,她一身疲惫。
她从前和谢鸢或者慕容徽相处向来轻松,她从来没有这样和长辈说过话,她觉得自己不是在应付自己的祖母,而更像是应付某个领导。
结束谈话,她伸了个懒腰,走出长寿宫,只觉得一身轻松。
幸好她爹有先见之明,没有将她交给太后抚养,不然每天对着她那张脸,谢崚是一点儿也受不了。
正当她准备回宫的时候,她看到了角落里闪过了一个身影。
“是谁?”谢崚警觉地道。
随行的宫女们纷纷看向那个方向,注视下,一个十多岁大的女孩缓缓走了出来,来到谢崚面前,朝她行礼:“臣女,贺兰初。”
贺兰初……谢崚见过她,是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女孩。
云萝在她耳边低语:“是中书监的女儿,因为生母早亡,一直留在太后身边抚养。”
谢崚于是道:“你起来吧,为什么要躲在角落里?”
贺兰初站起身来,低着头,生怕眼底红痕被看见。
“没什么,只是方才匆忙路过,不了碰见公主出来,所以急忙闪避,却还是没有想到会惊扰殿下。”
贺兰初道,“以后不会了。”
虽然她说的话听起来有些平平无奇,但是谢崚却听出了有些不对劲。
贺兰初……是不是讨厌她?
她张口想要问,但是想了想,还是作罢,于是道:“并不算惊扰,阿初姐姐莫要见怪。”
“夜色渐深,我也要回去了。”
话罢,她侧身回礼,转身告退。
贺兰初凝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恨意渐渐爬满全身,宛如附骨之疽一般挥之不去。
“太后的心力有限,若是小公主回来了,太后肯定要培养小公主,那就顾不上贺兰家那孩子了。”
“贺兰小姐毕竟在太后这里养了十年,就算比不上血脉相连的亲孙女,到底也是养出了感情。”
“就是因为养出了感情才有送走,陛下那么珍重小公主,若是太后想要将她接过来,陛下肯定不会允许别人盖过公主。”
从小
,贺兰初就没有了母亲,父亲只重视她哥哥,把她丢给乳娘。
是太后将她接入王宫,为了讨好太后,她拼命努力,将自己打造成太后最喜欢的模样。
可是她都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要被抛弃?她又不比公主差!
为什么公主生下来就是公主,万众瞩目,而她只能为公主让道!
凭什么她有了公主的身份,有了皇帝的宠爱,还要来抢她唯一拥有的东西。
她……只剩下太后了。
……
深夜,谢崚斜躺在胡床上,脚瞪着木栏,脑袋悬空,以一种“倒挂金钩”的姿态看书。
这些都是从龙城藏书阁搬来的鲜卑语志怪小说,谢崚努力想要尝试寻找鲜卑语和汉语的共通之处,并且读懂一个小短篇。
很遗憾,鲜卑语好像和汉语牛头不对马嘴,谢崚找不到半点规律。
她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翻了个身,顺便卷起薄衾软被盖在自己身上,头发绕着她的脖子,缠了一圈。
谢崚没有任何语言天赋,上辈子考了八次六级才通过,这种繁杂的文字颇废心神,她非常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将自己弄得蓬头垢面,像个乞丐。
慕容徽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扭曲的画面。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谢崚自己一个人住,没有爹和娘看管以后放飞了不少。
“起来,你是公主,扭得跟条蛆一样,成何体统。”
慕容徽抢过她的书,看了一眼上面的鲜卑文字,愣住了。
慕容徽知道,谢崚这人鬼精,可会骗人了,她说的话从来不作数,具体还得看她怎么做。
今天她去像太后请安,然后又学习鲜卑语,是真的在努力融入燕国。
慕容徽哑了片刻,道:“其实,你如果不想学,可以不学。”
谢崚终于摆正姿态,将自己的长发都甩,到了脑袋后面去。
她眼前似是一亮:“真的假的,我可以不学?”
慕容徽道:“比起学这些无用的东西,倒不如多背背四书,学学孔孟治国之道。”
谢崚:“……”
搬来东宫这几天,谢崚难得轻松。
她从四岁启蒙开始,每天都要忙碌于学业,无论是慕容徽还是谢鸢,他们都希望培养谢崚成才,哪怕明知道她是块朽木,也要努力在她身上雕出些花样了。
这几天慕容徽没有给她安排老师,大概率是因为忙,忘了这件事。
现如今他想起来了,谢崚已经能够预感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慕容徽将手中的竹简递给她,“你的伴读名册,你看看。”
谢崚掀开看了一眼,里面写的十几个人名,准确无误地将目光锁定在“苏蘅止”上,“爹爹答应让蘅止入宫陪我,就是这么陪?”
