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太后寿辰


    谢崚被慕容徽带走,贺兰初刚从马上下来,就看见了远处一脸严肃,正在等待她的太后。


    她心中有不详的预感,来到太后面前,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太后,您在找我?”


    太后说道:“吾让秋竺为你收好了行李,送回贺兰府,你回去后看看有什么缺的,派人进宫来拿就可以了,不必再来长寿宫。”


    贺兰初如遭雷劈,“太后,您要将我赶出宫?”


    她双眸瞬间红了起来,“太后,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打心底里没有想要伤害谢崚,她只是被气愤冲昏了头脑,情急之下才撞上了她的马,她真的错了,她不该这么做。


    “吾三年前就跟你说过,吾不管你与公主之间的关系如何,凡遇大事,需以大局为重,且不可少年心性意气用事,若是发现第二次,吾不会留你,你应该感谢陛下仁德,公主并未受伤,否则,惩罚可就不仅仅止步于此。”


    太后凝视着这个她养了十二年的孩子,她从一个小婴儿开始将她拉扯长大,她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简直令她蒙羞。


    太后摇了摇头,对她太失望了。


    贺兰初跪在地上,她知道太后决定的事情,无法更改,她跪在地上,看着太后的背影,掩面而泣。


    ……


    谢崚跟着慕容徽回了宫,心里庆幸,幸好她两天前召见了曹不敏,要不然等慕容徽回来,那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一个外人进宫了。


    此时,宫里还有另一个人。


    慕容律回府收整完毕,入宫觐见。


    他们兄弟二人先行赶了回来,留下贺兰絮领兵在后方缓缓归来。


    “几年不见,我们家阿崚长高了不少,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小阿崚也越来越漂亮了。”慕容律张口就是夸奖,他摸了摸谢崚的头,比划了一下她的身高,由衷赞叹。


    从前还没有他胸口高的小姑娘,现如今已经和他的肩膀齐高。


    谢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日一个样,闻言笑笑,“七叔也是,七叔也已及冠了,这几年一直在外打仗,都没心情关心终身大事,前几天我还听太后提起,想要在汉人新贵中为七叔选一位王妃,七叔觉得怎么样?“


    慕容家下一辈子嗣单薄,太后为此操碎了心。


    慕容徽不愿娶后纳妃,只有谢崚一个孩子,慕容德的王妃段氏自流产后身体折损,没能留下孩子,所以太后将目光放在了慕容律身上。


    太后的意思是,想要替娶慕容律娶一位汉人王妃,借机拉拢汉人。


    慕容徽倒也是乐得顺水推舟,道:“过几天就是母后生辰宴,届时贵女们都会入宫觐见,阿律自可从中选取一位王妃。”


    一提到要给自己娶妃,慕容律就牙疼得厉害,当即道:“我突然想起府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话罢,灰溜溜地滚出太和殿。


    慕容徽道:“别看你七叔都一把年纪了,可他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他嘴角浮现微笑:“过来,让爹爹看看你。”


    谢崚乖巧地跪坐在书案前,这几年来,她虽然表面顺从,实际上背着慕容徽暗戳戳搞事情,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和慕容徽对视。


    也不知道她爹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慕容徽观摩着谢崚的侧脸,随着年龄增长,她和谢鸢长得越来越相似,尤其是长长睫毛盖过眼眸,将她金色的瞳珠遮挡住时,她简直和谢鸢一模一样。


    连性子也是那么相似。


    慕容徽有了片刻恍惚,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他居然,在想念谢鸢。


    他当即甩了甩脑袋,将这个念头挥开,“听太后说,你这几年在宫中,还算是安分守己,用功学习。”


    谢崚陪笑:“那当然了,我可是很上进的。”


    这时候,侍从这时候也将一沓文书搬了上来,谢崚好奇地瞥了一眼,看到熟悉字迹时,她的眼睛都直了。


    这不是她最近写的策论文吗?


    慕容徽一抖宣纸,温和微笑,笑得谢崚心里发出,“阿崚,爹爹很久没有考过你的功课了。”


    谢崚表情崩裂,露出一脸生不如死。


    ……


    不久之后是太后的生辰。


    前几年由于燕国大军远征,太后以“不宜铺张浪费”、“为军队节省粮草”为由拒绝了礼部生辰宴,还亲自到佛寺去为燕国将士祈福,今年是她来到邺城过的第一个生辰,也是她整岁的生辰,慕容徽也回来了,礼部异常重视。


    “你说,我该送她什么礼物?”


    训练场上,谢崚穿着一身骑装,努力拉动着弓弦,将一支黑羽箭弹出。


    看着羽箭偏离方向,谢崚皱了皱眉。


    她手上这把弓,是由黑木打造,黑木结实,重如玄铁,有十斤多重,谢崚如今已经能够渐渐拉开重弓,然而臂力难以长期维持稳定,她还不能很好地瞄准方向。


    她放下手,手上缠着绷带,弓弦锐利,勒得她手疼,旧时被弓弦割开的伤口还没有好全。


    苏蘅止道:“去年贺兰初为太后亲手绣了一副百寿图,殿下也给她绣个东西?”


    谢崚却冷哼一声,颇为不屑。


    苏蘅止不解地问:“怎么了?”


    谢崚将白色绷带解开,五指张合,阳光下,她纤白的五指泛着红。


    “我才不要抄袭她的,何况我的手,可不是绣花的手。”


    她的手可以执笔,可以拉弓,可以握剑,但不能绣花。


    她是燕国的储君,从来没有学过女红,她不会绣花也不可能绣花,毕竟,她还没见过慕容徽给他母亲绣过什么东西。


    苏蘅止于是又提议,“那画一幅画,题几个字?”


    谢崚长叹,“就我这垃圾画技,能画出什么好东西来,书法也是半斤八两,别搬出来贻笑大方了。”


    “那你从你收集来的那堆玩意里面挑几个东西送给她呗,反正你和她之间的关系不冷不淡的,没必要废太多心思。”


    谢崚和太后的关系好不到哪里去,仅仅限于每月十五的一次请安。


    谢崚觉得有道理,等到太后生辰这天,从自己的宝贝里面挑了一樽玉佛送给太后。


    太后生辰宴,说是为太后庆生,实则是为慕容律选妃。慕容律征战有功,已经被擢为东海王。


    席间,太后牵着一个少女的手,低声和她交谈着。


    少女笑容清澈爽朗,颇有太后年轻时的风姿,和太后说话也是不卑不亢,风姿绰约,太后苍老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


    少女名叫常青,是豫州的贵女,常青的父亲自先帝就效命于燕朝,常青虽为女儿身,却常年跟随父亲征战在外,性格不似汉人贵女那般娇滴滴的,反而潇洒爽利,是太后千挑万选出来的。


    慕容律双手抱胸,站得老远,生怕和那女子扯上关系。


    谢崚默默偷笑,慕容律喜欢的,大抵就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和太后的喜好刚好相反,选出的人也都恰恰踩到他的审美盲区。


    太后和常青说完后,朝着慕容律的方向挥手,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慕容律不想动,太后的顿时板起脸。


    没有办法,慕容律只好朝太后的方向走去。


    谢崚偷笑还没有笑到底,忽然间身边多了几个郎君。


    “殿下,我敬你一杯。”


    “殿下,我是段家人,在马球赛上和殿下有过一面之缘,殿下可还记得?”


    “殿下……”


    和慕容律一样,谢崚的婚事一样悬而未决,她和苏蘅止的婚约并不被慕容徽所承认。


    虽然她年纪尚小,不急于婚姻之事,可她的身份又太过尊贵,以至于无论谁家郎君和她成婚,都能够给家族带来无尽利益,所以各世家贵族纷纷对自家适龄郎君耳提面命,将他们推到谢崚面前,长长脸,混一个青梅竹马的感情。


    以慕容徽的性子,应该不会过度干预谢崚的婚事,只要能够得到谢崚喜欢,谁都有机会。


    谢崚被堵得烦不胜烦。


    与此同时,贺兰察察正拉着自己的长子贺兰礼一顿呵斥:“各家郎君都在殿下面前,为何你偏偏不愿意去找殿下,咱们家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你怎么就不能给父亲争口气呢!”


    “你是贺兰家的人,竟然让那些三流世家给比下去了,我真是白生了你!”


    贺兰礼咬紧牙关,没有回话,他的反应在贺兰察察看来就是不服,贺兰察察气得把他又骂了一顿。


    ……


    被贺兰察察批斗一番之后,退回席上,他的妹妹贺兰初正跪坐在一边,没有说话。


    今年,她耗费一个多月,亲手为太后绣了一副《仙鹤贺寿图》,太后虽然收下了,对她依然是淡淡的。


    太后还没有原谅她。


    贺兰礼看见自己妹妹这副失魂落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要不是谢崚,他们兄妹两个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越想越气。


    他站起身来,捏住酒杯,“放心吧妹妹,今天哥哥我替你讨回公道!”


    谢崚喝了些许果子酒,脸上漫上了红晕,好不容易支走了一群郎君,脚步有些虚浮和踉跄,她抬手,跌进了一个怀抱之中。


    “小心一些,殿下。”谢崚抬眸,看见一双漆眸,她戳了戳苏蘅止的胸口,“你怎么不早些来给我解围,害我喝那么多酒。”


    苏蘅止扶着她坐下,“方才有些事情耽搁,这不是来了吗?”


    “不过殿下若是感到不舒服,大可将他们都斥退,何必跟他们客气。”


    谢崚叹息着摇摇头,“我是一国储君,不能失礼。”


    两人正在说着话,贺兰礼就是这个时候端着酒杯过来的,他将酒杯端到谢崚面前,“微臣贺兰礼,敬殿下一杯,上次马球会上,我妹妹情急之下冲撞殿下,我妹妹年纪小,还望殿下不要和我妹妹计较。”


    原来是贺兰初的哥哥,谢崚微微颔首,回礼,“太后已经惩罚过她,我也不会跟她过不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贺兰礼生得也算是一表人才,笑起来宛如和煦微风,“那请殿下喝下这杯酒,从前恩怨,一笔勾销。”


    谢崚正要喝酒,苏蘅止却接过来酒杯,“这杯我替殿下代劳。”


    贺兰礼轻笑:“你算殿下什么人,凭什么能为殿下做主?”


    “算是殿下的臣子吧。“苏蘅止端着酒杯饮尽,将空酒杯放置在桌上,“可以了吗?”


    贺兰礼默默咬了下牙,“可以了。”


    ……


    苏蘅止是在一刻钟后感到不适的。


    瘙痒,先是从后背,然后是手臂,浑身瘙痒难耐。


    苏蘅止向来是忍耐力过人的人,这次也是忍不住想要抓挠身上瘙痒的地方,白皙的手臂被他抓出了几道红痕。


    痒痒草,这种草生长在幽州,服用之人会在一刻钟内感到瘙痒无比,虽然对身体没有什么实际伤害,却能让服用之人因为无法遏制的瘙痒丑态百出,经常被燕国的小孩子拿来恶作剧。


    看着苏蘅止涨红的脸色,谢崚意识到大事不妙,“我们先去偏殿,我给你请太医。”


    慕容徽正在应酬大臣,忽然间听见有人来报,说苏家郎君出了点事,被公主带到了偏殿中,还叫了太医,眉头皱了起来。


    他正想着派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但想了想,还是亲自前往。


    痒痒草的药效过去得很快,贺兰礼只是想给谢崚一些教训,并不想真的伤害到她,只是下了少量的药。


    慕容徽赶到的时候,太医已经来给苏蘅止看诊过了,确定苏蘅止无碍后退下。


    两人正迈出偏殿。


    走了几步,谢崚喊住苏蘅止:“等等。”


    苏蘅止的衣裳有些乱了,谢崚替他拉好了领子,“好了,走吧。”


    慕容徽的眉头皱起,两人并没有发现慕容徽的存在,只是肩并肩走下台阶。


    他们两人居然还是这么亲密?


    慕容徽心里很不是滋味。


    ……


    夜深了。


    贺兰礼离席更衣,当他穿过宫道正要回到大殿上的时候,衣摆上幽风一动。


    他察觉到不对劲,加快脚步,然而下一个,一个麻袋罩落,木棒随之往他脑袋上招呼而去。


    贺兰礼被打倒在地后呜呜惨叫,又挣不开麻袋,只能在地上打滚。


    谢崚对着他的后背有挥了几棒,“居然敢害我,让你给我下药,看我不打死你!”


    今天苏蘅止吃过的东西中,也就他给的那杯酒没验过,谢崚也是没想到他居然敢明目张胆在端上来的酒水中下药。


    苏蘅止看着谢崚敲敲打打,等她力气耗费得差不多了,才上前拉架,“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把真人给打残了。”


    “离席太久,陛下得找我们了!”


    谢崚狠狠往他身上踹了一脚,这才罢休,转身朝苏蘅止伸出手,“走吧,我们回去。”


    她出了一口恶气,嘴角带着笑意,苏蘅止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唇枪舌战,替他和钟家公子辩驳的女孩。


    “好。”他拉上了谢崚的手。


    可他没有料想到,这一夜,是他留在邺城的最后一夜。


    刚回到大殿上,他就被慕容徽请走——


    作者有话说:这几章有点无聊,而且写得很卡,大概后两章会换地图并且继续将时间线拉到女主十三岁


    第72章 杀戮


    宴会尚未散去,慕容徽就先离了席。


    苏蘅止被带到了太和宫中,慕容徽已经脱下了绣着金色龙纹的衮服,换上天水碧色的御袍,远远看去,恍惚间他还是那个居住在楚国清辉殿中的君后。


    他朝着苏蘅止的方向温和一笑,“蘅止,你今年已经十二,秦时甘罗十二岁为上卿,你也到了该建功立业的年纪了。”


    “如今龙城已定,朕决议西伐洛阳、长安,你的叔父亦在军中,在你家兄弟姊妹中,你居于最长,也该撑起苏家了。”


    苏蘅止抬头,“陛下的意思,是让蘅止随军吗?”


