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我说过,你贪图不得。”已经被邪神拧碎个稀烂的荷官竟然笑得越发猖狂,“他的最后一丝神志已经没了!什么众鬼之主,混沌邪神,还是你的湛先生,他如今只是一个即将堕落到深渊里的魔!再也没有自己的意识了……”


    只是这个荷官被什么东西的锋利尾棘一扫,直接掀倒在地上,彻底动弹不得了。


    时渊序发现自己紧紧攥住湛衾墨的手忽然被谁狠狠挣开了他,紧接着,旁边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正是那个将他推向这一切幻境的邪鬼伊格,他狞笑着,“小东西,你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么,因为倘若不是停在这,你的湛先生早就永远到了深渊,那可是能让一个神灵直接灰飞烟灭的地方哦……”


    “因为在推翻神庭之前,祂就已经被自己吞噬的恶反噬了……”


    “可是祂太执着了,执着的想要留住和你在一起的世界,但这个世界却要所有人的命来献祭……”


    “但如果你愿意的话,在这里可以永生永世地和祂在一起,给祂一点耐心,祂可以一点点让这个世界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到处都是爱你、喜欢你的人,而你回到家的时候,永远有那么一个男人等着你,为你端上土豆炖肉……”


    “所以,时渊序……”


    “这样不好么?你为什么要亲自毁掉这一切呢?”


    邪鬼的身影与湛衾墨渐渐重合在一起,一个是男人的邪神本性,一个却是男人生生长出的一颗人心。


    可终究,邪鬼身影侵蚀了男人,只见维诺萨尔此时妖冶却也可怖的面庞病态地笑道,“宝贝,一旦拆穿这个世界,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可能了,可我不甘心呢——我已经付出了很多,怎么办呢?”


    “你都看到了么?看到了我几乎去遍所有的世界看着你如何惨死、病死、被人折磨至死……呵呵,小笨蛋……你难道没有察觉到,我很早之前就对你了若指掌了么?……这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救你那可怜兮兮的小命……”


    “不过,终究是我陷进去了,是我的疏忽……这样想,越发不甘心呢,啊,你说该怎么办呢?不如让你也永远承受我为你承受的痛苦,我们就这样永远在深渊里沉沦吧……”鬼爪忽而将他深深拥住,可锋利的爪甚至没下血肉几寸,“既然你不想要虚假的幸福,那我们就面对最痛苦的黑暗……呵呵,深渊很黑,很深,但是两个人作伴,应该会好不少吧?”


    疯魔了的混沌邪神,此时撕碎了幻境,而这个虚假的世界忽然露出了最狰狞的面目。


    血海,浮尸,由无数死尸和鬼怪堆砌出来的诡异古堡,天空高挂的血色月亮……而这个世界都在一点点凋零,背后甚至是更加令人胆战心惊的黑暗虚空。


    “我绝不允许……”时渊序死死地睁着眼眸,“湛衾墨,明明你已经改变了我的命运……明明……一切都快了……明明……”


    他竭力地开口。


    “……我一早就…”


    “……信你了。”


    忽然间,他低低地念诵着古老的诗歌,“天上的神灵俯视人间,只以世人的挣扎为乐”


    “唯有大地深处的神灵怜悯着苍生,凝望世间”


    “祂们的爱——沉默而隐忍。”


    ……


    突然间,他胸膛间燃烧着什么,汹涌着什么——一瞬间,时渊序恍若至身于广阔无垠的宇宙中,定睛一看,身下的星球有无数的星光闪烁,而那些星光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这个是作为信仰者的异度空间,无数拥有同一信仰的人可以通过精神和意念在这里聚集。


    “是“XU”教主吗?您如今置身于何处。教会的信众许久不见您,以为您已经不在人世了。”


    此时此刻,时渊序竟然站在星光的尽头。


    ——“我要你们信一个人。”


    “您说过,那是这世间唯一能与秩序对抗的存在,也是您的所爱,是么?”


    ——“没错。”


    “您忘了么,那七年,正是您不厌其烦地修建了祂的多少教会和教堂,参与教义的宣传,咱们才会成为您的拥护者,才会成为祂的信徒……虽然您后来从未来过教堂,但是信徒知道您对祂的衷心。”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见到了祂么?”


    原来,湛衾墨不告而别的七年间……那个猫儿眼少年竟然还不眠不休地在荒地里为男人搭建神龛,羸弱的身躯还为男人奔走着,除了搜寻男人的下落之外,少年说得最多的其实是——


    “他真的是我从深渊里召唤出来的神!”


    “哪里来的小鬼,都说了你被大人骗了还不知道!”


    “可他参加我的家长会,还放学后接我回家,还带我去看最灿烂的烟花……”当时的猫儿眼少年喋喋不休道,“如果他是骗子,那他图的又是什么?”


    “肯定是等时机到了把你这个小鬼拐卖了!”


    “不,你们错了,他才不是这种人,他是神!是世界上唯一的神!比光明神还要厉害!”


    于是大人们一边带着几分怜悯一边又不耐烦地走开了,可猫儿眼少年说起关于那个冷清冷漠的男人的事情时候,眼睛就闪亮亮的,好像一个孩子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找到了一丝光。


    明明无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可他只要一睁开眼,心里满满的都是他。


    曾经在空空如也的破旧教堂内,他在墙壁上一点一滴的用小石头刻着字,那些字是他不知道从地摊上转手了多少次的禁书找到的,属于混沌教义的咒文。


    “……我听说……有的神莫名其妙地消失,是因为承受的因果太多了……”


    “一行字可以赎一次因果,我会一直刻下去,直到你回来为止……”


    不知道刻了多久,稚嫩的小手早已斑驳粗糙得很。


    后来,成为军队上校的时渊序靠在教堂的墙边,他一边低声笑骂自己当时的自己傻得可笑,一边却不自觉地拿起那个常年用来刻字的石头——因为他已经养成了肌肉记忆。


    只要一看到这座教堂,他就情不自禁地开始刻字,就仿佛多刻一句咒文,他见到男人的概率就大了一分。


    此时他不由得抬眼往上眺。


    原来映入自己眼里的,是满目的咒文——


    “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条……”他低声喃喃,“这么多,够你赎罪么?”


    尽管大男孩终究没敢刻下第一百万条咒文——他害怕到了那个时候,男人还是没有出现。


    那他会说服自己——对方终究是不在乎。


    “您明明一早就信祂,却隐藏得那么深。时先生,其实您一早就知道,等候你放学,带你去看烟花的湛先生是个邪神,您只是没有勇气承认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堂堂一个神灵注视,没有勇气承认这世界上也有那么一个人在乎你,关心你。所以您不停地逃避……可您终究骗不了自己。”


    “您自以为您永远也看不透那个男人,却其实是不敢相信那唯一一种可能。”


    ——“不,他确实是个骗子,也本来就打算和我永不相见……我也本该放弃的。”


    “您啊,嘴硬心软得很,明明帝国联盟的第一座教堂,是您为祂搭建的……”


    “天马座星云教会是您名下的,您是深渊中的祂……最虔诚的信徒。”


    再次回到许久之前。


    小时渊序在自己的羊皮纸笔记本上写着。


    “很多大人跟我说,湛先生是个骗子,他根本就不是真的神,他只是用来骗去小孩信任,然后贪图别的东西的……”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世界或许根本没有真的神,可是我其实不在乎,因为我跟湛先生在一起很开心,自从我没了家园后,我第一次这么开心……这么幸福……”


    “就好像刚好有那么一个存在等着我一样。”


    “就算是骗子也没关系,只要湛先生愿意陪我,我愿意一辈子信他,我甚至可以向对待所有神明一样,发自内心地信仰他,将他作为我唯一的神。”


    “只是……”


    那个时候小时渊序忽而看向窗外,无垠的星空上是孤独的星辰,那些星辰那么遥不可及,却又把光照到了他的眼底。


    他忽然间眼睛湿了,头埋了下去,继续笨拙地,一笔一划地写着。


    “只是——”


    “倘若他是真的神……”


    “我又该如何与他并肩?”


    ……


    “您已经用您的方式……向祂表示您的真心了。您献上的祈祷和祝福乃至贡品都是所有信徒当中最诚挚的,您也已经用了自己方式回报祂了,您不必惊慌失措,我们都看在眼里。”


    时渊序此时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似的空间,看着那些与自己链接的星光越来越闪耀,可他此时眼眶有什么湿润的液体,将这一切都搅成了一片。


    “更何况,您是祂最忠实的信徒。”


    “——无论您信的是湛先生,还是祂。”


    时渊序顿然一怔。


    ——


    许久之前。


    猫儿眼少年在男人不告而别后,已经有好几个月都睡不着觉,满脸怨念,眼下发青地来到一处破败的教堂,结果他听到了一个“鬼魂”的声音。


    “小屁孩,在这里晃悠着是放不下那男人吧?”


    此时小时渊序神色戒备,他从角落摘出一块烂木板,“你到底是谁?”


    “我的意思是,你必须得信一个人。”


    “连神像都没有,我怎么信?到底是什么神这么神神秘秘的。”


    “你就想着你最放不下的人就行。”


    小时渊序冷哼,“没有。”


    “那便是有。”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这么做。”


    “我是你未曾相识的亲爹。”那声音非常笃定,“由于我死的太早,所以怨魂太浓重,但是你小的时候那些糗事我都记得,孩子,要不要我一件一件跟你说?”


    “你骗人!我亲爹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


    “你不懂,你亲爹一直在旁边看着你呢,小爱哭包,3岁那年你啃了树皮满嘴生疮,5岁那年你一边在木盆里泡澡一边喝自己的洗澡水结果拉肚子了一个星期,你不敢跟别人说,8岁那年你姐给你做了件吊带裤你很开心穿出去赶集结果大家都在笑,因为吊带裤是裙子花布改的……你还有个羞于启齿的小名叫做小寸寸,因为你讨厌晒太阳。”


    “你还不愿意和时烬挤一张床,因为时烬每次晚上睡觉都把你踹下去,要不然就是直接趴你身上让你睡不着觉。”


    “……”你是不是我村子里的人。


    “那上绝招了……你尾椎骨上有一个胎记。”


    “你……”小时渊序那猫儿眼顿时瞪得更圆了,“这些事情明明只有……”


    只有他那些逝去的亲人才知道。


    “所以啊,我不是你亲爹是谁?你所有的一切我都在乎,好了,听我的话,造做。每个星期至少来这个教堂一次,想到那个放不下的人,就祈祷一次,刻一道咒语。”


    “可我要祈祷到什么时候,刻到什么时候?”小时渊序愣愣道。


    “只要你刻一亿条,你的愿望就能成真。”那个声音道。


    “啊!”小时渊序吓傻了,“那要刻到什么程度,你……你是在骗我吧!你根本不是我我亲爹!”


    “傻孩子,亲爹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就是因为什么愿望都能成真,所以肯定要刻很多条。”


    “……”小时渊序垂眸,“还不如折星星来得快。”


    “你没有很想实现的愿望吗?”


    “有的。”


    “那不就得了,一天刻十条不难吧,一年起码三千条,三十年就是九千万条”


    “那我要变老了才能刻完。”小时渊序面容扭曲,“我数学不好,你不许骗我。”


    “那就白天刻,晚上也刻,当然,不能耽误你学习,这点我们说好,三十年很快的嘛!”


    “三十年……那得刻到什么时候,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爹?你就是想无论如何让我做这件事。”


    “不,我想实现你的愿望。”


    “那么,这个教堂究竟是哪位神的?”


    “你放不下谁,这个教堂就是纪念谁的。”


    ……


    小时渊序沉吟半晌,终于拿起小瓦片,在破旧的教堂墙面刻下第一道咒文。


    “我会用我的一切,来守护我对祂的信仰。若祂杀人如麻,我便造七级浮屠。若祂将近入魔,我便日夜祈愿。若祂终将登顶,我便遥遥祝福。若祂堕入深渊,我便将祂救赎。”


    当然,小时渊序根本不懂这些咒文,只是刻下的时候,脑内自动播放起这一字一句,神奇得很。


    虽然他觉得怪怪的,这些咒文简直就像是他信仰的是一个杀人如麻的邪神似的。


    可此时他看向没有神像的神座,却隐隐地想起那个人。


    他从来放不下,也忘不掉的男人——


    只短短陪伴了他三年的湛先生。


    他毫不犹豫选择放弃刻这玩意,因为太累了。


    可是他的愿望却越发撕咬着他的小小的心脏,白天想,晚上也想。


    想男人牵着他的小手,带他走遍帝国联盟的大街小巷。


    想男人坐在他身边,慵懒地睨着他写作业。


    想男人轻轻抚摸他额前的乱发,然后轻声说“小鬼,你是个小傻子。”


    想男人将他揽起在肩头上,让他越过人群看那些高处的烟花和紫荆花。


    ……


    好奇怪。


    为什么他死活都放不下。


    比湛先生好看的人没有,但是比湛先生温柔的小姐姐多了去了,他为什么非要记得他?


