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因为对方脸上带了伤疤,他才没有第一时间看穿这男人,可凭借着对方的身形和骨架,他终于确信这是另一头凶悍的狼——比他更野蛮更糙还更暴力,从墙上那些跟飞镖似的,随意钉在大头照片上的刀就看得出来,这家伙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反社会分子。


    以往时渊序总是有点可笑的虚荣心,他喜欢跟一切一样跟他不要命,又叛逆的家伙暗地里比较,究竟谁更胜一筹。


    可如今他不想比了,这个家伙浑身笼罩在一层很深的戾气中——其次,对方就是他自己,


    他忍不住怀疑,这个时渊序早些时间,又经历过什么?


    看着旁边油漆桶上的照片框。


    只见照片中的猫儿眼少年无助地睁着大眼睛看向照片,而身后则是好几个穿着旧衣服,面貌沧桑的叔叔阿姨。


    “……我看着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家,就我们几个拉扯着他长大,如今也快长大成人了,唯一对不住的就是……小序没有公民身份,上不了正经的学校,不然以他的头脑,到哪都会有一番成就的……”


    旁观的时渊序还能读取到一些稀碎的回忆,心猝然一痛。


    “我还有个弟弟……而弟弟,就是我原来的亲弟。”


    时渊序不由得心惊,连带着呼吸也滞住。


    这个世界的他,竟然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贫民窟,并且成了叛逆组织的混混,与现在的他殊途同归,却其实截然相反。


    那是绝对不同于被邹家收养的一切——垃圾填埋场找食物果腹,和大大小小势力的街头混子周旋,还有浑身上下永远都愈合不了的伤疤,冷天永远盖不够的被子,看着整齐有序的城里少爷小姐那一刻油然而生的自卑,上城区人的鄙夷眼光,常年在电玩厅和酒吧跟人赌博。


    纯放养长大,肆意生长却浑身带刺,因为再无人疗伤,刺只能成为自己护住自己的甲胄。


    ……


    不同的经历,可以把一个人重新推翻重建成另一个人。


    时渊序扫视了酒吧周遭的人,由于小弟小妹已经离去,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人,但仍然不算少。


    原来这个叛逆组织的成员不仅仅是那些有着罕见病,被上面组织拿去做试验品的存在,更加是贫民窟的大部分人——规模可比他在原来世界的组织要大得多。


    这里的时渊序——


    是所有底层人的头。


    剩下的人有人为他倒酒,有人为他拍去肩头的灰,有人甚至在手臂上纹着他的名字。然而,他并不觉得这是功勋。


    这里的他活得太累,面上骄傲又能给谁看?没有亲人,没有家人。


    ……


    此时酒吧喧闹,作为老大的那个时渊序也兀自在一角静静地喝酒,抽烟。


    时渊序蹙着眉看着沾染恶习的自己,简直就像是看着精神小伙版的自己,但又觉得他惨得可怜,不想怪他。


    “老大,门外有人找你,说有急事一定要见你。”这个时候,忽然有个女孩叫住了他,准确地来说,是那个作为叛逆头头,一脸桀骜的时渊序。


    对方不耐地将含着的烟踩在了脚下,碾成了灰,然后出去了。


    时渊序也不允许自己就这么傻站在这,他跟着出去,却见外面已经是暴风雨。


    他顿然一怔,发现门外站着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对方从头到脚都封得严严实实,帽子,口罩,墨镜,手套,在这种阴天之下,身高修长的人更加显得有分阴森可怖。


    “做完这次,时先生就收手吧。”


    但老大时渊序只是毫不在意似的,他桀骜地吐出一口烟,下勾眼格外凛冽,含着挑衅的笑意,“怎么,是你们害怕了么?”


    那人只是发出几声低笑,“害怕?不,我们只是来转告时先生,有的时候,不要跟命运这种东西过不去。有的时候,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你知道我不可能放弃。”这个时渊序扬起下巴,“我说过了,不让神庭的人全军覆灭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任何留恋。”


    “嗯,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黑衣人淡笑道,“先生说希望大家能在跨年夜那一天能看烟花,却唯独没考虑过自己。”


    他猛然一顿。


    可他随即别开眼神,“我对聊家常没有兴趣,没什么事就早点走吧。”


    “先生留在神庭的眼线,是我们主安排的。”黑衣人忽然说道,“时先生在明天的计划里,明明没有给自己安排退路,不过不要紧,明天事成之后,时先生请马上离开这个星球,如此便可逃过一劫。”


    “我没有让任何人帮。”那个时渊序此时暴躁地将烟踩在脚下,神色不善,他的机械臂闪着冷光,连带着机械手指握紧,下意识地放在腰侧的枪把,“还是你们觉得我是个废物?可笑至极,我记得我不至于让一堆人为我收尾。”


    “先生大可不必如此警戒,是我们的主偏偏要帮。”黑衣人悠悠道,“既然要帮,自然是要还的,不过先生如果死了,那就什么都偿还不了了,不是么?”


    时渊序怔愣了半晌,随即哂笑了几声,“你们的主该不会是那些黑市上要索了我的命的买家吧,放心,如果真的欠债不还,大不了你们把我劫走。”


    黑衣人只是神秘地笑笑,“主要的,可不仅仅是先生的命。”


    时渊序蹙了蹙眉,似乎很不悦似的——旁边的时渊序清楚得很,以他那个顽固的心思,无论哪个世界,一旦有人帮他,就相当于否定他自己的能耐,自己肯定是不甘心的。


    只是……这个主该不会是?


    此时时渊序竟然有种细思极恐的感觉——莫非,这位不具名的主,就是在背后看着一切的人吧?


    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呼吸忽然一窒。


    不,不对……他告诉自己,在其他世界,他和湛衾墨之间或许压根没有任何交集。更何况,以男人的心思,帮那个成为混混老大的他又有什么好处?


    此时画面又猛然间坍塌扭曲成一片,时渊序还没咂出个所以然就从碎片的缝隙中坠落了下去,可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此时此刻竟然是观赏烟花的露台,远处还是一簇簇烟花绽放,可近处的他,竟然躺在一片血泊中!


    那个时渊序的机械臂还零零碎碎地发着光,却最后又暗了下去。对方不甘心地睁着眼眺向天空,此时竟然刚好看到一簇一簇的烟花在远处的夜幕上迸溅开。


    “哥哥……哥哥振作起来……”一个女孩匍匐在他胸口呜咽道,“快点来人救哥哥……”


    女孩儿也是贫民区出来的,今天为了看烟花穿了一条难得干净好看的花裙子,她稚嫩的手不断地用手帕和裙子摁住时渊序的胸口,只见对方胸口上哪血淋淋的弹孔正在汩汩着冒着血。


    原来是他替女孩挡了一枪。


    “他们……注定是要杀人的。”那个他攥住对方的手,一字一句道,咬着牙,却没有露出半分悲伤,“……小妹妹……不要管我……”


    他那只本来就迸溅火星,将近崩溃的机械臂最后再推了小女孩一把,小女孩被推向了远处一脸哀伤愤慨的贫民区同胞们,有人咬牙切齿地准备上前,结果这个时候几声嘹亮的枪响,惊得四下的人只能四散逃开。


    旁观的时渊序骤然心口一惊,环顾四下,一排戴着面具的白袍人正好站在那个垂死的他跟前,身后有着可怖的,纯黑的层层翅羽——black wing,死亡的开始,生命的终结。


    原来意外还是发生了,烟花现场的时候,监察司的人发现了下城区的人混了进来,义无反顾地抬起枪对准了一个小女孩!再然后,审判官也来了。


    而此时有一个男青年猛然间出现,挡住了子弹。


    此时时渊序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有脚步声逐步靠近。


    “时先生,我们早就预料你会出现在这里,倒不如说这个子弹是冲向了你。”审判官成员说,“有的人明明自身难保,竟然还想着拯救别人,该说你是天真好呢,还是愚蠢好呢?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妄想着带一群下水道的老鼠来看烟花的人?你知道按照联盟法,没有公民身份的人擅闯入内是要直接坐牢的么!”


    躺在一地血泊的时渊序抽痛着偏过视线,唇角却嘲笑似的,“联盟法……是来约束公民的……关我屁事?”


    “时渊序,前面几场爆炸案都是你策划的吧,神庭已经判处了先生的死刑,到现在如果还不悔改的话,那就别怪我们当众处刑了!”


    这下四下的群众更加是惊慌失措,有一股强大的威压靠近众人,“还来了审判官……他们是来处刑的吗?”“为什么连宇宙屠夫都来了!”“这是冲着一个人来的架势?还是要灭我们所有人?”……


    “各位市民保持距离,否则就是违反神庭秩序,将同样受罚!”


    其他的人敢怒不敢言,纷纷推开了,只剩下监察司和审判官们站在时渊序面前,活似一批刽子手,又像是整整齐齐的送葬队伍。


    倒在地上的时渊序忽然发出几声笑,哪怕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可目光仍然矍铄得很。


    “对付我一个……你们就派了那么多人?……看来你们也不比下水道的老鼠好多少……”


    “时公子死到临头,就没有什么别的想说的?”此时审判官当中突然出来了一个人,“凭借时公子这么莽撞的个性,竟然能不留痕迹地策划出一场巨大的爆炸案,不得不说天赋异禀。”


    “……那是因为你们废物……”堂堂的叛逆组织老大,哪怕此时躺倒在地上的血泊里,也只是懒懒地掀起眼皮,不屑且傲慢地睨着他们,“不过看效果也没什么用,还是留了你们这些活口。”


    为首的人顿然像是被膈应住了,随后掏出枪支,破口大骂。


    “你真以为一次性就能把我们的人杀完?时渊序,死前最后再你一次机会,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血泊里的男青年此时竟然笑了,他笑得浑身发颤,笑得让人毛骨悚然,那双漆黑的下垂眼此时变得格外幽深,像是沾了血的弯刀似的闪着恻人的目光。


    “你这个疯子——”审判官揪起了他的领口,“不说是不是,那就送到神庭,让你体会想死却死不了的痛苦……”


    此时时渊序却还是在笑,他忽然下巴微扬,看向了天幕,说。


    “新年最好看的烟花要来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其他人也过来,把他抓到神庭审问去!免得他偷偷搞什么小动作!”


    可此时,监察司和审判官们都顿然一怔,只见远处真的燃起了一簇一簇火光,天幕上果真出现了更大更艳丽的烟花!


    可审判官和监察司的成员们定睛一看,面具下的脸都扭曲了!


    那一盏盏火光,正是来自至高神的教堂!


    每过一秒,都市建筑群就突然生出新的火光,定睛一看,那些火光竟然全是至高神教堂,而一旦一座教堂建筑燃烧爆炸的时候,同样有一簇火光窜上了天,爆开成了烟花!


    此时天幕上接二连三地爆开了烟花,不知情的人甚至还以为是市政府自己开办的烟花仪式,从大街小巷纷纷涌了出来出来看热闹,还说说笑笑地指指点点。


    “杀了他!!!”审判官当机立断扬手,所有子弹都打向了垂死的男青年,可对方竟然除了吐了口血,面色不改,依旧肆无忌惮地笑着,“最大的烟花还没来呢……你们……那么着急……做什么?”