“要蘅止就够了,其他人不要。”
慕容徽非常耐心地开解道:“你也该认识一些新的朋友,这些都是各家选上来最优秀的孩子,爹爹想效仿南朝太学,在邺城修建一座学宫,聚世家子弟,修习汉制。”
“那让他们入学宫做学生就好了,何必非要冠上‘伴读’的名号。”
谢崚随手一捞,将掉在胡床底下的毛笔勾到手,往竹简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叉”,名册上出了苏蘅止以外的名字,全部被涂抹,谢崚郑重交给慕容徽,“我的伴读,只要苏蘅止。”
谢崚才不要其他人和苏蘅止平起平坐,他们都比不上她的蘅止。
慕容徽终究无奈点头:“行吧。”
她开心就好。
慕容徽今天过来,还有另一件事要和她说。
“听说你今天去了太后那里。”
慕容徽低头打量着谢崚的书案,眼皮子掀了一下。
诚然,被谢崚糟蹋后的书案委实不堪入目。
慕容徽看不过去,弯腰替她捡起地上掉落的毛笔,怎奈笔杆上蘸着墨,他指尖上粘了一片黑,黏黏糊糊的,他随手抓起桌上的废纸擦了擦。
谢崚急了,一把抢过自己刚刚写好的宣纸,“别动我东西,我才刚刚写好的。”
歪歪扭扭的鲜卑字迹,慕容徽还以为是废纸。
幸好宫女及时送来了湿布,慕容徽擦干净手以后,才等来谢崚一句慢悠悠的回答。
“对呀,我去见见祖母,不可以吗?”
“没有,阿崚愿意接触太后,是挺好的。”
慕容徽低头看着她,忽而认真叮嘱道:“阿崚,以后你若是有事,你大可去找太后,或者去找你的四叔,他们都是你的亲人,没有任何关系能够强得过血缘,他们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谢崚低头玩笔的动作停顿,从慕容徽的语气中,她意识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爹爹,你要去哪?”
“过了五月,爹爹要领兵出征,收复龙城。”他摸了摸谢鸢的头发,“到时候阿崚在宫里,要乖乖听话。”
谢崚惊了一下,很快她就意识到了,慕容徽和谢鸢不一样。
同样是一国之君,谢鸢北伐,喜欢藏于后方,运筹帷幄,调兵遣将,而慕容徽则喜欢冲锋陷阵,将自己的后背留给其他人。
谢崚沉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慕容徽道:“或许半年,或许一年。”
谢崚垂着眼眸,似是失落,“那就是说我要很久之后才能见到爹爹。”
她忽然又问:“爹爹,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不可以。”慕容徽一口回绝,“你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行伍间的幸苦,何况你年纪尚小,得多读书,知道吗?”
谢崚鼓起腮帮子,像条河豚。
慕容徽又开始念叨了,她以前最讨厌慕容徽念叨她。
“好了,不说了。”慕容徽戳戳她的脸,哑然失笑,安抚道,“早些休息,烛火伤眼,书明天再看也可以。”——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拉时间线,大家应该可以看到十一岁的阿崚了
感谢霸王茶姬,让我在连上10小时的班后还能够意识清醒地写完六千字
第67章 出征
慕容徽的出征之日定在六月,邺城的春花落尽,江风带来夏日的温暖。
谢崚依然穿着鲜妍似火的红衣,骑马跟随在太后身后,与文武百官一起送慕容徽出城。
漳水河两岸杨柳依依,披甲的士兵伫立在原野上,慕容徽身披银色盔甲,腰配宝刀,到了河岸,骑兵就要乘船渡河,谢崚瞭望着远处的大马,放空心神。
“阿崚,过来。”
太后呼唤声传来,谢崚这才翻身下马,来到太后身侧,原本跟在太后身边的贺兰初就这样被她给挤了下去,她深深攥禁袖子底下藏着的东西,眼眸一沉。
她低头看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平安符,双唇微抿。
礼官端来一杯酒,太后端起酒杯,朝着慕容徽的方向遥遥一祝,随后倾洒在地。
“第一杯,敬天地。”
太后将空杯放在托盘上,再次端起第二杯,往地上一洒,“第二杯,敬我大燕先祖,庇佑陛下与众将士平安归来。”
“最后一杯,”太后将酒杯端给慕容徽,“敬陛下!”
慕容徽端过酒盏,仰面饮下,拔出宝刀,指着漳水河发誓,“儿臣此行,必将收复祖宗之地,不夺回龙城,朕与诸将骸骨不返!”
旌旗飘飞,慕容徽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激得众将士心潮澎湃。
谢崚仰着头,看他将清酒饮尽,洒落的酒水顺着他殷红的唇流淌而落,划过光洁无瑕的脖颈。
虽然“骸骨不返”四个字听起来可怕,谢崚却从来没有怀疑过,慕容徽会夺不下区区龙城。
喝完了酒,慕容徽垂眸,凝视着站在太后身后的女儿,短暂叙旧后,他就要离开了,他双唇翕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忽然间,一个身影越过她走向慕容徽。
身边的清风带动着青草的香气,谢崚眼前被一片红色衣摆给遮拦住了,是贺兰初。
她捧着自己亲手缝制的护身符来到慕容徽面前。
“陛下,这是臣女的一点心意,希望陛下出征顺利,凯旋而归。”
贺兰初在慕容徽身前跪下,声音清朗,双手举高,呈现出一个不卑不亢的姿态。
慕容徽看了一眼太后,见太后不语,便抬手取下她手上平安符,一针一线绣的,针脚收得极好。
慕容徽摩挲着“平安”二字,转身对太后道:“母后年长,你能有孝心,替她绣平安符,自然是值得嘉奖。”
“母后的祝福,儿臣收下了。”
贺兰初脸色一变,这分明是她自己做的,不擅长针线的她,绣了
整整一个晚上,就是为自己博一个贤名。
可是,慕容徽居然直接将功劳推到了太后头上,她惊愕抬头,却在触碰慕容徽威压眼神时心神一惊,连忙低下头来。
她不敢和慕容徽对视。
太后也道:“阿初,回来吧,时间差不多了,让陛下和公主说会话。”
谢崚提起裙子上前,凝视着慕容徽手里的那个红色的平安符,愈发笃定了贺兰初不喜欢她。
贺兰初退下后,谢崚走上前去就是一顿阴阳怪气的输出:“儿臣不像贺兰姐姐那样心灵手巧,能绣出这样漂亮的平安符,儿臣也没有贺兰姐姐那般心思细腻,儿臣没有准备礼物送给父皇,儿臣比不上贺兰姐姐。”
慕容徽要被她这份茶言茶语逗得发笑,同时又觉得她吃醋的样子当真可爱,微微一笑,道:“那阿崚有话要和爹爹说吗?”