    慕容徽点头,“蘅止聪悟,当然是随军。“


    苏蘅止平静地凝视着慕容徽,似乎这个消息并没有在他心里掀起太大的波澜,只不过他微微颤动的眼睫毛依然出卖了他。


    他,很不安。


    慕容徽朝香炉里添了一勺子安神的香料,漫不经心地道:“蘅止是不想去军中受苦,又或者是不舍得邺城中的谁?”


    苏蘅止当然知道他意有所指,慕容徽向来不同意他和谢崚的婚约,北征归来,第一时间就想要拆散他们去。


    苏蘅止能开口说谢崚吗?


    不可以。


    在燕国,他和谢崚只是朋友,而非有着婚约的未婚夫妻,他是敌国臣子,谢崚是帝王之女,他们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


    苏蘅止跪下来,“家中寡母和幼弟幼妹,微臣实在放心不下,还望陛下开恩,允微臣再在家中多留几年。”


    “蘅止,天下只有一个长安,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是随时都有


    ,那日马球赛,朕看到了你的天赋,不属于鲜卑男儿,你不应在这锦绣皇宫蹉跎岁月。”


    慕容徽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本事若不用于为国效劳,实在可惜。”


    这话慕容徽说得的确是推心置腹。


    无论是在文人墨客扎堆的锦绣江南,又或者是在尚武的北方,苏蘅止都能做到样样拔尖,不输于人。


    以苏蘅止的天资,今后他可以在天底下任何一个国家位列三公。


    时隔多年,慕容徽不得不感慨谢鸢看人眼光的周到毒辣,能够将苏蘅止从人堆里挖出来和谢崚定下婚约。


    谢崚身份特出,不可能外嫁,他如果要和谢崚成婚,就必须作茧自缚,成为后宫之中发金丝雀,世间一切功名利禄,也与他再无关系。


    苏蘅止却摇了摇头,“可是微臣志向短浅,此生只愿粗茶淡饭,不奢求功名利禄。”


    慕容徽凝视着他的芙蓉面,眉间生痣,天生一副仙人相貌,难怪谢崚喜欢他,放眼燕楚两国,慕容徽没见过如他这般钟灵毓秀的小公子。


    慕容徽道:“比起一个温柔贤惠的夫君,她更需要的是能够陪她征战天下的谋士,你以为这一生中,单单凭借一纸婚约,或者无微不至地陪伴她,就能够满足她吗?”


    “她不是普通人,她是朕的女儿,年少时她渴望亲人与朋友的陪伴,但是等她长大后,这些儿女私情又算得上什么?”


    慕容徽缓缓说道:“你这是在自欺欺人,也害了你自己。”


    苏蘅止霍然抬起头来,他咬着唇,心头漫过不甘,可是他知道,自己这点不甘在慕容徽眼里算不得什么。


    跟在谢崚身边多年,他当然知道慕容徽是怎么样的人。


    口口声声说着仁义,实际上内心狠辣决绝,手段用尽,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当他好话说尽,要是苏蘅止还没有答应,只怕他接下来就要用强了。


    “什么时候出发?”苏蘅止道。


    “明日一早。”


    慕容徽让侍从将事先准备好的任命文书递到他手中,将他调到他叔父的麾下,做军师参谋。


    苏蘅止捧着印玺,觉得好像捧着巨石,重如千斤,他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走出太和宫,月色朦胧,这座宫殿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白纱,微风怎么吹,也无法将白纱播开,白玉兰幽幽绽放,流淌着静谧的幽香。


    苏蘅止感觉身上逼仄的氛围终于退开,能够长长得呼一口气,他抬起眼眸,望向远方的宫墙。


    邺城皇宫宛如重岩叠嶂,参差不齐,东宫的方向亮着灯,谢崚打人前喝了醒酒汤,这个时候应该还没睡。可是苏蘅止接旨以后就得出宫,没办法和她道别了,真是可惜。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在下邳城中,苏令安对他看管很松,只要他不出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不会管他,由此养出了他一副随遇即安的模样。


    年少时打马过街,斗鸡摸鸟,那个时候他想不到自己今后能做些什么。


    但无论做什么,他都不想进官场。


    那些年,他爹被骂作三姓家奴,出门常常被人吐唾沫,谢鸢还不放心他爹掌兵权,派了个王伦过来,压他爹一头,他爹团团跟孙子一样供着王伦,过得不要太累。


    有时候他闲来无事,会故意坐在家门口,看着门口长街来来往往的路人出神,有的时候,会有道人来讨饭,他们摇着破破烂烂塵尾,唱着听不懂的童谣,逗得围观孩童咯咯直笑。


    他想,以后若是天下大乱,他也可以隐入山林之中,逍遥自在。


    直到他遇到了谢崚。


    在这之前,他宛如浮萍漂泊。


    从那以后,他就只想陪在她身边。


    他对功名利禄不上心,所牵挂的东西不多,有两个叔父在,他也无需挑起家中大梁,他可以愿意陪着她。


    可是现在,他明白自己错了,谢崚并非池中锦鲤,她的野心不逊色于她的父母,她想要很多东西,一个庸庸碌碌的人,没办法帮她得到一切。


    他握紧了手中加封的符节,走下台阶。


    夜风中,回荡着一句静默的道别。


    再见了,阿崚。


    ……


    谢崚披上柔软的寝衣,从水中出来,长发湿透,垂在身后,她似有所感般回头。


    替她擦头发的杏桃疑惑:“小殿下怎么了?”


    谢崚捂着心口,“没有,觉得心里有些堵堵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可能是吃多了闷着了,”杏桃对守夜宫女吩咐:“云萝,你们两个去将窗户打开,让殿下吹吹风,别把殿下给闷坏了。”


    谢崚打了个哈欠,“好困。”


    她抱着软枕头,倒在榻上,“你帮我擦吧,我先睡会。”


    ……


    残月当空,白色光亮垂照这座古朴的城池。


    长安城,昔日虞朝的国都,在被匈奴人统治了十多年后,重新回到了汉人手中。


    王伦攻下长安后,实施宵禁,夜里街上只有巡逻的士兵。


    一辆马车行驶过长街,因为马车简陋,巡逻士兵纷纷拦下询问。


    驾车的人拿出一块令牌,“我们是大司马府上的人,奉命入宫,尔等谁敢阻拦!”


    见了令牌,士兵的脸色瞬间变得谄媚,“原来是大司马府上的贵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贵人快请!”


    马车一路通畅,来到了宫门下。


    王伦等候多时,马车停下来后,立刻上前来掀车帘,“陛……”


    里面一个女声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这样叫我,我隐匿身份来到长安,不想要太多人知道。”


    她说道:“我如今的身份,是大楚女帝身边的女官,因引荐进入军中,当军师参谋。”


    王伦于是点头道:“微臣明白。”


    “陛下可要入宫休息,宫室已经打扫完毕。”


    谢鸢却摇摇头,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去乐坊。”


    乐坊,她长大的地方。


    在谢鸢的记忆中,这里有着全天下最貌美的姑娘,她们擅长琴乐和舞蹈,在午后,阳光微醺的时候来到宽敞的亭子前跳舞,水袖飘摇,裙摆蹁跹,她的母亲,也是其中一员。


    芳姬是最出色的舞姬,她身轻如燕,能在鼓上起舞,谢鸢年幼时,芳姬常常要她在一边练琴,然后她跟着女儿的节奏起舞。


    如今,乐坊已经被清空,四处都是颓垣残壁,荒草萋萋。谢鸢从角落里找出蒙尘的大鼓,趴在上面,感受着鼓声的跃动。


    “母亲,我回来了。”


    她十五岁在夜色中仓皇逃离这座皇宫,三十二岁从返故地,一转眼间,已经十有七年矣。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花,将一片光影落在谢崚的裙摆上。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立刻有宫女来到她身边,伺候她梳洗打扮,宫宴过后休沐三日,今天她无需去学宫学习。


    谢崚打了个哈欠,揉揉迷糊的眼眸,问道:“蘅止呢?他昨日有没有出宫?”


    替她梳头的杏桃手指一顿,谢崚明显觉察到有些不对劲,“蘅止呢?他出事了?”


    ……


    谢崚匆忙赶到太和宫的时候,慕容徽已经启程了。


    他本来就没想要在邺城停留太长时间,借着太后的寿辰归来,也不过是为了处理一些机要。


    攻破龙城后,大军甚至都不打算回到邺城,直接奔赴洛阳,开始新的战争。而慕容徽,也要追上大军的脚步。


    空空的宫落宣告着慕容徽的离去,他离开了,还将苏蘅止带走了。


    或许是害怕面对谢崚,慕容徽甚至不敢和谢崚见一面,早早溜之大吉。


    谢崚抓不到人,愤怒之下抓起案上的墨砚,看着慕容徽绘制的那幅燕国地图,就要上去将它砸得稀巴烂。


    宫女们看得一阵惊心动魄,生怕这位小祖宗动手。


    然而,谢崚举起的手只持续了片刻,她有缓缓将那一方墨砚放下来,重新摆回了桌子上。


    谢崚看着空荡荡的宫殿,委屈的眼泪从眼角溢出,缓缓蹲下身来,将自己圈成一团。


    她经历过了太多没有说过


    “再见”的告别,她有的时候,很害怕一次分别,就是最后一面。


    为什么,为什么连苏蘅止也要带走?


    她抿紧双唇,眼泪流淌下来。


    她爹呀,和她娘一样,都只是将她当成了自己可以支配的宠物罢了。


    “小殿下,苏小郎君在东宫门外,求见殿下。”


    杏桃声音突然传来,谢崚的心雀跃了一下,然而,她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个“苏小郎君”不是苏蘅止,而是他年仅七岁的小堂弟苏唐。


    谢崚擦干了眼泪,调整好了以后,在主殿内接见了苏唐。


    苏家人都生得一副好相貌,苏唐和苏蘅止长得很像,只不过额头缺了一颗朱砂,容色也不如苏蘅止那般出众,有些婴儿肥,而且整个人糯糯的,像棉花团子。


    “小糖糖,你来做什么?”


    “糖糖”是苏唐的乳名,谢崚近年来和苏家人走得近,和苏蘅止的几个堂弟妹关系维持得不错。


    苏唐郑重打开油纸包,是裹着白霜的红色山楂糖球。


    谢崚愣了一下。


    或许是年纪还小,苏唐说话有些磕磕巴巴的,“公、公主姐姐,这是…是山楂糖雪球,上次姐姐说冰糖葫芦吃腻了,所以…所以大哥哥就做了这个山楂裹糖,本来哥哥想要过几天亲自做给姐姐吃的,可是…他要走了,没机会了。”


    他吸了吸鼻子,“所以他赶夜做了几颗糖雪球,拜托我给姐姐送来,他说,分别固然难受,但是只要吃了甜的东西,就一定会开心起来,姐姐,你尝尝这个山楂糖雪球吧。”


    谢崚拿起一根木签,戳起一个山楂雪球,放在口中一咬,外面的糖皮破裂,山楂的酸甜滋味在口中回荡。


    谢崚的眼睛又酸了,但是在苏唐面前,谢崚还是强行保持着笑容。


    “好甜啊。”


    甜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谢崚捧过那一大包油纸包,心想苏蘅止可真是个笨蛋,那么多山楂糖球,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吃得完?


    他亲手做的,她又不舍得分享给被人,一个人藏起来吃,山楂糖球不耐放,到时候都得变质浪费了。


    这时候苏唐拉了拉谢崚的衣摆,示意谢崚俯身,谢崚疑惑,只听苏唐道:“姐姐,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要对哥哥说,你可以给他写信,如果不方便直接寄给他,可以给糖糖,糖糖帮你转寄,糖糖保证,绝对不会偷看你给哥哥写的信。”


    谢崚笑了笑,戳了戳苏唐的鼻子,“你这小家伙,年纪轻轻就当起信使来了,你哥哥拿什么收买了你?”


    苏唐傻乎乎笑了笑,“一块绿豆糕。”


    一块绿豆糕就能收买,还真是个小馋虫。


    ……


    慕容徽和苏蘅止走了之后,谢崚的生活好似一下子无聊了很多。


    燕国和谢崚交好的人,慕容律、贺兰絮、苏蘅止,全部都在前线,留守邺城的录尚书事慕容德性格和太后一个样,谢崚和他熟络不起来,她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难以找到。


    这些天,她每天上课,学文学武,每个月按部就班去给太后请安,听太后一个时辰的训诫,给慕容徽写信,给苏蘅止写信。


    那日宫宴后,被谢崚拳打脚踢的贺兰礼拖着一身伤回家,贺兰察察见事情古怪,立刻逼问贺兰礼受伤的原委,压在他来向谢崚道歉。


    “殿下,阿礼知道错了,他再也不敢了,还望殿下看在太后的面上,高抬贵手,饶恕他吧。”


    谢崚已经揍了他一顿,出过气了,很大气地大手一挥,饶过贺兰礼。


    但是一来二去,谢崚和贺兰家兄妹,彻底结下了梁子。


    秋去冬来,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冬天。


    邺城的冬天很冷,雪下得也大,谢崚早早披上冬裘,也不敢出门去骑马练箭了。谢崚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慕容徽和苏蘅止的回信。


    慕容徽的回信,更多是关心谢崚的身体,到了冬天,谢崚旧病复发,叮嘱她要好好保暖。


    沿途若是收集到了什么名贵药材,还会让人带回来给她尝尝味道。


    苏蘅止的回信讲述的是沿途的奇闻,若是遇到新鲜好玩的东西,也会给她带一份回来。


    还有贺兰絮、慕容律,他们两个记得谢崚喜欢珍宝,时常趁着短暂休息时间外出去打探,寻觅珍宝,给谢崚送过来。


    “为什么就不能带上我呢?”谢崚看着屋内摆放的的慕容律给她找来的红珊瑚,颇为郁闷,其实她也不一定是那么娇生惯养,她能够骑马会射箭,鲜卑一般的士兵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她,为什么慕容徽偏偏不让她跟随出征呢?