    可是小时渊序那小小的心确实觉得跟湛先生在一起,是他家园毁灭后最幸福的事情。


    以至于疮疤遍地的心脏,竟然又汩汩地充斥着狂喜的血液,他从来没有那么想活下去,那么想好好地……活下去。


    ——那是从头到脚都变得轻盈的幸福感。


    ——那是好像冰冷封冻的心被忽然照拂捂热的感觉。


    其实那个神秘兮兮的男人没说错,他有个放不下的人。


    哪怕那个男人是个骗子,可他竟然只是卑微地渴求他只要留在他身边就行。


    莫名其妙地,此时小时渊序又站在这堵墙面前。


    他开始刻第二道……第三道……


    脑海中男人的模样越加清晰……以至于他甚至开始分不清,男人究竟是真的神明,还是神棍。甚至仿佛神座上就坐着对方……


    ——


    很多年后,时渊序成了二十一岁的出落的战将,他看着墙面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有一米六的时候刻的,也有一米七的时候刻的,最下面的刻痕已经被磨平了,最上面的却依旧平整如新。


    “总共九千九百九十九万条。”


    他很想痛骂当年那个神经兮兮的声音,哪里是三十年,按照对方的刻法,起码刻个三千年!偏偏他还被骗了。


    可是——


    他竟然刻完了——


    他是个神经病吗?


    他为什么会听信一个鬼魂的说辞?


    他已经疯魔到——为了追寻男人的存在连这些糊弄人的把戏都信了吗?


    可最后一道他却迟迟不敢刻。


    害怕最后一道刻完了,小屁孩给自己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那就停在这一刻吧。


    此时冷锐俊朗的男青年就这么额头无奈地磕在墙边,就像是一只疲惫过度的兽,他的眉骨和鼻梁贴着冰冷的墙,一边自言自语道。


    “我说过不信神”


    “但是我没说过不信你。”


    “说实话,我应该把你忘个彻底才对的。”


    “可我每次来到这个教堂,想到的都是你。”


    “每次刻下一道咒语,我想到的就是你。”


    “可笑吧?”此时时渊序苦涩地笑,“最特么可笑的事情是——我竟然……。”


    “我竟然还是信你。”


    信湛先生,信不告而别的湛衾墨。


    信如此凉薄冷清的男人。


    他还发誓,刻完九千九百九十九万条后,一年内男人要是再不出现,他就直接放火烧了这座教堂,让他这场无疾而终的愚蠢殉道毁尸灭迹。


    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信过神。


    ——然而,男人却恰好出现了。


    无可奈何,他的“天马座星云教会”只能继续运行了。


    后来,在被秩序之神将近夺舍之时,时渊序忽然狠狠地迎上去,那浑身上下的血红咒语化成血红的铁锁,缠绕在对方身上,啃噬对方的灵魂。


    秩序之神这老贼向来都从容淡定,就恍若全天下会发生什么事都在这个老贼的预料之中,结果看到他如此疯癫,竟然也被激得颤了一颤。


    “你竟然会邪神的秘法?你这到底……”


    “哈哈哈……难怪我让他们怎么追问你……你都不能交代你身边的人是谁……原来……你一直在假装你不知道邪神的存在是么……哈哈哈哈……”


    “还以为你真的不信神……呵呵……这就是老朽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将他解决掉的原因么?呵呵呵……”


    “果然你还是信祂……而且信了很久了……”秩序之神冷笑,“他们还是被你骗了。”


    “所以一早查我的果然不是安烬,而是你?”时渊序夺舍的时候冷笑,“果然,我的伪装是有用的。”


    许久之前。


    他在斯堪国与湛衾墨重逢,后续他一路被军队总部的人多次拷问。


    那不仅仅是因为他在战场上失踪,所有他与那男人之间的交集,去向都要被一一审问。不管他是否在军区,每一个月,甚至每一个星期,都有同一批人对他进行审问。


    “时上校,这段时间交代你接触的所有人员清单,一旦出现瞒报,将按最高级别的叛军罪对你个人进行惩戒。”


    “不会有别人了。”


    “你确定?”审问的军官声音一扬,“那几天你不在邹家,也不在军区,长期在滞留在外肯定是有其他的落脚点,更何况,我听说时上校似乎身上旧疾未愈,可帝国联盟所有的医院也没有你的身影,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麻烦放开我。”


    顾长官缚起手在他身旁踱着步,“时先生还真是执着呢,不管总部如何刁难你,还是不肯供出你背后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那么,我们换个问法?”顾长官那双美艳的长眸眯起来,“时上校可曾见过什么样的非自然存在?”


    那刹那,冷峻男人的呼吸一窒。


    他却慢慢收拢心神,调整自己的面容表情,那双下垂眼竟然是直直地睥睨着顾长官,“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测谎仪显示你出现了几秒的迟疑。”顾长官冷笑,白瓷般的手扼住他的下颌,忽然间长靴狠狠地往他腹部一踹,“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时渊序随着椅子重重往后坠地,他吐了口血,可目光却是倔强的,“我说过了,什么都不知道。”


    可此时蛇蝎美人似的女人,忽而点燃了一根烟,随即悠悠地突出一口烟雾。


    “那么,十年前,军区旁边出现了一处深渊,先生可曾记得?”


    此时的他胸口突突地跳。


    “曾经军区离奇死了一批军队成员,不少人都称是被深渊里的邪物诅咒了,可那一批军队成员中,唯独你幸免于难。”顾长官缓缓道,“不得不说,时上校运气还真好。”


    “可惜有的人,终究因为一己私情掩盖了真相,放任这样的邪物为祸人间。”


    一瞬间,时渊序的眸光忽然暗流涌动,他面容绷紧,“我不信这些,你问我又有什么用?”


    此时忽然冰冷的枪口对上了额,顾长官居高临下道,“既然你不信这些,那么我问你,为什么时上校曾经在那个军区执勤的时候,把关于深渊的所有记载都删除了?”


    他此时竟是揶揄,忽然笑道,一边痞气地翘了个二郎腿,“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闹得比我在斯堪国战场消失还大,结果就这?这些记录除了扰乱人心以外还有什么作用?难不成唯物主义者就不该进入军队了么?”


    “你!”顾长官额角抽动,随后讪讪地笑道,“啊,不过我明白……你从头到尾死不低头的,大概为的是同一个人吧?”


    时渊序眸光一敛,肆意的笑收敛了,长睫忽然在光下垂落,落下一片黯然的影。


    “错了,不可能有人值得我这么冒险。”-


    作者有话说:高能还有的,放心吧,这本书看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受到重创


    然后就是适当对便当脱敏一下,毕竟老湛都诈尸了无数次了哈哈哈


    第197章


    曾经,周容戚就这么玩世不恭地搭着他的肩,“序,我还是想不通你怎么变成如今这样,曾经少年营咱们在隔壁,你还是个软嫩小白兔呢,几个军队同僚都说你看到有人开枪你都会吓一跳,结果你现在一个濒危族群,还成了突击队队长?”


    那个时候他才刚二十岁,刚担任突击队队长,但是很轴很倔的时渊序不想把这件事张扬给太多人,除了跟钟孜楚说,就只告诉了周容戚,周容戚直接带他去了VIP卡座喝酒,古典杯盛着路易十三,配上橙花苦精交融着绿夏都的微妙香气,在唇间滚烫的流淌着葡萄蜜甜。


    “要我说,你该不会是年纪轻轻挂着哪个女孩,想以后逞英雄给她看吧?”


    时渊序就这么斜乜着周容戚,很臭屁地扬起下颌,哪怕有几分醉意,“错,我没喜欢过任何人。”


    “那就一定是喜欢过了。”周容戚扬了扬眉,坏心地笑,“这些年你相处过的人都跟我打过照面,除了以前给你看病的女医生,还有施奈特这样的女同僚,大部分都是男人,别告诉我你被哪个杀千刀的掰弯了。不得了啊,软乎乎的小白兔摇身一变变成猛男了,我都得罪不起了。”


    “就一定得为了谁么?”此时时渊序啧道,弹了周容戚脑门,“那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加入军队是为了跟审判官对峙。”


    “好一个正义凛然。”周容戚那桃花眼果然开始索然无味了几分,但他随即忽而面容沉了几分,“说实话,我周某虽说表面浪荡不羁实则门清,你那个时候混少年营的时候没少想退出过,那个时候还刚经历过家园毁灭,你当时怎么没这么想,现在才来找这个借口——”


    “依我看,有诈。”


    此时时渊序下勾的眼骤然沉暗了,头顶的那盏晕开烟灰色玻璃球的光影,让他那张又漂亮却又冷锐面庞忽然显得寂寥了几分。


    “那你告诉我,我是为了谁?”


    周容戚东瞅西瞅还苦思冥想,却还是不得其解,只得跟他碰了碰杯,“我也想知道,算了,咱们都醉了,就当你是为了我们兄弟俩天长地久——”


    那天时渊序一宿没睡,哪怕醉了,却也清醒着。


    那个时候的他脑子里的湛衾墨,还是那个七年前丢下他的湛先生——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第二年在帝国联盟的国庆节前夕,就会遇到对方。


    在他眼里那个男人一直如此。


    冷清冷漠。


    轻佻淡漠。


    可是他好像忽然醒了,忽然想到自己原来还没有忘掉对方。


    原来自己当时醉酒之后,碰上周容戚那求知若渴的眼,他就差脱口而出的答案是——


    为了那个男人。


    万一那个男人是个非自然存在。


    变成军队上校,是为了自己有最后的余地和足够的权力为男人收尾。


    哪怕有最后一丝微弱的可能性,能证明对方就是自己信仰的神灵,他都要竭尽最后一丝的力气让对方安然无恙。


    他也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他明明恨透了他,为什么又做出这种截然相反的举动?那男人明明是个骗子。时渊序心想,还是自己小的时候太寂寞了,所以就会恨不得将那么一点点温暖翻来覆去地舔舐。


    然后他就忘了——直到后来,男人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了。


    总部对自己的疑心越来越重,那不仅仅是因为他休息日跟男人在一起,还因为他从头至尾就没有透露半点男人相关的内容。


    ——“但是,不够多……”


    时渊序苦涩地说,“那些……都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的付出罢了……根本不能帮助他多少。”


    “那么,要多少才合适呢……”


    那边是教会的传讯——实际上,时渊序很少会启用这种超自然的教会传讯渠道,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信谁,他更是从来不会直接跟天马座星云教会的成员对话。


    可事到如今,他的故作强悍,又能给谁看?


    ——“祂能做到的一切,远远超过你们的想象,请你们先将愿力给我,让我尚能恢复祂的一丝心智。”


    “我们在所不辞,可堂堂的众鬼之主,何时缺过愿力?”


    ——“是我的错。”时渊序垂落眼睫,“我没有勇气承认,承认祂可以毫无保留地面对我……哪怕祂万劫不复,我还是推开了祂。”


    “这世间没有对错,教主,您知道人间最强烈,最不可替代的信仰是什么么?”


    “是相信。”


    “您现在缺的不是对主的相信,而是不相信……”


    “不相信他对你竟然是如此的执着。”


    此时时渊序在无尽的虚空中轻轻抬眼,他忽而看见无数光涌现过来——


    时渊序心头狠狠一颤。


    “你是恶鬼,他是人,除非你能停止作恶,否则没辙,可据我所知,众鬼之主获取恶念和信仰最快的就是杀人。”此时一个长发的风流倜傥的神祇就这么依靠在旁边的廊柱边,“挚友,别告诉我你要金盆洗手,那你这个邪神可地位不保。”


    “哦?”湛衾墨神情幽淡,“我说过不作恶了么?”