谢崚思考片刻,非常诚恳地道:“现在没想到。”
“我以后想到了,会给爹爹写信的。”
慕容徽挑着眉:“真的没有吗?”
“有的话当面说,和在信上说,是完全不一样的。”
“行吧,”谢崚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路平安,千万要惜命,不要恋战,保住自己性命是最重要的,我在邺城等你回来。”
慕容徽摸了摸她脑袋,“好,爹爹也会给你写信,你在宫里要认真念书,爹爹已经安排好了夫子,回来会检查你功课……”
谢崚当即就推着他往前走,“去吧去吧,别误了时辰。”
贺兰絮和慕容律等人已经在等候慕容徽。
这一次出征,慕容律担任慕容徽的副将,而贺兰絮则出任前锋,替慕容徽冲锋陷阵。
谢崚逐一和他们打招呼,“七叔,阿絮,一路平安哦。”
慕容律摸摸她的头,笑道:“放心吧阿崚,七叔把拓跋雄的头砍下来给你当球踢!”
谢崚:“……”
贺兰絮连忙打断道:“公主好歹是个小姑娘,怎么跟人家说话的,快收着点!”
慕容律笑了笑:“七叔开玩笑的,陛下为你收集的珠宝首饰还留在龙城皇宫,尚未来得及送你就被拓跋雄给占了,咱们现在就去给你抢回来!”
谢崚依然保持微笑,“那七叔要好好努力,阿崚能不能戴上漂亮首饰,可都全部要仰仗七叔了。”
看着她隽秀又充满灵气的笑脸,慕容律嘴角笑容不禁愈发明艳,忽然明白为何他大哥会这么珍重谢崚。
就连他,也忍不住想要将最好的东西送给她,只为换她的笑颜能够多持续片刻。
时辰已经到了,大军拔营而起,缓缓朝着远方前去,谢崚转身,目光正巧对上贺兰初。
贺兰初也不躲避,两个人就这样在郊外对望良久,直到太后出言让二人上马回城。
谢崚从来不是什么好惹的,她和贺兰初的梁子就这样结了下来。
……
长寿宫。
贺兰初刚迈进门槛,忽然就听见堂前传来一句呵斥,“跪下!”
贺兰初屈膝下跪,低着头不敢看太后的眼神。
太后看着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知道吾今日为何要罚你跪?”
贺兰初双肩微微颤抖,太后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和她严厉地说过话,她咬着唇,“臣女不该给陛下绣那个平安符。”
“吾养了你十年,教你念书识字,你将君臣之礼学到哪里去了?”
太后捏着贺兰初绣的平安符,这是慕容徽转交给侍从,辗转送回她手里的,呵斥道:“你非陛下的至亲,与陛下毫无交集,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陛下送此等贴身之物,亏得你年少,否则你让别人怎么想?”
“为了出风头,你连礼节都忘记了吗?”
“不,不是。”贺兰初连忙摇摇头,“臣女只是……”
只是想要让大家能够注意到她。
她跟在太后身边多年,向来备受关注,可是自从谢崚来了以后,众人的目光似乎一下子被分走了,连太后,也是更加关心谢崚。
即便谢崚居住在东宫,鲜少与长寿宫来往,太后还是每天派人去询问谢崚情况,而对她颇有忽视。
而那位燕国的主人,更是只偏爱谢崚一个,谢崚生来就命好,她有的自己从来都不曾有过,她还抢渐渐走自己原有的一切。
这些天她只要一听见谢崚的消息,都忍不住恨得牙痒痒,尤其是一些爱嚼舌根子的宫女将她和谢崚对比的时候,她夜夜辗转反侧,不解究竟为什么。
所以她想出来这么个办法。
在出征前为陛下献礼,众人的目光肯定都汇聚在她身上。
她只是想要证明,其实她比谢崚贴心。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太后揉着太阳穴,头疼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她知道贺兰初没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小孩子扯头花的妒忌罢了。
幸好慕容徽还是愿意给她留几分薄面,在众人面前将这个平安符说成是太后委托贺兰初绣好转赠的,不然还不知道外面的人该怎么说?