    “你说什么——”审判官们嘶吼,“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这么干简直是渎神,你会不得好死的!”


    可所有神庭的成员此时看见看台这边忽然爆裂开什么,紧接着,一震巨大的火光和热浪猛烈袭来,直接吞噬在场的所有人!


    竟然是这个不要命的时渊序在看台上绑了无数捆炸药!


    “……这才是……我给……他们看的烟花……”


    所有人顿时被火光淹没,随即,天幕上猛然间划过一丝迅猛尖啸的火光,然后在漆黑的天幕上爆开格外炫丽灿烂的金色雪莲,相当汹涌地怒放着,引燃烟花的正是看台的无数捆炸药。


    一瞬间,天幕亮如白昼,白昼如焚。


    这一束烟花,确实是这一夜最绚烂,最大的,


    ……


    此时。


    忽然间,整个世界沉寂了,所有的一切都停住了,连烟花都凝固在了半空中。


    忽然一个高挺的身影停驻在看台边缘,火舌,热浪,已经崩裂的钢筋水泥,断裂的建筑物——正如末日似的的景象。


    “主,他就是不听劝,如今人没了,您也别管了,本来嘛,凡人的命就是贱如草,不是因为这个死了,就是因为那个挂了。”此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祂跟前,阴恻恻地笑道,“下属明明已经劝过他了早点收手,所有去往其他星球的运输机都为他耽误了两个小时,结果这家伙还是要来现场送命,可怨不得咱呐。”


    那个高挺的身影披着一身漆黑的披风,隐约可见漆黑如瀑的发和嶙峋的骸骨。


    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渐渐张开,原来这是男青年随身携带的马口铁盒,已经在热气流下瘪了一半,里面还有几颗薄荷糖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


    “哪怕死,也不愿意放弃复仇么?嗯,真让我好奇,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付出性命也在所不辞的,尊严,自由,还是执念?可这些东西随着死去之后也一文不值了,不是么?”


    祂低沉靡丽的声线,竟然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无奈。


    作为堂堂众鬼之主,平时咂磨太多世人的恶,本就对凡人不以为然,可祂不知为什么,却独独要思索一个顽固倔强的大男孩。


    “不过,这才像你。”


    忽然间空气又流动了,火光四窜,炸药的气焰张牙舞爪着,一股强烈的风突然吹向了高挺的男人,将对方的兜帽都吹开了,邪神本体的真容在暮色中暴露无遗,半边是可怖的骸骨,半边妖孽的面孔。


    “只是奇怪的是,神庭的人让那家伙交出背后的人,这家伙竟然一句话都不说,如果说了,没准还能被饶一命呢……”廷达此时在旁边冷笑道,“他可是少见的容器呢,本来神庭暗地里留意着他,决定放他一马,慢慢让他归顺。”


    “没想到他这么破罐子破摔,要是他把咱们供出来,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维诺萨尔此时顿然一怔,薄唇渐渐轻佻地上扬。


    不存在的心,泛起一丝波澜。


    难道这也是来自于男青年的尊严么?


    莫名的,维诺萨尔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五脏肺腑有什么被撕扯开来,脑海中竟然出现了一个个片段,男青年漆黑的下垂眼直直望向了他,带有血渍的唇一张一合。


    “我本来就不指望……你能实现我的愿望……”


    “我只是……告诉你……”


    “那座教堂……”


    “是因为我曾经相信过。”


    祂血眸微微一颤,随即,绽出的是浓郁的血腥。


    啊,倔强的小东西。


    原来你的相信——


    是指信我-


    作者有话说:高能要来了[摊手]让我冷静一下


    明天和后天可以一起看


    我不介意完结之后再从头到尾看一遍[让我康康]


    这章修了一下


    第192章


    维诺萨尔此时半捂着面庞,一边好笑似的哂笑着。


    “这就是你不甘心也硬生生要对抗的世界么?嗯?了不起的时先生,还真是……”


    祂向来便是对世人作壁上观、锱铢必较的邪神。在大男孩被押上祂的王座前,他们之前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理所当然的,祂拒绝了男孩的乞求——


    可为什么那本就麻木的心忽然涌入绝望、窒息、痛苦、悲伤、无奈、叹息……明明是以世人痛苦和邪恶为乐的祂,竟然却鲜明地感受到世人的痛苦。


    “真是天真。”


    却也是遗憾。


    ……小东西,你很痛吧?


    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没有因为自己的流血牺牲发生任何改变。


    眼睁睁看着屠戮自己家园的罪魁祸首依然安然无事。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命运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操纵,如何反抗也无能为力。


    是啊,这世界多么不公平。这么肮脏,扭曲的世界,为什么却能一直长长久久地存在?是因为众神也逾越不了秩序,所以凡人更应当服从板上钉钉的命运?


    而小东西曾祈求的神灵,甚至拒绝实现愿望。


    此时维诺萨尔忽然自嘲似的低笑,“呵呵……”


    仿佛在笑这一场是荒诞戏剧,可却又是在笑,自己已经成了剧中人。


    众鬼之主,无心之人。


    可男孩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簇就像是刻在了祂脑海里,就像是心头上的咒,唇间上的毒,只要祂一起心动念,就会五脏肺腑都在作痛。


    不甘示弱,目中无人,随时随地都一身反骨准备着抗争的模样,究竟要吃过多少苦头才罢休呢?


    就像是在琢磨一道永远都解不开的题,一本永远都翻不透的书。


    “嗯,看来这一切不能就这么结束了。”维诺萨尔哂笑道,“仅仅是想要改变自己的童年,就认为不会做混混老大么?……真是天真的小东西。”


    “来吧,不如看看这个世界到底会变成什么样,不如看看你为之洒热血的目标……一旦实现了,会是如何?”


    此时廷达顿然一怔,“主,他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现在早就凉透了准备投胎了,您还要给他做什么?”


    “他的命是审判官夺走的。”维诺萨尔缓缓道,“如此便能推断出,其他世界的他也是同样的结局。”


    廷达额头冷汗直冒,“主,做下属的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独独对他一个人……”


    “有趣罢了。”这个冷情冷漠的邪神却是轻描淡写,“他不过是我的猎物。”


    此时在旁看着的时渊序已经经历过好几轮精神冲击,他本以为自己再一次看到自己死去已经能让自己麻木,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冷清冷漠的男人却出现了。


    难道……


    时渊序呼吸一颤,那个在幕后摆平神庭内线的主就是指他么?


    哪怕在这个他孤身一人的世界里,男人也这么出现了么?


    可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仅仅是因为他看上去一腔热血却一无所有的样子……很可怜么?


    时渊序此时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哂笑——


    锱铢必较的男人。


    冷清冷漠的男人。


    除非是为了看他各种惨不忍睹的模样,不然他知道,男人一定是在做慈善。


    他颓然地靠在旁边。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


    无数平行世界的他都死得千奇百怪,也死得很早,很惨。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无意间被那个恶鬼推入一扇房门后看到这一切的,没准这一切不过是幻象。


    可他说服不了,幻象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可闻,甚至连他自己都要被逼出一些不该有的回忆似的。


    想到男人本性的恶鬼,最后跟他说道:


    “就让你享受尽祂为你屡遭的永远的绝望吧。”


    等等,这究竟是谁的绝望?


    时渊序感到万分头痛欲裂,捂着头,不对,这一个个世界的他,分明是他死得那么惨,可那个鬼说的是——


    祂的绝望?


    忽然间,无尽的黑暗中,又涌现出无数的记忆碎片似的。


    他鼻息急促了许多……顿时呆立在远处!


    只见一幕幕画面,全是他的!


    沾染着血迹的白色小绒球,在沙漠之上。


    被男人拾起,揽入怀中。


    可紧接下来,时渊序瞳孔骤然一缩。


    无数熟悉的面孔和身影,而这些都是他!只是这些眼前的他竟然都——


    ……


    ……


    那个他满身束缚带的捆绑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旁边的心电图刚好长长地发出”滴”的长音。


    年少的躯体已经僵冷。


    “濒危族群本来就脆弱,能存活到15岁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们也派人过来接收一下尸体,趁还没完全死透还能进行器官移植,对了,叫赵教授过来,这不就有现成的医学案例?”


    “这下子百分百能出成果了!联盟医学奖不就缺合适的医学案例了么?”


    冰冷的病房,冷漠的医生,而病床上的铭牌只有一串冰冷的编号。


    ……


    那个他倒在一片血泊中,却是在街边斗殴中被硬物击中了后脑勺。


    留下一地狼藉,刚好下了大雨,救护车来得很迟,尚未成年的少年早已孤独地阖上了眼。


    “据说他是外星球来的……唉,从小就没有爸妈,跟着那帮混混鬼混迟早出事,只是没想到那么早……”


    ……


    那个他孤零零地站在孤儿院的高台边缘,赤裸着双脚,然后——终身一跃。


    现场人声嘈杂,小小的身躯已经蒙上了白布。在场的有两辆车,一辆车通向医院,另一辆通向殡仪馆。


    “那个孩子据说一直不愿意找新的监护人,所以扔到孤儿院了,没想到会选择走到这一步……”


    “明明长得那么可爱,脾气却那么倔,据说当时有人嫌弃他是濒危族群,他连续不吃饭一个星期……”


    “可能那孩子本来就不想活了吧,刚从母星回来的时候,就不吃饭好几个星期了。”


    “小小年纪,就经历这些……换做是谁都熬不住啊。”


    ……


    那个他葬身在战场,被敌人的枪林弹雨淹没。


    “那个时渊序的中士哪去了,怎么还没归队?”军事基地的军官怒了,“不是说要清算每一个人头么。”


    此时军队的众人却都沉默了,半晌,有一个人过来,“我们没有找到时渊序中士本人的尸体,但是……我们找到了这个。”


    所有人顿时目光凝了,只见担架上是一只血淋淋的小绒球。


    ……


    那个他被挟到富豪家的地下室,将近成为了有钱人恶趣味的禁脔。


    牢笼外的男青年死死地不肯进去,几个管家硬生生要将他推进去,“我们老爷买了你,你哪里也别想跑。”


    “做老爷的宠物,多少也比那些贫民窟鬼混的混子强,以后大把荣华富贵可以享受……你就放平心态,学会在床上讨好老爷,老爷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


    结果男青年眼见管家要带自己走,索性一头撞死在牢笼上。


    坚硬的钢铁直逼脑袋,再倔强的狼也没了生息。


    ……


    时渊序脑袋嗡嗡的。


    他竟然……在这些世界中都早早地死去了。


    可此时他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极其渺远的在这一切尽头传来!


    “下次回溯,你也有可能直接过了十五年,三十年,甚至是……他的一辈子。最后,你只能看到他的坟墓,并且,这是不可逆的。没错,我没说错,‘作弊’是不可逆的。”


    “你控制不了这个世界的时光流逝回来你很有可能看到的是他早已成家立业,又或许已经成为一抔黄土,回溯会不断产生时间偏移,永远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时间点。”


    “回溯会导致时间越来越往后,也说不定会回到开始,但是时间差不可能缩小到五年,你注定要负他,你注定要错过他成长的关键瞬间,很有可能回来的时候他早已把你放下,你的执着就像是一人的痴愚,一人的癫狂,你有可能最后什么都贪图不了。”


    “你会失望的,维诺萨尔,凡人跟神明注定不能共通,你费尽心血获得的一切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玩笑。”


    时渊序错愕地,震颤地循着声音的踪迹。


    可这一切都隐藏在幻影和迷障之后,他看不真切。


    却唯独听得分明!