    这位长发男人,实则是风暴之神,他的脚底下是流淌的浮动海浪,但遇到湛衾墨都乖乖的绕了一圈,唯恐沾到对方。


    他就这么耸了耸肩,“那你没辙,人类啊,最忌讳违背伦理道德这些,你会吓坏他的,现在的人各个都讲究三观正常。你知道莱克斯吧,天下数一数二痴情种,结果不小心被他的情人看到他生吃活人肉,直接吹了,后来这家伙把自己神格都卸了跳进凡间轮回都洗不清。”


    “不一定要杀人放火才能获得信仰,挚友,你还是见识太少。”湛衾墨薄削的唇流露淡淡讥笑,“要说做好人,其实我更擅长。”


    “……”风暴之神一时半会沉默,却见湛衾墨扬长而去,“事成之后,就就相当于打赌输了,记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谁要跟你谈条件!我可没这么说过……”风暴之神面色惶恐,“到人间你千万得遵纪守法……”


    ——


    “湛教授,我这个病是不是真的没得治了?我……我还不想这么快死……求你再争取一下吧。””嗯,治愈的概率很小。”


    只见穿着一袭白色大褂的湛衾墨倚靠在医院办公室的长椅,他面色平静,又如谦谦君子,很是有耐心地聆听病人。


    此时看病的女人无声无息地用双手捂住脸庞,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她双肩猛地颤抖,很明显在恸哭。


    “湛教授,我其实也知道自己几乎没有治愈的希望了……我现在每天都睡不着,我总觉得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可是如果拿一百万治病,我家里人又怎么活得下去?”


    可此时男人忽然开口,“虽然治愈的概率不高——”


    此时淡漠的面容竟然是一种默然于心的神态。


    “但心态也跟病情恢复有关,太太不必放弃得太早。”


    “你每日每夜都在想病情的事情,担心还没有上学的女儿,你还想起了曾经早早逝去的亲人,痛惜家族的遗传病让你孑然一身……无妨,这些感觉,如果你不想有,那我可以让你不必有。”暗灰色的眸直视着他,“你至少可以选择信我,我会让你忘记这些。”


    “有的时候,一段幸福无虞的时光,比一场手术更能让你发生奇迹。”他忽然淡笑,“刚好我这人,以世人的绝望为生。今晚你就能一夜好梦,明天早上,刚好能给你的女儿做顿早餐。”


    绝症的病人睁大了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业界顶尖的医生哪怕这么说话,她也只会当那是对方为了抚慰自己的说辞。


    ……


    “湛教授,那些病例不需要接收了,你看他们身上的罕见病,跟自生自灭的濒危族群又有什么区别?没准还会因为治不好被患者责怪,惹上医闹……”


    高挺的男人只是淡淡一笑。


    “不过是图他们垂死前的一丝信仰罢了。”


    那个医生听不懂湛衾墨话语里的深意,“一番挣扎后还是治不好,他们会恨你的,我在医院呆了十几年了,什么样的病人都见过,就是没见过能体谅医生的。”


    湛衾墨淡笑,“我不在乎他们如何体谅我,只需要让我有所贪图便可。”


    那人怔愣了几分,许久都不得其解。


    于是帝国附属第一医院就见识到仍然还有不少焦虑的,急切的,战栗的身影来到男人面前,然后带着释然的、解脱的笑容离开……


    “那些人都是几乎得了绝症的人,不然也不会找上濒危族群系的教授。”其他医生啧道,“我都嫌棘手,到时候治不好家里人还闹,湛教授同意会诊是图什么?他本人不至于如此慷慨才对。”


    “但是他们看了病后心态都变好了,难不成他还做心理医生么?”


    “我看不像,心理医生多半自己也有心理疾病,连自己都看不好还看别人……”


    这个时候病房外刚好又是几个人,结果医生们纷纷一怔愣,除了锦旗之外,还带着大大小小一些礼品,是那些病人的家属。


    “虽然不见得见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家刘生现在饭吃得很香,他跟我说忽然感觉还有很多值得期待的,很多想做的事。”


    “我姥爷昨天刚走的,但是他是带着笑离开的,我寻思看病这段时间,他好像人达观了不少。”


    “哎,你也是湛教授的病人?别怕,我那小孩之前看了十个区排名第一的大夫都说治不了,后面也不知怎的,他现在心情开朗多了,病情也转好了,只要有湛教授在,我觉得一定会有转机的。”


    ……


    时渊序顿然一怔。


    原来这个冷清冷漠的男人曾经做医学教授。


    不是为了所谓的医学案例。


    而是在渡人。


    一个锱铢必较的男人如此纡尊降贵,让他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男人贪的是病人的信仰,是病人的绝望,但是作为混沌教会的成员的他,他清楚——


    这些都不过是微薄的回馈。


    他又俯下身,屈膝颓然地抱臂。


    还是男人伪装成医学教授,不过是为了搭好戏台,就为了冠冕堂皇地将自己当场医学案例来对待。


    他再抬眼,却又见画面变了。


    只见画面当中的湛衾墨,此时坐在悬浮车的主驾驶,看向了车窗外。


    墨色的夜中有海浪翻腾,港口有船鸣,那车窗外竟然是斯堪国的码头,也是他曾经被抓去的地下黑市的所在地!


    男人就这么靠在座驾座位上,暗灰色的眸眺向远处,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名单出来了么?”


    后座上的鬼影就这么汇报道。


    “黑市的买家有森纳星的克格勃博士,天女座星系的阿迪力海盗团伙,臭名昭著的霍系医药集团……当然,还有您密切关注的伊甸医药集团的人。”


    “总计12921人,正好涵盖了一部份您记下的人的身份,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作恶。”


    湛衾墨眉目轻扬,“人的本性大抵难移,无论后天变动如何,基本都都大差不差——无妨,刚好一网打尽全部解决,也免了后顾之忧。”


    时渊序在旁看着,斯堪国码头的黑市这么多年一直是作风猖獗,从来没被打压过,不知道这男人此时为什么守在这,莫非对方也准备去地下黑市兜兜转转干些不良行径?还是趁火打劫?


    可看着这男人穿着一身的风衣,里面的衣领熨烫得恰到好处,袖口的褶皱更是透着一种贵公子的气息。


    不像砸场,倒像是——赴会。


    等等……时渊序忽然感觉这身打扮有点熟悉,虽然跟这男人斯文败类的风格如出一辙,可这一身他不知道为何感觉实在是熟悉得过分。


    “时间差不多到了。”此时冷清冷漠的男人忽然开口,“你觉得我这副打扮,如何?”


    时渊序睫毛一颤。


    后座上的下属自然是谄媚的,“您这一身身姿俊朗英俊无比——只是……”


    “只是什么。”


    “您那么多年没见过小东西,要是他一眼认出您,指不定激起全身逆鳞,不跟您走。”下属忽然递上一副墨镜,“不如您先遮掩起自己的眉目,之后再慢慢袒露,您想想,这不也很像人类偶像小说的桥段么?男主患难中救人一命,最后再揭露身份,定叫人记忆深刻欲罢不能以身相许……”


    男人眉头微微上挑,“可惜,他早已忘不掉我了。”


    可他还是接过了下属递来的眼镜,然后,他就这么长腿迈出车外,径直往黑市的入口走去。


    时渊序愣了,他僵立在原地,脑袋空白了几秒,然后心则是急骤似的打鼓。


    对方这次出现该不会是——


    时渊序就在原地这么错愕地盯着男人远去的身影,没过一会儿,整个码头忽然传出一声爆裂声,紧接着被火光淹没!


    逃难尖叫的人声,火焰灼烧声!紧接着,火光中又重新出现一个人影,时渊序心头猛地一坠。


    竟然正是湛衾墨,而对方怀中还多出一个身影,正是那个沾满了血渍的小绒球。


    然后,男人当着小绒球的面,再缓缓摘下墨镜。


    小绒球顿时僵硬了,紧接着,便是一通乱踢,恨不得当场逃离!


    时渊序看着这一切,险些站不稳——


    没想到,这一切正是他重逢遇到男人前发生的一切!


    斯堪国黑市上被俘,然后码头爆炸,紧接着——男人出现将他带走!


    他抚着额头,唇角几近觉得好笑的,又悲哀地笑。


    一切都与原来那个锱铢必较的冷漠男人大相径庭,就像是冰冷的雕塑渐渐碎裂开出另一个炽热的存在。


    一切的相遇,竟然是男人早有预谋!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在那场黑市上被拍卖,还在外头等着最佳时机露面——


    “所以你一早就看着是不是?”


    湛衾墨,你……


    你真是个疯子。


    可我又凭什么……


    时渊序如今恨不得男人敲骨吸髓将他凿穿扒他的筋抽他的血,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偿还得了对方。


    注定是死局的他,却被男人操纵棋局般地拯救,荒唐,可笑——他更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局中人,笼中鸟,在等待他的神明拯救。


    真狼狈啊。


    ——明明他早就信他了,这一切又是为了告诉他什么?告诉他自己终究是个只能被拯救的可怜人么?


    可为什么他却心中抽痛个不停,是啊,他唯独不愿意相信一点——


    唯独不愿意相信男人对他的执念,太浓郁太深重。


    眼前的一切画面又渐渐消散开来,时渊序感觉自己好像心魂被勾了去了。


    此时,周围的场景又变了,是湛衾墨坐在一个老教授跟前,手里竟然还拿着一本笔记本,一边在记录着什么。


    时渊序真是难得见这个男人竟然有这么认真的神态,笔记上还记得很详实的笔记。


    他一向有几分轻佻又有几分倨傲,能如此露出几分请教姿态只能是有利可图。


    “濒危族群系的治疗方法要不断地迭代,并且根据病患的病况,光是维持营养的食谱和治疗方法就分上百种……”


    老教授不仅头发全白,胡子和头发都像是老仙人般得抽成了长丝,“这些治疗方案如果不用计算机进行归档处理,就会像我一样,一夜白发……”


    时渊序怔然地看着老教授背后浩如烟海似的文献资料,直接堆到了天花板。


    “嗯,我会记得。”


    “还有就是防止癌细胞再生的靶向白细胞,参数需要得到精准控制,需要计算机模型计算,因为变量足足有五万个,你要是想学习,可有很漫长的时间……到现在啊,老夫精通得还不超过三成,咳咳……”


    湛衾墨还让下属为这位兢兢业业的资深教授斟茶,“您先休息一会儿,到时候,我再慢慢向您讨教。””咳咳……你可真是……特别啊。”


    湛衾墨此时微微一顿,“教授意思是?”


    “不知为何,总觉得你不像是个普通人。”此时老者忽然笑道,“所有人去学医,都不会选这条最艰险最漫长的路,因为,救一个濒危族群——跟医学奇迹没有区别。“


    “只是濒危族群系学科的尽头……是神学,不怕先生笑话。”


    “濒危族群系,本不该存在。”


    湛衾墨此时微微一顿。


    “因为濒危族群身上有很多注定致命的缺陷,要一一排除病因不容易,更不要说一一治疗。救一个性命本来就在生死边缘的人,很痛苦,也患得患失,本来觉得好端端的人可能下一秒却只剩下一天不到的存活时间——湛先生,你做好准备了么?”


    “六十亿个碱基对序列随时发生突发意外,那都可能导向唯一的结果,那就是致死率。”


    “最终,他们信了命,信了神学,唯独不信自己。”


    时渊序的手下意识地握出青筋。


    原来濒危族群系的学说注定是假说。


    内心里耸动着难言的苦涩。


    “唯独不信自己。”


    这证明濒危族群系的学科根本就不该存在。


    ——救活一个濒危族群系更加是像天堑一样不可能逾越。


    救他,很难。


    难如登天。


    可此时湛衾墨却没来由地笑出了声,随即笑声越发明显了,“老教授,我可是连死了的人都不会放弃的存在,这一点,又算什么?”


    那双凤眸一刹那格外幽深。


    “但凡有一丝可能,便要千方百计地争取,直至消失殆尽。”他缓缓道,“哪怕几率再小又能如何?我这人,不信命。”-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不方便回评论是基友帮我发文,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和朋友们(这句话也是复制给她的)


    这个时候我应该还在航班上,希望下了飞机能看到新的评论,哈哈哈


    第198章


    我这人,不信命。


    时渊序听到冷清冷漠的男人却这么开口,感觉自己心头跳得很厉害,却不是五脏肺腑的血在涌动,而是男人的一字一句在叩击他的心脏。


    湛衾墨,所以这是你选择的路么?


    因为你不信命……不信我本就早早死去的命……


    所以你才去过那么多世界……


    所以你才从来这个世界那么多次……


    只为了救我,是么?