    “殿下是陛下唯一的血脉,陛下在外征战,殿下当然要守住国都,守住大燕的根基。”


    身后,一句鲜卑语响起,是皇子慕容德的皇子妃,段氏,她缓缓说道,“若是陛下出了意外,殿下就是大燕的未来。”


    “所以殿下绝不能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个道理殿下应该要明白。”


    谢崚和慕容德关系不算亲近,却和段氏合得来,这大概是因为段氏性情温和如水,对人总是温柔相待,谢崚离开母亲太久了,对于这种温柔完全没有抵抗力。


    段夫人在为谢崚梳头,她的头发长而柔软,宛如世间最好的明光锦,段夫人感叹,“阿崚的头发,是我此生见过最漂亮的头发。”


    谢崚却并没有因为被夸而感到高兴,她疑惑道:“父皇不是战神吗,他还会出意外?”


    谢崚见过慕容徽战斗,单人单骑,进出敌营跟回家一样,取敌将首级宛如探囊取物,谢崚不相信这么强大的人还会受伤。


    段夫人笑道:“陛下是大燕的战神,他当然不会轻易受伤,只是,哪怕他再厉害,他也是人,肉体凡胎,也会发生意外的。”


    “我们这些坐守后方的人,也就只能为陛下祈祷,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地归来。”


    段夫人双手合十,朝着窗外,遥遥一拜。


    ……


    次年二月,慕容徽攻破洛阳。


    城破之际,赵皇带着残兵,和文武百官、妃嫔们突围北逃,却不料慕容徽早就从叛徒手中得知了他们的逃跑路线,特地在他们抬走的路途设下天罗地网。


    赵皇匆忙逃亡之时,果然一头扎进了慕容徽布下的包围圈中,赵皇不得已,遣使向慕容徽投降。


    本着除恶务尽、斩草除根的原则,下令全歼。


    屠杀从早进行到晚,从晚进行到早,循环往复两天两夜,无论是高高在上的赵国皇族,又或者是底层士兵,谁都没办法逃离这场屠戮。


    当年虞朝亡国时的噩梦缠绕着赵国,赵国天子和赵国残部一万余人,无一幸免,统统葬身在了洛阳以北的邙山下。


    惨叫声不绝于耳,鬼哭狼嚎,鲜血染红被白雪覆盖的高坡,淅淅沥沥,汇聚成了溪流,流淌到河里,将河水染得通红。


    赵国,彻底灭亡了。


    这一战,慕容徽也受了伤,手臂上有遇到长而深的口子,透过翻滚的皮肉,能够看见清晰可见的白骨。


    胸口再次中箭,失血太多,导致他刚从战场上退下来以后就失去了意识,昏迷两日才被军医救回来。


    转醒之后他提笔给邺城送去喜讯,绝口不提自己负伤的消息,担心年迈的母亲和幼弱的女儿伤心。


    雪停之后,苏蘅止走出了军营,来战场上打探情况。


    士兵在清理战场,挖出深坑,将赵国君臣的尸体,或者还


    残留有一口气的士兵,全部都扔进坑中,封土埋存。


    慕容徽下令,在此地修筑京观*。


    这一战要比邺城之战残忍多了,苏蘅止到底年轻,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看完之后脸色煞白,身体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


    他习惯了将每一战的见闻都写信告知谢崚,然而这一夜回到帐中,他怎么也落不下笔。


    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洛阳攻下后,慕容徽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长安。


    现如今,慕容徽将赵国的君臣都埋葬在深坑下,而在不久之后的未来,他是否会对楚国人做同样的事情?


    想到这些,苏蘅止辗转难眠。


    ……


    谢崚已经连续两日没有收到慕容徽和苏蘅止的信了,她心中焦急,害怕他们出事。


    直到第三日,洛阳城被攻下的消息传来,谢崚送了一口气,来到太和宫中,将那幅羊皮纸地图取了下来,在上面彻底将“赵”字叉掉。


    天下终于只剩下两个国家。


    一南一北,各自称雄。然而,看着地图,谢崚的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所有的强敌都扫清了,接下来,就是她爹娘之间的较量了——


    作者有话说:*京观是古代战争中胜者为炫耀战功、震慑敌人而堆砌敌尸形成的高冢


    第73章 计谋


    洛阳捷报传来的那几天,谢崚总是睡不好。


    夜里,她梦见了素未谋面的长安,梦见了楚军和燕军对决,战场上血肉翻飞。


    梦境飞速变动,不是曾经认识的楚国武将死于鲜卑骑兵之手,就是他爹被楚兵围剿,力竭战死。


    她梦到这些场景,总是会从床上惊醒,宛如离开水池的鱼儿,连呼吸都困难。


    她不敢深眠,命人将整座宫殿的烛火都点燃,只身一人枯坐到天明,看着地图思考战局。


    小说在她的疫病痊愈之后,好像就偏离了原有的方向。


    慕容的旧伤好得很彻底,可能再也不会像原小说那样年纪轻轻吐血而死。


    谢崚努力复盘着原小说的剧情。


    原书中,慕容徽逃回鲜卑后,一度力压楚国,是谢鸢铸造的战车抵挡住了他的强烈攻势,为楚国争取来几年喘息之际,熬到慕容徽病重,不能亲自带兵,再慢慢反击。


    看慕容徽现在那幅好像还能再活五十年的样子,只怕楚国现在危险了。


    也不知道曹不敏现在将战车造出来没有?不知道这些战车能否暂缓燕国进攻的步伐?


    要是连战车也无力抵挡燕国攻势,又该怎么办?


    谢崚心一横,在纸上写出一个PlanB……


    兴许是忧虑太多,她在冬末春来的时候再次病倒。


    她每天都喝苦药,喝得她舌头都没有味道了,她喊人给自己做了苏蘅止给她做过的山楂糖雪球,含在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


    喝多少药都没能让她的病有所好转,太医说,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喝再多的药也没有办法。


    太后和慕容德,以及段氏时常来看过她,询问她的病情。有时候一起来,有时候分开来。


    若是凑在一起的时候,谢崚会强撑着起来,留下他们一起用膳。


    他们这些人就算凑在一起,也很少会一起用膳,但是谢崚病着的样子又实在楚楚可怜,连太后也为之动容。


    段夫人没有孩子,几乎将谢崚当成半个自己女儿,又帮忙劝慕容德,所以只要谢崚提出要求,他们也不会拒绝。


    ……


    “陛下,这是最近的军报。”


    谢鸢盘腿坐在软塌上面,凝视着战报,心情复杂。


    慕容徽已经拿下了洛阳,说明他距离长安也不远了。


    谢鸢早就做好了要和慕容徽交战的准备,却不想这一天来得居然如此快。


    谢鸢翻看着军情,思索着下一步的动作。


    她见过慕容徽带兵打仗,知道他有多么骁勇善战,以楚军现在的实力,几乎毫无胜算。


    谢鸢将文书放在一边,揉着太阳穴,思索着应对燕军的对策。


    知晓谢鸢来长安的就寥寥数人,现如今全部集中在了谢鸢面前,围绕着沙盘指指点点。


    “陛下,不如先发制人,”有谋士见谢鸢犹豫不定,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趁着燕皇没有在洛阳站稳脚跟,突袭燕军,大司马新提拔上来的曹参军已经制作出了一种战车,可以帮忙抵抗鲜卑骑兵,陛下可以趁机放手一搏。”


    “荒谬,”这个提议很快就被否决,“那战车沉重,若是带着长途奔袭,只怕兵马疲劳,不利于隐匿大军行踪,突击战是骑兵的特,我们跟他们玩突击,我军毫无胜算,只会白白折损兵力,陛下千万不要信他所言!”


    这时候另一个谋士指出,“倒不如坚壁清野,死守长安,燕军攻打龙城三年,没有丝毫喘息就前往攻打洛阳,肯定兵马疲劳,众将士只要在长安死守下去,熬到燕军粮草耗尽,燕军自可退去,长安之围可解。“


    “坚壁清野?你以为我们就能打持久战吗?”


    另一个谋士道:“这位大人莫不要忘了,我军也刚刚经历大战,兵马疲劳,粮草还要从荆州运过来,粮道比燕军还要长,经不起这样耗。”


    “何况燕军势头正盛,若是我们死守长安,将主力都折损在这里,今后慕容徽南下,我们用什么来抵挡。”


    说着说着,几个谋士吵了起来,“那你说说该怎么办,不主动出击,除了死守,还能有什么办法?“


    “好了,别吵了!”众人嚷嚷得谢鸢脑袋疼。


    谢鸢制止了众人的声音,转过头问躲在角落的王伦,“你觉得,你见过那个参军做出来的战车对上骑兵,你觉得这种战车对上骑兵,胜算如何?”


    王伦道:“战车宛如堡垒,可保士兵不被骑兵冲破,可惜的是太过沉重,难以移动,还需要改进。”


    “若是陛下用于进攻,胜算一成不到,若用于防守,加上坚固城墙,有七成胜算。”


    听到王伦道话,谢鸢低着头,似是在沉思。


    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之中,“慕容徽不夺长安誓不罢休,我等不能与其正面交锋,也不能和他持久耗下去,朕想着,倒不如以退为进。”


    谢鸢看着沙盘,将一根旗子插在了长安北部,“那就是撤退。”


    “撤退?”众人疑惑,“陛下想要撤去什么地方?”


    王伦道:“陛下,长安城是将士们用心血换来的,我们怎可不战而降,将城池拱手让人?”


    谢鸢道:“该拿的已经拿到了,我们这一趟,并没有白来。”


    谢鸢却凝视着御案上放置的两样东西,其中一个物品是一方玉匣,那是将士们掘地三尺,从长安皇宫之中找出来的,被赵皇遗落的传国玉玺。


    另一个则是一个白玉瓷瓶,看上去有些旧了,那是芳姬的骨灰,当年离开长安的时候,谢鸢没来得及将母亲的骨灰带走,一直将骨灰埋在长安皇宫之中,现在,她来接母亲离开。


    当然,谢鸢说的“该拿的东西”,可不止这两样。


    最重要的是,还有关中数十万百姓,在王伦过来的时候就开始慢慢地迁移到荆州。


    留给慕容徽的,是一座空城。


    谢鸢还记得第一次北伐的教训,敌强我弱,若是直面锋芒,肯定不占优势。


    “何况,我们还可以在这里给他挖个坑。”


    谢鸢缓缓推动沙盘,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


    不久后,谢鸢派王伦骚扰屯扎在附近的氐人部族,把他们的首领符青给惹毛了。


    当初,赵国动乱的时候,符青也派兵征讨赵皇,并且自立为秦王,后来王伦来了,符青自知不敌,带着自己的兵力远远避开,到陇西游荡。


    可他已经猫在深山老林里装死,该死的王伦还硬是把他薅出来一顿猛揍,符青这可就忍不了了,当即嚷嚷着带兵伐楚,回击王伦。


    然而,打着打着他很快发现,原来王伦麾下的士兵全都是些老幼,一击即溃,比赵


    国的那些残兵败将还要不经打。


    打到最后,王伦竟然连长安也不要了,带着自己的人马弃城而逃。


    区区楚国,不过如此。


    符青大喜过望,一路进入长安城后,他方才从探子手中接到消息——慕容徽正在朝长安进发。


    他说长安怎么这么好打,原来谢鸢早就把长安抽空,计谋将他引入长安当枪使。


    他现在占着长安,燕军近在咫尺,众人都劝他先降燕国,可是符青已经称王,他没有任何退路了,他也不想舍下长安这块肥肉。


    何况慕容徽眼里容不下异族,如果符青投降,慕容徽开始兴许会好好安抚他,但之后肯定会想办法卸磨杀驴。


    于是,他做了一件令部下闻风丧胆的事情——他,在长安,称帝了。


    ……


    慕容徽的探子很快就查到了长安城中的消息,他双眸一闭,笑声宛如夜露寒霜,“不愧是你呀,谢鸢。”


    能够精密布局,在最短的时间内创造最能让他难堪的局面的,也就只有谢鸢了。


    他翻动情报,忽然间翻到一个张文书。


    “探得王伦身边,有一女官,王伦甚爱之,出入皆需女官陪侍,女官以面纱遮脸,不辩容貌。”


    慕容徽金色的眼眸古井无波,唇角的笑意渐渐溢了出来。


    “有意思。”


    ……


    邺城皇宫。


    知晓谢鸢撤退的谢崚松了一口气,心头的石头落地。


    她的深呼吸引起了段夫人的注意,段夫人连忙来到床头,问道:“怎么了,哪里还不舒服吗?”


    谢崚微笑着摇摇头。


    她靠在床头,“没事的,婶母,我就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那好。”段夫人为她盖上被子,摸了摸她的脸,“阿崚好好休息,婶母先走了。”


    段夫人走后,谢崚的笑意渐渐沉了下去。


    她从自己的床头柜下面摸出了一瓶断肠草,这是剧毒之药,沾之即死,她是委托苏蘅止帮忙拿到的。


    她想着,要是她爹真的将她娘逼到山穷水尽,她就把邺城搅个底朝天,用这药把太后、慕容德全部毒死,她是正统皇太女,虽然她还没有自己的亲兵,但是慕容徽将暗卫都给了她。


    慕容德一死,邺城群龙无主,后续的统筹调兵、粮草运输还不是得听她指挥。


    此计虽险,但却能直接掐断慕容徽军队的生命线,解楚国之围,谢崚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居然会想出这样恶毒的计谋。


    她甚至还认真想过具体实施,以及相关的善后工作。


    比起她娘的皇位和性命,杀几个无足轻重的亲戚又算什么呢?