    “那我便让他拥有和我一样的痛苦和爱。”


    那声音蛊惑磁沉,不可能是别人。


    “维诺萨尔,你是个疯子。”


    “是又如何?你们都因为秩序而陨灭,却没想过秩序定下的未必成真,一次不行,那千次,万次又能如何?如果全都失败,也只能还不够争取的代价。”


    “好,我最后叮嘱你一句,维诺萨尔,只要‘作弊’你稍微泄露一分半毫,那你处心积虑千回百转的所有心血都会付之一炬。”


    那男人玩味地冷笑。


    眸却燃烧着地狱般的业火。


    “有趣。”


    “你该知道,这世间,已经没有我可以害怕的了。”


    “我只能告诉你,你注定得不到他,只能看着他渐行渐远,你救了他一命,那已经是你能做到的最大的程度了。”


    “维诺萨尔,不要贪婪。”


    ——


    时渊序内心越发抽痛,他感觉自己脸上都是湿冷的汗,可是湿冷的汗不会如此咸腥,那么,或许是泪水。


    就这么不知不觉中,他阖上了眸——直到一阵刺眼的暖光袭来,再睁眼,是室内低音大管风琴铺陈底色,偶尔伴以羽管键轻吟的悠扬旋律,交杯碰盏的声音,穹顶的古典莱茵花饰铸造小托座与玛瑙环的光影相映成趣,空气中还洋溢着冰镇柠檬草与少许白桃调性的香槟气味。


    然后他就这么看向了远处,目光就这么呆住了。


    远处此时一阵嘈杂。


    “邹家的长子如今已经是帝国少校,四星勋章,前不久才参加了阿卡曼空中作战演习,敌方在演习半个月后终于妥协了港口条约,给帝国联盟让步。”


    “真了不得,钟小姐好狠的目光,当初力排众议收养的他,如今果真是一只彪悍的猛狮,据说如果不是作战经验要超过七年,不然这一次虫洞保卫战的首席执行官要非他莫属。”


    ……


    湛衾墨此时默不作声地捧起一杯摇曳醇厚波光的酒红液体,一边慵懒地靠在宴会大厅的廊柱边。


    他修长高挺的身姿穿得是考究的藏青色西装,暗纹提花绸缎,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紫檀木杖。


    星际时代穿古典制服的人很多,但是穿得一身古典的翩翩公子,还有如此妖孽异常一副相貌的人不多,还如此超脱凡尘的不多,男人一头垂泻的银发,狭长凤眼更加是宛如贵族世家的带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大公。


    许多女嘉宾掩着面脸红着打听他的来路和身份。


    可男人的目光从头到尾只是注视着那一隅,就像是他不曾在意过任何人。


    此时当年脆弱苍白的漂亮少年如今是有着米色肌肤,五官气质硬朗的狼,穿着深蓝色军装,胸章勾勒出光辉,透着一种久经战场的男性应有的凛冽气息。


    那双下垂眼尤其动人心魄,或者说,透着一种已经谙熟世事的深邃。从头到脚的每一处身段线条都精心锻造。在军队长期待着的人,不能太壮,却也不能太瘦,那一层在大男孩身上紧实的薄肌,撑起了古板僵硬的军装制服。


    时渊序身旁也有女眷,是邹家来往比较频繁的齐家,女眷梳着一头深黑色的瀑布长发,一双眼睛顾盼生辉,一边娇嗔道,“渊序,晚宴后来我家庄园,我母亲非要我拉着你参加家庭晚宴,说想让你听听她做的新曲子。”


    时渊序早已不像是当年那个待人生硬,羞怯的小小少年,他只是娴熟地笑道,“好,你母亲弹的《潮汐》我最喜欢。”


    湛衾墨那双凤眸,就这么眺向沉稳的时少将。


    “主,您在这待着做什么?鬼众和祭司已经在鬼域等着您了。”


    “交谈,2415个因果。”


    此时冷清冷漠的男人忽然说出这么一句。


    此时舞曲响起。


    时渊序侧身将齐小姐揽入怀中,齐小姐耳朵发烫地靠在他怀里。


    “共舞,4082个因果。”


    湛衾墨轻抬视线,唇角似笑非笑。


    最后——


    齐小姐羞怯地突然抬头,怀春少女般的吻了吻时渊序的脸颊。


    湛衾墨目光垂落,唇角的笑意倏然又冷却了几分


    “10024个因果。”


    “我们走。”随即,男人依然优雅从容地背过身去,他忽然察觉到旁边聚集的一堆女嘉宾,“抱歉,女士们,我今晚还有别的事,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另外……”他笑容不改,眼睛却全无笑意,“祝你们找到合适的舞伴。”


    穆西沙傻眼,“主,你看了那个男人那么久,不和他认识一下?”


    “134319个因果,”湛衾墨冷笑,“不值。”


    说罢,他掉头便走。


    穆西沙这个糙汉却更加茫然地在原地揉揉脑门。


    不值,那主在原地看那么久做什么?


    ——


    “还是不插手,耗费精力,我又得到什么?”


    湛衾墨就这么悠闲地,却又疲惫地靠在宇宙尽头的混沌之阁中,萨拉克斯在旁边打趣,“你向来如此,既然想开了不插手人间事务,就跟我和涅莫拉去喝一杯,你要知道大祭司算过你所有的劫,都是和人有关。”


    湛衾墨冷笑,“‘秩序’规定不能占未来,既然如此,他算的又是哪些?”


    “时间就是个伪概念,我管你未来现在还是昨天,会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这一点就够了不是么?”萨拉克斯翘着二郎腿一边擦着贝斯的琴弦,“涅莫拉,这位鬼主突然间发善心了,你得劝劝他别作死。”


    涅莫拉此时梨花带雨地开始说道某某神灵如何陨灭如何因对凡人起心动念瞬间去世,甚至灵机一动开始说起了上古岁月从神创世之后的种种。


    湛衾墨索然无味地轻抬眼睫。


    神不能插手凡人因果。


    可是今天他的小东西,又要以何种方式死去呢?


    此时小时渊序忽然被医院的男护工掀开那薄如蝉翼的病号服,然后触碰那雪白的肌肤,手还偏偏再往里面探多了几分。


    “小朋友,我来给你做做身体检查。”


    ……


    他此时凤眼猛然间绽出血腥。


    此时小时渊序被一个陌生的银发男人揽在怀里,他想转过头,却被湛衾墨摁着头,“别看。”


    男护工的尸体高高挂在自己家的房梁上。


    “叔叔,是神派来救我的吗?”小时渊序的猫儿眼忽闪忽闪地看着男人,“叔叔……能不能不要走。”


    此时湛衾墨浑身已经被金色丝线捅穿了,全身渗透着黑色的血,但是凡人看不见。


    他此时缓缓看向怀中的小时渊序,只是淡然地笑,“不要走?嗯,也不是不行,可是你必须给我很多很多……”


    ——


    然而,那个小屁孩还是太脆弱,这一次他是从高楼下摔了下来。


    “叔叔……你到底是谁”


    此时怀中的小男孩孱弱的身躯狠狠一颤,只见一个如同神明般降临的银发男人就这么揽住了他下坠的身躯。


    小时渊序为了逃脱孤儿院两个贩卖儿童的家伙,不惜从窗户上跳了下来,他早就听闻一旦被贩卖,后果还不如死。


    只是眼前那个男人却许久不说话,此时湛衾墨浑身上下忽然被金色丝线贯穿了,他唇角洇出了墨色的血。


    “维诺萨尔,你已经耗费了215415635个因果。”


    “你应该知道的,你的注定贪图不得——贪图不得与你所爱之人长久相伴,这一次的因果,将翻了一万倍。”


    湛衾墨冷笑着拭去唇角的血,“啊,我不至于傻到因为一件事就这么陨灭。”


    ——


    又一次。


    病床上的猫儿眼少年,忽然半夜起了身。


    “叔叔,你拿着……这是我给你……雕的小木像……”


    猫儿眼少年奄奄一息的,那白皙的脸庞看着男人,一边用软弱无骨的手硬生生地拿起来。


    “你……对我很好……可是,我……我注定活不久……”


    湛衾墨俊美无俦的脸庞,唇畔渗出暗色的血,他掌心拢着少年小小的手,“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了?小东西。”


    少年竟然有几分狡黠地勾起了嘴角,“每次我心里默默许愿的时候,我总感觉……总感觉叔叔就会出现……所以……我觉得叔叔肯定……不是普通人……”


    “是我信的……是我信的……”


    可是少年终究垂落那只惨白的手,一动不动了。


    ——


    又一次,不知道是哪个世界。


    “他走了。”


    湛衾墨看向坟墓。


    “先生节哀,那场手术注定要做,但成功率极低。”


    他偏过头,哂笑。


    “5%不到的成功率?”


    “濒危族群本来就存活率不高,唉……他这孩子也挺可怜的,早点走也好,来世希望投胎个好人家。对了,先生,他还留给你一封信,说如果你如果再也没来看他,就直接烧掉,说实话,我们本来刚才就……”


    湛衾墨打开信封。


    “湛先生:


    我知道你大概率不会回来看我,因为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也消失了。


    但是我还是很想你,不管是什么时候,哪怕你只陪了我三年。


    我希望你现在过得不错,当然,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我还是可以祝福你的,因为你还有一点良心。


    但这封信我不敢写太多,因为万一你没来看,浪费我的笔墨就算了,还让我觉得自己很愚蠢。他们都说我很傻,一个在我生死关头都不来看我的人,凭什么我死后就会来看我?但是我想到,万一你也有难言之隐。


    当然,大概率你已经忘记了我,希望你好自为之,因为小孩的记忆力都很好,你不要再让第二个小孩等太久了,因为这样他会恨你一辈子。”


    时渊序此时内心抽痛得难以呼吸,上面那封信的信纸上盖着他小时候珍藏的小兔子勋章,上面还刻着“帝国第三附属小学 三年(6)班时渊序”的字样。


    他忽然跪倒在地——


    这一次,唯独是他。


    却是真正的,这个世界,认识湛衾墨的他-


    作者有话说:开始上强度了,请坐稳扶好。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宝子们


    (这就是我不喜欢绝大多数网文的原因,剧透都写在文案里了还看啥,套路和梗文是给没有水平的作者安排的,没意思)


    第193章


    神很可恶。


    神可以看到很多无数的他以各种各样的死法死去,惨不忍睹。


    当然,时渊序觉得更可恶的是自己竟然现在才知道这一点。


    他一腔孤勇一头热血或者在男人眼里只是将死的预兆,这就是他总是在那双凤眼只能看到作壁上观的淡淡揶揄的原因。


    他在他面前死了太多次,以至于时渊序甚至怀疑,究竟湛衾墨眼中的自己,是咽气的时候多,还是活着的时候多。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要在湛衾墨面前气急败坏怒不可遏,因为他知道他的一切尽在他掌握,他知道只要男人不说出真相他就永远在痛苦中打转。


    “伊格,你给我滚出来。”时渊序开口说,“我已经……”


    声音在空寂的诡秘空间回荡,只有他一人。


    他不能逃脱,哪怕接二连三扑面而来的都是他的各种死亡。


    时渊序一只筋骨分明的手就这么连骨节都勒得发白,这就是“十大原罪”带来的悲剧效果是么?他接下来,还要目睹自己死去多少次?