    一向故作坚硬冷厉的他那双下垂眼,竟然就这么湿润了,再也无法姑息似的落下泪了。


    “我他妈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付出这一切,你说啊,你说贪我的命也好,贪我的魂也好,可为什么连这一切都不告诉我……是因为可笑的秩序么?还是你也背负着原罪?”


    “湛衾墨,拜你所赐——”他那桀骜的唇角此时却自嘲地勾起,可是随即悄无声息地咽下一滴泪。


    我现在开始恨自己了。


    然后,又是另一幕。


    “主,我不明白,您的因果已经足够改变一个人的生死,为什么还要从零开始,沦为一个凡人,再学这么艰深的医学,您分明不应该再浪费这么漫长的时间。这对您又有什么好处?您分明只是一个无心之人!您更应该冷眼旁观这世间,让下属和信徒们好好服侍您信仰您便罢了……”


    一众门徒,鬼影重重,穿着白大褂的湛衾墨却眺望向远处。


    “嗯,确实不值。”他悠悠道,“所以我要贪他的人和魂。”


    “您讲笑了,世界上还有哪些人的魂和人不能给您贪的?”


    湛衾墨哂笑了声,凤眸微眯,“可惜我不是都稀罕,倘若要他心甘情愿奉献给我,那才是再好不过。”


    “您直接亮明身份,凡人当场就只能献身给您。”


    “哦?那不一样。”湛衾墨抬眼,“病人要来了,你们是时候回去了。”


    修长高挺的男人,此时在夕阳的光下晕染出鬼影——


    一边是可怖的鬼,一边却是优雅从容的人,可只要看到男人身后可怖的鬼影,便能知道双方本就同源共生。


    男人身上的阴寒之气更浓,而脚底下的鬼影则更透着血腥,男人灰眸变成红瞳那一霎,鬼影则同时张牙舞爪亟待刀口舔血。


    最后却是廷达和穆西沙又现身,双双跪地。


    “您该回去鬼域了,不然多少信众都担心您承受太多。”


    那微冷的薄唇忽然开合。”倘若我想改变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生死呢?”


    “主,请您及时收手,神本就不可插手凡人的因果,您已经做得过多,要是再深入,只怕不可回头。您应该清楚众神如今只剩下您和光明神,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所以我便要伪装成人,这样便可徐徐图之,还能省下不少因果。”湛衾墨依旧不为所动似的,“学会像人一样做事,不动用神力,我不信这样还不行。”


    “可您那七年……已经耗费太多。”


    “无妨,从这一刻起,我便是湛衾墨。”男人继续说道,“经历过那么多世界,不差这么一个。”


    时渊序目光闪动,他就这么僵立在原地,仿佛自己也站在男人的跟前。


    那么多世界……究竟有多少个?


    “可是,主,您既然已经目睹过他死去那么多次……您就该知道,这个世界的他也逃离不了——”


    “我不允许。”


    男人竟是这样开口。


    “那七年,为的便是不出意外。”


    时渊序不由得心惊,他缓缓地扶住胸口,感觉心脏发痛——那七年正是当初湛先生不告而别的那七年。”您也实现了那个家伙的愿望了,让他好歹有个幸福点的童年,这不就是他当初向您祈求的么?您已经很仁慈慷慨了,还要如何呢?连您最虔诚的信徒都未能得到这样的恩赐,您也是时候收手了!”


    此时湛衾墨沉默半晌。


    随即,竟然他很是自嘲地,掀起凉薄的笑。


    “如果硬要说的话——”


    “或许这就是人类所说的‘爱’?”


    话语一落,那些鬼影都颤了几颤,有的鬼甚至尖叫,活似见鬼了。


    这个字有多轻有多重不管是人是鬼还是神,都门清得很。


    旁观的众鬼不是惊讶,不是震颤,而是毛骨悚然的骇然。


    “爱”这个字,怎么会从食人魂和邪恶和痛苦的众鬼之主身上随意地脱口而出,他们一定听错了。


    “疯了,疯了,这不可能发生……”


    “倘若还存在上天,这一定是跟我们信徒开的一个玩笑……”


    “您压根是无心之人,一定是沾染了太多人世间的情绪,才会有这种感觉,您以前从来不会把凡人放在眼里。”


    “是啊,您应当是吸收了某些执念太深的人的情绪受到了影响,那不是您的感觉,待到您回到鬼域静养,这些话下属们就当没有听过。”


    ……


    时渊序就那么傻傻地,手无足错地待在原地。


    他胸口抽疼——叛逆如他,桀骜如他,反骨如他,还生出对男人的恨,可对方——


    爱他?


    他随即疯了似的笑出声。


    好一个沉重的爱,以至于让他作为局中人都被蒙蔽了双眼,还是男人自己也不自知?


    突然间,眼前的一切忽然变成了发着光的溪流,全部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


    只见那是一处熟悉的府邸,穿过曲折的小路,正是湛衾墨作为湛教授在人间的别墅。


    此时一处房间里,有一汪水池散发着幽幽蓝光,这正是让小东西变成人类的元素液。


    只见元素液当中躺着一个大男孩,对方失去了意识,还处于变身期的昏厥当中,眸阖着紧紧的,身上一-丝-不-挂,他紧窄的腰身就像是精心锻造过的一支豹,如今安然地淌在一池冰蓝色的潋滟中,以至于冷锐的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门打开,湛衾墨便这么直直地看向在液体中沉静的男孩。


    对方没入元素液前还是一只小小的,倔强的毛绒团子,如今大男孩逐步恢复成人身,比以前看到的那个猫儿眼少年,要更加挺拔修长,轮廓分明。


    嗯,明明他早已见过他成人的模样。


    可他还是靠近到男孩跟前,淡漠的凤眸就这么细细地打量着对方的眉眼。


    此时时渊序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男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却突然俯身,没过了冰蓝的元素液。


    时渊序瞳孔骤然缩小。


    随即,男人起身,然后佯若无事发生似的离去了。


    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作为被湛教授的医学案例短暂收养,两人心照不宣互不探究身份。


    哪知道自己浸泡在元素液的时候,男人已经来过。


    而对方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吻了他的鬓边。


    ……


    “湛教授从未接触过真正的濒危族群案例,却毅然得出颠覆人常理认知的结论,对患者,对医学界,都缺乏一份操守。”


    湛衾墨迎着众人的视线,依然站定在原位。一场提问,更如一场审判。而沐浴审判的人,却是似笑非笑,从容淡然。


    “既然先生如此追究,那我也不妨坦诚——”


    台上的高挺男人,身着西服,薄唇开合,一字一句磁沉,如同烙在人心间。


    “我的爱人正是濒危族群,所以我足够笃定,如何?”


    时渊序猛然一怔。


    此时他的视角是在旁观者,所以他分明地看到,男人的视线分毫不差地,是在看着作为小绒球的自己。


    如同说“爱人”两字的时候,将他的神态也烙上心头。


    ……


    此时又是一片浓艳的猩红玫瑰当中,有一个高挺的身影正在修剪着什么。


    靠近一看,原来是湛衾墨,在修剪红玫瑰茎上的每一根刺。


    “这么多花,您要剪到何时才够?”下属们颤颤地说。


    “不过是剪到他会摘到的那一支罢了。”


    ……


    然后,像是深更半夜的一个场景,军区哨站的远光灯缓缓在赤壁滩上移动。


    猫儿眼少年在军队宿舍里睡得正酣时,窗外忽然略过一道高挺修长的身影。


    时渊序咋舌,这是突然回到很多年前了么?


    那个时候……自己只怕还是少年营里一个懵懂的小鬼头罢?


    他带着几分忐忑地看向窗外,以为来这不善。


    可定睛一看,那竟然是湛衾墨。


    对方缚着手靠在墙边,忽而轻声说,“你还是来了?”


    来者一身肃杀的气息,“任何人不得与秩序为敌,你也不例外,我劝你早就放手!”


    时渊序顿时毛骨悚然——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来夺人性命的审判官!那些审判官甚至不是独自前来,而是成群结队而来。


    对方竟然硬生生地闯入了军区,还来到了他居住的宿舍那边?


    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此时湛衾墨眉头一扬,唇角却掀起冷冽的笑容,他轻轻拆下手指缠绕的银色锁链,“无妨,来一个我便杀一个,来一群我便杀一群。”


    金色子弹铛铛落地,外头的月都染上了一层血色,回过神来,湛衾墨踏着血回到了猫儿眼少年的房间外,窗帘微微扬起,猫儿眼少年微微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呢喃,“湛先生……你……可以不可以……再陪我……去一次游乐园……”


    男人冷然的眉眼,顿然一愣。


    些许,竟是几分笑意,男人手指轻抬,少年睡梦中踢开的被子一脚,就这么被掖好。


    “可惜,我不喜欢做慷慨的好人,除非你给我很多很多。”


    他就这么轻声说,如蛊惑的梦呓,便这么离开了。


    ……


    “他会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你不需要刻意对他如何,只要像平常一样对待他就好,他会明白你的好心的。”


    湛衾墨还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女人从开头就开始一直流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那个故事里的小孩其实就是原来的小时渊序,一无所有在病床上,整天被大人诓骗。而且同时患有抑郁症,亲密情感障碍,最喜欢和枕头旁边的兔子玩偶说话,总是安静独立地看向窗户外面,曾经无数次想自杀。


    “曾经有那么一个小鬼头,他很可爱,长着那么一双猫儿眼,可是他的寿命注定在18岁之前就早早结束,不仅如此,他还很倒霉,他喜欢的人和事物总是离开得太快,他的笑容总是转瞬即逝,他大部分时间待的都是病房和医院的后花园。”


    “他没有家,没有亲人,他很乖,很沉默,很听话。”


    “——直到有一天,所有人都没找到他,原来可怜的,孤独的小鬼头就这么永远地睡在了无菌室里,手里还抱着脏兮兮的小兔子玩偶。”


    那个女人娇艳的脸都挂满泪,眼妆都化了,却还是一个劲地在流泪,最后还是男人递过去的手帕才让她终于擦掉了最后的眼泪,糊着粉底和眼影。她从来不带手帕,因为她极少落泪,可如今却动容得心脏都跟着抽疼了起来。


    但是湛衾墨笑着说,这只是一个故事。


    他不想让小时渊序变成这样,所以拜托这位小姐一定要照顾好。


    “我要给他这个世界最多的爱,就像爱我的孩子一样。”女人这么说道,“我绝对不能让他受一点苦。”


    此时站在落地窗前的湛衾墨也是这么浅浅一笑。


    “我也是。”


    此时一处公馆,一个男人穿着得体的灰色西装,背过手眺望向落地窗外,却戴上了一双墨镜,让人辨不清真容,他一边说道,“明天我便会安排你们见面,你可以带他喜欢的东西。当然,如今我还是他的临时监护人,只是,我要走了。”


    女人姿容艳丽,甚至矜矜业业地在记着笔记,“小序……喜欢一个人待着……喜欢机甲战士……还喜欢蓝色……怕黑……怕鬼……”


    忽然间,女人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先生,您就是发介绍信的那位么?我很早之前就很想领养一个濒危族群系的孩子,没想到他的性格和脾气,都那么合我心意。”


    男人微微点头,“我已经筛选过一批候选人,您是最合适的领养者。不过我有一点前提,今后你不能在他面前提我。”


    女人微微怔愣了几分,“啊拉……小序可是喜欢先生喜欢得紧呐,要是不提,也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放下。”


    男人平静无澜的凤眸竟然悄然地黯了几分,可随即笑道,“孩子长大总是要经历一些挫折,这之前,就当是太太替我保密。”


    女人捂着嘴笑,“可是您既然对小序这么好,不打招呼离开,按照小序的脾气,没准还会记恨着你。”


    湛衾墨墨镜下的眼神顿住一瞬,随即,他低笑道,“我倒是希望他牢牢记得我,更好。”


    “再不济,我宁愿他记我一辈子。”


    淡漠平静的男人,语气忽然间粘稠幽深。


    女人顿然一颤,可随即男人笑道,“今天的会话就到此为止了,如果后续还有其他问题,烦请钟小姐给我的下属发信息,他们一定会回复。”


    时渊序怔愣了——这个女人正是后来收养她的钟孜楚。


    原来是湛衾墨让钟小姐做他的监护人的,难怪以前他刚见到钟孜楚,对方就如此了解他的脾气和喜好。


    甚至是自己巴巴地求着家族里的长老,让自己找这个男人的时候,都是钟孜楚强行说情。


    他于是傻乎乎地,就顺理成章地认了这个妈。


    ……


    又是一幕。


    “渊序那场手术可真是惊险啊。”邹家的长老在大堂中议论纷纷,“昨天刚接他回邹家,住院了一个星期就苏醒了,据说好好疗养就没问题。我说这小孩命还真大。”


    “可不是嘛,这手术据说本来不让做的,准出人命!手术成功率才5%……你们敢想吗?”