    现在暂时用不上了,谢崚将断肠草重新放回柜子下,尘封起来。


    今后或许还能用上——


    作者有话说:这几章是转折,写得好卡,不是不想写六千,是码字效率真的不行


    忘记拉阿崚黑化进度条了,已经80%左右了,好困啊,大家睡觉吧[加油]


    第74章 白衣少年


    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山峦、沟壑。


    出兵撤退之后,沿着来路穿过连绵的山峦,回到故乡。


    谢家人已经派人在荆州等候,接应军队。


    大军难行,加上雪崩封路,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久远。慕容徽亲自率部众千余骑兵,翻山越岭,找到了撤退的楚兵。


    打长安多没意思,和江山一样有吸引力的,是绝色美人,谢崚天天念叨着想念母亲,他这就把人抢回去。


    他一刻没有停留,派兵潜入军营。


    ……


    谢鸢刚刚用过膳,正在王伦的营帐中敷药。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北方了,忘了北方天气的刺骨寒冷,没有注重保养,纤白的手上生了冻疮。


    柔软的香膏覆盖在她的手背,在炭火的烘烤下,氤氲出淡淡的栀子花香。


    谢鸢将手背凑到鼻尖嗅了一下,香气扑鼻而来。


    忽然间,军中哗变,四面八方同时传来喧闹声,谢鸢眉头皱起,怎么回事?


    王伦走了进来,“粮仓失火,可能是被奸细闯入,陛下莫急,还请陛下稍安勿躁,容微臣前去打探一番!”


    谢鸢起身:“一个人可以吗?”


    王伦道:“外面情况复杂,陛下还是待在此处安全。”


    谢鸢没有亲自带过兵,进去只会添乱。


    王伦将她留在军帐之中,将守卫留下保护她的安全。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缓缓逼近。


    “噗呲”一声,短匕游走在守卫脖子间,不多时,那人悄无声息地倒在。


    谢鸢感觉有些坐立不安,她站起身来,在庭院中徘徊,从衣架上拿起兜风,戴好兜帽,遮挡住自己的容貌,缓缓走出去,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她掀起帘帐的那一刻,一支利箭破空而出,谢鸢下意识躲开,那支箭刺破她的斗篷飞向身后。


    谢鸢被箭矢带到跌坐在地,她感觉自己侧边脸颊火辣辣剧烈疼痛,鲜血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可惜呀,陛下不该躲的。”


    熟悉的带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飞石尘砾中,有人穿着一身黑丝夜行服来到她身边,亮如黄金的眼眸,目光落在眼前的美人身上,如附骨之疽,阴森而令人胆颤。


    即便慕容徽已经登基为帝,然而对谢鸢的称呼还停留在曾经。


    多年未见,谢鸢还是一如既往美得拔萃国举,肤色皎白,如凝脂美玉。


    可惜的是,无瑕的美玉,粘了些许尘埃,慕容徽觉得有些可惜,不禁连连摇头。


    他本来无意伤她的脸。


    谢鸢的后背爬满了寒意,脑海中想起了他临走前的那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他来见她,就是想要将她送下黄泉?


    她默默咬紧牙关,抬头看着这个从她手中抢走徐、豫两州和女儿的男人,心中翻滚的怒火渐渐盖过恐惧。


    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手中的匕首锋芒毕露,刺向他的心脏。


    慕容徽不动,似乎并不害怕谢鸢,眼里还流露出了几分挑衅。


    匕首刺进他心脏的时候被一个硬物阻挡,震得谢鸢手臂一颤。


    “护心镜?”她还没来得及抽手,慕容徽就已经轻轻松松将她手上的兵器卸了下来。


    将她双手反捆在身后。


    谢鸢就是个没有学过武的病美人,制服她比制服十二岁的谢崚还要容易。


    靠近主帐的兵力全都被慕容徽解决掉了,王伦也被引开,慕容徽扛着谢鸢跳上马,用力挥大马鞭,战马飞奔离去。


    谢鸢还在挣扎,长发全部散落开来,慕容徽按住她的后脖颈,逼她屈服,“谢鸢,你就好好看看,朕怎么样带着你突围!”


    “陛下!”


    这时候,王伦终于发现谢鸢出事了,提刀带人冲了回来,想要从慕容徽手中夺回谢鸢。


    军营里的人是慕容徽的百倍之多,然而慕容徽丝毫不乱,他驾马动作愈发娴熟,刀法宛如夜空中浮动的幽灵,轻松将拦路之人劈成两半,骑兵的优势在于速度,他很快就带着兵马撤退。


    王伦牵马来寻时,已经远远来不及了。


    骑马冲出军营,剧烈的颠簸之下,谢鸢下意识拉紧了马背上的鬃毛。


    她后背抵着男人的胸口,几乎能够感觉到他身体之中汹涌的血脉。


    不远处是山崖,黑夜中耸立的崖壁看不到尽头,鲜卑铁骑在狭隘的崖壁上通过,速度快得好似天空中飞掠而过的雄鹰。


    谢鸢明白,要是放任自己被他带走,今后少不得要为奴为婢,还会被用来要挟楚国朝廷。


    她心一横,趁着慕容徽转向驾马之时,忽然回转身体,拉着慕容徽的衣服,往山崖之下倒去。


    慕容徽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要命,想拉着他一起同归于尽。


    慕容徽被她这么一拽,纵使定力再好,也难以保持平衡,一手仅仅抓住她的衣带,将她拽回来,另一手紧握缰绳,稳住方向,然而谢鸢忽而一笑,拔出头上仅存的发簪。


    慕容徽原以为她要割破衣服,伸手去拉她,然而她却一簪子刺进慕容徽的侧腰。


    剧烈疼痛传来,慕容徽对上谢鸢漆黑的眸。


    谢鸢徐晃一刀,很快将发簪拔出,割破被慕容徽抓住的衣带。


    刹那间,她宛如断线的纸鸢,从他怀中飞离而去,倒向无尽的深渊。


    她衣角消失的那刻,慕容徽觉得她似乎在笑,很诡异的笑容。


    慕容徽浑身震颤,脱口而出道:“谢鸢!”


    群山回响,风雪连绵,她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


    谢崚猛地从床上惊醒,浑身发冷。


    她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几乎要呕吐。


    杏桃听见咳嗽声,


    连忙进屋,将虚掩的窗户彻底闭上,训斥道:“你们干什么,殿下不能着凉,为什么还要留风!”


    宫女怯弱地回复道:“是殿下说屋内太闷了,所以奴婢……”


    杏桃没时间和她争辩,亦步亦趋地来到谢崚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殿下,殿下?”


    谢崚凝视着掌心粘稠的血迹,默默抿了下唇,脑海中还回荡着睡梦中谢鸢浑身是血的模样。


    她又做噩梦了,这次的噩梦,是她娘兵败战死。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得知楚军撤退后,这些噩梦就暂时停止,为何今天又汹涌而来。


    “殿下咯血越来越严重了。”见谢崚愣神的模样,杏桃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连忙轻轻地抱住她,拿外衣给她披上。


    “别怕,奴婢让人去叫太医。”


    谢崚却摇摇头,制止了她的动作,“没事,不要叫了。”


    她不想喝药。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军报,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忧虑太过了,她娘在建康城皇宫,怎么可能亲自上战场?


    她说道:“你陪我出去一下。”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难受地道:“我的心现在难受得很,我想要出去走走。”


    杏桃没有阻拦,扶着她起身,谢崚的身体软绵绵没有力气,缓缓走到花园中。


    宫女们手持牛皮灯,跟在谢崚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不敢靠近打扰。自从病后,谢崚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走过了。


    在宫女们的记忆中,小公主算是个很安静的人,她大部分时候都喜欢一个人待着,在思考着什么。苏郎君在的时候,她只会将自己的想法和苏郎君说,苏郎君离开后,她也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别人,而是自己在纸上,用只有自己才看得明白的字符写写画画。


    灯火下,庭院里的白霜染上了几分暖光,可惜树林里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的。


    她绕过花园,转身想走,忽然间,脚边传来“喵”的一声。


    天寒地冻,哪里来的野狸?


    谢崚对这个声音极其敏感,转身望去,只见花圃里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谢崚好奇地跟了过去,冷不丁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


    “谁?”


    宫女们提着灯笼围拢过来,一群狸猫聚拢成圈,喂猫的白衣少女半跪在雪地中,长长的头发垂落在学习中,宛如一滴墨落入清池,水泽荡漾开来。


    朦胧的白光落在她的身上,好像梦境一般,谢崚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君齐,是你吗?”


    察觉到有人靠近,白衣少女惊惶地抱着怀中的野狸,想要后退,可看到来人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放松了警惕,“你说什么?”


    她将整张脸转过来的时候,谢崚看清了她的容貌。


    宛如清水芙蓉般的韶色,凝白的皮肤比雪还要胜上三分。


    饶是见惯了美人的谢崚,也在此刻愣了一下,她随即笑了笑,她还真是着了魔,怎么会喊出那个名字?


    君齐早已经成了一捧枯骨,而眼前的,是活生生的人。


    谢崚抬手制止身后人的靠近,缓缓走到白衣少女面前,“姐姐,已经这么晚了,你为何出来喂猫?”


    “姐姐?”白衣少女歪了歪脑袋,露出俏皮的眼神,似是不明白谢崚为什么要这么叫她。


    谢崚解释道:“你年纪比我大,我叫你姐姐,是天经地义。”


    白衣少女笑了,她垂眸看着怀中洁白如雪的狸猫,长长的睫毛好像蝴蝶的翅膀,忽闪忽闪着,“我这几天新入宫,还不是很能适应宫规,夜里觉得沉闷得很,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恰好看到这些狸猫在受饿,所以拿了点心出来,不知为何,看着他们吃东西,心情轻松了许多。”


    谢崚怔怔地凝望着她的脸,恍惚了。


    白衣少女问道:“你怎么了?”


    谢崚低低地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看见你,想到了一个故人。”


    白衣少女站起身,拍拍衣裳,“我得走了,你也快回去吧,天气那么冷,快回去睡了,看你脸色白的,别冻着了。”


    谢崚拉住她,“姐姐,我还没有问你名字呢。”


    白衣少女微笑:“我叫阿蒲,蒲草的蒲,原是流难到邺城的难民,因为学了点手艺,所以被充作伎人进了宫里,现在教坊里,你应该是宫里贵人吧,我看见有侍从跟着你,只有宫里居住的贵人才会随身带着侍从。”


    说着,白衣少女喃喃自语道,“宫里的贵人,享受荣华富贵,也会睡不着觉吗?”


    谢崚轻声笑了小,金色的瞳孔中闪着些许的无奈,她又问道:“我以后还见你吗?”


    “为什么想要见我?”


    “或许……”谢崚犹豫着说道,“因为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吧,刚好又觉得和姐姐很投缘。”


    哪怕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也好。


    身边亲朋离散,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第一印象,她总觉得眼前的少女很亲切。


    白衣少女凝视她青涩稚嫩的面孔片刻,笑道:“我明天这个时候,如果还没有睡着,会在这个地方等你。”


    那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谢崚眼前一亮,“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1.娘亲没事


    2.男二(之一)出场了,白衣少女性别为“男”,女主差不多得开始感情线了


    3.榨干了,今天加班到九点钟


    第75章 长安


    洛阳皇宫,慕容徽从昏迷中醒来,腹部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


    守在身边的军医松了口气,“陛下总算是醒了。”


    慕容徽立刻想要起身,然而腰部的伤口撕裂,沁出些许鲜血,他身形晃动,险些倒了下去。


    军医连忙扶起他,“陛下,小心。”


    慕容徽双唇血色全无,“朕怎么了?“


    “陛下亲自带兵突袭楚军,腹部受伤,在归途中昏迷了过去,如今伤势未愈,切不可乱动。”


    听到军医的话,慕容徽脸色一凝,强撑着坐起身子,“传贺兰絮。”


    贺兰絮是随他一起突击楚军的,很多情况,只有贺兰絮才知道。


    贺兰絮就等在外面,听到召见连忙入内。


    慕容徽披着一件褐色外衣垂足坐在床边,“情况如何?”


    贺兰絮一一汇报,“当时陛下失血昏迷,微臣不敢逗留,搜索楚帝,便带着陛下先返回洛阳,探子传来消息,王伦在山崖下寻到一女子,已经带回军中医治,不准许任何人靠近。”


    医治……慕容徽揣摩着,意思就是说她还没死。


    谢鸢又不用带兵,她若是不死,即便是受伤也对楚军没有任何影响,加上楚军本来就要撤退,就算烧了粮草,也不打紧,一旦到了荆州,他们就会立刻得到补给。


    也就是说,慕容徽这次突袭没有任何意义。


    想到这些,慕容徽似乎并没有太过难受,反而有一丝欣喜。


    察觉到自己情绪微妙变动的,慕容徽按住胸口,默道,你是因为她还活着而感到庆幸吗?


    慕容徽又问:“朕昏迷了多长时间,宫里最近有来信吗?”