“这种事情,吾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
即便是孩童心性渴望关注和宠爱,一样难以原谅。
太后训导道:“否则,吾留不住你。”
贺兰初垂泪,许久之后,才道:“臣女,遵命。”
……
刚送走慕容徽,南朝又传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在慕容徽移兵征讨北方的同时,谢鸢再次北伐了。
这一次,谢鸢北伐的目的很简单,她不再像第一次北伐那般既要又要,全线推进,而是特地避开了燕国的锋芒,从荆州出发,线路非常明确,那就是——灭赵。
自从丢了邺城,赵国被重创,龟缩在关中,守着长安、洛阳二都苟延残喘,嫣然成了一座破房子,就等人来踹一脚。
谢崚心想,她娘可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现如今慕容徽身陷龙城战事,根本无瑕顾及关中。
谢鸢这个时候出手,无疑是正确的。
“我赌一两银子,”谢崚将墨玉棋子放在棋盘上,“我娘此战,必能夺下长安。”
“殿下岂不是要坑我的钱?”
苏蘅止将白棋放在棋盘上。
自从慕容徽离开后,谢崚去找驻守邺城的录尚书事解开了苏蘅止的宫禁,让他可以随时出入皇宫。
青衣少年端坐棋桌另一侧,挽着衣袖,手执白棋,微微一笑,“那我再追加一个筹码好不好,你娘的确能夺下长安,但是得江山易守江山难,长安在她手里,不过三年,便会易主。”
“还是一两银子,赌不赌?”——
作者有话说:一会儿还有一更,上一章说这一章拉时间线主要是因为设定这章有六千字,但现在只有三千了,所以时间线在下一章拉
第68章 计划
二人的预测非常正确,赵国已经被燕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王伦很快带兵包围了长安。
赵皇自知不敌,坚壁清野,凭借地势据守长安城,死战不退。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在慕容徽出征的时候,谢崚原以为龙城之战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短则半年,长的话也不过一年。
可没想到,这场战争一年持续了整整三年。
三年时间弹指一挥间,谢崚已经年过十一,已经称得上是少女了。
慕容徽攻破龙城的消息传来的
时候,楚国的军队也成功进入了长安城。
赵皇吓得弃城而跑,逃到了洛阳。
王伦并没有急于追击,而是守住长安,似乎有意将关外的洛阳抛给慕容徽处置。
……
邺城,东宫。
阳光洒落在软榻上,谢崚依靠在棉枕上读信,是慕容徽给她写的信,前半段写他清理完拓跋氏旧部,就会回来。
拓跋雄被阵斩,残余部族不过只是秋后蚂蚱,活不了多久。
谢崚往后看去,后半段说他回来后要检查她的功课,想要看看她这三年来是否有长进,谢崚脑袋刺痛了一下,快速将信叠好,重新放回去,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这些年虽然也有认真念书,学鲜卑语,但是更多的,她在研究着一件事情。
“小殿下,苏郎君来了。”一个声音传来,谢崚抬头望去,白衣少年抱着牛皮纸,出现在她面前。
苏蘅止和她相熟,入宫几乎不需要通传,宫女也只是象征性喊一句。
随着年龄增长,他已经有了少年模样,唇红齿白,风流蕴藉。
“殿下,我把东西带来了。”等将所有人都屏退之后,他将羊皮纸展开,“这是改良之后的战车,作战性更强,更灵活,已经让工匠尝试打造过一座模型,的确很强。”
谢崚看着战车图纸,若有所思。
事实上,自从她从瘟疫中活下来之后,谢崚就开始想该怎么样改变谢鸢和慕容徽的命运。
谢崚曾经想过“助燕伐楚”又或者是“助楚伐燕”这两条路,可是他们两个都是骄傲到了极点的人,他们是绝不允许屈居于人下。
慕容徽虽然承诺谢崚许谢鸢以后位,但是谢崚不认为谢鸢会接受,这可能比杀了她还难受,谢崚也害怕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最好还是让他们维持现在这个样子,一南一北割据一方,永久止战。
可是哪有那么简单,对于现在的谢崚而言,她所能够想到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就是让赵国原地复活并且恢复成从前那般强大,强敌在外,逼迫燕楚联合,和从前一样。
可是就赵国那个有进气没出气的模样,就算把刘传棺材板掀开只怕也没办法改变。
第二,只能依靠她自己。
谢崚是燕国的储君,楚国的公主,她是不是有能力动摇两国政局?
假如她在朝廷的影响力能够压过谢鸢或者慕容徽,那她是不是可以倒逼他们两个顺从?
谢崚已经厌倦了谈感情,这三年来她趁着慕容徽不在,搞了不少坑爹的事情,这辆战车,就倾注了她三年心血。
谢崚见过鲜卑骑兵和赵兵交战时的场景,眼睁睁看着骑兵驾马肆意在赵兵头顶穿梭,践踏,横冲直撞,无所顾忌。
那时候谢崚就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拦截骑兵的攻击,楚兵更加脆弱,如何能抵挡骑兵攻击?
这座战车就是在她的思考中诞生的。
原小说中,谢鸢就是依靠战车布阵,抵抗住了燕兵的入侵,带着楚国朝廷苟延残喘,拖到了慕容徽死亡。
兴许真的是兵法看多了,她居然还真的仿照兵书描述的战车模型,将战车的雏形打造了出来。
她和苏蘅止完成了画图和打造的全过程,没有第三人知晓。
“差不多得了。”谢崚只是想要这些战车能够保卫楚军不要在骑兵的攻势下不至于迅速溃败,不是真的想坑爹。
“你不是说今天将那个人带来见我吗,他人呢?”
苏蘅止说道:“曹不敏就在门外呢,殿下想要见他,让他进来就是了!”