    “呵,还不是因为有能人志士牵线搭桥,这才把小序从鬼门关架了过来。那几个医师都是鬼斧神工级别的,能把死人医活!”


    结果一部分突然有个长辈猛地插话,“亏咱们家族还投资了不少医药集团,结果就这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你们真是心大,把小序直接送上断头台了都不知道!”


    原来那是精打细算的邹姨,长眼镜地下冒出精光,“我查了,做手术的是帝国联盟医学界的‘四大奇才’,但实际上又是四大恶人,一个是贩卖器官一个是滥用药物,还有一个有误诊导致病人身亡的黑历史,一个是根本没有医师资格证的闲散野医,邹家什么时候沦落到要这种人给我们家族候选人做手术了?”


    “医学界现在名头响的专家哪个没点黑历史,其中一个人还给联盟高官做过私人医生呢,所以他们不还是能行医么,邹姨,做人要灵活。”另一个满不正经的男人,一看就是邹渝,也就是邹文海那个整天只会插科打诨的儿子,他对这些偷鸡摸狗的玩意倒是熟悉得很。


    “孙局长之前跟我透露过,这几个人都是医学界的鬼才,化腐朽为神奇的怪才,他们之所以在医学界轰动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每个人都有救活传说中不可能救活的人的经验,渊序那个手术非常的精巧又复杂,需要了解基因病学的底层原理,同时微创操作又需要极其细致,要我说啊,一般人还真做不了这是手术,顶级名医都不行。他那外甥女前年脑干得了海绵状血管瘤,本来说至少得了个偏瘫,结果就里面一个医生治了,结果三个月后人没事,现在还是马拉松长跑运动员呢。”


    “那真是鬼才啊!可是咱咱咱……渊序这场手术就四大奇才全都集齐了?闹呢?这是仙人指路吗,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就是说啊,不是说某高干塞了两百万都得三年后才排上做手术,这是啥情况,四个‘大师’还齐聚一堂给渊序做手术?这种绝顶的运气砸这孩子身上?还是我们邹家烧了高香?”


    邹家的长老和长辈和小辈们你一言我一语谁都恨不得挖个底朝天,奈何就是没人能打探到半点真相。


    ……


    时渊序骤然心惊——他不知道那场关系到他生死的手术竟然背后有那么多门道,和怪人。


    此时他忽然看到那个男人就这么依靠在阴影之中的长椅上,挺括得体的西装勾勒出修长的身形,紧窄的腰身,男人却眼底毫无半点笑意,似乎连斯文有礼也懒得伪装。


    “你们想要的我都有,但是你们只有一次机会、”


    他骨节分明的指就这么拿着几份基因检测报告,“倘若我唯独一次足以尽兴,却因为你们的疏忽丢了人命,你们的邪恶不仅要收归我所有,你们此生此世都要在偿还罪恶中轮回,你们的邪恶要彻底公之于众,你们永远在痛苦中到达不了死亡的尽头,如此才能偿还我。”


    “只是我这人不喜欢为难人,”随即男人那妖孽面容却幽淡几分,“你们最好给我最大程度提升手术成功率,如此我们还可谈谈交易。”


    前面站着四个肤色不一,气质大相径庭的人,有一个人甚至头发斑白,一只手刚戴着染血的手术手套,眉目凶神恶煞,明显他刚帮某个高干才活-摘-器-官不久,谁知道中途就被劫到这个“湛教授”面前。


    这便是医学界四大恶人。


    “血菩萨”、“缝尸匠”、“鬼颅医”、“灯枯婆”,绰号一个赛一个的唬人,然而在男人面前,再穷凶极恶的鬼和人都不得不俯首称臣——


    湛衾墨抬手,“廷达,说。”


    此时廷达欠身,非常恭敬地对“灯枯婆”说。


    “竺阿姨,你的女儿被关押在’229号流浪星舰’,那艘星舰的燃料将在下个星期五之前耗尽,到时候星舰的航行路线将会彻底脱离任何科学家和物理学家的估算,可能先坠入福伦卡星球的大南洋,也有直接落入黑洞。我很抱歉,这世界几乎不会有任何人可以解救她,在此之前,您所能做的,就是为她祷告,祈求她的星舰能降落在一处能让人安生的星球,当然,星舰自然是从万米以上的高空坠落,坠毁后劫后余生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虽然全世界只有三十例……”


    “你们……你们有办法是么,我不能没有小葵啊……”女人顿时悚然地瘫倒在地上,喉咙传来破碎的呜咽,“她这个丫头是为了杀她爸才入狱的,她是为了我……我们母女俩以前就被那个死人渣打得遍体鳞伤,他又吸毒又酗酒,我是被卖到村里的,十九岁就怀了小孩,小葵更加没活过几天好日子……她刚出生就差点被脐带勒死,还是我求村里的一个煮饭婆帮我的,你们知道吗,她还差点被她爸猥亵,当小老婆卖给村里人……等再开三年黑诊所,我就能赎她出来了,给她治病……可是,呜呜呜……造孽啊,造孽啊……凭什么一步错步步错,凭什么厄运专挑苦命人啊……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啊……呜呜呜,我连身份证都没有,所以才是黑医……”


    她望向阴影尽头坐在椅子上那个作壁上观的,高挺的影子。


    湛衾墨微微颔首,“这位女士,我想请你主导接下来的治疗计划。我和你一样,有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女人那红了的眼睛怔愣了半晌。


    其他人有些恼怒,“凭什么让娘们来做主?她懂个屁,我起码是本硕博连读还是主任医师,还是——”“温医生,你性侵女病人,还有在线上匿名组织发放一万张女病人隐私图的事情就在刚才已经发布在你医院官方的公众号上。”“……我不可能干那种事情。”“你的邪恶在你那个片区是最多的,顺藤摸瓜就知道你干了不少坏事,三天前你还在秘密论坛上分享针孔摄像头的采购链接。”恶鬼下属振振有词。


    那男人确实一副狗模人样,他似乎第一次遇到被当场揭穿了人面底下的兽心,梗着脖子说道。


    “你们敢威胁我……你们不知道你们得罪的是什么人,我是星球联盟的卫生协会主席,你们现在囚禁和威胁我,等着坐牢,还有你们没有证据……”


    “哦?你指已经发到你妻子手机上的那些女性□□照片,里面还包括你侄女的?”


    暗处的男人微抬眼,讥讽地勾了勾薄唇。


    “啊,忘记说了,你是唯一不必亲自动手的医生,因为我嫌脏。当然,你如果愿意现在砍去你的双手,或许我会勉为其难让你指点一二,你说如何呢,嗯?温医生?”


    男人骤然间呼吸变冷,胸口凹陷几分,他失神地跪地,“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他妈的不是让我做手术就行吗,很多医药集团都聘请我做代表,我还是大学教授,你们担待不起,他们都会保我,干这种事的人又不止我一个……”


    “廷达,他的下属是已经有他的手术治疗方案是么?那也用不上了。”湛衾墨似乎无动于衷似的,“我听说极恶之人接到鬼域的‘永生之地’,可以源源不断产出供众鬼食用的恶念,不如,这位温医生就率先一试。”


    他随即抱歉似的,勾魂的眸还带着讥笑,“放心,您不会死去,不但不会死去,还永远能体验各色的美妙,啊,那是永远到达不了死亡彼岸的极乐。”


    “你一看就是个疯子,你要怎么折磨我你直说啊!我给你钱……你不也是医生么?你就很清白吗?你敢绑架我,你敢对我做什么,我跟你没完……你等着,我的人脉迟早能追到你……”


    ——刚才还盛气凌人的男医生忽然被几个黑衣人直接束缚住手脚,一路拖拽下去,“等等,等等——你们不能杀我,你们会死得很惨……干我这种事的人多了去了,你们抓也抓不完……”


    剩下的几个人浑身发着抖,不敢看天不敢看地最不敢看的就是前面那位依然还衣冠楚楚,斯文有礼的男人。


    “至于这位Chris刘,首屈一指的医学专家,定期寻找合适的供体来给高干续命,啊,上个月我们听说一个男大学生‘无意间’坠崖,而这位男大学生还是大学生运动会短跑运动冠军,这件事你可否知晓?”男人继续缓缓道,“我听说,你曾经因为《论肝细胞移植后的排异反应》这篇论文而上了星系核心,被评为十佳学者?真是了不起呢,光是有效的病例就足足有八千个,结论也很详细。”


    “别说了,别说了……”那个老教授已经抖得跟筛糠一样,“我这就做,这个手术我这就做……你要什么我都给……”


    “只允许成功,不许失败。”男人最后一句,“懂么?”


    几个人配合自己的医师团队,都战战兢兢将近跪地,“一定可以的……我们会提前先预演五十次,确保万无一失……”


    时渊序心中一颤,他忽然腿脚一软,要半晌才能支撑起身体——


    那不告而别的七年,他那场几乎毫无胜算的手术,一切天时地利任何的背后……竟然是这个男人的手笔。


    当时他甚至还说——


    “你既然那么在乎,就知道你错过的那七年,他可以一直陪我度过难关……你呢……”


    “你他妈有在那七年,问过我一句,找过我一次吗?”


    “你不配。”


    竭尽一切都找不到男人真实身份的真相,那颗悬着的心终究被刺痛了。


    “你知不知道我七年……差点死了……我做那个手术,只有百分之二十不到的成功率,我甚至写好了遗书,不是他陪我日日夜夜,就是钟孜楚和邹若钧,可你呢,你那个时候在哪里……”


    ……


    湛衾墨……


    这就是你一直不愿意对我开口的一切么?


    这就是你所说的——别有所图么?


    湛衾墨,你果然心狠。


    却是对自己狠。


    可我又算是什么——一个被你耍的团团转的傻子,蠢货,白眼狼?


    湛衾墨,你告诉我这样有意思吗?


    他脸颊收紧,眼眸垂落的是血泪,原来是他甚至愤恨的磕破了自己的额角,砸伤了自己的拳,以至于血交杂着泪流了满脸,最后他声嘶力竭地朝一片虚空吼道,“湛衾墨,你给我出来,有本事当面跟我说清楚,你凭什么……”


    凭什么那么爱我?


    凭什么那么执着?


    凭什么要等到这一切都无法回头才能让我知道真相?


    你就应该在看到我小小年纪暴毙而亡的时候就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去。


    我又凭什么……


    下垂眼流出血泪,他疯了似的像是叫他的名字,恨不得将自己的骨血揉皱捏碎奉上给男人,恨不得连自己的魂魄都一寸寸剥离成碎片补上另一颗心的缺口。


    可是他终究没有等到回音。


    曾经时渊序以为,先在乎的那个人注定输得一塌糊涂。


    “你说过,我们两人注定要有一人放不下,欲壑难填,睁眼的那一瞬就感到无比的晦暗……”


    “……湛衾墨,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


    “我在恨那个人,为什么总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而最可笑的是,我在乎的那个人,偏偏又以此为乐。”


    终于,他知道了,哪怕注定放不下的偏偏不是他。


    他也输了,输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贝们我回国了,看到这里的我非常感动,你们就是我的精神股东


    别担心,结局非常好,反正我风格你们也懂得,暗黑,浓郁,华丽,病态……(省略一万字)


    第199章


    突然间,时渊序面前忽然出现汹涌的,由金色子弹组成的海洋。


    他骤然心惊,手轻轻地舀起成千上万颗金色子弹,脑海中猛然间闪现出无数个审判官抬起枪口对准自己的画面!


    只是那些画面都是不同的自己,年少就没了一条腿的自己,街边混混的自己,在军队做下层成员的自己,囚禁在病房里的自己…


    片段此时支离破碎——大概是整个世界又将被倾覆一次,回忆也承受不了这么大的震动。


    “这难道是——”时渊序望着此时的一片虚空。


    下垂眼早已湿透,甚至浸成了疲惫的模样。


    他胸口竟然是如此疼痛。


    他懂了……他明白了……


    这如海洋似的金色子弹海洋,他渐渐察觉出来,这些子弹全是男人一一一一为他挡掉的!