    “太后的信倒是不少,询问陛下状况,不过放心,微臣已经将陛下受伤的消息隐瞒,没有告知宫里,就是小殿下最近的信少了很多……听说,小殿下的旧疾犯了,起不来床,太后信里也提了一下……”


    贺兰絮的话还没有说完,慕容徽心头一紧,“什么,阿崚旧疾犯了。”


    “殿下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医说是心病,总是郁郁不得解。”贺兰絮安慰道,“不过小殿下已经好很多了。”


    慕容徽垂下眼眸,他当然知晓谢崚的心病来源,她总是在他和谢鸢之间摇摆,害怕他们彼此伤害,这次他攻长安,谢崚也是害怕他和谢鸢之间会爆发冲突。


    想要治好她的病,只能将建康城拿下来,将谢鸢押到她身边来,这样她的心病才能彻底痊愈。


    慕容徽这样想着,忽然间


    听到贺兰絮的声音传来,“不过,太后说,殿下最近喜欢上了一个戏子。”


    “戏子?”慕容徽呼吸凝滞,心想他女儿怎么会看上这种下九流的东西。


    贺兰絮道:“是城外的流民,因为杂耍耍得好,所以太后派人将那人请进宫,本来就是瞧着小公主心情不佳,特地带回来哄小公主开心的,没想到小公主却颇为喜爱那人,天天往教坊司跑,病都没有好全。”


    请戏子入宫哄谢崚开心,这本来是段夫人提议的,说城里的小孩都喜欢看这些,谢崚的病是闷出来的,给她请戏子解闷,转移分散她的注意力,或许能够让谢崚好起来。


    也许是病急乱投医,太后也就交给段夫人去做。


    慕容徽缓缓让自己冷静下来,“能逗得公主开心,那随她去吧。”


    “既然公主喜欢,从军队里俘虏挑几个乖巧的,一样送进宫,供阿崚赏玩。”


    ……


    “你看,这是空的。”


    阿蒲拿出一个空杯子,在谢崚面前晃了一下,瓷杯里空空如也。


    阿蒲眼眸眨动,谢崚的目光片刻地挪到了她的脸上,她抿唇微笑,和煦微光将她头发晒成了亮金色。


    “不要眨眼哦。”


    手腕一晃,阿蒲将杯子倒着转了个圈,推到了谢崚面前,之间上面装满了清水,两尾小鱼正在里面游动。


    谢崚眼前一亮,“好神奇,怎么做到的?”


    阿蒲食指抵在唇前,“这可是个秘密,我们这些伎人安身立命的本事,要是贵人知道了,哪还需要我们表演,那我们岂不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好吧,那我不问了。”谢崚连忙摆摆手,表示理解。


    她垂足坐在教坊司长廊下的排椅前,远处是戏台,新进宫的伎人正在练习杂耍,胸口碎大石、踢大鼓、叠罗汉,这些市井街头的玩意,谢崚却觉得十分新奇。


    那天她夜里和阿蒲见面之后,便常常夜里到她们初遇的地方去蹲守,和阿蒲说说话。


    忽然,有一天,阿蒲对她说:“贵人,你其实想要见我,不用天天大晚上往外跑,怪累人的,可以到教坊司来找我。”


    “我还可以为贵人表演杂耍。”


    她的声音清澈又偏温柔,谢崚被她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盯到心里去了,鬼使神差就点了点头。


    然后,谢崚就开始每天往教坊司跑。


    被当成储君培养了十多年的谢崚明白,她这个身份,沉迷于一个戏子,是不对的,该被多少人指摘?


    可是谢崚实在是太寂寞了。


    “贵人?”阿蒲将鱼儿放生在旁边的荷花池,回来后察觉她在发愣,阿蒲轻轻地唤了一声,凑到她的面前,认真的模样好像在数她的眉毛,“你怎么总是无缘无故发呆,是有什么心事吗?”


    她微微笑着,天生明艳美丽的微笑唇。


    已经相识一个月了,她对自己的称呼依然停留在一句“贵人”,她似乎还不知道谢崚的真实身份。


    谢崚的身份,宫里无人不知。


    不过阿蒲是新来的,并没有见过谢崚,谢崚也没有主动告知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若是她想要知道自己是谁,或许她可以问别人。


    谢崚凝视着她娇丽的面容,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于是,她突然开口问道:“阿蒲,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蒲笑说道:“你是宫里的贵人呀。”


    谢崚:“宫里的贵人有好多,要具体一些的。”


    阿蒲思索着,道:“你长得这么漂亮,是陛下的妃嫔?”


    谢崚看了一眼自己全身上下看了一眼,觉得她的身体发育并没有显得那么早熟,她不至于把她往那个方向想吧?


    阿蒲笑了,“逗你的,我早就听说了,陛下并无妃嫔,你是陛下的女儿吧?”


    “宫里只有一位公主,我也听说了,听说小公主脾气古怪,睚眦必报,我的训习教导我,现如今陛下外出宫里有两个人惹不得,那就是太后和公主。”


    谢崚道:“那你怕我吗?”


    阿蒲摇了摇头,“以前是挺害怕的,但是现在不怕了,何况我本来就是为了公主殿下才进宫的。”


    她说得一脸真诚,谢崚却愣了愣:“为了我?”


    “对呀,为了殿下。”阿蒲说着,忽然伸出手,如同蛊惑一般,“所以殿下,你什么时候带我走?我想去你宫里。”


    毕竟教坊司的训练的确有点累,教习又凶巴巴的,不过这些阿蒲没有跟谢崚说。


    她提出请求时非常心甘理得,谢崚想着这这个月的相处,把他掉出去也不错。


    于是道:“我去和皇祖母说一声,让你到我宫里来当女官。”


    听到这话,阿蒲的笑意渐渐深了,她忽然间倾斜着身子,高大的影子欺压上来,抓住谢崚的手,压住自己的胸膛,谢崚心惊,想要推开她的时候,忽然间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她的手动了动,眼眸一颤。


    “殿下,”阿蒲的声音围绕在耳边,“你不会还以为,我是你的‘姐姐’,可以去你宫里做女官吧。”


    阿蒲,是个少年。


    那是美得雌雄莫辨的一张脸,声音柔软,比女孩子的声音还要清脆悦耳,他不过十四岁上下,还没到变声期,喉结也不明显,不仔细分辨,谢崚彻底被他骗了过去。


    他居然是个男的!


    谢崚把她当成同性那般对待,整整一个月!


    意识到这一点的谢崚脸色骤变,巴掌夹杂着风,打在他的侧脸上,刹那间出现一道红痕,谢崚咬牙道:“滚,离我远点!”


    阿蒲的眼眸露出震惊的神色,没有料想到谢崚知道他真是性别后,居然如此惊诧。


    还真是令他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谢崚一巴掌扇完,扭头就跑。


    她似乎不想要和他过多纠缠。


    阿蒲缓缓站起身来,凝望她离开的方向,久久难以释怀。


    只听身后的教习说道:“你看,都叫你早些告诉殿下真相了,那位小公主,可是最刁蛮难相处的主,以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亲近人,除了陛下和她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夫,谁都没办法接近她。”


    “你凭借几分姿色,能得她青睐,完完全全可以借此一飞冲天,却非要骗她,现在好了,挨揍了,可舒服了吧!”


    阿蒲怂了怂肩,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他擦去流淌出来的鲜血,道:“你信不信,她会回来接我。”


    他懒洋洋地道:“我迟早得进东宫。”


    ……


    前线的战局焦灼,这次受伤让慕容徽退居洛阳,将军队交给贺兰絮和段岚。


    长安城到底是易守难攻,符青下定决心守城,连日加强堡垒,两位鲜卑将军带兵围城,想尽办法,都没能攻破城池。


    七月,慕容徽彻底养好了伤,离开洛阳,亲自带兵攻打长安。


    战事焦灼到了十一月,在山穷水尽中强撑了一年的长安总算是再也坚持不住了。


    在和谢崚许下五年之约的倒数第三个月,慕容徽终于兑现了承诺——


    作者有话说:时间线


    谢崚:十三岁


    黑化值:80%±5%


    好困好困,这个周末得起深圳一趟,我只能趁现在赶紧存稿


    第76章 戏子


    大军归来,已经来年春天。


    谢崚已经是第二次出城迎接慕容徽归来,长安已定,江北土地,已经完全属于慕容家。


    谢崚大清早出门迎接,在漳水河畔发愣许久,才看见远处飘来高大的楼船。


    “陛下,是陛下回来了!”


    震天动地的欢呼声簇拥着靠岸的楼船,谢崚拍了拍裙子,走上前去。


    慕容徽容色一如既往地深邃,刚骑着战马从船上下来,就让岸上迎接的贵女心猿意马。


    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年纪,俊俏的面容在鲜血兵戈洗礼下更是风姿勃发。


    谢崚藏着人群中一声不吭,这两年她长得飞快,已经从孩童过度到了少女时期,衣着打扮也不再幼稚繁琐,偏向于朴素而简介,她其实有点好奇,慕容徽能不能很快认出她。


    只见慕容徽拜见太后之后,二话不说朝她走了过来,伸手抚摸她的发顶,“阿崚长高了许多。”


    谢崚愣了下,“好厉害,父皇一下子就认出我了。”


    “你是朕的女儿,朕怎么可能不认得你?”


    慕容徽不由得感慨,她和她母亲长得真像,样貌偏向于江南美人的温婉模样。


    慕容徽准备带她上车辇,带她回宫,谢崚却站在原地,一直往他身后张望,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人的身影。


    慕容徽还不懂她,弹了一下她的脑壳,“别看了,他留在长安。”


    谢崚的眼神片刻失望,随即嗔怒,对着她爹发出不满:“为什么,你们全都回了邺城,为什么你要将他留在长安!”


    “你怎知他不愿意留在长安,那可是最年轻的长安令,”慕容徽笑着,“放心吧,爹爹不会亏待他。”


    只要他不要肖想本来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回宫后,苏蘅止的书信也一同到来。


    谢崚总算明白慕容徽这句最年轻的长安令是什么意思,原来慕容徽将苏蘅止提拔为长安令,负责登基整理长安城内百姓的户籍信息,安顿流民,统一法度。


    要是做得好,苏蘅止还能往上升一升,仕途一片坦途。


    当然,战后担任长安令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差事。


    苏蘅止信中语句故作轻松,“没事的,我叔父也会帮我处理一下公务,殿下不要担心啦。”


    大军凯旋,几日后皇宫中又有一场庆功宴。


    慕容徽在外征战时,太后吃斋念佛,哪怕逢年过节,宫宴也是能免则免,这还是两年来皇宫中举行的第一场宴会。


    谢崚和前来搭话的大臣们酬酢一番,已经有些醉了,咬着七彩琉璃做的酒杯,靠在软垫上,兴致并不高。


    台下的舞姬们来来回回都是跳着那几支舞,谢崚叹了口气,思索着什么时候离席,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木屐的声音。


    宛如玉碎声,一步一步,接近大殿。


    谢崚回过头,只见一个浓妆淡抹的戏子,穿着长袍,缓缓走进殿中。


    那戏子容貌美丽,唇红齿白,面若好女,明明是个少年,却生得比在座一众女子还要貌美。


    谢崚很快就认出来了,他是阿蒲。


    在教坊司待了一年,他成了和舞姬一样的存在,需要登台献艺。


    在他进屋后,屋内的琴声渐渐变成了鼓声。


    大殿上方降落一条长长的丝带,他微微一笑,轻轻拽了一下丝带,足尖轻点,柔软的身躯很快就在半空中悬了起来。


    他穿着宽大的衣袍,如火般泼洒,他在空中转着圈,宛如飞鸟一般在空中盘旋,笑容自信又张扬。


    周围的人也是第一次见这般新鲜的玩意,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呼。


    谢崚看得有些呆了。


    然而,仅仅只是表演“飞天”还不够吸引人,他身姿轻盈地绕到门前,接过同伴递上来的蜡烛。


    当他掠过谢崚面前的时候,他忽然将烛火捧到双唇边,轻轻一吹,汹涌的火浪炸了开来,谢崚下意识闭上眼睛,然而,想象中的灼热并没有到来。


    扑面而来的,是零落的桃花花瓣,还夹杂着露水的芬芳,粉色花瓣落了谢崚满身。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惊险,不自然地捧起怀中的花瓣。


    火浪变为花海,竟有如此神奇的戏法,观众席上啧啧称奇。


    在众人的欢呼中,阿蒲又连续炸开了几次火花,所到之处,皆是喝彩一片,大殿上的氛围瞬间宛如沸腾,他在空中飞旋,转眼就要来到慕容和太后面前。


    他似乎想要对着慕容徽,将方才的把戏再掩饰一遍,慕容徽眉头皱起。


    看见他靠近时神色一凛,捏碎了陶瓷酒盏,就在他靠近的时候,将陶瓷碎片抛出,割破带着他飞起的丝带。


    空中的身影失去支撑,瞬间坠落。


    一阵惊呼声中,少年重重砸落在地。


    宽大的衣摆宛如蝴蝶的翅膀,衣袍下新鲜花瓣洒落一地,火油倾倒,蜡烛接触火油,他的衣摆瞬间燃起熊熊烈火,重击导致他倒在地上,一时间缓不过来,无法脱掉厚衣裳,也无法灭火。


    谢崚急忙站起身来。


    她爹在做什么?


    眼看着他就要被火势吞没,慕容徽才挥手让人上来,对和他的衣摆铺上一层厚厚的湿布盖住衣摆,将他抬走。


    众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慕容徽很快又让人安排了别的戏子上殿,这次的的杂技要比方才要简单得多了。


    杏桃按住谢崚:“那戏子身上带了火油,未免危险,殿下,你忘了上次的刺客了,这世上想要陛下命的人有很多,陛下不得不谨慎。”


    谢崚沉默片刻,“我明白。”


    她并没有坐下,而是起身往殿外走去,方才那一摔,看起来还挺严重的。


    谢崚想起了初遇时那个喂猫的白色身影,总觉得自己不能不管他。


    她派人去喊太医,自己带着杏桃和几个侍从往后殿走去。


    几个负责照看戏子的管事说,阿蒲暂时被人带去了偏殿,等宴会结束后,再送回教坊司,请太医治疗。


    谢崚找到了偏殿,刚走到门前,还没来得及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少年虚弱的声音。


    “滚……”


    谢崚悬在空中手愣了一下。


    然而很快,谢崚就知道,阿蒲喊的不是她。


    一个猥琐的奸笑声响起,“你今天被陛下厌弃,今后就再难出头了,不如从了本公子吧,跟本公子回府。”


    “你难道想要继续待在教坊司那破地方,被你那个教习打骂?”