    他甚至不敢看下去——之前那些平行世界大大小小的时渊序已经让他心惊肉跳,可如今他发现自己走到的“片区”,是这个世界的自己。


    可是他已经逃离不了这里,只能闷着头向前。


    可他忽然感觉眼前的氛围不一样,似乎那些画面……


    那些画面本属于另一个人的视角。


    ……


    晦暗的天。


    熟悉的雪白建筑。


    还有警戒线外喧腾的人群,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家属哭天抢地的声音,抢险救灾的人员吆喝声……


    “帝国附属第一医院因为一名歹徒威胁,突发爆炸事故,死伤人数已经高达五万人”


    “在隔壁埃尔法星系的三大核电站同时被引爆,引发该星系总计五千四百四十万人死亡,据调查,该炸弹属于远程操纵的星链炸弹,属于尖端科技,目前仍然未能查到幕后凶手。”


    “当中有英勇牺牲,及时协助医生病患及时脱离现场的伟大战士们,如帝国联盟第十三支队协警刘泽,十五支队队长蔡恒警官,附属第一医院护士长吕莉华女士……”


    “但同时,我们也牺牲了帝国联盟历史上一名天赋级别的出色战将时渊序上校,由于现场救援仓促,该星链炸弹为九大星系历史第一次触发,时渊序上校竭尽全力用拆弹知识遏制歹徒触发炸弹,争取到了整整多五秒的救援时间,刚好让本医院的抗癌最新成果能够成功脱离灾难现场……我们将永远铭记他们的付出。”


    湛衾墨就这么看着已经是废墟的帝国附属第一医院,旁边已经围上了好几层警戒线,外国的记者此时还在旁边报道,“The First Affiliated Hospital of the Imperial Alliance is a husk—its wards shredded by the Star-Chain detonation.Investigators discovered another hundred dormant charges laced through the corridors.The blast echoed off-world,igniting a nuclear station in a distant star system.Now the hunt spreads across the stars for the unseen architect—some already murmuring that the design is not of any civilization we know.”


    (这是帝国联盟附属第一医院的灾后现场,星链炸弹的危害非常大,据说歹徒还在医院同时部署了一百枚炸弹,同时星链炸弹引爆了另一个星系的核电站,全世界当前都在跟踪幕后真凶,有人怀疑幕后真凶为更高等存在的文明……)


    他此时张开掌心,是一个沾染了血,被热浪冲击变形的马口铁盒。


    明明是无心之人的他,竟然生出一种,倘若男青年的境遇跟这个在他身上的马口铁盒对调一下,该是有多庆幸的假想,在现场未能撤离的人们甚至连骨灰都不剩下,而中空的马口铁盒却能在第一轮热浪下就被轰出了外界,逃过了挫骨扬灰的宿命。


    “那个炸弹的密码是精巧的十二位数,如果按照傻瓜式穷举法就相当于你要再轮回一万亿次,相当于人类文明灭绝一万次,宇宙文明灭绝十次的次数。”身旁是命运三女神的阿特罗波斯,大概是意识到这个混沌邪神是个疯魔到极致的人,她都忍不住多嘴几句,“我游历过上万个文明,十重因果体只能自生自灭,你这里还有两个。”


    他冷笑,“大不了拉着全世界毁灭也行。”


    “可你的小东西注定要插手,因为——除了他,其他人都无法阻止这件事。”


    “所以这就是他无数次死无葬生之地的原因?”


    “‘十重因果体’是秩序制裁的存在,无论他是神是人,秩序注定就要索他的命。一旦干涉,就成了你的劫。”


    “也罢。”湛衾墨眼底尽是血腥,“不管如何,密码是不变的不是么?总有办法。大不了,我可以动用另一个世界的我来验证。”


    “这是不是有点太……”阿特罗波斯此时愣住了,“但是一万个你也不见得够用,维诺萨尔,你该知道,从众神诞生之初,就从来没有过任何神明亲自解决十重因果体,他们都把这叫做‘命运’,就是老天让你死,你不想死也得死,不仅十重因果体得死,企图插手他因果的人和神都要死,维诺萨尔,我劝你放弃,这小东西的命会让你把自己赔进去。”


    “你太笨。”湛衾墨淡淡地冷笑,“你该知道我不仅仅是能动用平行世界的自己那么简单。况且,我手里还有足够的因果消耗。”


    “行行行,我蠢,与其叫你混沌邪神,不如叫你疯癫之神,我不过是没你这么癫罢了。”阿特罗波斯评价,但是她求生欲强得很,趁这个众鬼之主没有使出法相前就溜之大吉。当然,她的姐妹克洛托很久后过来吐槽过这件事,说她平行世界也遇到了一个疯癫至极的鬼主。


    ……


    不知是穿梭了多少时空的讯息,更不知道这个世界又流逝了多少岁月。


    “1号,所有世界的炸弹密码确定一样,输入前几位数进行炸弹触发后的微观反应测试,比如计时器短暂跳动、屏幕闪烁特定颜色等基本吻合。”


    “3号,找了九大星系顶级工程师做了镜像炸弹,排除了12.7亿个组合。”


    “……”


    湛衾墨动用神识,此时回过心神,就像是过了许久许久——


    “剩下五位数,刚好轮到你这个宇宙才能尝试,维诺萨尔,但是注意一点,这五位数不仅仅是0到9,还包括A到Z,你还要继续么?”


    “嗯,无妨。”他凤眸掀起血腥的光泽,“试试看吧?”


    不知道过了多少次。


    一模一样的场景,他重新站在那暴戾的平头男人面前,无数次都像是地狱的恶鬼恐吓他,威胁他,甚至羞辱他——


    因为恶鬼在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就会癫狂成魔。


    最后一次,万籁俱寂——时间禁止了整整三秒,男人就这么看向了那个眉目凛然却视死如归的大男孩,然后在炸弹上面输入了一排密码,“8906101SOL4R”


    涉及到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生灵的性命的十二位数就像是逆转棋局的上帝之手,又像是作弊器的”testingcheats true”,能够让人一念成佛也能一念成空。


    然后,打了个响指,一秒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狱——


    所有人急骤加剧的呼吸却迎来的是风平浪静——


    男青年错愕的神态,还处于懵懂的警方和病人,安然无恙的医院大厅仍然洁白如新,安静得落针可闻。


    无声。


    无息。


    风在吹。


    点滴瓶里的液体在滴落。


    血液透析机的阀门声。


    儿科病房的起床闹铃。


    呼吸声。


    彼此的心跳声。


    许久,许久——


    随即许多人渐渐从一片安然无恙的静寂中恍然明白了他们原来逃过一劫!


    炸弹没有爆炸!


    神色从惶恐、怔愣逐渐扩散成喜极而泣,劫后余生,他们抱着不认识的陌生人互相感激涕零,在场的消防和防弹部队成员甚至原地相拥着痛哭。


    而大男孩已经忙不迭地凑上来,冷汗浸透了全身,一双眼绝望又痛恨,还是那副生猛又抗拒的神态,“湛衾墨,你是有多不要命,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


    “知道。”


    湛衾墨冷笑着回过头——


    恶鬼,勉强餍足了。


    ——


    “帝国少将时渊序光荣牺牲”


    此时众目睽睽,猎鹰挣扎牢笼的图腾高悬在顶灯之下,肃穆的深蓝色帷幔之下是水晶棺,只见一个挺秀的男人就这么枕在冷蓝色的花束之中,玻璃柜壁上都是一点点冰晶。


    “少将时渊序曾于星际元年3142年死于γ跨星际星河战争,他英勇与敌方‘阿卡曼’联盟暴徒作战的功绩将会被联盟史上记载。同时,少将时渊序决定将生前所得财产上交给国际濒危族群慈善协会和……后面捐赠的机构应本人要求要保密。”


    此时所有军人在原地正襟危坐,此时埃斯蒙德上将一个大老爷们此时眼睛都红了。


    “他这个小子,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违抗总部命令,还是决定把自己火坑里推……之前说自己技高人胆大,现在……”


    旁边则是庄局长,她的咖啡色短卷发上别了黑色醋栗花发网,她的五官恬淡,有种肃穆却端庄的神态,可是眼角有泪痕,但说出来的话又故意刻薄。


    “他自找的,怨不得人。总说自己活着已经没有牵挂,别人有家人,有亲人,他没有,其实孤儿又如何?所以便可以无所顾忌,那不叫懂事,那叫不自爱。”


    “我和他说过了,军队可以成为他新的家,他不愿意我做他监护人,但是他到如今从来没有一天惜命过。埃斯蒙德,你之前还说我罚他罚的过重,如今你懂了吧,不罚他他怎么知道悔改。”


    ……


    白发人送黑发人,生死虽已看淡,但三言两语全是歉疚和无从发泄的自责。


    接下来是家属入场环节,军队森严,战士追悼仪式是唯一能允许家属入场的,但是来的人只有寥寥,先是一个亚麻色长发的女人,她穿着黑色貂皮大衣,就这么带着一个小熊公仔和白色的花圈进来了,似乎嫌自己面貌不佳,女人戴着一顶很大的黑帽子,然后就这么站定在棺前定睛看着沉睡中的英挺男人,只见他眉目如刀刻般地硬朗轮廓分明,那双矍铄的眸阖着的时候,也能让人联想起一双好看的眼眸,眼角向下,却透着不服输的神态。


    “序,你一定要好好的……”她轻声想要说什么,却又止住了,随后将小熊和花圈放在旁边,就走了。


    “除了这位在奥卡丹大学担任体育老师的施奈特小姐,家属环节应该没有别的人吧?因为少将时渊序要按照国葬程序,下午总司令会召开大会安排下葬仪式和表彰仪式,我们这边也要尽快准备。”旁边负责仪式的军人已经在交谈当中了,“公告也已经确定时间了,差不多这个时候我们就结束仪式吧。”


    此时殡葬礼仪已经清了清嗓子,“最后,再次向我们的上将时渊序献上帝国联盟最诚挚的祝福,今天的仪式就先到此为止,请各位有序离……”


    突然间,清晰的脚步声就这么一步一步地靠近追悼仪式的内厅,声音在寂静之中有着回响,此时在场的人都骤然心惊。


    只见一个十分高挺,样貌非同凡人的男人就这么缓缓地踏了进来,那张过分完美的脸庞只是冷淡疏离的神态,一头垂泻的长银发更加是如同抖落一层月光,仿佛把本人拢在一层清寒中,他只是简单地穿了一套全黑的风衣,那笔直修长的腿更是穿着西装裤和皮鞋,身段却能压过在场不少军队将领的傲挺身板,众人甚至呼吸都静止了,就仿佛这个人其实不需要征得任何人的同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踏入军队森严的禁地。


    男人怀里还抱着一束鲜花,却是刺眼的红,夺目的红。


    银发、黑色大衣、和一大捧炽目夺艳的红玫瑰靠近了冰棺中的时上将,仿佛暗夜的一束光降落在沉睡的英俊大男孩身上,可那光却又太炽热,太夺目。


    “你是……”此时埃斯蒙德上将从座位上起了身,“渊序的朋友?”