    “那七年,主排除了所有世界会出现的可能性,才能安然回到您身边。”


    “只是平行世界的您,终究只是死局罢了——只有如今这个世界,是唯一一个机会。”


    时渊序蓦然垂眸。


    他忽然明白了坐在赌桌旁的湛衾墨,究竟赌的是什么。


    “先生不止一次来过赌桌了吧?维诺萨尔,你能做到今天这一步还真是令人惊讶啊,我很佩服一个人可以玩一盘毫无胜算的游戏玩那么久,那个孩子知道你做了这么多么?”


    他声音沙哑地呢喃,“为什么……”


    原来一个常年惴惴不安的心灵真的面临真相的那一刻,竟然不是如愿以偿,而是惶恐不安。


    渴了已久的孩子,终于面对一个事实,原来他渴望已久的爱,竟然牵连着如此是浩瀚无垠的代价——


    “是的,这一切都是……祂不能告诉您的。”


    “只是,神与人不能相爱,倘若坦诚了,或许就违背了秩序本身。”


    “祂只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否决所有,以此才能留下最多的因果,换来与您长久相守。”


    “您应该知道的,这世间最伟大的信仰,本就是爱。”


    “所以,您只需要勇敢地向祂表达您的爱即可。”


    “再也没有……比爱更伟大的信仰了。”


    时渊序苦涩地笑道,“我也没有别的能给的了。”


    湛衾墨……


    倘若你已经为我做了那么多……


    就算你已堕落成魔,已经丧失神志,我也有我的方式……


    此时,无边的虚空忽然被浓墨吞噬,此时一声冷冷的笑声忽然响起,“啊,不得不说祂掩盖自己本性的手段还挺高超,连我自己都差点信了呢,只是差一点……就可以骗了小东西,甚至骗了我自己。”


    时渊序呼吸骤然一窒。


    信仰空间消匿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已经扭曲的,被众鬼之主统领的世界。


    此时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撕咬缠绵在自己的身躯之上,让他动弹不得,“你到底是……”


    等等,这熟悉的气息,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恶鬼伊格。


    可对方的形态此时与湛衾墨别无二致,俊美至妖孽的脸靠近他,却半边是枯骨,他一边讥笑着。


    “爱?啊哈哈哈,这原来就是所谓的爱么?还真是虚伪得可笑……愚蠢的小东西,你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一部分,还有另一部分邪恶,黑暗,扭曲,疯狂的回忆可是尽数被他抹杀了呢,他太狡猾,只能让你看到他为你付出的一切……所以你觉得他是个可怜人,要救赎他?呵呵呵……倘若实际上发生的不止这些呢?”


    “他想要将你生吞活剥,一起沦落绝望的深渊,将你作为傀儡,作为他的掌心宠,作为他宣泄性-欲-的容器……这些你又知道多少?要爱一个人,不是要爱他的全部么?……呵呵呵……你还真是个小变态……”


    此时祂诡谲的黑影将他死死地缠住,“是不是只有无底线的付出,你才会甘心把所有的一切献给祂,可你又知道,祂曾多少次为你杀人,杀了自己的本性,动用私刑……怎么样,既然你早就信了他,那祂所做的一切,你是不是都能尽数原谅呢?”


    “祂可是无数次为你打碎了自己又重组了自己,可你呢,你只能看到最完美无缺的湛先生,那个默默地为你付出一切的湛先生,可我——我才是祂的本性。”


    黑暗逐渐吞噬了信仰空间,时渊序却被死死缠住不放,他忽然瞳孔缩小成了一个点,只见信仰空间忽然充斥着血腥味、尖叫……


    什么冰冷的液体甚至急速地没过自己的咽喉,时渊序定睛一看,猛然间头皮发麻。


    这竟然是血,赤红的血,暗红的血,最后汇成了深黑的溪流……


    血海中依稀可见雪白的浮尸,深深浅浅地起伏着。


    不是一具,而是十具,二十具……上百具……上千具……上万具。


    从衣着和打扮和五官面容上,年轻的,衰老的,富贵的,贫穷的,男的,女的……


    那个冰冷滑腻的东西竟然是把他扔进房间的伊格,他此时竟然缠着他到那些尸体跟前一一辨认,邪笑着说,“看啊!这几个人,是曾经在黑市上出悬赏令找小绒球的买家,那几个,是伊甸医药集团的员工,还有几个,纯属是主嫌他们碍眼……呵呵……顺便多杀的几个……就因为他们让你不开心了……”


    时渊序内心震惊得说不出话,可随即咽喉里却又满满的是苦涩。


    湛衾墨……


    这些人是为我杀的么……


    我要如何……才能偿还这累累的血债?


    “一开始杀人呢,还算是有因有果,可最后,祂也疯魔了……平行世界加起来想杀你的人太多了,没准上千万,上亿……全都是因为你是那该死的秩序之神的容器……最后,祂就像得了疑心病似的,疯了,感觉不对劲的,通通也解决算了……”


    “哈哈哈……毕竟时间是宝贵的,谁又那么多心思区分好人还是坏人呢……”


    “啊……前面还有好些个人……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我可以一一都捞给你看……”


    湛衾墨的脸庞,倾吐的却是疯魔似的话,时渊序忽然看见那些雪白的浮尸就像是忽然有了神志似的,纷纷转过身,睁着死鱼眼似失焦的双眼,像是鱼一样逡巡了过来!


    伊格桀桀狂笑,“看啊!他们来找你索命了!!!”


    时渊序本来一瞬有些失神,可此时看到那些尸体还长着嘴,嘴里竟然是锋利的尖牙,他便逃命似的游走了。


    “就是因为你,我活不到三十岁……我不知道我招惹了那个男人什么,他非要杀我!”


    “我仅仅是按照组织来办事,我不知道组织要杀的人是你,为什么要剥夺我的性命……”


    “你就是他要救的那个人么……你们这些存在跟审判官有什么区别,都是磨刀霍霍向普通人!”


    ……


    时渊序在血海中没办法挣扎太多,他努力踹开这些食人鱼似的尸体,可踹开了之后还有新的一批的尸体上来要往他撕咬,这下他的手臂和脖颈甚至腿部也莫名其妙地被撕扯了一小块血肉。


    “……”他痛得唇角发青,但是他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是罪魁祸首,竟然自暴自弃似的,竟是流着眼泪的哂笑道,“你们一个个排队来,别急,反正我也不会允许自己苟活,有什么都冲着我来吧……”


    “你还我们的命!我要狠狠把你咬死……”


    “凭什么因为你我的一辈子就这么完结了,就你的命最金贵。”


    “还堂堂战将,你要是真的光明磊落会允许自己献祭给恶鬼?简直双标!我们不是好人,他就是了么?”


    ……


    此时远处忽然一道可怖嶙峋的黑影匍匐在血海上的一叶扁舟上,扁舟上还挂着一盏灯,在血海上晕开一道浅浅的影。


    “冲我来就行。”


    时渊序眸逐渐深得能映照出起伏的猩红血红。


    “不要说他,好么。”


    他随即垂落视线——


    “你想替他偿还?杀死你都不能让我们如愿,我们要让你们俩生生世世都无间地狱,他可是把起心动念想要杀死你的人都直接消灭了,你猜我们还会不会轻饶你们!”


    “你简直是被他耍得团团转,他是杀人魔,变态,人渣,你还感激涕零了?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是打着你的旗号滥杀无辜?”


    “混沌邪神又能如何?我们化成怨鬼这辈子连神都不能放过!”


    ……


    “麻烦你们闭嘴。”时渊序此时疲惫得像是一个沧桑的男人,“跟他无关,都怨我。”


    哪知道那些食人鱼闹得更凶了,“你还想替他赎罪?开了眼了,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做什么,我们杀你就是罪大恶极,他杀我们就是情有可原,难怪你们俩能搞到一起,都不是什么好人!”


    “还以为你是个正直善良的可怜人,没想到竟然纵容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鬼横行霸道,呵呵,看来我们杀你本来就是正当之举!”


    ……


    本来蔫了的狼犬忽然抬起漆黑的瞳,就像是刹那间嗅到了血腥。


    “正当之举?”此时时渊序忽然神色一变,从刚才那自暴自弃的颓丧渐渐恢复了几分戾气,他直接从站立的地方拾起一截枯木板,一边冷睨着他们,“幸亏我知道我本来可以怎么死的,不然,我还真差点向你们道歉了。”


    “不过你们说对了,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可怜人。”时渊序眉目霎那间阴沉,“你们要是不对我起杀心,就不至于被杀掉成了这里的怨鬼,就不至于让好好一个神陨落甚至堕落成魔,就不至于无数个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哟,现在又挺正义凛然了,我们也是带着命令办事,谁让你是成功的试验品,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道理你不懂?我们又错在哪了?只因为他要你,所以我们就是罪大恶极的人?乖乖,你本来就是个灾星,既然你也知道自己身上背负原罪,你还不知道自己就是个小拖油瓶么……谁碰你,都得不得好死。”


    时渊序听到最后四个字,刹那冷锐的面庞一瞬变得凶戾。


    他一脚就踢翻了上来扑咬的食人鱼,那肌肉线条紧绷的手腕直接扼断了食人鱼们的头,此时他抛开所谓的仁慈和愧疚,看见尸体们都恨不得剥他的皮吃他的血肉,他也干脆直接大打出手,用了军队里训练的一套格斗术,在血海中翻覆往去,可是尸体是成片的,打完一批还有一批。


    “没错,我是孤煞命,是拖油瓶,所以——你们为什么死了之后还要找我麻烦?非要我把你们打倒十八层地狱,永不得超生么?”


    时渊序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就算恨透了自己,也知道自己如今这条命是男人捡来的。


    就算要给,也不是这个时候给出去,更不能牺牲在这些人渣身上。


    可随即,那些尸体就像是铆足了劲要把他这只倔驴弄死,这些尸体变成的食人鱼有着锋利的牙齿,鱼鳍甚至都锋利得跟刀片似的——他们还学聪明了,成群结队缠绕在一起,几万几千条竟然成了一条厚密的锋利绳索,竟然将他狠狠地拽下了血海深处!


    他就像是被缠绕着上万斤重的枷锁被扔进了深海。


    时渊序抿着唇,可血海相当浑浊,里面甚至有数不清的人体碎片,甚至碰触到眼球的那一刻都能让人痛得震颤。


    那些迎上来的尸群还开始扒他的皮,啃咬他的身躯。


    时渊序狠狠地挣扎,却终究抵不过,他苦涩地笑道,难道他真的要交代在这里吗?


    什么都还不起……


    所谓的邪神的信徒……却把自己淹死在邪神为他献祭的人中……好笑至极……


    所以他的那些信仰……那些默默作为信徒所做的一切……根本微不足道是么?


    时渊序……你还真失败啊……


    他竟是自嘲地哂笑,他一定是疯了,沉溺在这血海当中,他竟然有一种诡异的慰藉感——


    渴了好久的狼,竟然得到的答案,是那一头等待他的人,更加癫狂,更加执着……


    “哈哈哈哈……”


    可是偏偏笑不出声。


    心里很沉很沉。


    哪怕在无尽的海洋中,他的眼眶却也禁不住地落泪了——


    湛衾墨。


    我……


    凭什么……


    你又是什么时候……对我如此执着?


    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那第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是你无意中撞见那染着血的小绒球的时候,还是在无菌室看着死去的猫儿眼少年的时候?还是……早早之前,他作为另一个叛乱军团老大抄上邪神王座的时候?