    “本公子可是特地打听过你的,虽然生得一副好相貌,却偏是男儿身,全京城也就本公子喜欢你,就从了本公子吧,本公子可最是怜香惜玉,不会亏待了你。”


    如此腌臜龌蹉的言语,听得谢崚脸色一白,她身后的杏桃已经忍不下去了,当即推门而入。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将身受重伤的少年抵在床头,撕扯着他的衣裳,少年不愿意屈服,拿起床头的物件打砸男子。


    可是少年身体还是太过虚弱,拼命抵抗下,身上的外衣已经被撕破了。


    杏桃快步上前,将男子提了起来,她虽是女子,却是慕容徽的暗探出身,被精挑细选放在谢崚身边,武功自然不弱,轻轻松松就将男子拽开。


    肥硕男子刚开始还非常不满地叫嚷:“你你你…你是谁,居然敢打搅本公子的好事!”


    “我可是贺兰家的人,你还不给我放开!”


    然而当他一转身,看见谢崚的时候,整个人都定住了。


    “孤的人你也敢动,还真是不要命了,”谢崚俯下身来,凝视着他,金眸中仅剩冷漠,“贺兰家的人是吧?”


    “贺兰察察御下不严,去告诉贺兰絮,让他帮家主清理门户。”


    男子一愣,贺兰絮只亲近慕容徽,对族人不亲近,不讲旧情,处置他时肯定会不留情面,想到这,男人当即哭喊着求情,“殿下,殿下,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谢崚移开了目光,不再多分给他一个眼神,自有人将他拖出去。


    谢崚转身走向床前,阿蒲已经自己爬了起来,他漂亮的织金外袍被烧焦,他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还有清晰可见的烫伤,原本被发带绑起的长发散落下来,脸上蹭了灰,脏兮兮的。


    饶是这样,依然掩盖不了他清秀的样貌。


    谢崚拿出帕子,丢递给他让他擦脸,“太医很快来,你稍等片刻。”


    “殿下不是怨恨我骗了你吗?”少年坐在床下,强趁着微笑,“为什么现在又来英雄救美?”


    “你的人?”他脑袋歪了歪,好像一只小猫,“殿下说我是你的人?”


    谢崚说道:“是我的朋友,你伸手接一下。”


    谢崚的手


    悬在空中,阿蒲迟迟没有接过她的手帕。


    阿蒲摇了摇头,倾斜着身子靠在床沿,“好累呀,我没有力气,你替我擦好不好?”


    谢崚看了他片刻,“算了,不擦也可以。”


    就在她想要将手帕收起来的时候,阿蒲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殿下,我不懂。”


    “为什么当你认为我是个女子的时候,你对我那么好,当你知晓我身份后,便对我敬而远之,我不是故意要骗殿下的。”


    他抬起眼眸,肩膀上的长发落了下来,“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眼里盈着泪花,楚楚可怜。


    谢崚盯着他眼睛,脑海中浮出的却是另一张脸。


    当年君齐在狱中的时候,大概也会流泪吧?——


    作者有话说:阿崚:只是把你当替身而已


    第77章 碎碎念


    可是他不是君齐,他只是太后从宫外捡回来的戏子。


    谢崚闭了闭眼眸,道:“你没有做错,只不过孤已有未婚夫,孤不会接近其他男子。”


    阿蒲突然笑了,“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需要为一个男子守身如玉吗?”


    谢崚起身,“你不用拿话来激孤,孤想要做什么都是顺从自己的心意,你没办法左右。”


    太医很快来了。


    阿蒲身上不仅有摔伤,还有烫伤。


    他是练舞之人,身上有着很多旧伤,骨骼错位严重,这一摔直接把许多未愈合的旧伤都摔出来了,太医说要注意休养,以后不能再做太过剧烈的训练了。


    谢崚本来想着将他送回教坊司,再跟教习叮嘱几句后就里离开,然而,在看见阿蒲的房间后,她改变了注意。


    阿蒲是戏子,三教九流为下等中的下等,房间已经不能用简陋来形容。


    他没有独立的房间,房间里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中,夜深了,戏子们都回来了,在屋里一句一句地聊着天。


    “话说那个人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谁让他倒霉,得罪陛下,教习肯定要将他扫地出门。”


    “扫地出门了也好,要是他在,我们总是要被他压一头,以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了不起!”


    谢崚立在门前,杏桃道:“殿下,要不要奴婢去问教习要一间空房子。”


    谢崚叹了口气,看着担架上的人,道:“算了,一起回东宫。”


    太医说他骨骼摔伤严重,以后要静养。


    不能训练,他这个戏子也失去了用处,在教坊司也待不下去了,只能将他放在自己身边。


    ……


    慕容徽回来以后,谢崚自由了许多。


    从前慕容徽在外征战,一来担心谢崚逃跑,二来担心谢崚在宫外遇险,他在远方无力及时赶回,所以他从来不允许谢崚出宫,对她管束严格,哪怕在宫里,她也不能一个人离开侍从的视线太久。


    虽然口口声声为了她好,但是谢崚时常要被这种强大的控制欲压得喘不过气来。


    慕容徽回到邺城,对谢崚也放松了很多。


    息兵之后,他重新整顿了邺城的吏治,并且多多分出些心思到谢崚身上。


    一个晴朗的日子,谢崚又被喊到了太和殿中。


    谢崚立在太和殿前,水色青衫铺地,宛如涟漪一般被风吹得轻轻漾动,谢崚凝视着自己的裙摆,观察光影变动来打发时间。


    看了许久许久,慕容徽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卷。


    谢崚抬头,问道:“父皇,你看完了吗?”


    书卷上是谢崚这些天新写的策论。


    这次学宫让诸生自拟题目写一篇文章,谢崚洋洋洒洒,交上了一篇近万字“燕国未来发展建议”,详细指出来多年来燕国穷兵黩武、百姓流离的弊端。


    作为一个大一统的国家,燕国不能再像以前游牧民族那般居无定所,必须仿照楚国,完善法度,安顿流民,剿灭土匪,招纳贤士,完善官员体系。


    言辞清令,句句在理,慕容徽眼里不由得露出欣赏的目光。


    谢崚的功课是他亲自指导的,哪怕他征战龙城与长安,都时常要谢崚的夫子将她的功课誊抄一遍传到他手中。


    她的四书功底非常扎实,文章也是富有南朝风韵,并还有自己的见底,一针见血,和燕国的世家贵族拉开了很大的差距。


    十几岁的年纪,能够写出这样的文章,已经很不错了。


    只不过骑射和武学,在邺城的世家子弟中,不算太出众。


    慕容徽知道她身体不好,也不再要求她习武,征战天下的大业在他们这一辈手中完成就好了,谢崚今后也不需要和他一样,四处南征北战,只要写好治国之道就好了。


    他记得多年以前,谢崚还是个五岁的孩子,逃课、背不出书,连拉小孩子玩的木弓都嫌勒手,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慢慢蜕变。


    以前在楚国的时候,他总是担心她没办法撑起楚国,而现在,他觉得将燕国交给她也未尝不可。


    “很好,”慕容徽发出来认可的声音,他停顿片刻,忽而有道,“只不过,阿崚,你现在不喜欢喊爹爹了吗?”


    他年少时在称呼方面没有过度约束谢崚,所以谢崚私底下都会称呼他为“爹爹”,只有在正式场合,才会用敬称称呼他。


    打他从长安回来以后,谢崚就再也没有喊过他一声“爹爹”,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称呼他为“父皇”。


    听起来,总是带着些许的疏离。


    谢崚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孩儿年纪大了,再叫‘爹爹’,显得太过幼稚,叫父皇就很不错呀。”


    慕容徽哑了一下。


    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想法,谢崚看起来也比年少时乖巧了很多,不是从前那种装模作样的乖巧,而是成熟、懂事的模样,眼睛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清澈透明,能够一眼看透,眼里似乎藏着很多不能够告诉他的心事。


    以前慕容徽总是希望谢崚乖一些,不要让他操心那么多,可真到这一天来临,他却又希望她能够保持年少时那个天真无忧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可笑,不由得哑声笑笑,暂且压下心中疑虑。


    “罢了罢了,”慕容徽道,“阿崚喜欢,叫什么都可以。”


    一个称谓而已,他不放在心上。


    “过些日子,朕要回龙城祭祀先祖,这次主持祭祀礼的人定下是你,”慕容徽将手里的一个竹简递给她,“这是礼部整理出来的礼节,你回去看一下,回头朕再让礼官去给你讲解。”


    谢崚低头匆匆扫过上面的调温,多且繁琐,觉得未来自己又得为此事忙活许久了。


    不过能够回龙城主祭祀之礼,说明东宫地位又稳了一些,谢崚眼里流出异样的光芒,但是很快恢复如初。


    “我知道了父皇,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谢崚将竹简收好,决定带回去慢慢看。


    慕容徽笑道:“没有什么好说的,阿崚就不能和爹爹聊聊天了?”


    “就好像从前一样。”


    谢崚道:“可是以前父皇只会要我用功念书学习。”


    慕容徽哑然失笑,“不聊你念书的事,聊别的。”


    他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坐下喝杯茶吧。”


    谢崚在他对面的茶案上跪坐,楚国人喝茶的习惯这两年也传到了邺城,慕容徽桌案上摆着心一套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白玉茶具,他为谢崚泡茶,修长的指节好像白玉,“你尝尝这个,是从扬州运来的茶叶,看看可还喝得出以前的味道?”


    谢崚捏起茶杯吹了一口,轻轻一抿,香醇的茶香贯穿口鼻,谢崚道:“好像是挺好喝的,只不过我不通茶道,也尝不出这茶是从哪里来的。”


    慕容徽捧着茶杯,氤氲的白气缠绕着他的眉睫,“是呀,离开扬州的时候,你年纪还小,江南的风光也要比这贫瘠的北地好。”


    江南,扬州……谢崚心有所感,问道:“父皇是不是想娘亲了?”


    慕容徽的茶水险些洒了出来。


    慕容徽的小心思藏得很好,从来没有能够看穿。谢崚是经历过他们相爱那段岁月的,以身入戏,演着演着,也


    许连自己也忘了自己身在戏中。


    他们可是男主和女主,怎么可能没有相爱过。那六年来的盛宠和温存怎么可能仅仅只是靠一纸盟约维系。


    谢崚连忙低头喝茶,避开慕容徽的目光。


    她爹总是说,要将建康攻下来,将谢鸢抓回燕国,让谢崚母女团聚,究竟是为了谢崚,还是以疼爱女儿为借口,为他自己的心意开脱?


    他和谢崚聊起扬州,聊起江南,也就只有谢崚可以和他说这些话罢了。


    “这茶真好喝,”谢崚顺着刚才的事情说了下去。


    “扬州这个时节,春已过半,青砖白墙,雨打芭蕉,还记得以前不知道哪一年,我们出门踏青,刚出门不久就下雨,只能到道观里去避雨,如今想起,还真是怀念啊。”


    慕容徽慢慢摩挲着茶杯,眼里涌现一丝酸涩,“说起来时间过得真快,阿崚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谢崚说道:“如果以后有机会,我想要回江南去去看看。”


    慕容徽笃定道:“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她抬眼看向窗外,“不知道娘亲现在在做什么?”


    ……


    建康。


    王伦、谢渲两人对着座上头戴帷帽的女子,面面相觑。


    女子身形和谢鸢相似,远看真的能够以假乱真。


    然而掀起幕布,露出的却是和谢鸢截然不同的一张脸。


    明月的身形和谢鸢相似,不是亲近的人,远看根本就认不出来,明月当初被选为女官,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做谢鸢的替身。


    谢鸢离开建康去长安的时候,她就开始蒙上面纱,代替谢鸢上朝。


    只是,王伦回来了,谢鸢却还没有回来。


    “她被燕帝带走了。”王伦说道,“途中坠崖,次日我赶到崖底搜寻,并没有找到她,她可能躲起来了。”


    谢鸢至今下落不明,而为了稳定朝廷和军队,王伦不得已瞒下谢崚失踪的消息,让明月继续扮演着谢鸢的角色。


    谢渲和王伦两人相看两厌,谢渲憎恶王伦丢了谢鸢,这些天来没少对他冷嘲热讽,若非寻找谢鸢还需要他帮忙,他早就杀了他。


    明月小心翼翼地问王伦:“陛下还活着吗?”


    今天王伦把谢渲叫到宣室殿来,就是有关于谢鸢的消息。


    王伦将情报放在桌案上,道:“陛下在长安。”


    “长安?”——


    作者有话说:要换地图了


    第78章 龙城


    过了六月,天气开始燥热了起来。


    谢崚也换上了夏衣,他们将来离开邺城,前往龙城。


    谢崚本来想着收拾一些更换的衣裳就够了,然而杏桃却劝道:“殿下还是将能带的都带上吧,这一去,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


    “祭祀之后,陛下应该要在龙城过冬,那里荒芜贫瘠,什么东西都没有,还是都准备着些才好。”


    谢崚觉得有道理,于是将四季常服都打包进了箱子里,杏桃顺便将她的首饰和笔墨也都装箱,能带走的全部带走,要把大殿都搬空了。


    谢崚疑惑,“不就去龙城过个冬,需要带那么多东西吗?”


    但是她很快意识到什么,将自己偷偷藏起来的书信、印玺全都装箱带上。


    阿蒲的伤势好了一些,看见谢崚收拾东西,乖乖地凑了上来,帮她搬东西。


    谢崚知晓阿蒲识字,干脆让阿蒲做她宫中的书侍,平日里帮她研磨,整理文书就好了。


    他接过谢崚手中的书本,装进箱子里,问道:“殿下会带上我一起吗?”