曹不敏是写在南朝《名士录》里的名字之一,他是名士高宴华的弟子之一。
高宴华是虞朝的丞相,因为不喜官场风气,辞官回到老家江陵,兴办了著名的“陵城学宫”,亲自开坛讲学,门下弟子三千,各有所长。
而曹不敏便是其中的人杰,擅长制作机关兵甲。
谢崚当初翻找《名士录》,一眼就看中了他的才能,想要找到他,让他为自己所用,只是可惜,在虞朝覆灭之后,他就离开了学宫,四处云游。
前不久,谢崚打探到他的踪迹,于是连忙让居住在宫外的苏蘅止帮忙,想要将他找来,怎奈正好碰上他被强盗追杀,顺手救了他的性命,苏蘅止又顺水推舟,将这个恩情记在了谢崚身上。
于是,一来二去,谢崚就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为了答谢这个人情,曹不敏就只好答应成为谢崚的客卿。
此时,门外,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在往里面探头探脑,等候谢崚的召唤。
当年,陵城学宫的学生皆是幼童,年少成名,故而作为崚城学宫弟子的曹不敏年纪并不大,也没有做过官,第一次觐见谢崚,还有些小紧张。
等了许久,里面终于传来的一句话,“进来吧。”
曹不敏绕过屏风,先恭恭敬敬地朝着谢崚的方向行了一礼,“草民拜见殿下。”
他眼角上瞟,总算是看清了谢崚的模样。
即将豆蔻的小姑娘,身着碧色天云纱长裙,梳双螺发髻,年纪虽小却沉稳持重,端坐在书案前等着他。
谢崚绕过书案,亲手将他扶起,“请起,以后孤还需仰仗不敏兄。”
曹不敏道:“不知殿下想要微臣做些什么?”
谢崚目光扫过桌面的羊皮图纸:“孤不需要你留在燕国,你带着这张图图纸去楚国,找大司马府上找王伦,他看了图纸,自然会给你合适的官职。”
“而且,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见过我的事,无需和孤联系,在孤主动找你之前,你就尽可能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
曹不敏不解,“殿下的意思是?”
“孤身处邺城,对楚国一无所知,孤需要一双眼睛,一双爪牙,替孤监视楚国情况,你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说:好困,受不了了,先更两千
事实证明,霸王茶姬>星巴克
昨天喝了霸王茶姬是真的不困,但是星巴克就不行了
第69章 两小只聊天
爪牙?曹不敏先是一惊。
谢崚身为燕楚双帝之女,虽然年纪尚小名声不显,但曹不敏也是有所耳闻的。
在得知谢崚征召自己后,曹不敏也曾打听过她的过往。
谢崚年纪尚小,曾经一直被庇护在谢鸢的羽翼中,完全没有因为慕容徽的叛逃受到任何影响,谢鸢甚至为了她杀光了嚼舌根的士族。
慕容徽将她接回来后,也不在乎她的血脉,将她封为自己的继承人。
像谢崚这样自小在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公主,应该是养得天真又无邪,为何会想要养爪牙?
曹不敏心中疑惑。
他为父亲服丧多年,已经到了该出仕的年纪,现如今天底下,唯有楚、燕能为他主,比起懦弱争斗不断的楚国,蒸蒸日上的燕国明显要更为强大一些,可是他是汉人,若是侍奉鲜卑人,岂不是有违祖宗?
他两相互博,始终没能想好该投奔哪个国家。
早在在谢崚派苏蘅止出面请他入宫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谢崚想要起用他。
他犹豫了许久,勉强说服自己,谢崚身上有一般汉人血脉,他若是侍奉谢崚,也并不算背叛汉人。
可是谢崚二话不说就让他去楚国为探子,做偷鸡摸狗的勾当,曹不敏心里打鼓,心底里有些退缩。
“孤身在燕国,四处皆有父皇耳目,行动不便,对于楚国鞭长莫及。”
谢崚道:“孤需要一个人,替孤在楚国经营。”
谢崚已经多年没有回过楚国,时间长了,楚国人对她的记忆就要淡了,谢崚不甘心放弃楚国。
“不敏兄,早年间孤在《名士录》中听闻过你的名字,说你熟读兵法,且擅长机关偃甲,且性情温和,你是孤精挑细选出来的,作为孤在楚国埋下的第一根线,孤可以想你起誓,只要你为孤效劳,今后孤必不会亏待你。”
谢崚的声音轻轻拨动他的心弦,“不敏兄今天来了孤这里,就是想要想孤交投名状,建功立业,人生在世,谁想要庸庸碌碌一世,不敏兄就不想要平步青云吗?”
曹不敏听的心头发紧,是呀,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追求功名的,何必做伪君子?
他连忙跪下,“草民甘愿为殿下效命。”
谢崚的目的达成了,她将一张纸递到他面前,“对了,这个人,和你是同窗,我找了他很久都没有找到他,不知你是否知道他的踪迹。”
看到纸上写着的那两个字,曹不敏眼睛一颤。
……
送走了曹不敏,偌大的
宫殿安静了下来。
谢崚懒洋洋地抱着书,穿过紫藤花廊,鸟雀飞速掠过横廊间,叽叽喳喳叫唤不停。
苏蘅止疑惑:“殿下认为他信得过吗?”