    “你不在的那七年,我觉得度秒如年。”他在昏沉的血的海洋中,在心里低声念叨,“我以为我疯了,他们都说你不要我了。”


    “但是我还是忘不掉你,我在给你找很多借口,你出事了,你生病了,你……失忆了。”


    “可是湛衾墨……我怎么样都不会想到,你会疯魔到这种地步。”


    “比我那几年到处找你,甚至不惜把自己一切卖给邹家还疯。”


    “你说我如果早一点发现这一切了,是不是还可以制止你做这么出格的事情……啊,你总说我欠你的太多,现在我明白了,我的魂、我的命、我的心都不够,那你要什么呢?可惜我只是一个可笑的凡人,在说什么都晚了……”


    是他自负地认为,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人。


    是他自负地认为,男人不会再为自己驻足留恋。


    ……


    时渊序,时渊序,你太自负。


    “后来我想了一下,十年前我就已经把你当成神明,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我终究没有勇气……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毫无保留地爱我。”


    他内心默念这些毫无用处的废话,可不知怎的,一股不甘涌上心头,他要逼着自己在男人面前一字一句坦诚,而不是在这自欺欺人似的愧疚,于是他用尽了力气挣脱接二连三扑咬上来的尸群,但忽然间被咬中了后颈,随即一阵刺痛猛地袭来,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了。


    原来这些食人鱼的牙齿还带着毒——这些怨鬼化成的邪兽本就杀伤力惊人,他小瞧了他们。


    时渊序缓缓地阖上眼。


    如果就这么算偿还,他反倒是解脱了。


    如果这样就让你们如愿的话……


    不要再去纠缠祂了,朝他去吧。


    “拿走我的命,就不要再找祂了。”他苦涩地呢喃,“我欠他的,你们找我就行……”


    时渊序看着自己的血肉在无边的猩红中被撕扯开来,他渐渐地放弃了挣扎。


    “我一人……死去就行……”


    身躯就像是被拴了无数铁锚重重下坠。


    意识将要模糊的那一刻。


    忽然间,什么东西把他狠狠从海中捞去,时渊序狠狠地咳了咳,发现自己竟然在那艘细细长长的船上。


    船头上坐着一个黑影,那黑影原来就是伊格,对方此时更加骇然地露出了恶鬼真容,骸骨的部分更大了,像具妖孽的骷髅,身后还有层层的触手,以至于整个黑影看上去可怖又嶙峋。


    时渊序不知所措地看回伊格,伊格此时邪笑道,“本来还想让你继续喂喂鱼的,但是那些尸体更加低贱,不配享用你这种可口的灵魂。”


    “……”时渊序顾不上擦拭满头浸透的红色血腥,怔愣地看着这个健美高挺的恶鬼。


    “怎么,看入迷了?还想被我-操一次?”伊格划着船桨,一边长尾就这么绕着他的腹部,带几分挑逗和戏弄,“真是个可笑的小东西,难道你以为把自己喂给他们就可以让他们满足么?别想了,他们已经疯魔到同类都相食的程度,你那种自我感动的模样还真是楚楚动人,我都差点被打动了呢。”


    他还划动着船桨,扁舟在起伏不定的血海上摇晃着船身,却始终把握着方向,驶向了远处,那些浮尸渐渐追上来,就像是找到了唯一的光亮似的。


    时渊序此时蓦然心惊,没有料到这只恶鬼还会把自己捞起来,可此时,对方竟然做了一个更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


    黑影直接将自己身躯的一部分掰了下去,喂给了哪些尸体,那些尸体就像是饿久了终于尝到一点珍馐的鱼,纷纷在海面上打架。


    不知道是不是恶鬼的味道更符合尸体的心意,那些尸群竟然比刚才老实了不少,不再虎视眈眈着时渊序了。


    “!”时渊序心头一颤,“你他妈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把自己献祭了——”伊格冷笑道,“别这么大惊小怪,这就是你的湛先生做的事,之前我已经被他这么喂过一轮了,不外乎多被咬一次。”


    时渊序竟然感觉到自己身躯都有几分痛意。


    为了压制自己手下的亡魂,男人竟然拿自己的本性来作为饵料!


    可这点饵料远远不够庞大的尸群,远处尸体就像是嗅到了腥味了似的,成群结对地扑了上来,甚至差点把船只拱翻了。


    远远望去整个世界,浓墨式的黑,而血海竟然漫无边际,唯一能够供人站立的栖身之地竟然只有这么一抹浅舟!


    此时时渊序忽然推开鬼影,“那你要喂到什么时候,把自己也垫进去么?”


    伊格的鬼脸上竟然是错愕,随即是冷笑,“……那又如何?祂便是这样对我的,你如今又假惺惺的做什么?”


    忽然间,时渊序忽然狠狠地将伊格推开,然后将手臂往他的尾棘一刺,锋利如钢刺的刺穿透了他的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本来时渊序就在血海里被那些尸体咬的四处都是疮疤,如今他痛得更是满脸苍白。


    此时他径直将手臂伸进血海之中,大概是血腥气更加浓重,那些尸群顿时像是狂欢了似的涌了过来!


    伊格骤然一怔,此时时渊序却死咬着唇不抽出手,“咬我吧,我这只手臂不要了。”


    那些尸体察觉到之后,纷纷涌上前扑咬着,血海翻腾之下,甚至可以看到残碎的肉末,甚至看见男青年手臂上依稀可见的森然白骨……


    “你疯了!小东西,是谁这么教你的,你是更希望把自己丢到海里喂鱼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我是不是现在更应该把你踹下去!”伊格撇开他的身躯,“你嫌你死的不够快?”


    “少废话,反正横竖都是我们当中选一个,有什么区别?!”时渊序差点原地痛昏过去,可他撕扯着嗓子说道,“总比那些尸体把我们的船拱翻好。”


    他之前在军队里历练不少,还算对痛感的阈值很高,最痛的一次,是当时的战场不允许救援队紧急支援,他直接用小刀割开自己的大腿表皮,然后用镊子取出弹药碎片,再给自己缝针,他还记得自己一边喝醉酒壮胆一边低哑着呻吟的窘状,但死活也是条汉子。


    可这一切远远要比生生撕扯着血肉还要痛上千百万倍!时渊序却镇定得像是恍若无事,却不允许自己发出一声呻吟。


    这一切……与湛衾墨为他做的比起来,又算是什么?


    如果能偿还,他干脆就把自己五脏肺腑四肢都摘出来……


    眼看更多的尸群直接形成海啸之势呼啸而来,忽然间,伊格猩红的眸透着一股杀意,他忽然狠狠将时渊序推进了扁舟中央,嘶吼,“够了……够了……让我全部杀了算了!你的命本来就是捡过来的,如今给他们又有什么意思?不如给我生吞活剥了!”-


    作者有话说:暗黑美学暗黑美学暗黑美学,有小伙伴已经发现了小说前期的时候就有老湛“分裂”的对话~那个时候应该就察觉到老湛和本性直接的分裂感


    原谅湛教授本性恶劣变态吧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和朋友,追读率还是挺感人的,冲着这一点我也要让你们放心,后面真的还有很多精彩的高能(虐的部分差不多走完了,保证看完是神作体验)


    大结局是你们意想不到的,而且还有高能


    第200章


    伊格这么一着像是恶鬼发怒了似的,血海上竟然刮来可怖的巨浪,直接卷走了那些来抢食和扑咬的尸体们,然后,巨浪化成鬼爪,顿时将那些尸体扼个四分五裂!


    就活似发泄似的,尸体被撕扯开来还被鬼爪直接碾落成泥,揉碎成土!


    时渊序心头一颤,没想到伊格竟然有如此大的能耐,啊,是啊,恶鬼本性的他,怎么可能搞不定这些尸体?


    那刚才对方为什么却要用他自己的骨血来喂——


    “小东西,没想到你已经不要命到这种地步,该说是可笑呢,还说是庆幸呢?”伊格的恶鬼面容此时是病态的冷笑,“也是,你已经没有什么偿还的,所以只能把这条命随意处置,可惜,让你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浪费了……”


    “我还有很多绝望和痛苦让你体验呢。”


    时渊序此时竟然讪笑道,“说得好像我害怕似的。”


    他随即跟无赖似的,“来就来,我可是连死都不怕。”


    自暴自弃也算,又或者,已经没有什么能威慑住他。


    “看来你还真不想活?那是最好,我很早就想把你大卸八块了。”伊格分叉的粗糙的舌舔舔唇间,透着一种男人身上绝对不会有的恶意和猖獗,随即他甚至伸出鬼爪,恶意地像流氓一样探进了时渊序的衣服底下,刮了刮时渊序那紧窄的腹部。


    然后低声地,危险地开口,就像是蛇蝎吐着信子。


    “小东西,我会活生生让你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样子,嗯?就像我刚才亲自喂鱼一样,我会先剜走你的胸膛,然后是你腹部,先是将你的肋骨一根根抽走,这样才能拿走底下的脏器。”


    时渊序被他这么一靠近,还是这种恶毒至极的威胁,喉结滚动了半晌,紧接着脸颊更是紧窄了几分,他随即下垂眼就这么生生地看向了可怖的鬼,伊格的面庞是鬼影,看不真切,但他如今忽然不怕了。


    “不过我死了,以后你就操不了我了,不觉得可惜?”


    伊格微怔。一个要强又爱惜面子的倔强男人,甚至死活不愿屈服在他身下,此时竟然这么痞地看着他,话语如此露骨,“也是,你一早就恨我,我该知道的。为了和我相处,你被他扼杀了无数次,如今一报还一报我也确实应该被你生生凌迟。”时渊序就这么解开了从脖子再往下的几颗扣子,甚至不吝惜自己被咬的血肉模糊的手臂,“要杀要剐就快点,别像刚才一样还心软救我。”


    这个时候,伊格狭长的鬼瞳颤了一颤,他忽而神态阴沉了不少,“每次看到你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就让我十分不爽!可恶的小东西,死到临头你还这么装模作样,不可怜兮兮地求着你的湛先生出现么?我的痛苦,可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如果这样就能让你满意的话,我不介意。”时渊序此时竟然出奇地平静,“然后呢,接下来第一件事是什么,把我丢去喂鲨鱼,还是直接将我碎尸万段?”


    没料到时渊序竟然是这副截然相反的反应,伊格枯骨般的半边脸更是骇然几分,鬼火从眼窝里升腾而出,他怒从心起,忽而抬起身后可怖的尾棘和触手,“好,我现在就肢解你。”


    “然后再把你扔到船下喂鱼。”随即他恢复了那又优雅又恶趣味的神态,“当然,你说的没错,我还想□□——如果你可以老老实实困在我的牢笼里,一辈子被我翻来覆去地操,我不介意现在还饶你一命。”他的锋利鬼爪挪到了另一边,指了指时渊序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另一只手臂,“但是我要把你这一只手臂卸了,它已经废了。”


    “不帮我治好么?”时渊序唇畔竟释出奚落的笑,却又带点别的意味,“也是,你是个恶鬼,恶鬼怎么可能会怜悯凡人,你一开始看到我的时候,就应该很想让我碎尸万段万劫不复吧,伊格?”


    他就这么径直拢上他的鬼爪,甚至就这么拢着鬼爪贴在他的胸口上,远处看,时渊序像是在和一个身形比自己还凶猛还高挑的怪物在搏斗,偏偏又僵持着这么诡异的亲昵姿势,“伊格,你可以直接把我的心脏挖出来,毕竟你那么贪婪,一只手臂怎么能满足得了你?放心,我本来就不稀罕活,这个世界烂透了,不管是湛衾墨还是你,都跟个疯子似的,把我困在这地狱一样的世界,我已经受够了。”


    此时伊格那鬼瞳刹那泛滥成猩红,他忽然冷笑,“是么?原来这是你的真实想法,看来我果然应该杀了你。”


    “疯子永远不可能懂得如何正常地爱人,被他爱的人也无法感受到任何真正的爱意,不过是被一起拉下深渊和地狱罢了,在痛苦里打转永无止境。怎么,我说的不对么?”时渊序冷然地说,“别说我不知好歹,我自己都被逼疯了。”


    “他确实很爱我,然而,他也让我痛苦得开始憎恨自己,憎恨世界,真正的爱不应该是这样。”


    伊格额角青筋暴跳,哈哈哈狞笑,“是吗,你原来是这么想?好呀,我成全你,毕竟在你眼里,不计一切代价拯救你的性命,原来不过是疯子的闹——”


    却没想到时渊序借势凑上前,拉近了他——


    此时伊格瞳孔骤然一缩。


    微凉的唇忽然吻了上来!


    带有几分血腥味,停留在恶鬼粗糙的唇上,可竟然久久未脱离。


    甚至吻得像个情场老手,攻城略地,粗暴地撬开牙关,就像是从那个老男人身上习得的一切,如今尽数偿还,甚至还掺杂着暴虐,血腥,吞噬。湿漉漉的交缠舌吻-,就像是浸透了血腥的滋味。


    倘若时渊序镇定自若是一张面具,孱弱焦躁是一张面具,那么他如今就像是骑着摩托的流氓地痞序以天直接向心上人发起攻势,他会将那人摁在贴满小广告的昏暗小巷子里强吻。


    在时渊序凶猛的攻势下,恶鬼竟然却生出了怯意,往后退去,可他却死死地攥住了对方,生生要缠绵着许久才罢休。


    “你……”伊格目光闪动,“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告诉你,真正的爱是毫无保留,没有秘密,没有欺瞒。”


    “咳……小东西,你还真的是自作主张……”伊格阴森邪笑,“如今才来诱惑我?不怕我咬掉你的舌头?”