    男人垂眸,“嗯,朋友。虽然素未相识。”


    旁边的庄局长睁大了眼眸,不知道为何,她看见男人垂眸看向冰棺中的时渊序的时候,那冰冷暗灰色的眸竟然生出的是恻隐。


    却又不仅仅是恻隐。


    男人就这么径直地打开冰棺的玻璃棺盖,将那大捧炽烈的红玫瑰,放在时渊序上将的胸前。尽管时渊序上将仍然紧闭着眸,睡得那么沉,一辈子都不会醒来了。可在红玫瑰的映照下,他苍白的脸庞也像是有了血色似的。


    “这位先生,这是不允……”旁边的助理小姐说道


    “他喜欢红玫瑰。”男人淡笑,“我不希望他上路的时候,身边没有喜欢的事物相伴。”


    “我从未见过渊序有这样的朋友。”埃斯蒙德上将咳了咳,“这位先生,请问您叫什么?”


    “不重要。”男人轻扬起头,如果有人稍微注视久一点,就知道男人的神态不是不成不变,尤其是瞥见水晶棺里大男孩阖上的眸那一刻,男人那极度阴鸷的神态,可此时,男人忽然扬起头,那眸里微妙的神采早已掩过,甚至恰到好处的礼貌一笑,“嗯,是时候走了。”


    银发男人的一捧玫瑰,让在场的军队成员都蓦然一惊。


    红玫瑰,在如今的世界早已是灭绝的物种。


    而红玫瑰的花语,更是恋人的爱。


    “不简单啊……”庄局长笑着摇摇头,“渊序,原来你交了这样的朋友。”


    ——


    时渊序已经将近像是被万钧雷电穿过胸膛和脑海——这些都是湛衾墨的回忆。


    他甚至不敢细想,男人看了他有多久。


    除却平行世界可怜兮兮的他千奇百怪的死法——


    如今的他之前,男人究竟又知道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是么?还是他向来自欺欺人,成为“背后的人”原来代价如此高昂?


    可为什么……


    他喉咙收紧,怀着对自己的恨就差跪倒在地。


    为什么这些都要瞒着他,还是说,这本来就是——违背秩序的一部分?


    倘若他全部错过,他又如何再面对湛衾墨,他恨过他,恨他的淡漠,恨他不告而别,恨他的轻佻……如今这些是什么,让他知道自己原来是被注视被偏袒的那一个。


    那时渊序,你又能拿出什么来偿还男人?


    此时画面骤变,时渊序听到人声嘈杂,旁边都是一溜的小屁孩们在忙着忙那,什么电子沙画,雕塑上色,捏橡皮泥,组装机器人,量子超声波玩具……还有小孩们抱着超大的展板走来走去,一边昂首挺胸地跟路人介绍道“这是我做的,老师说要送到州选拔参赛!”


    他抬眼,“家长开放日”,啊,还是“帝国附属第三小学”。


    这些小屁孩,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忽然间,他衣角被谁攥紧,“爸,你在做什么啊,不是让你给我考试卷签名,你发了那么久的呆。”


    一个小屁孩此时不满地咕哝道。


    时渊序呵了一声,谁家的小孩那么没礼貌,等等,谁是他爸?


    他以为自己只要旁观就行,谁知道自己成了戏中人?


    此时小屁孩倒反天罡直接踮起脚尖掐了他脸一把,“等会我就要交试卷给老师了,赶紧给我签名!”


    “小屁孩,没轻没重的,别在我面前乱晃。”


    时渊序把小毛孩抓走,摆摆手,可此时看见小毛孩长着一双莫名熟悉的下垂眼,然后是有几分熟悉的脸蛋,这张小脸怎么越看越熟悉?


    “刚才有个好帅的叔叔还问我爸在那,你过去找他?”小屁孩还很小大人似的,“爸,你脾气那么臭,竟然还有朋友。”随后还笑着跑开了,深怕时渊序揍他。


    时渊序顿然一惊,先不说自己怎么有了个孩子,他忽然感受到不远处,有人一直在注视他。


    然后他的心就这么狠狠一坠。


    那男人穿着熨烫得体的蓝色西装,就这么一步步从学校挂满电子手抄报的宣传栏边走过来,完全不像属于凡俗的人,银发垂泻至肩,一双凤眸上挑,他出挑得就像纡尊降贵。


    “湛……”时渊序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他,“湛衾墨……”


    只是不知道为何,男人明明神态温和,全身却笼在一层格外阴鸷的气场,分明还是清朗的天气,靠近他却莫名感受到一阵清寒。


    “多年不见,时先生的孩子已经上了小学?”湛衾墨狭长的凤眼眯起,“嗯,难怪我觉得越来越熟悉——他还真的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时渊序骤然心惊,那周身的气压就猛地低了起来。


    就仿佛他们咫尺之间站着另一个他们。


    他拉着猫儿眼小毛孩的手。


    猫儿眼少年拉着高挺的湛先生的手。


    可湛衾墨此时已经冷漠地收回了视线,“天色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先生了。”


    “祝先生和蔺小姐,长长久久。”


    “我们,后会无期。”-


    作者有话说:够刺激够虐但是还不是最高能


    明天有些内容需要开天窗看,请务必看完整版,非常非常重要(注意,看之后可能引发中毒效应,哈哈哈)


    我现在已经佛了


    [狗头]之前我在六十几章的时候就说过蔺小姐那里有伏笔,细心的宝子们应该发现了,然后你们回去读,你们会发现有很多细思极恐的细节。


    ——


    命运三女神起源来自希腊神话故事


    第194章


    时渊序看着渐行渐远,男人出挑冷漠的背影——


    他僵立在原地,旁边还是那个跟他长得有点像的小屁孩纳闷地说,“帅叔叔怎么走了?”旁边依旧是附小一堆小屁孩呼爸爸叫妈妈的嘈杂声中。


    时渊序寻思这辈子不可能有小孩,这小孩绝壁是假的。


    可此时为什么他会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锱铢必较是湛衾墨,算无遗策也是湛衾墨。


    可他们之间,竟也能永远地错过。


    心不知道为何抽痛——他扶着自己的胸口,就好像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回溯男人的回忆,也在凌迟他自己。


    倘若之前他还可以佯若无事认为男人循环往复地来救他,是垂怜。


    那之后的男人见到自己和自己所谓的“小孩”那一瞬的阴鸷,又是为何?


    明明他已经让他从死神的手里逃过一劫,理应餍足。


    还是男人本就贪图的,比这一切要多得多?


    他就这么停滞在原地,不愿在走,似乎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会烫伤他的心。


    可再一次,他发现自己又出现在另一个场景。


    ……


    这一次,是某家医院的病房。


    “今天是最后一次面诊,之后邹家将介绍我和另一个主治医师进行长期治疗,湛教授,麻烦你签一下终止条约。”


    “是么?如果我不打算签。”


    “湛教授,我不过是你的一个病人,你又何必对我如此上心?”


    声音桀骜带点沙哑,谁那么拽?


    纯白的布帘后,竟然走出来的是一个硬朗俊秀的男青年——时渊序直接又僵住了。


    那是另一个他自己。


    这个时渊序生猛又青涩,眼角末梢有种淡淡的傲气和不甘,但他又穿得很成熟风格的衬衣和西装裤,修长的身形,挺立的腰背,远远看出就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富家公子,只是举手投足很不耐烦。


    “走了。”


    只见这个时渊序说罢就离去,却被男人硬生生钳住了手。


    “嗯,上心?”湛衾墨唇畔此时是讥讽的笑意,“也是,时少爷家族给我的钱太多,我不可能不尽力,但是倘若时少嫌我逾越了,那我们大可以一拍两散。”


    此时骨节分明的指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在终止治疗的协议上签了,时渊序似乎压根没有任何耐心,没等到男人落笔,就随即抽走平板。


    “你如此急着摆脱我,是因为害怕我得知你所有的软肋是么?时少。”


    这个时候,男人清凛凛的声音在大男孩身后响起。


    “不,因为我不喜欢你。”他冷冷地说,“哪怕七年前你是我的监护人,我们的羁绊也到此为止了。如果硬要解释的话,你这么说也没错,我没必要在我不喜欢的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软肋,湛教授也知道这个道理吧?”


    “知道的。”湛衾墨噙着笑,眉眼却毫无笑意,“时少自然是不喜欢我的,却在我面前暴露了太多,所以自然要逃对不对?”


    “嗯,就是这个道理,我走了。再见,湛教授。”


    可就在大男孩利落准备离开的时候,手踝被狠狠地扼住,然后就是他被狠狠地推倒在病床上。


    “你疯了,湛衾墨!”大男孩终于喊了他的全名,湛衾墨心思微动,可是他的神态又那么冷,那么病态,“在走之前,先生难道不知道这条命都是我给的么?”


    时渊序一震颤,那下垂眼此时瞪圆了,就这么被迫与那双勾魂却又嗜血似的的凤眸直直相对。


    “……我,很感谢湛教授,但是我的家族已经给够钱了。”大男孩艰涩地阖上眼,“放过我吧,湛教授。”


    可是对方压根由不得他说话,他的双腿就这么被男人的长腿摁开,大男孩察觉到什么似的下意识地反抗和挣扎,“你他妈是听不懂人话吗,你还要我给什么,给钱可以,给命你要么?放我走!你别碰我!”


    “真是残忍啊,我可是时少的救命恩人,没用的,我刚才给你的药物有镇定剂,时少与其这样——”


    此时湛衾墨俊美似雕像的面庞,却是毒蝎般的病态神态,他轻轻地贴在大男孩耳畔,“不如好好束手就擒,乖乖被我-操,放心,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时渊序整个人僵在了床榻上,整个绷紧的强悍身体渐渐软化,可是他那双眼死死地盯着湛衾墨,“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


    “你不是这样的人……”


    “湛衾墨,你是在开玩笑,我到底欠你什么了……你要这么对我?明明……明明先抛下我的人是你!”


    “看来时少终于坦诚了。”湛衾墨轻巧地冷笑,“看来我似乎可以稍微舒心一点,至少我可以确定你还记得我。”


    “你那副无动于衷的嘴脸……真的很可恶。”时渊序此时眼睫已经被泪水沾湿了,“为什么你从来都可以装作无事发生,为什么你从来不道歉,为什么你从来不解释,你为什么要那么多年佯若无事再重新出现我面前,然后让我再次确认自己是一个没人要的流浪狗吗!”嘶哑的声音就像是孤狼孤嚎了半天却再也寻不到当年的主人,最后成了破锣嗓,死嗓,坏嗓,“湛衾墨,你既然走了,你就给我一辈子消失,如今你出现是为什么?”