    谢崚回过头,他今天又穿了一身白色衣裳。


    为什么说是“又”呢?


    或许是他觉察到了谢崚喜欢他穿白衣,所以来到东宫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以一袭白衣示人,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只要身着白衣,谢崚就会多看他一眼。


    事实也是如此。


    谢崚侧眸瞄着他,他的身形修长,背过来的时候像少年,但转身露出阴柔的五官时,倒是像个柔弱少女。


    阿蒲今年十五六岁上下,具体是几岁,阿蒲已经记不清了。


    如果君齐还活着,约莫也是这个年纪。


    孟君齐比谢崚大两岁,如果她还活着,今年该及笄了。


    谢崚的回答很快就传了过来,“只要你愿意离开邺城,我可以带你走,不过这次离开后,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阿蒲显得无所谓,“奴婢是殿下的人,殿下去哪里,我当然要跟随,哪有奴仆丢下主人不顾的道理?”


    “那好,杏桃,把他也收拾上吧。”


    行李已经够多了,多他一件也不多。


    慕容徽去龙城,是为了延续旧时祭祀雪山的习俗,自从迁都之后,这个习俗便已经荒废了许多年,但终究是祖宗之礼,不可作废。安定下来后,慕容徽也该告慰雪神。


    出发时是夏六月,但是到了龙城已经是七月中,北方的冬天来得很快,七月中旬已经有了些许的凉意。


    龙城地处幽州,谢崚距离长安又远了一些,和长安书信往返的时间拉长了。


    她和苏蘅止每天都会互写书信,告知对方自己最近的见闻,她一路往北走,度过一马平川的华北,一路采风,将沿途风土人情都记录下来,并且挑着好听有趣的事情讲给苏蘅止听。


    苏蘅止也没闲着,他刚过了十五岁生辰,由于太年轻,关中诸多世家大族都不服他,加上长安沦陷后逃亡的符青一直在给他使绊子,所以他这个长安令做的并不是特别舒坦。


    幸好苏蘅止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小屁孩,他一声不吭地观察了许多天,然后火速挑着其中几个刺头,软硬兼施。


    苏蘅止在信中写道:“殿下,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一定会将长安给啃下来。”


    苏蘅止知道谢崚想要什么。


    谢崚所求向来不多,无非就是家人平安,和谐相处。


    只不过她的家人太过特殊,想要他们和谐相处的需要付出太多代价。


    谢崚必须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可以护住她的任何一个家人。


    苏蘅止愿意帮她。


    只有走得更高,获取更多,才能更好地帮她。


    谢崚嗅着纸上淡淡的墨香气,心潮翻滚涌了上来。


    谢崚虽然从理智上来说是个成年人,但是生理构造上还是个少女,这些年来,她的智商虽然是成熟的,然而有的地方难免会被身体发育所束缚。


    比如说,年少时她总是不由自主做出很多孩子气的事情,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容易哭闹,总是和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还有专注力不够集中,心里想着偷懒耍滑玩耍,她的意识会被她的年纪影响。


    她穿越前作为一个大学生,也曾有过自己的crush,花心,喜欢过不少男孩子。


    但是在穿越后,她身为一个小女孩,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爱慕”的想法,所以谢崚对待未婚夫苏蘅止,只是将他当成很好的朋友、或者说是自己的亲人。


    但是随着身体发育,这份感情,有些不一样了。


    她每天都会期待着苏蘅止的信,每次给他写信的时候,她也不如从前那般大大咧咧,而是写了改改了写,反复誊抄,要尽善尽美。


    少女青涩和懵


    懂的情感,在身体发育后,也一同萌芽。


    不过这些事情,她都藏在心里,没有和任何人说。她紧紧捏着信,等心中的激动和雀跃褪去之后,再重新将信叠好,放在柜子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蘅止寄来的每一封信,她都要认认真真地整理好,不舍得烧,一定要收藏起来。


    到了龙城,谢崚还是会日常出去采风。


    拓跋氏的余孽已经被龙城守军清理过,附近还算安全。加上慕容家祖祖辈辈在此经营,所以周围的百姓对皇族还都都比较友好。


    慕容徽渐渐允许谢崚在侍从的陪伴下出宫,或者骑马出城去玩耍。


    龙城外附近混居汉人和鲜卑人,既有庄稼禾苗和汉人村落,也有着草原和居无定所的牧民。


    谢崚出宫主要是为了采风,她骑着马伪装成龙城的女官,以奉陛下“命令勘察民生状况”,拿出小本本记录周边百姓的生活百态。


    有的时候,身为书侍的阿蒲也会跟着她一起,在谢崚忙不过来的时候帮着她一起抄录。


    谢崚会鲜卑和汉语两种语言,加上每次她来,都会给百姓们带些白糖、胡椒、香料等的寻常百姓难以获得的东西当礼物,所以谢崚无论是在汉人的村庄城镇,又或者是在鲜卑的部落里都很吃得开,常常和他们打成一片,好几次百姓都想要留谢崚吃饭,十分热情。


    谢崚依然不敢在外面吃东西,百姓盛情难却,她硬是说出“陛下有令,朝廷官员不能仗着公务吃百姓的粟米”才得以婉拒。


    打马回龙城的时候,风压低金色的麦穗,谢崚有些累了,便下马到小溪旁休息。


    她喝了一口水,润了一下干涸的喉咙。


    阿蒲非常疑惑,“这几天殿下天天都出城采风,一个地方能反反复复踩点多次,一个村子就那么大点事,以前在冀州,可没见殿下那么勤快。”


    “这里不一样。”


    谢崚坐在田埂上,将绣鞋踢开,泡在溪流的水中,“这里胡人和汉人混居,可以看出的东西比冀州要多。”


    “先帝时起,在国域之中实行胡汉分治,区别对待胡人和汉人。”


    谢崚缓缓说道,“方才那个村村长说的你也听到了,一个汉人和鲜卑人都偷了耕牛,汉人需要受鞭刑,而鲜卑人只需要拿家中等价的物品赔偿就行了。”


    “汉人的法度用的是楚国所用的汉律,而鲜卑人则是用着鲜卑从古流传至今的那套,除了法度,还有征兵、征辟,甚至有极个别地方还在自己的地皮上划定禁区,不准另一族人进入。”


    “切分两族,固化身份认知,总是让受亏待的那一方感到极其不爽,稍有差池,就很容易加深两组矛盾,所以哪怕是混居,汉人和胡人之间的通婚也很少,彼此之间看不顺眼,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问题的。”


    从前汉人治国,都是将这些胡人部族列为附属部族,然而现如今燕国皇族慕容徽是胡人,汉人始终是中原的主人,数量比鲜卑部族庞大得多,所以鲜卑人治国的时候,根本就没办法学着以前那套将汉人列为附属部族。


    “胡汉分治”能够维持短期和谐,却难以推动王朝长久地走下去。


    她缓缓说着话,阿蒲安静了下来,听得很认真。


    谢崚又道:“其实父皇也想过这个问题,想要但是具体怎么做,还需要文官们斟酌着来,现如今大燕息兵不到百年,官员们要忙活的事情多了,哪有时间管这些?”


    “所以我想着听听百姓们的意见,了解一下大家的看法,整合起来,将来给父皇上一道奏折,寻找一种更好的方法,取缔胡汉分治。”


    阿蒲问道:“那殿下想到什么法子了吗?“


    谢崚道:“修订统一历法,今后朝廷征兵选官,只看才学,不分民族,在草原里修建汉学,招纳鲜卑孩子如私塾学习,倡导仁爱……暂时想到就这些了。”


    阿蒲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他又说,“奴婢心中有一个疑惑。”


    “殿下这么努力,是真心为了燕国的未来考虑,还是说想要借此建立什么功绩,为自己赢得声望呢?”


    谢崚抬头,对上阿蒲的眼睛。


    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似是蒙上了一层雾似的,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作者有话说:换、地、图,下一章一定得把地儿挪到长安让母女团聚


    解释一下,女主虽然智商是成熟的,但是之前因为年纪小,受到激素、大脑发育不完善、以及周围环境的影响,所以虽然智商是成年人,但是和孩子也贴近。


    第79章 雪山


    “你不是奴婢吗,还关心起主子的事来了?”谢崚弯了一下唇,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


    事实上她当然是想要做点事情来树立自己的威望,她的东宫储君之位是全靠她爹的宠爱得来的,叔父们和太后愿意承认她的位置,不过是因为她是慕容徽唯一的血脉。


    据说当年慕容徽做世子的时候,草原上的部族只愿意承认他一个人,甚至老单于完全没办法废黜他,对比之下,谢崚跟个花瓶没什么区别。


    慕容徽在外征战的时候,她除了多念书,没办法做更多的事情。


    自从慕容徽回来以后,她便想着修建法度,推动两族融合,做些能做的事情,拿出些政绩来,在朝庭上树立属于自己的威望。


    她今年十三,年纪不算小了。


    她爹这个年纪,已经为族人在长安为质四年了。


    阿蒲折下一根狗尾巴草,轻轻地撩了下她的耳朵,“其实殿下可以说出来,或许奴婢也可以为殿下解忧。”


    谢崚被挠得有些痒痒,推开了阿蒲,“别闹。”


    她可不相信阿蒲能给她憋出什么好话来。


    “奴婢没有在闹,”阿蒲收起笑意,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我知道有办法可以帮殿下在朝廷上立威。”


    ……


    龙城的初雪在八月末来临,谢崚望着天空中飘飞的雪花,心想这个还没有处于全球变暖的时代,温度似乎和她穿越来的那个时代整体要冷许多,冬天也漫长。


    谢崚穿上了祭祀的衮服,来到了雪山脚下。


    雪山下是慕容氏历代先祖的坟冢,她的先辈们都埋葬在这里。


    谢崚随着慕容徽,一一祭拜诸位祖先,然后步行两个时辰,来到山腰的祭坛,拜见雪神。


    慕容氏是雪神的孩子,当年雪神下凡,播撒了祂的血脉,所以慕容氏的孩子们各个肤白如雪,男儿俊美无双,女子貌若天仙。这个神话传说,谢崚老早就听过了。


    从前她觉得觉得传说故事言过其实,但当她真的来到燕国,见过她的叔父们、堂兄弟后,才明白这句话的含金量,慕容家的人,没有一个长得难看的。


    年少时她曾经和慕容徽说过想要来龙城,许多年之后,她到底是来到了此地。


    祭祀过后,皇族们在雪山下搭建营帐,烹牛宰羊,载歌载舞,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谢崚吃吃喝喝玩了两天,本想空出一天来,待在帐中给苏蘅止写信,但第三天一早,她又被太后喊了起来,去观看赛马。


    一群穿着骑服的年轻男女在一望无际的原野当中飞驰而过,只要能够夺得魁首,就能得到御赐的奖赏做彩头。


    谢崚趴在围栏上观看,发现贺兰初也在其中,她发现太后在场,微微呆滞片刻,随即又见到了太后身边的谢崚。


    本着良好的涵养,谢崚没有朝她翻白眼,而是抬手向她打了个招呼,她咬了咬牙,错过了发令时间,起步比人慢了半步。


    可贺兰初到底是年轻一辈中骑术最好的女子,太后手把手交出来的高徒,虽然比别人落后,但她不慌不慢,稳稳拉紧缰绳,挥动马鞭,控制身下的红鬃马驰骋,很快就超过众人,将一群人甩在后面。


    饶是和贺兰初有过节的谢崚,也不由得感慨,贺兰初有两下子。


    结束后,贺兰初不负众望夺得魁首。


    谢崚正在鼓掌,突然听见太后的声音,“这场赛马,你觉得如何?”


    谢崚本来以为她是在问贺兰初,立刻拍马屁道:“阿初姐姐骑术精湛,令人望尘莫及,可见太后教导有方。”


    太后却摇头道:“吾让你来,不是看这些的。”


    “除了贺兰初,这些青年,都是未来燕国的翘楚,你可有看合眼的?”


    谢崚动作一滞,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谢崚今年已经十三,从她来到燕国起,燕国不少贵族打着她的主意,慕容徽并不限制别她和除苏蘅止以外的郎君接触,故而主动来接触她、朝她献媚的郎君不在少数。


    谢崚内心对尊敬长辈的定义一向非常灵活的,她平日里恭维着太后,却并不以为她事事都要听她的。


    她深深叹了口气,直接戳破了窗户纸,“皇祖母这话是想要试探我的婚事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臣的婚事儿臣自己说了不作数,还得先问过父皇。”


    谢崚直接把包袱甩给了慕容徽。


    太后一脸无奈,她其实和慕容徽说过几次,谢崚年纪不小了,大部分郎君十三四岁就已经订了亲事,谢崚再拖下去,只怕能够选择的郎君越来越少。


    可是慕容徽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并且说尊重谢崚的意见,这父女俩一个比一个会踢皮球,太后被他们气到了。


    谢崚心想,论骑术,这群郎君甚至比不上贺兰初,论文,连当初不满十岁的孟君齐都不如,论样貌,长得还没有她自己好看,她能看上就怪了。


    太后没有再说话。


    谢崚再次转眼看向场上,此时,已经换了一批人,赛马也是分年龄的,方才比赛的是十几岁的青年,现如今换成了二十岁往上的人。


    谢崚眼尖地发现,慕容律和贺兰絮也在其中,不由得朝他们招了招手,然后朝比了个口型,“加油!”


    与少年组不同,成年组比得可是人情世故,没有人敢压皇子一头,慕容律不出所料夺魁,拿着彩头——一把上好的弓,一路飞奔到了一个女子面前,低头将弓递给她,表情是谢崚前所未见的温柔,让谢崚不由得震惊。


    隔的太远,谢崚努力张望,还是看不清女子的脸,一种吃瓜无门的无力感漫上心头,正好贺兰絮过来,连忙拉着他指着慕容律的方向问道:“那是谁呀,我未来的七婶母吗?”