谢崚回过头,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身后的发丝被描上了金边,闪闪发亮,粉白的肌肤上投上温和的暖光,“当然信不过。”
单凭画饼和救命之恩,谢崚当然不认为自己能够让曹不敏全心全意为她干活。
“所以蘅止呀,嘿嘿……”
听见谢崚这个笑声,苏蘅止心中暗叹,她肯定是有求于自己。
苏蘅止拿起书简,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说吧,殿下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事?”
“把曹不敏他娘抓起来,以替曹家尽孝为名好生看养,他两个弟弟推荐去你三叔那里当幕僚,也都好吃好喝供养起来。”谢崚道,“把他家人拿捏在手里,就不信那家伙不听话!”
谢崚的手段不算太过光彩,但管用就行了,她就不信,家人都在自己手里,曹不敏背弃她。
谢崚看着手上的那张纸——沈川。
同样写在《名士录》里的名字,同样是出于崚城学宫的少年英才,以善于诡辩闻名天下。
据谢崚所知,他也是今后会成为谢鸢的军师,一再帮助谢鸢拦住来势汹汹的鲜卑骑兵,多次以少胜多、大破燕军的顶级谋士。
可是自从陵城学宫解散后,他和众弟子一样销声匿迹。且他无父无母,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在小说中,他也是突然冒出来投奔谢鸢的,谢崚无法追寻他的踪迹。
曹不敏与沈川是同门,原以为他知道沈川去了何处,可惜依然没有找到线索。
她还想赶在谢鸢之前把沈川挖过来为自己所用。
曹不敏说:“沈川是我的师弟,他是北方的难民之子,入学宫那年才两岁,他很聪明,过目不忘一点就通,四岁就对藏书阁的藏书倒背如流,只是其心不在正道上,偏爱研究歪门邪道,可老师却最疼爱他。”
“后来老师仙逝,他也就不见了踪迹,可能是归隐山林里吧。”
谢崚深深叹了口气,将纸压在书页下方,暂且将沈川的事情压在脑后,转过身去,往院子方向走着,光影在裙摆间流转,终于到了秋千下方。
经过谢崚的改进,秋千多了一个靠背,谢崚最喜欢的就是躺在上面看书了。
三年过去,谢崚的鲜卑语依然还是学得磕磕巴巴,听和读是没有问题,就算有人在她面前用鲜卑语谈话,她已经能够基本理解对方的意思,然而自己却很难将音发准。
可怜的苏蘅止,因为和她走得近,所以被她按头逼着和自己一起学。
苏蘅止属于很有天分的那种学霸,很多东西一看就能明白,三年前,他和谢崚同时开始零基础学习鲜卑语,然而现如今他的鲜卑语说得比她要流利很多。
放在从前,谢崚肯定要嫉妒得牙痒痒,但是在燕国,谢崚直接把他当成了好用的工具人。
平日里,谢崚害怕被人嘲笑,不敢在外人面前开口,只能对着苏蘅止念,让他替自己校准发音。
“今天殿下想要念哪篇文章?”
谢崚认认真真翻开书,这些都是燕国口口相传的小故事,谢崚每天都会朗诵出来,用来练习发音。
谢崚往摇篮椅上一躺,随便翻开了一页,“就这个吧。”
谢崚一练习就是半个时辰,光线描摹她的裙摆,蝴蝶越过花丛,停留在她绣花鞋尖尖上,片刻后又飞走。
午后的空气中都散发着令人疲倦的懒意。谢崚按照苏蘅止的纠正,在字符上都表上音标,长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苏蘅止的天赋,也就只能勤奋苦学。
谢崚问道:“终于练完了,你今天要出宫吗?”
苏府就在宫外不远处,苏蘅止这个伴读,几乎天天都要入宫陪伴谢崚。有时候天气不好或者留的夜深了,谢崚就会让人将东厢房打扫出来,给苏蘅止居住。
久而久之,这里成了他在宫里的“府邸”,苏蘅止在宫里居住的时间和在外面居住的时间五五开,要不是不放心林夫人和堂弟妹们,他恐怕天天都要待在宫里,和谢崚鬼混。
苏蘅止道:“出呀。”
“帮你抓曹不敏的娘,还有引荐他的两个弟弟给三叔,这些都需要我亲自安排人去做。”
“行吧,”谢崚抬头仰望着西斜的太阳,拍了拍秋千一侧,将上面的落叶拂去,“上来坐坐呗,时间还早,我们聊聊天。”
苏蘅止很自然地就坐在了她的身边,两个人靠在一起。
俗话说,男女七岁不同席,现如今谢崚和其他年龄相仿的郎君见面,都需要保持距离,不能和在楚国太学那般,同窗间打打闹闹,可是唯独苏蘅止是个例外,他们的关系好像停留在了从前,没有丝毫改变。
“殿下觉得,陛下什么时候会回来?”
谢崚脚尖推动秋千,脑子缓慢转动,“应该快了吧,我娘都已经攻下长安,他肯定要等不及了。”
慕容徽许诺五年夺下长安,可现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年,剩余的时间不多了。
谢崚道:“话说,今天几号来着,离十五还有几天?”
“今天十三,后天就是十五,殿下是在担心马球赛的事吗?”