    “为了折磨我,告诉我他妈就放不下你,是吗?湛衾墨,要是你还是个人,就停手。”


    “我们之间……最多也只是陌生人罢了。”


    “你要是有种,就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嗯,时少确实说的没错。”湛衾墨此时轻挑地看着大男孩无名指的订婚戒指,“是我不对,不应该破坏时少平静的生活。”


    可顺势,男人骨节分明的指拢上大男孩的手,瞬即,男人吻上大男孩的戒指,此时时渊序心头一震颤。


    “湛衾墨,你到底对我是……”


    为什么那么多年没见,当时斯文有礼的湛先生,如今看向自己的时候却如此欲望沉重。


    “到底是哪里不对……”


    “你不该是对我这种感觉……”


    “可惜,我们已经错过了。”


    湛衾墨此时却淡漠地说,毫无任何解释的意愿,——大男孩顿时浑身绷紧了。


    ……


    病房紧闭,只能听见床架暴虐的摇晃声,和大男孩隐约传来破碎的呜咽声,喘息声。


    ……


    一阵缭乱后。


    此时那个强悍英俊的大男孩眼神迷离地在雪白的病床上,他阖着眼,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流着眼泪,“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湛衾墨……我要杀了你……我这辈子都不能……放过你……”


    呜咽当中是怒号。


    此时湛衾墨忽然俯身亲吻他的额头,“嗯,宝贝,我真的很高兴,你会一辈子记得我。”


    可他此时早已穿好衣装,系好皮带,银白色的长发一尘不染,连带着熨烫得体的白大褂也穿上了,此时忽然想到了什么,男人随手轻挑地给了厚厚一沓星币扔到时渊序光裸的胸膛之上,“这次我要的太多了,时少,这些当我还你的,够么?”


    他神色悠长地俯视着神色迷离的大男孩,就仿佛在欣赏自己的一项杰作,却猛然背过身去。


    纸币晃在了,本就让大男孩沾染着白-色溪流的躯体上,若不是大男孩那倔强不甘和本就锐利的眉目,就仿佛一个躺平任干的男妓,“谁稀罕……谁稀罕你这些破钱……”


    “……你不要脸!你这个疯子!”背后的大男孩更是爆发出愤怒的咆哮,“我他妈是鸭子吗?睡一次给五千?你这个斯文败类,人面兽心的医学教授!”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等着……”


    湛衾墨却没回过身,只是神色幽淡地笑了笑。


    他走出门的那一刻,手指轻轻打了个响指,“嗯,又只能重来了呢。”


    旁观这一切的时渊序,此时心悸似地瘫倒在地,内心又一阵恶寒。


    男人风度翩翩的面具碎裂一地,露出恶鬼真容的姿态可真是邪恶至极。


    他甚至脸颊都有些赧然和羞耻的发烫了——衣冠禽兽用来形容此人算是恰如其分。


    不,甚至算是抬举——男人甚至可以毫无芥蒂地行罪恶之事。


    只是……什么叫做“只能重来了呢?”——


    这一切都是男人的回忆没错,如今回忆中的还都是这个世界的他,也是,时渊序心想,他死在了医院的事故里,死在战场上,死在成功率极低的手术上……若这些都不是虚妄,那只能有一个解释。


    男人“重来”过,可什么叫做“重来”?他时渊序是个凡人,不懂神明可以开挂到什么程度,难不成,湛衾墨已经了不起到改变历史改变未来的程度?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男人在那些平行世界的时候,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个自己死去?


    脑容量不够,时渊序寻思只能不想。更不要说他此时因为男人的恶行搅得心乱如麻,一边恨不得找把刀把对方剁了一方面却又有种极其说不清的复杂——对方竟然能疯到这种地步。


    那平时他见到的那个冷清冷漠的男人,究竟是有多装?


    更不要说,他下一秒,又看到了别的。


    ——


    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回忆。


    “为什么要一声不响就逃跑?”


    此时时渊序就这么斜倚在椅子上,慵懒地抬眼,“湛教授,我不喜欢被人控制的感觉。”


    “我知道我的病情很难控制,但是我们之间只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况且我们之间发生过那么多不愉快的事情,还是保持距离为好。濒危族群系的教授不是只有你一个,你没必要对我那么上心。”


    湛衾墨唇角微不可闻地抽了一下,那双凤眼忽然浓郁了几分,他忽而笑笑,“我以为一个星期和先生见一次,已经算是最大的距离,还是时先生宁愿一年见一次?那我很难控制你的病情。”


    “那我们就永不再见。”时渊序起身,“对了,我不能吃你做的饭,会中毒。”


    “另外,我不接受在你家治疗,因为我这人挑环境。”随即他桀骜地扬起下颌,一边带点恶意地开口,“我看湛教授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成家立业了,如果另一半看到我时常打扰您私下生活,那多不好。哦,对了,您——”


    下垂眼蓦然幽深,却是极冷得看不出神色,“您难道还没结婚么?”


    “……”湛衾墨那幽淡自若的神态,此时突然幽深阴郁了几分。


    二十一岁的男青年,还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但是一字一句偏偏毒辣冷锐得很,就好像以率真和坦诚为名,就可以拿着一把利刃在男人的胸怀里划着十字。


    就可以理所当然毫无顾虑地说——


    我讨厌你。


    请你离开我。


    “好啊,我们可以永不再见。”此时湛衾墨忽然眯着狭长的凤眼笑道,“那时先生慢走,不送。”


    ……


    ……


    此时时渊序惊悚地发现再醒来,他被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捆住了手脚,周围都是窒息的、密不透风的黑暗,他想要呼救,却发现喉咙沙哑地甚至说不出话。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甚至他想到很多痛苦的回忆,他忽然想大哭,吼叫,甚至一头撞死……这种绝望的感受到底是什么?


    此时暗处悠悠响起,“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么?时先生。”


    “你……怎么会是你……”时渊序那下勾的眼眸猛然睁大,“湛衾墨……你是要报复我么?”


    可湛衾墨那冰冷的手忽然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那双狭长的凤眼餍足般地眯起,“当然不是,我是教会你如何享受,啊,我已经‘浇筑’了相当量的绝望给你,你一定能好好品尝的,那滋味真是妙不可言,当然,过程会很痛苦,但是痛苦之中,又有一丝美妙……”


    “你到底在说什么!唔——”男人忽然吻着他的唇,可紧接着触手就这么探入时渊序的领口。


    热烈悍利的狼却成了湛衾墨的手下败将,在他的玩弄下只能红着眼求饶。


    “嗯,很棒,就这样一边痛苦一边享受,我们就可以一起享受这同样的绝望,同样的痛苦……”湛衾墨那冷淡的脸此时竟然也陷入到情动的神态,他在帮这个大男孩纾解出最深的情欲,“只要你释放,就可以释怀那将近把你逼至疯魔的痛苦,怎么样?是不是很绝妙……我也快忍不住了,是时候换你取悦我了……”


    时渊序破碎的喘息里传来了呜咽声,“你惩罚我,你讨厌我,你抛弃了我,你凭什么还气急败坏……该报仇的人是我……”


    “是,是我抛弃了你。”湛衾墨忽然怜惜地吻了吻男青年沾湿了的眼尾,“……所以我们要一起痛苦,是我的错,不要难过了好么,小东西,我真的很在乎你……”


    ……


    大男孩的求饶和呜咽声,还有男人情迷至极的独白,扭曲,黑暗的画卷,就像是永远到不了黎明的绮丽深夜,过多的y望和爱意无处倾泻,只能让水果和鲜花盛放至腐败。


    “我该走了。”湛衾墨抚摸着已经不省人事的时渊序胸前,“抱歉,让你看到这样的我。”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


    “你为什么要拿我下手……我就是你本性,你疯了吗!”尖利磁性的嗓音,就如大提琴。


    接下来却是满地残骸和沾了血的脏器,此时湛衾墨修长的身影在阴影中却又像厉鬼。


    “抱歉,我不能像个疯子一样爱他,你应该明白的,伊格。”


    “你好意思赖我是个疯子,你才是个疯子,爱他的人是你,我都说了贪图不得,你还要恬不知耻地去改命,违逆你的本性去和那个家伙在一起……”


    “是啊,我贪图不得,可惜,我偏要贪图个够。伊格,你应该懂我的,我们已经足够疯魔,我们的爱意太沉重了,所以,我只能杀了你,这样我的爱意就能刚刚好了,我的绝望也不会太重,呵呵……你说如何呢?”


    “疯子!疯子!疯子!!!!!……”


    绝望的鬼哭狼嚎,就仿佛一个绝望的灵魂一分为二。


    ——


    时渊序此时已经愣在原地,他骇然地就这么僵在原地,甚至怀疑自己的心魂已经出走了很远。


    冷清冷漠,锱铢必较的男人,私底下却疯魔得如此可怕,甚至不惜……


    要如此暴怒地侵占他。


    明明该愤恨,男人是个绝情种,变态得令人发指的恶鬼,一次次如此轻蔑地夺走他的尊严,又佯若无事——


    可是为什么,此刻他的眼角却湿了,心却痛了。


    伤痕累累的心,被摧枯拉朽地扯开更大的裂口。


    他终于知道。


    猫儿眼少年等不来湛先生。


    是因为他的湛先生,在另一处无疾而终地等待他太久了-


    作者有话说:[锁]作者有话要说内容存在问题,暂时锁定


    第195章


    颓唐淫-秘的场景收敛在黑暗的帷幕中,男人被逼至疯魔的神态像是一只嗜人骨血的艳鬼,在时渊序的身上驰骋,却又最后心怀歉意地爱抚着终结一场献祭仪式。


    可哪怕时渊序内心一阵心寒想要痛骂揭开斯文君子面具的男人,原来是如此的败类。


    他也无法否认一个事实——更冷漠绝情的人从某种意义来说,是他。


    是他怨他不告而别锱铢必较,是他将他背后做的一切置若罔闻,是他自以为用情最深的是自己。


    但倘若男人经历的这一幕幕又是真,那孤身等在原地的男人则等了不止七年。


    可那又究竟多久?


    时渊序忽然想到很久之前他在混沌之域那个婚礼拱门前,他听见那个嚣张的老贼说道——


    “七年?那只是人类的时间观念。该怎么说呢,那更像是一个永远都摆脱不了的轮回呢。”


    “一个人处心积虑想要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便会一次次失望而返。这就是我一早跟你说的,有些东西不是不还,而是时机未到,一旦时机到了,便要千百倍偿还。”


    “老朽啊,其实也不想大动干戈的,谁叫你们太放肆呢,呵呵呵……”


    啊,湛衾墨,你来过这个世界不止一次吧?要看到他小小年纪就死去,再到成为上校死去,还要解决那该死的炸弹密码,要看到他甚至结婚生子,要看到他还有了未婚妻……


    这一切,都是你亲自体验的么?