    “忘了吗?”贺兰絮道,“你见过的,是常姑娘。”


    是太后为慕容律选的皇妃常青,不过慕容律并不喜欢常青,他们的感情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


    觉察谢崚的疑惑,贺兰絮笑道:“殿下,人总是会变的。以前不喜欢,不代表现在不喜欢呀。”


    总结出来一句话就是,她七叔真香了。


    谢崚又将目光挪到了贺兰絮身上,“话说阿絮,你年纪也不小了,你也还没娶妻,要不要父皇替你选一个样貌好的姑娘。”


    与慕容律有母亲张罗婚事不同,贺兰絮父母早亡,他的婚事只能靠自己。所以谢崚说让慕容徽帮他。


    贺兰絮敲了敲她脑袋,“小孩子懂什么,阿崚别问了。”


    谢崚:“……”


    贺兰絮是看着谢崚长大的,算是她的半个长辈,年少时他们日夜相处,长大后聚少离多,谢崚在他眼里似乎依然停留在小孩状态,贺兰絮总是将她当成个孩子看待。


    慕容律和常青的婚礼在年前举行。


    慕容律是太后之子,慕容徽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这也是慕容徽登基之后国中的一件喜事,所以婚礼举办得极其盛大,举国同乐。


    婚礼这天,慕容徽喝了好多的酒,摇晃着酒杯,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下去。


    慕容徽不容易醉,可这天,他似乎是太高兴了,喝得头脑都不清醒了,慕容律带着新娘子来给他祝酒的时候,他凝望两人,难得开怀地笑了起来,拍着慕容律的肩膀道,“佳人成双,是何等幸事,阿律,大哥祝贺你。”


    高朋满座,灯火明灭,谢崚坐在宴席上,远远望着这一幕,忽然觉得,他的笑容之中,似乎夹杂了一丝哀伤。


    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真的太过高兴了,微笑着附和,感叹才子佳人终成眷属,却忽略了,皇帝陛下依然是孤身一人。


    敬酒结束后,他便不胜酒力,要乘车回宫。在宫人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近黑暗中,谢崚抬眼望去,他的影子被火光投在学习上,有些许落寞。


    她连忙迈步跟了上去,踩进雪地里,“父皇。”


    慕容徽回头盯着她的脸看,迷茫的目光聚焦,似乎想起了另一张熟悉面孔,片刻征神后,才笑道:“阿崚怎么出来了?”


    “衣服,父皇记得披上衣裳,喝醉酒容易着凉。”谢崚指了一下被侍从抱着的大氅,侍从这才反应过来,喊了一句“奴婢疏忽”连忙给他披上。


    温暖的大氅驱散寒意,那一瞬,慕容徽脑海中掠过了许多声音。


    “记得多穿衣裳,别着凉了?”


    “身体不好,就别喝酒。”


    “手怎么这样凉呀,朕给你捂一下。”


    “要注意身体呀……”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声音甩开,笑道,“父皇知道了。”


    ……


    过完除夕,冰雪短暂消融,谢崚已经年满十四,她的五官渐渐生长开来,宛如花苞绽放,愈发鲜艳美丽。


    趁着短暂的融雪天,文武百官跟随慕容徽,在军队的护送下,南下准备回邺城。


    然而一群人走着走着,忽然发觉越走越西,直接穿过了太行山,进入并州的地界。


    这时候,聪明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了——这根本就不是去邺城的路,皇帝陛下想要将他们拐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说:本来以为这章可以写到六千字,那么就能让母女相见了,可是从深圳回来已经太晚了,只写了那么多


    父皇已经越来越像个男鬼


    第80章 重逢(1)


    或许从五年前慕容徽带兵从邺城出发南征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将长安定为未来的国都。


    迁都邺城只是第一步,他还要关中,要整个天下。


    只不过,在过去的五年里,龙城旧部已经到邺城置业,基本上安定了下来,要是迁都,定会遭到反对。


    所以他才会选择先斩后奏,从龙城回来后直接带着人往长安去。


    ……


    营帐中叽叽喳喳吵闹声一片。


    旧贵族围绕在慕容徽的御案前,喋喋不休,试图说服慕容徽迁都不可行。


    为首的是贺兰察察,他带着一群旧贵族跪在慕容徽面前,语气恳切地道:“陛下,切不可冲动,国都乃一国中心,陛下怎么能不和诸臣商量,就擅自迁都?”


    “邺城本就远离祖宗基业,长安路遥,今后只怕再难回龙城祭祀先祖,陛下三思!”


    慕容徽明显已经被他吵得头疼,揉着脑袋不说话。


    贺兰察察以为自己说动了他,更加起劲了,“陛下,还请回邺城。”


    跟着他一起闹事的众人齐刷刷跪下,“还请陛下回邺城!”


    慕容徽目光移向帐外,“阿崚来了?”


    谢崚平日并不会在慕容徽和大臣们议政时出现,见到谢崚出现在这里,慕容徽感觉到有些惊讶。


    谢崚走到慕容徽面前,朝他躬身行了一礼,直起身子后才开口说道:“儿臣听闻,为王者,以天下为家,四海之内,皆大燕基业,何如远离之说,守小业而失大业,无异于自取灭亡,贺兰大人此言谬矣。”


    此话一出,周围的目光纷纷落在她的身上。


    没错,谢崚今天是来怼人,为她父皇解围的。


    慕容徽身为国君,有些话不便说太多太全,由谢来替他说正好。


    谢崚瞥了贺兰察察一眼,被谢崚这个小辈怼,他的脸上已经有点挂不住了。


    这两年来谢崚性情改变,对待外人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她声线冷冽,又继续说道:“贺兰大人阻拦父皇迁都,不过是因为你曾经耗尽家财在邺城修建宅邸,以供自己享乐,如今迁都,你舍不下你在邺城置办的产业,为了一己之私而为祸大燕。”


    说到这里,她转身,目光扫过包括贺兰察察在内的所有人,气势逼得众人纷纷低下脑袋,“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先祖,若是大业有损,将来百年之后,你该如何面对大燕祖先?”


    贺兰察察当即被她的眼神惊得要说不出话来了,谢崚竟然给他扣了那么大一口黑锅,现如今他顾不上劝说,连忙扑在慕容徽面前说道:“陛下,公主殿下这是愿望,微臣这全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燕考虑。”


    慕容徽这才将目光从谢崚身上移开,如果说从前他对谢崚的表现仅仅停留在欣赏和满意的程度的话,方才谢崚据理力争的模样,还真是令他眼前一亮。


    慕容徽沉吟片刻,开口道:“阿崚说得对。”


    “贺兰大人终究是老了,糊涂了,”慕容徽道,“贺兰大人的孩子年幼,从今日起,贺兰家家主一职,由贺兰絮担任。”


    贺兰察察无比震惊,“陛下……”


    慕容徽淡淡打断了他的话,转身看向众人,“诸位可还有异议?”


    出头鸟都已经被处理了,大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再有异议。


    贺


    兰察察也怕受到更重的惩罚,只好暂且闭上嘴巴。


    慕容徽将众人都打发了以后,只留下了谢崚。


    “阿崚总是会令父皇刮目相看了。”慕容徽温和地笑着,眼里闪烁着光亮。


    引经据典有理有据,三两句就四两拨千斤般将贺兰察察逼得无话可说,谢崚不愧是他的女儿。


    “今天你愿意为朕说话,朕真的……很高兴。”


    谢崚挠了挠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父皇,我长大了,当然要为父皇分忧。”谢崚咬了咬唇,提起裙摆跪坐在蒲团前,转着桌子上的茶杯,抬头道,“你说对吗,父皇?”


    慕容徽低头看着她,却品出了她话中的另一点意思。


    谢崚本来用眼角偷看慕容徽,察觉到他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去。


    慕容徽的眼神讳莫如深,他从谢崚手中取过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金黄色的茶水中倒映着金色的眼眸,“阿崚想要帮爹爹分担政务了?”


    这是他亲自养出来的孩子,虽然这几年他和她聚少离多,但对她的性子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谢崚求人的时候都是一副模样,但是对于一些合理请求,慕容徽都会满足她。谢崚的年纪,的确不小了,该进入朝廷去磨练一下了。


    于是他问道:“你想要什么官职?”


    既然慕容徽发问了,谢崚很不客气地报着清单:“三公,使持节,录尚书事,雍州刺史,加九锡……”


    还没说完,她脑壳就挨了慕容徽一下子,“要那么多,想谋反呐?”


    谢崚委委屈屈,“父皇,儿臣已经长大了,你不能像以前那样敲我。”


    看到她这副模样,慕容徽神色柔和了下来,“那你正经一点。”


    谢崚终于说出来自己的真实目的:“我想要开府。”


    她虚有东宫,却无幕僚,只有先开府,才能建立自己的亲兵,招纳谋士和贤才。


    谈判的技巧在于,先施恩示好,然后再提出一个别人难以接受的条件,最后再亮出底牌,慕容徽没有拒绝的理由。


    谢崚成功拿到开府权,回去的时候,谢崚的脚步都是飘的。


    阿蒲见她神情,就猜出发生了什么,笑着道:“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还得多谢阿蒲。”


    谢崚抬手将自己鬓角的碎发都捋到而后,微微一笑,光和微尘落在她的眉间,显得如梦似幻,“若不是你,我现在可能还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慕容徽麾下不乏能干的文臣武将,谢崚无论是想要通过军功,又或者是通过别的政绩来提升自己的名望,都需要熬很久,熬过跟随慕容徽发家的这群元老们,才有机会出头。


    是阿蒲点醒了她。


    那天在龙城郊外,阿蒲提议,让她先开府,再纳贤,将爱才的名声散布出去,才能咸集名士,与她爹的文臣武将抗衡。


    谢崚道:“我觉得你不应该做戏子,也不应该当书侍,要不来做我的谋士吧。”


    大燕东宫的谋士,听起来多吸引人,阿蒲将谢崚的稿子叠得整整齐齐,对这个邀约却毫无动容,“自古以来王侯将相,若想招纳贤才,谁不需要拿出一颗诚挚真心?”


    “殿下求奴婢为谋士,既无握发吐哺的真挚,也无三顾茅庐的恒心,就凭一句话,就想要将奴婢收归麾下,殿下未免太过随性了。”


    他的话音刚落,谢崚忽然沉默了。


    片刻后,神色收敛,从书案上走了下来,来到阿蒲面前,缓缓跪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她朝着阿蒲的方向,遥遥一拜,重新直起腰脊,她看出了阿蒲是个有识之士,绝不是个普通戏子那么简单,她是真心想要招纳他,为己所用,“阿蒲,我并非轻贱于你。”


    “如果我言语有失,这一拜,算作是我对你的道歉。”


    阿蒲垂眸看着她,少女长发及腰,漂亮的脸蛋上是满脸坚毅,她认真起来的样子,还真是容易让人着迷。


    阿蒲将她扶了起来,“算了吧殿下,请我当谋士,可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他替她抚平了裙摆,“殿下此刻,还不够格。”


    ……


    过了抵达长安已经是三月初,关中乍暖还寒,又下了一场大雪。


    再见到苏蘅止,是在宣室殿前。


    没错,宣室殿,长安的宣室殿。


    建康城皇宫就是仿造长安皇宫建造,所以诸宫殿布局和长安一模一样。


    谢崚收拾好东西,忽然听见长安令进宫面见慕容徽的消息,连忙赶来过来,正巧碰见苏蘅止述职结束,从大殿中出来。


    远远的,谢崚就看见一个身穿紫色官袍的少年在大雪中拾阶而下,如玉的指节执起一把油纸伞,他眉间红痣在白雪的映衬下,沾染了几分神性,高不可攀。


    对上目光的那一刻,双方都愣住了。


    分别这几年,他们一直在用书信往来,只有在看到对方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对方最真实的变化。


    谢崚未语先笑,心想真好啊,她的小未婚夫没有长歪嘛。


    看见谢崚笑,苏蘅止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远远望着,以上一下,傻乎乎地笑。最后还是谢崚觉得这样子太傻了,抓起地上的雪球,就朝着苏蘅止扔了过去,准确无误砸到他的脸上。


    砸完以后,还挑衅道:“哈哈,被偷袭了吧!”


    “来呀,来追我呀!”


    话罢,转身跑向雪地中。


    “你等等!”


    打雪仗,这种游戏谢崚和苏蘅止从前在建康城玩过许多次,甚至在邺城也没少玩过,只不过长安的雪更大,他们玩得更尽兴些。


    不多时,谢崚没了力气,倒在雪地里,呼呼喘着起,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粘上了雪白的痕迹。


    “别睡,雪上冷。”苏蘅止想要拽她,却反被她双手拉住,险些一同栽倒在雪中,“好累呀,阿止哥哥背我回宫吧!”


    她痴嗔撒娇,苏蘅止拿她没办法,只好道:“行,你起来。”


    “我要你拉着我!”


    谢崚似乎对他任性了许多,苏蘅止对她的撒娇毫无招架之力,将她拉到自己的背上,轻轻松松背了起来。


    谢崚趴在他的肩膀上,毫不担心他会体力不支将自己摔下来。


    漫天风雪,两人走上甬长宫道上,谢崚忽然觉得好高兴,情不自禁趴在他的耳边低语,“我好想你呀,蘅止。”


    苏蘅止眸光一颤,随后语气温柔地回应,“我也想念殿下。”


    轻柔的声音,散在无边风雪中。


    书信传不了太多思念,明明攒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在见面的时候说给对方听,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两人却什么都谁出不来了,只希望时间再慢一些,再慢一些。


    然而


    ,两人走着走着,忽然间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暗骂,“你个疯婆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赶紧回去,莫要冲撞了殿下!”


    谢崚愣了愣,“前面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