四月十五,皇宫校场举行马球赛,谢崚、苏蘅止以及一些鲜卑贵族的郎君小姐都会参与其中。
想到马球赛,谢崚就头疼。
她自认为自己的骑术日益精进,可是比起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鲜卑贵族来说还是差了一大截。
她还记得三年前,邺城学宫举办马术赛,刚开跑她就被人狠狠甩在了身后,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谢崚再次感受到了五岁那年在太学考倒数第一的挫败。
楚国重文,燕国重武。
三年她将大量精力投入习武当中,可是三年前那场疫病让她的身体变得比寻常人要虚弱,现在若是碰上季节更迭,气候不好,还会咯血,拼体力根本就比不过别人。
“没事的,马球赛是大家一起努力,到时候我护着殿下,殿下不用担心。”
谢崚歪着脑袋,侧头看向苏蘅止,苏蘅止若有所感,也歪了歪脑袋。
谢崚伸出手,悬在苏蘅止耳畔,他像只小狗一样贴在她掌心,柔软的长发裹挟着松木的芬芳,漆黑的眼眸如繁星般闪烁,“怎么了,殿下?”
谢崚有些郁郁不乐,“蘅止,要不你将你的天赋都送给我吧?”
苏蘅止一口答应:“好呀,那殿下来拿呗。”
谢崚叹了口气,又不是他给自己就能拿。
她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裙子,往院子外走去。
“去哪呀,殿下?”
谢崚道:“去御苑,练习跑马。”
苏蘅止连忙跟上去,“等等我,我和殿下一起。”
第70章 马球赛
四月十
五,邺城。
一行人策马跑过长街,很快来到宫门前,为首的男子头戴斗笠,一身风尘仆仆,宫门卫正要拦截,他身后的侍从拿出印玺,“还不开城门!”
守卫一惊,“陛下……”
坐在马上揭开斗笠,绑成单马尾的发散在身后,肤色如霜,五官秀美,不是慕容徽又是谁?
慕容徽回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慕容德府中,慕容德匆忙进宫面圣。
慕容徽入宫后先召见御医,给伤口换了药,随即换了一身宽松的外袍,才出门见客。
“陛下,您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慕容德道,“臣弟还没能来得及去迎接你。”
慕容徽道:“无妨,母后月底生辰,若是随大军慢行,只怕赶不上母后生辰,于是朕带个阿律和一小队骑兵,先赶回宫,为了给母后庆生。”
这个月月底,就是太后六十岁大寿。
这是太后整岁的生辰,理应大办,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当然不能在外面置太后于不顾。
慕容德道:“就算是为了母后,陛下也不能这般折腾,合该爱护身体才是,阿律也不劝劝陛下?”
慕容徽的伤口再次裂开了,白色的里衣上渗出了红色的血迹,这是他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
慕容徽久经沙场,难免会被刀剑所伤,这次伤的不严重,慕容徽没有将些皮肉伤口放在眼里。
“无妨,小伤罢了,朕赶回来,更是为了一件事,将最近长安的战报都送过来。”
慕容徽昼夜兼程赶回来,是被楚国攻下长安的消息给激到了,他平乱三年,却不想谢鸢浑水摸鱼,将长安给夺走了。
距离慕容德整理出战报还需要一些时间,慕容徽还不想休息,准备先去见见谢崚。
他已有足足三年没有见过谢崚了,不知道她长高了多少。
虽然父女二人常有书信来往,但是他还是想她想得紧。
可当他正要前往东宫的时候,侍从却道:“陛下,殿下不在宫中。”
慕容徽问道:“那她身在何处?”
“御苑,打马球。”
……
谢崚换上了一身红色骑装,长发绑成单马尾,散在身后,她手握马球杆,仰头看向赛场上。
她脖子上的伤痕已经很淡了,几乎看不出来,加上阳光一照,她皮肤散发着亮光,光洁无瑕。
队伍分为“红”队和“蓝”队,规则也相当简单,规定时间内哪队打进球数多,哪队就赢。
谢崚属于是“红队”成员,苏蘅止是她的队友之一,同队的还有贺兰絮的亲弟弟贺兰璟,胶东王之女慕容兰,段家的小姐段庭安,以及几个来自鲜卑贵族的孩子。
红队的前锋是苏蘅止和贺兰璟,他们二人的骑术是这些人中最强的,而并不太擅长驾马的谢崚被安排到了后方当“守门员”。
鼓声响起,红队当即带着球,朝蓝队发起猛烈的攻势。
苏蘅止和贺兰璟配合得当,骑马飞速突破蓝队的防守,一个横拐先进一球。
计数的官员立刻在场外立起一根红色的旗帜。
苏蘅止挥着竿,朝着谢崚的方向扬眉微笑,两人短暂地对了眼神,谢崚回以微笑。
和红队的欢呼不同的是,蓝队颇为懊恼。
蓝队带队的是贺兰初,她骑着马跑过,对队友们留下了一句话,“待会把球传给我!”
贺兰初的骑术是太后手把手教的,公认比蓝队的所有人都要好,蓝队众人默认了这个安排。
……
今日马球会,观众亦是不少,毕竟场中的孩子个顶个身份尊贵,名流贵族们也纷纷入宫,观赏着马球会,连太后也赏光,亲临现场。
太后正观看球赛,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回头望去,身披玄色龙袍的慕容徽来到她的身侧。
太后虽然惊讶,但是表情依然镇定从容,“陛下回来了?”