    时渊序恼恨地揉皱了自己的头发,他忽然双肩猛地颤抖,然后是急剧地晃动,他痛苦地曲着身躯跪倒下去。


    披着孤月夜和满身伤疤的孤狼,竟然发现活着的一点可能都是抛弃他的那人给它死死留住的。


    它还咬过,伤过他,恨不得将男人的骨血都吞吃入腹。


    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会是男人一早就注视着他,甚至将他的死亡和他的冷漠绝情都看透了,为什么在原地等待的人竟然不是自己?


    湛衾墨,你究竟还瞒了我多少?


    湛衾墨,这样好玩么?把我蒙在鼓里然后让我恨你?


    想到男人本性的恶鬼,最后跟他说道:


    “就让你享受尽祂为你屡遭的永远的绝望吧。”


    想到男人那揶揄玩味的眼角末梢,却析出的是寒凉和一种看不出的情绪。


    “宝贝,你欠我太多,你知道么?”


    啊……


    时渊序忽然低笑,忍不住笑,笑得很沙哑,笑得很癫狂,好像觉得很荒唐似的,荒唐得他眼睛都笑出眼泪,却笑得很寒凉,嗓子都低哑了——


    随即抬起已经红了的眼,像是对谁那么开口似的,“那七年我想你想得发疯,恨不得找遍全世界,恨不得逼到你跟前质问你是不是只是把我当成一条挥之即去的流浪狗,恨不得想知道你是不是成家立业还是作奸犯科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可你为什么不能再决绝点……”


    把他这早夭、又孤煞命的拖油瓶直接抛弃掉,让他自生自灭,让他年纪轻轻就丧命,让他活该没人爱,活该没人疼,让他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以为全世界都不在乎自己就能理所当然把自己的命浪费掉,牺牲掉。


    湛衾墨——


    我凭什么——


    让你这么执着——


    让你这么牵挂——


    我凭什么——


    认为——


    被抛弃的是我自己。


    “下次回溯,你也有可能直接过了十五年,三十年,甚至是……他的一辈子。最后,你只能看到他的坟墓,并且,这是不可逆的。没错,我没说错,‘作弊’是不可逆的。”


    “你控制不了这个世界的时光流逝回来你很有可能看到的是他早已成家立业,又或许已经成为一抔黄土,回溯会不断产生时间偏移,永远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时间点。”


    “回溯会导致时间越来越往后,也说不定会回到开始,但是时间差不可能缩小到五年,你注定要负他,你注定要错过他成长的关键瞬间,很有可能回来的时候他早已把你放下,你的执着就像是一人的痴愚,一人的癫狂,你有可能最后什么都贪图不了。”


    “你会失望的,维诺萨尔,凡人跟神明注定不能共通,你费尽心血获得的一切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玩笑。”


    ……


    他想到在之前听到的,疑似另一个神明对男人的劝告。


    原来那不告而别的七年——是男人注定要错过的,为他能活下去,为他能出现在他面前……


    是么?


    时渊序那咸腥的泪水直接淌到了地上变成一处水洼,他胸口就像是肋骨被谁生生扒开,然后将被坚硬骨骼保护的脏器用针用铁钩扎穿,他看着水洼中痛苦万状的自己……


    像个疯子在笑,却又像个疯子在哭,一颗心碎成无数瓣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原来比起看一个人无数次死去,还有比这更痛苦的——


    那便是带对方拉出死的地狱之后,下一次又要无数次求证对方毫不留情地排斥自己、痛恨自己的更残酷的事实。


    “呵呵……”时渊序眼红着狂笑,却又是在痛哭,他连带着心都在痉挛,人在痛哭的时候,连空气都必须抽噎着才能吸入肺中。


    这便能解释男人偶尔眼底的那一霎凉薄,点到为止的恶趣味,甚至以他痛苦为乐的,那扭曲的笑意。


    这便能解释男人给他的甜,永远只有刀尖上的那么一点,这便能解释男人永远爱作壁上观,看他抓狂看他欲壑难填。


    却都有迹可循。


    湛衾墨,这是你的绝望么?


    不够,还不够痛,千刀万剐才能让我偿还个够……


    时渊序甚至生理上都感受到无尽的疼痛,他胸口痛,心痛,甚至汩汩流血的每一寸地方都痛,就像是自己驻守一地荒芜却看着在乎的人渐行渐远,可违背所有世界因果的伤和罪,血与泪全部都由自己一人承担……甚至黑暗即将将自己吞噬,那浓重的永远看不见希望的黑暗,就像是板上钉钉的命运真的向对男人说,“你贪图不得”。


    “可惜,这些还不是所有呢,你刚才看到的,只是一部分——”


    忽然间,无尽的黑暗中,又涌现出无数的记忆碎片似的。


    时渊序鼻息急促了许多……顿时呆立在远处!


    只见一幕幕画面,全是他的!


    还有那么多那么多——


    只见沾染着血迹的白色小绒球,在沙漠之上。


    被男人拾起,揽入怀中。


    可紧接下来,时渊序瞳孔骤然一缩。


    无数熟悉的面孔和身影,而这些都是他!只是这些眼前的他竟然都——


    ……


    那个他满身束缚带的捆绑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旁边的心电图刚好长长地发出”滴”的长音。


    年少的躯体已经僵冷。


    “濒危族群本来就脆弱,能存活到15岁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们也派人过来接收一下尸体,趁还没完全死透还能进行器官移植,对了,叫赵教授过来,这不就有现成的医学案例?”


    “这下子百分百能出成果了!联盟医学奖不就缺合适的医学案例了么?”


    冰冷的病房,冷漠的医生,而病床上的铭牌只有一串冰冷的编号。


    ——“小东西,我忽然好奇,你知道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是什么感受么?”男人磁沉的嗓音忽然回响在他耳畔。


    那个他倒在一片血泊中,却是在街边斗殴中被硬物击中了后脑勺。


    留下一地狼藉,刚好下了大雨,救护车来得很迟,尚未成年的少年早已孤独地阖上了眼。


    “据说他是外星球来的……唉,从小就没有爸妈,跟着那帮混混鬼混迟早出事,只是没想到那么早……”


    ——“那种感觉绝望,痛苦,欲壑难填,却永远割舍不下。”曾经湛衾墨在地下室蛊惑,悠扬的嗓音一字一句,“你会感觉自己永远看不到头,从睁眼的第一瞬就感到无比的晦暗。”


    那个他孤零零地站在孤儿院的高台边缘,赤裸着双脚,然后——终身一跃。


    现场人声嘈杂,小小的身躯已经蒙上了白布。在场的有两辆车,一辆车通向医院,另一辆通向殡仪馆。


    “那个孩子据说一直不愿意找新的监护人,所以扔到孤儿院了,没想到会选择走到这一步……”


    “明明长得那么可爱,脾气却那么倔,据说当时有人嫌弃他是濒危族群,他连续不吃饭一个星期……”


    “可能那孩子本来就不想活了吧,刚从母星回来的时候,就不吃饭好几个星期了。”


    “小小年纪,就经历这些……换做是谁都熬不住啊。”


    ……


    那个他葬身在战场,被敌人的枪林弹雨淹没。


    “那个时渊序的中士哪去了,怎么还没归队?”军事基地的军官怒了,“不是说要清算每一个人头么。”


    此时军队的众人却都沉默了,半晌,有一个人过来,“我们没有找到时渊序中士本人的尸体,但是……我们找到了这个。”


    所有人顿时目光凝了,只见担架上是一只血淋淋的小绒球。


    ……


    那个他被挟到富豪家的地下室,将近成为了有钱人恶趣味的禁脔。


    牢笼外的男青年死死地不肯进去,几个管家硬生生要将他推进去,“我们老爷买了你,你哪里也别想跑。”


    “做老爷的宠物,多少也比那些贫民窟鬼混的混子强,以后大把荣华富贵可以享受……你就放平心态,学会在床上讨好老爷,老爷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


    结果男青年索性一头撞死在牢笼上。


    坚硬的钢铁直逼脑袋,再倔强的狼也没了生息。


    ——“因为你知道,你再也逃不掉,也永远放不下。”还是男人那故作冷漠的声音,此时却一字一句扎在他心头上。


    当时的他垂眸,“你为什么……会知道?”


    “嗯,这种感觉,我太熟悉了。”可男人眼神的阴郁陡转淡笑,“所以我不希望你经历。”


    时渊序此时低笑,忽然沙哑地自嘲。


    “我知道了……”


    “原来你对我,就是这种感觉。”


    曾经骄傲的狼,暴戾的狼,终于发现男人那几句话,不是在剖他的心。


    而是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看。


    鲜血淋漓。


    却极致淡漠。


    男人疯癫到早已不以为然——时渊序此时发狂地笑,笑自己是个混账,当时的他,甚至为了男人究竟是对谁有这种感觉而满心醋意,咬牙切齿地放纵自己继续恨他。


    ——湛衾墨,你如愿了。


    ——我现在,恨不得把我自己全身全心都献祭给你,可你要么?


    “我……怎么配……”时渊序忽然仰着头,痛苦酸楚的眼泪擦过眼角,划过下颌。“我又该怎么还你?”


    此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赌桌。


    “他的命运一早就定了,活不到十八岁就会死去,因为他除了是濒危族群以外,他还是黑市所有买家盯上的重要容器,也是神庭暗中观察的存在。”


    “那么,先生你的筹码是?”


    时渊序心里一阵痉挛,这会他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横死过去?被暴打而死,还是被雷劈死?他已经见识过太多。


    可那一瞬,他的目光猛然顿住了。


    赌桌另一头的人坐着一个人,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湛衾墨!


    只见男人神情依旧,“筹码自然是这些,不够还可以继续上。”


    对方此时一头银发垂泻在肩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悄悄推出一排筹码。此时的荷官忽然狞笑,“好,先生真不愧是邪神,竟然能拿出那么多筹码!不愧是赌得起的人!”


    是男人在赌牌。


    可赌的是什么?


    时渊序定睛一看,却浑身上下顿时淌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湛衾墨虽然安然若素地坐在原位,可无数条金线竟然贯穿了他本人!


    虽然金光烁烁有着动人的光泽,可这些金线在男人身上甚至扎穿了无数个血洞,可湛衾墨仍然唇角淡笑,置若罔闻,仿佛这些痛觉不值一提。


    荷官推开一副牌,一边轻声说。


    “牌局开始。”


    “一旦稍有差池,就是满盘皆输,不仅你会灰飞烟灭,你想拯救的人,也不可能得到安生——“


    “先生所求的,应该就是让心上人能活下去,不是么?”


    随即,荷官直接用小铲子直接将男人身前的筹码铲成一排。


    “嗯,凭你的筹码,可以一试。”


    时渊序瞳孔骤然一缩。


    那一根根金线竟然连着湛衾墨推向前的筹码,那些金线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他竟然看到的正是那一幕幕自己的死状


    原来,原来那些画面确实不属于他,而是属于这男人的回忆!


    他无数次死亡的场面,全都被湛衾墨一人收入眼中。


    那么,筹码是……”嗯,我自然求的是他活下去,但不仅如此。”湛衾墨淡然轻笑,“可以发牌了吗?”