“是呀,正巧赶上马球赛,朕过来看看阿崚。”
他撩开衣袍,跪坐在太后身前的蒲团上,往赛场上望去,一眼就认出了谢崚。
多年不见,她身子宛如抽苗般长高了不少,握住缰绳在场上踱步,目光紧紧盯着球来的方向,手持球杆,没有丝毫放松。
慕容徽凝视她片刻,不由得笑了。
他的孩子长大了。
进球间隙的短暂休息过后,鼓声再次响起,贺兰初策马在御苑中跑过,红队的几人跟了上来,一半缠着苏蘅止,另一半堵住贺兰璟,将他们牵制在前方。
蓝队有人抢到了球,挥杆送给贺兰出气。
贺兰初带着球轻松绕过众人,看着逼近的球门,抬手就要挥杆,眼前却伸来一支球杆,轻巧地打了个旋,将球带走。
贺兰初猛地回头,只见谢崚朝她露出狡黠一笑,再一挥杆,将球打向苏蘅止。
苏蘅止接过球,二话不说带球猛冲,蓝队这边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绕了过去,他没有给蓝队留有任何余地,用力一挥,球再次进了!
贺兰初咬牙道:“可恶!”
红队开局就得了两分,蓝队未免开始心急了。
内部有人已经开始起内讧,与贺兰初同队的徐秋宜急道:“让大家把球传给你,还以为你多厉害了,还不是让人给带走了!”
徐秋宜是贺兰初母族的表妹,方才就是她给贺兰初传球。
贺兰初转头看了她一眼,“别泼冷水了,现在他们才得了两分,与其再瞎说,倒不如心想怎么把比分追平!”
虽然贺兰初这么说,但是实际上她的心比她的队友们还急。
输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输给谢崚。
她咬着牙,朝谢崚的方向望去,谢崚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身来冲她微微一笑——就是挑衅!
对于不喜欢自己的人,谢崚当然也会回以同样的待遇。
这些年来,她没少和贺兰初对着干,她仗着骑术压自己一头,而谢崚则借着辩论故意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这种可以直接决定胜负的马球赛上,谢崚和她谁都不愿意让着谁。
这次贺兰初一开始就抢过来球,骑马朝前方冲去,苏蘅止急急勒马,转身想要跟,蓝队的人再次堵住他,他根本无法脱身。
谢崚拦住后方,堵住了贺兰初的去路,谢崚策马冲了上来,想要拦截贺兰初。
贺兰初拉动缰绳,扭转马头方向,然而谢崚仿佛已经预测到了她的动向,压唇微笑,骑马往她的身侧步步紧逼,手中的竹竿就要落下。
贺兰初眼里倒映着她的身影,被逼急了,竟然直接挥动马鞭,驾马往她的马身上一撞。
谢崚今天骑的是含星,被撞得后退了一步,差点将谢崚给甩了下去。
慕容徽霍然站起身来,被拦截的苏蘅止皱起眉头。
但是良马终究是良马,很快就稳住了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受惊失控,谢崚短暂的惊愕间,贺兰初已经将球打进来球门。
蓝队终于得一分。
慕容徽转身看向太后,道:“母后,你不认为,那个孩子,胜负欲到底强了些吗?”
太后也将方才那一幕收进眼底,“小孩子家家闹玩笑罢了,她不是故意的。”
慕容徽道:“朕并不觉得小孩子闹玩笑,能够随意伤害朋友,就算今天阿崚做出这样的事,朕也定会让她面壁思过,对于别的孩子,朕向来没有太多耐心,母后看着来吧。”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
……
马球赛结束,双方势均力敌,最后打了个平局。
苏蘅止策马来到谢崚面前,谢崚已经下了马,心疼地看着含星。
“阿崚,还好吧?”
谢崚摇了摇头,“我还好,就是含星……”
被撞的地方是含星的脖子,谢崚明显感觉到含星是被撞疼了,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
含星来到她身边已经几年了,她对含星已经有了感情,看到它这副样子,谢崚心疼坏了,甚至有些后悔今天将含星骑出来。
但是转念一想,要是她不骑含星,只怕要身下的马要被贺兰初这一撞撞得受惊,到时候被摔下马受伤的就是她了。
她咬了咬牙,可她气鼓鼓地冲上前去,正准备和贺兰初好好算一笔账,却冷不丁遇见了一个身影。
慕容徽长身而立,站在观众席上,谢崚越往前,越不敢相信,慕容徽居然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她揉了揉眼睛,又用手肘戳了戳苏蘅止,“我没有看错吧,我爹回来了?”
苏蘅止还没有回答,她听见上面的人轻声呼唤道:“阿崚,还不过来,是不记得你爹了吗?”
谢崚这才回过神来,知道慕容徽是真的回来了,重逢的喜悦后知后觉漫过全身,谢崚当即加快脚步跑了过去,甜甜一笑:“爹爹。”
慕容徽拿起手帕,轻轻擦干她额头上的汗珠,微笑道:“马球
打得可还开心?”
“那当然,就是……”
谢崚眯了眯眼睛,“我有个私人恩怨要先解决一下,爹爹等我处理一下。”
说着,正要转身,被慕容徽拽了回来,“且慢。”
慕容徽微笑,“你现在就算把人打一顿也只会加深矛盾,不能解决问题根本。”
谢崚惊恐道:“难不成让我把她杀了?”
她爹怎么可以如此心狠手辣?她只是想教训一下贺兰初,没有想杀她,那可是太后的人啊!
慕容徽无奈道:“服了你了,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
“先回去吧,这件事,太后会处理。”——
作者有话说:晚了一点,但是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