    “先生既然已经坐上了命运赌桌,就知道赌桌的规定是见好就收,不能贪多,不可反悔,否则我们也很难办。”


    此时赌桌旁也人声鼎沸,一堆看热闹的人涌来,“又是哪个不要命的来赌了!”“赌狗赌到后面灰飞烟灭,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哟哟,竟然是来赌回心上人的命,这位仁兄,你是嫌自己的命长还是嫌你心上人活得还不够短?”“竟然想要的不止一个,只怕到时候把自己的命输了,还要赔上别人的!”


    湛衾墨此时仍然无动于衷,忽然扬声道,“荷官,你洗牌的方式不对。”


    荷官蹙了蹙眉,停住了手头,可随即湛衾墨轻笑,“可以了,不过,既然我给出的筹码如此优厚,不如让我自己选牌?”


    “随你。”


    此时荷官已经洗好牌了,赌桌旁几十双几百双眼睛都密密匝匝地注视着。


    时渊序不由得手心也捏一把汗,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命运赌桌,但他知道湛衾墨已经赌上很重要的东西。


    此时男人苍白的手覆在一张牌上,然后缓缓挪到身前,对方放过斑斓的卡背,众人此时呼吸一紧——


    “死神逆位!”


    “这怎么可能?命运赌桌从来没有人能抽出想要的牌!”“开天眼了,他怎么那么好运?”


    “……这一定有诈!”


    “这么多年来了,从来没有人能抽到这张牌的逆位!”


    ……


    很多人议论纷纷,最后有人长叹一声,“死神牌逆位,象征着人死而复生,也想着死亡命局改变,这是二十二张大阿卡纳牌中所有人最想抽到的一张,救自己的爱人,救自己的亲人……没有什么会比自己最重要的人重获生命重要。”


    此时荷官也猛然一顿,“不对,这副牌明明……”


    湛衾墨冷峭地勾起唇,“如果没猜错的话,没有人能在这赌赢的原因正是因为你洗的牌,没有好牌。不过,无妨,我已经得到想要的。”


    此时赌桌旁的看客们哗然一片,有人此时更加是瞪大了双眼,“难怪没有人能赢着离开,原来是一张好牌都没有”“不,他就是例外……这不仅仅是死神逆位……”


    “这简直是……开挂!”


    只见男人的死神逆位牌之下,又轻轻挪出了两张牌,“恋人正位”“圣杯二正位”。


    “竟然还是藏牌!”


    藏牌是塔罗牌抽牌的一种奇特现象,看上去只抽了一张牌,实际上却是另一张牌紧紧贴在这张牌下,一旦抽中了,变相当于神的意志。


    可这怎么会……


    此时荷官冷笑,“果然,先生仍然逃离不了邪神的恶劣本性,想必,先生‘作弊’了吧?”


    “嗯,我不否认。”湛衾墨轻笑,“我说过了,我要的本来就比死而复生要多的多。”


    此时他径直起了身,拿起三张牌,居高临下地睥睨荷官,“如今,我赢了,可以兑现了么?”


    “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秩序是什么存在,你已经求得他的生,便不能求得两人终成眷属。”荷官笑道,“何必自欺欺人,就算你赢了,你也未必能达到目的,不要忘记命运赌桌面向的可是凡人,而先生可是堂堂的众鬼之主,所承受的因果可是成千上万倍!”


    此时湛衾墨目光凛然掠过,忽然发出几声冷寒四溢的笑声,“那又如何,我的筹码还有很多,还是你想要我赔上整个世界?”


    “先生应该见好就收,如果逾越,那就是万劫不复。”荷官说道,“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话语一落,旁观的众人浑身僵硬呼吸骤停,这个赌桌上的玩家竟然是堂堂的邪神!一个神何曾也有过妄念,会不计一切代价去命运圆桌上打赌?可对方便这么做了——


    对方的心上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时赌桌忽然被庞大的骨翅劈开两半,那些没翻开的牌飘飘扬扬落下,长满棘刺的触手直接扼住荷官的喉结。


    “我这人,不信什么命,只知道能抓住一切我能抓住的——如果我把你们全部毁掉,是不是就没有所谓的秩序呢?”湛衾墨依然慵懒地靠在座位上,“既然什么都不能改变,不如还这个世界千百倍的痛苦,不如让这个世界生灵涂炭,也比你们这些虚伪的秩序要好,你说,我要不要试试?”


    一旦一个淡漠无比的人忽然揭下了面具,露出可怖森然的恶鬼面庞,才知道原来对方从始至终一直不过是伪装。


    “先生不止一次来过赌桌了吧?”被扼住咽喉的荷官忽然声音一变,扬声笑道,“维诺萨尔,你能做到今天这一步还真是令人惊讶啊,我很佩服一个人可以玩一盘毫无胜算的游戏玩那么久,那个孩子知道你做了这么多么?”


    “分明在那些世界里,他跟你压根就是萍水相逢罢了,最多也不过是你的俘虏,你们之间的缘分可真是少得可怜啊。”秩序之神笑道,“他本来就是我的容器,他的一切为我所用,平行世界的你应该无数次想要将他毁了吧,没想到无心之人竟然还能对他产生这样的兴趣——”


    “那么,这个世界他是我的。“湛衾墨目光漠然,”唔,我想你搞错了一点,在他成为你的容器前,他的灵魂已经烙上了我的刻印。“


    此时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棋桌旁,皮鞋慵懒地横亘在桌腿之上,他忽然偏着脸,沉灰色的凤眼瞬即涌出血腥,“在你当初夺走他的家园的时候,我就已经注视着他——啊,如果说平行世界的你尚需要他,那么这个世界的你,便想着轻易毁灭他,因为你一早就准备将他作为毁灭我的‘饵’,不是么?”


    “哈哈,你这么说也不错,再合适的容器,一旦被邪神沾染了,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只可惜,你终究改不了命。”


    “我偏要改。”


    “贪婪,你的本体有说过你贪图不得么?”


    湛衾墨似是无奈地耸了耸肩,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着红丝绒的赌桌,如同没入血河几寸的冰肌。


    可他随即唇畔是冷冽的,讽刺的,忽然,唇角猛地上扬,比起以往从容优雅的戏谑笑容,此时此刻便是恶鬼般的猖狂,那半边枯骨的容颜俨然是地狱中的鬼王在邀人坠入地狱。刹那他的手指变成利爪穿透赌桌,身后如同破茧而出的那双巨的骨翅,此时更是扩大了几倍,甚至直接穿透了上方的穹顶。


    “是么?我偏要贪图。”


    “不仅要贪图……还要贪图整个世界为我陪葬。“湛衾墨病态地道,”既然这个世界其他存在不能如愿,那便独留我们两个,如何?“


    “哈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今你早已把这个世界毁灭成一座废墟了,小东西如果知道你的真实面目,会愿意跟你在一起么?”


    此时周身肃杀气息的湛衾墨忽而狠狠一滞,随后偏过视线——恰好与大男孩的下垂眼对上了!


    时渊序僵立在原地,不对,他一直以为这是湛衾墨的回忆,不管他如何经过路过里面的人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可此时他周身一黑,却是湛衾墨巨大的骨翅环住了他。男人的鬼爪径直环住了他,高挺的鼻尖就这么摩挲着他的鬓间。


    “宝贝,你来这做什么?”湛衾墨病态地抚着他的脸,“嗯,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在房间里么?”


    “他都看到了。”此时荷官邪笑,“他看到了自己已经死了无数次!他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已经无可救药,注定是一盘死局了!可无可救药之外,竟然还有一个疯子从头至尾咂暗中观察着他,监视着他,暗中扶持着他,恨不得把每个世界的每个他的细节都咂磨得一清二楚……那人倘若不是图他、渴他,就是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腹!”


    “湛衾墨。”时渊序忽然开口,“那些筹码究竟有多少,你告诉我。”


    不,平行世界他无数次死亡并不是筹码本身,而是背后男人为他做的一切才叫做筹码,那他不妨大胆假设——


    那金线正是男人为他挪动的命运丝线,而那筹码正是男人要遭受的因果孽报,正如丝线刺穿了对方的身躯!


    本以为内心从此苍白无力,囚禁在邪神牢笼里的他突然间心头一颤,就像是一直隐藏在冰山之下的另一片区域,才是所有一切的真相。他攥住了湛衾墨冰冷的手,“湛衾墨,你原来一直在看着我,是么?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佯装毫不在意?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装作有利可图?


    原来的原来,男人一早就看尽了他的一切……


    湛衾墨……


    你是以为只要不说,就可以装作一切没有发生过么?


    时渊序忽然狠狠地锤向冰冷的墙壁,把自己的拳头砸的鲜血淋漓,那么如今的他又算是什么?将男人送上梦里那个十字架的人不是他么?可他为他做了什么!


    “我说过,我付出的每一笔都在我的权衡之中。”湛衾墨的神色却再也没有任何为温度,缓缓道,“宝贝,这一切与你无关,你该离开了。”


    “湛衾墨……我不是傻子。”


    “我说过,我对你是别有所图。”湛衾墨却冷淡地扬起唇角,“怎么,就看了一些所谓的回忆,就以为我是一个深情到不惜牺牲自己的痴情人,小东西,你还是太单纯。”


    原来冷清冷漠的男人,终究在他面前是戴上了一层面具。


    “我要留下来,哪怕永生永世还不清,我也绝不允许……”时渊序开口。


    绝不允许让祂一个人在这受苦。


    此时那双下垂眼更加是红了,眼眶甚至都烙出了疲惫病态的痕迹,带着红,他嘶哑地呢喃,“湛衾墨,你明明也在乎我,明明你也对我执着,可为什么你又要千方百计把我推开,是因为我没有那个能耐偿还你么?是因为……我没有办法爱你么?”


    “湛衾墨……如果这辈子还不了,我还可以用我下辈子,下下辈子……我用我的永生永世……”


    “你不信我,是么?”


    猫儿眼少年终于等到了曾经义无反顾离去的大人,可对方的心却重门深锁,被藤蔓紧紧包裹着,再也打不开了。


    男人的手也是那样的冰冷,哪怕此时已经是轻易致人死命的鬼爪,可他还是牢牢地攥住那冰冷的手,就像是留住最后一丝温度。


    “湛衾墨,我……”


    倔强、不甘、甚至羞于启齿,可他终究得面对自己的真心。


    “我其实很早就……”


    可时渊序紧接着察觉不对,男人赤红的眼竟然已经失去了焦距,那嶙峋的身躯也越发可怖,骨翅甚至直接粉碎了一切场景!


    “我说过,你贪图不得。”已经被邪神拧碎个稀烂的荷官竟然笑得越发猖狂,“他的最后一丝神志已经没了!什么众鬼之主,混沌邪神,还是你的湛先生,他如今只是一个即将堕落到深渊里的魔!再也没有自己的意识了……”


    此时在旁边的时渊序忽然感觉周身寒冷了几分——只见荷官成了秩序之神!-


    作者有话说:这么长的文我连载的都可以老僧入定了,这本书的评论加起来都没有以前辉煌时间的一章多,太惨了(看到其他作者还说作话卖惨也会被批评,但是我还是想说晋江配不上我)


    之后还有一场边限戏码敬请期待[狗头]虽然这本书数据不咋地,但是要相信金主太太们的眼光,万一以后能卖版权呢[狗头]


    非常感谢读到这里的小天使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