    时渊序低声地说,“——事到如今,你还要考验我么?”


    “我说过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偿还……我的命,我的痛苦……又算是什么?”


    “我可以把我的全部都献给你。”


    “不管是湛先生,还是本性……我在乎的人是你。”


    “哈哈……我可不是祂,我不过是随时随刻想要杀掉你,吞噬掉你的恶鬼罢了!……这才是邪神的本性,呵呵,你还说什么漂亮话,你明明怕我,怕我得很,我都知道!”


    “嗯,我是害怕鬼,害怕黑暗,可我不怕你,反抗命运本身就是一场谋逆,对人软弱就是对自己残忍……我懂的……必要的时候,为了反抗,对自己爱的人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你终究没有下手。”


    “呵呵……你就不怕是我借着你的名义做坏事么?我可是很贪婪,看见人的灵魂会很渴,会想杀人,不惜一切代价弄到手哦?你就不怕我其实伪装得很深,不过是让你放松所有警惕再把你尽数吞噬了吗?”


    “如果你一早就要吞噬我,就不必等现在。”时渊序眸里竟然涌动着一种深深的情绪,“你明明有很多时候可以把我杀了我,也相当于亲手了断你的痛苦,不是么?”


    “你凭什么那么笃定……”


    时渊序低声呢喃,“一定要我把这颗心剖开给你看……你才愿意相信么?”


    “我知道是你,湛衾墨——”


    伊格错愕地往后退了几步,甚至就差跌下扁舟,紧接着,祂全身的可怖鬼影在不稳定地颤抖着,闪烁着,突然间被一阵黑雾笼罩,渐渐着,恶鬼的面具消匿了,随即他笑出了声,最后却是一张出落却极其病态、却又完美无瑕的英俊面容。


    可怖的鬼影又变成了那个高挺修长的男人,对方穿着一袭黑色长袍,可血眸还是红得让人心头发颤。


    即将跌入魔的邪神,更加是接近于鬼王的存在。


    此时男人竟然在不停地笑,“宝贝,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这一点的?”


    一边是极其癫狂,出尔反尔,跳脱极端的邪鬼。


    一边又是冷清冷漠,平静如常,从未露出半点心思的众鬼之主。


    两者明明看上去毫无瓜葛,甚至是两种极端。


    却是来自同一邪神本源。


    两人,本就是一人,不过是将那个英俊出挑的男人示人,而那可怖奇诡的身影永远隐匿在暗影之下。


    时渊序靠近对方背过去的身躯,忽然展开双臂拥住了对方。


    男人本来就比他高一个头,他也从来没有这么直接过,可第一次这么抱,本以为自己会很生涩,可没想到竟是熟稔的感觉。


    ——原来他已经无数次在梦中,渴求能够这么做到。


    他一直觉得主动亲近就是示弱,于是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决不允许自己流露出半点温柔,可如今他由不着自己。


    他已经下意识地这么做,就像是曾经的猫儿眼少年害怕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扯着男人的袖口。


    不能哭,不能示弱,不能求饶,不能——示爱。


    因为满腔的爱意也有可能被冷落,被辜负,被亏欠,所以哪怕烧灼得内心发痛,也不能吐露出一分一毫。戴上接近的面具,他曾经是大人时渊序,可如今他忽然觉得可笑得很,觉得自己在自欺欺人。


    他分明无数次渴望这么做过。


    渴求自己终于不必伪装坚强,而是坦然地把一颗炽热的心展露出来,然后,盈满男人的怀。


    “湛衾墨,我要是这样都没发现,我是有多愚蠢?”


    “我只是用心去感受……就发现了。”


    “发现了你终究放不下我,再恶劣的本性,你也会给我留一条生路,所以,我大可以相信你……相信你从未改变过。”


    “湛衾墨,我不是蠢货……我爱的是你,不是所谓的湛先生,也不是所谓的湛教授,我爱的是完完整整的你。”


    “倘若你的罪恶太多,没关系,我和你一起还。”


    他就这么从男人的身后拥住对方,男人的背和腰原来窝起来那么让人心平静和,他僵硬却又熟稔,羞赧却又大胆。


    “我们一起还,湛衾墨,错的是这个世界,是让你我背负太多的原罪,是秩序,是可笑的命运——”时渊序此时抬起眼,“唯独不是你。”


    “宝贝,亲手了断了我。”此时湛衾墨忽然开口。


    他面容竟然是释怀般的哀伤,转过身,那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地抚着他的脸,然后为大男孩血肉模糊的手臂敷上了一层药膏,眉眼竟然有几分怜惜的意味。


    “小东西,我也爱你。”


    “呵呵,只是我的罪恶已经覆水难收,我已经将近入魔,一旦真的堕落——这个世界就会成真,那样你也不害怕?当然,我不介意和你一辈子在这……毕竟我不在乎,可是宝贝,你还想要回到所有人都活着的时候不是么?”


    时渊序蓦然一顿,他想起钟孜楚,想起周容戚,想起朱骁丹,想起安烬,想起邹若钧,想起陈沉、雪川和小敢,想起帝国联盟军队第一军区偶尔露天开的烧烤摊,想起暗蚀那昏沉的地下基地里流淌着机油和苦艾酒交叠的滋味,想起睁开眼看着晦光墟的老钟楼上的风向标被阳光洒落金色的光辉,被风拨开之后发出叮铃铃的响声,想起邹家大宅院那缝合怪似的风景园林……


    他在这个世界待太久了,才意识到活着原来是这么奢侈的感觉。


    “趁现在了断我,你还能活着,这个世界还能挽回。”湛衾墨怜惜地爱抚着他的脸颊,“不要犹豫太久,否则我很可能下一秒后悔,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把你作为我的傀儡,让你永远逃离不掉被我占有的命运,还是你已经习惯了?”


    时渊序眸光闪动,他的手紧紧地扼住湛衾墨的手,青筋暴露,就像是男人随时随地要从他眼前消失了似的,“然后呢?留下一个没有你的世界,留下一个永远等不到你的我?你明明知道我做不到放手!”


    “你痛恨视人命如草芥的神庭,而我这样又有何异?”湛衾墨轻声说,“宝贝,我不允许你偿还我,那是我一个人才需要承担的,不是你。”


    他接着说道,“曾经的我渴望很多,不仅仅是为了让你活下去——”


    “还是长相厮守。”


    时渊序心头狠狠一颤。


    “嗯?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上赌桌,不仅仅是为了你的命。”湛衾墨低笑,可随即凤眸竟带了几分幽深,“可倘若这一切需要很多沉重的代价,需要你来献出自己,我做不到。或许仅仅是看着你幸福地活下去已经足够了。”


    “那些痛苦,我一人承受就好。”


    “不——”时渊序察觉到男人的身体越发单薄了几分,他忽而吟诵着古老的歌谣,试图唤起信仰的空间,唤起那些信徒!


    “我明明早就……早就选择帮你赎罪了……”


    “湛衾墨,我绝对不允许你一个人就这么消失在我面前,什么幸福,你觉得我这样会幸福么?你果然是个骗子……你说好不会就这么走了……你要抛下我一个人么?”


    “时渊序,答应我。”


    “湛衾墨,你知道我为什么死活不愿意相信你在乎我,因为你总是一次次不打招呼就抛下我一个人,你知道吗,你觉得这样是仁慈,可是实际上才让我万劫不复。”


    “不能走,否则我这辈子也不会放过你!我会永远恨你……”时渊序紧紧攥住男人的手踝,“你可以一直折磨你自己来救我,可你想过没有,我又何尝不是被你扔在原地那个,湛衾墨,你敢再玩一次消失的戏码——”


    可那冰冷苍白的身躯还是消散成血红的光影——时渊序发现自己下一秒握住的是虚空。


    “操!!”


    时渊序破口大骂,此时只能伸出自己的手臂,然后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鲜血涂上了手臂,紧接着,手臂上忽然漾出了一道道暗纹——这是混沌邪教的一种秘法,他曾经以为自己从来不会走到这一步,也从来都是不屑,可一旦一个人想要挽救什么东西,就会像汲取最后一点温暖的小女孩,瞬间划亮所有的火柴!他现在跟那个小女孩完全没有区别。


    倾尽所有的燃烧,都不允许他手里最后一丝光消失殆尽,为此赌上性命,赌上一切!


    手臂的暗纹渐渐散发出光亮,时渊序忽然听到耳旁呼啸而过嘈杂的人声。


    “……是XU教主在呼唤我们么?您有何指示?”


    “我说过,我会用最极致的方式替主赎罪,不仅仅是刻下九千九百九十九条万咒语……”


    “……那个方法太艰难了,甚至可能把您赔进去……”


    “那又如何,祂要是从此消失,我也宁愿从世界上消失。”时渊序苦笑道。


    他的方式——需要上万个信徒一同为他提供强大的愿力,但代价也极其高昂!


    此时时渊序面前忽然出现无数个棱镜似的切面,闪烁都是相似的面容。


    这是什么情况?


    时渊序一阵晕厥,他没想到这些记载在古籍上的一些秘法竟然成真,除了“血祭”之外,古籍上还有一种横跨时空的“破壁”法——


    但是他要的是横跨时间长河,而不是,而不是——


    横跨所谓的平行世界!


    那些“时渊序”似乎也看到了这副景象,不是陷入惊愕就是手无足措——时渊序瘫倒在原地。


    他现在发现自己玩脱了,他本以为这些是他的倒影,可看清楚之后,他一瞬明白过来了。


    他对所有这些“他”都印象深刻,因为他已经见识到了他们各种死状。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不是死了吗?”一个身形有些羸弱,又有点不耐烦的混混“时渊序”起了身,手臂上还左青龙右白虎的纹身,他眯着眼凑近破碎的棱镜一看,可霎那间,瞳孔骤然缩小,随即他跌坐在地上,“这踏马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怎么长得那么眼熟?”


    时渊序抚额,这位“时渊序”死于在街头跟别人打架斗殴,大概十八岁就死翘翘了,看着年轻早逝却又青涩的他如今还如此懵懂地不知所措,他心里竟然生出莫名的怜悯。


    “我要召集一堆人提供愿力救我在乎的人,但是不是你们。”时渊序愤恨地想骂自己果然翻车了,古籍的秘法并不是一般人能习得,甚至上次“血祭”也是廷达再三纠正他习来的,而这个“破壁之法”本来不过是为了突破时空瓶颈召集更多邪神信徒,谁知道……


    谁知道竟然是召唤不同平行世界的他,还是惨不忍睹的被他见证过死状的各种各样的时渊序。


    “我很遗憾,你们走得很早,这样吧,你们还有什么未尽的遗愿,我尽可能——”


    “喂,”此时一个冷漠的男人用机械臂叩了叩这个棱镜,“这样好玩么?把所有人叫过来就为了满足你的圣母愿望,呵,还顶着跟我同一张脸,说实话,你是个废物,竟然还要依靠别人让帮你救你在乎的人,不觉得羞耻?”


    时渊序被这么桀骜的声音激得直接怒意横生,结果他回过头,就蓦然僵立在那了。


    这是那个之前不惜牺牲自己也要和监察司、审判司同归于尽,甚至用佯装成一场烟花的上千斤炸弹炸掉看台,被下属甚至当成精神图腾纹在手臂上,从十四岁就混地下世界,那个凶狠冷厉的——


    四爷。


    四爷相当有男人味,肌肉线条是满满的荷尔蒙,脸颊上还一条刀疤,那条机械臂不但不显得本人怪异,还增添了几分铁血味,霸气又嚣张。时渊序目光横过去的时候,有种暗暗较劲的感觉。


    这是活得最久的一个他,却也英年早逝。


    “虽然我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但是你现在召集力量会不会有些迟了,你早先不知道他怎么对你,背后怎么对你,就凭你主观臆断认为他锱铢必较,如今一切都回头不了,你再召集力量,有意思?”四爷哂笑,“怪你头脑简单。”


    “我是不知道,但是我做好了准备。”时渊序发现这个刺头果真是让人恼火,但是他又被戳中痛楚,“你当时自己冒进炸看台的时候,还不是压根没把别人怎么对你放眼里?”


    “你怎么知道我炸看台,你看过?”“四爷”的眼皮微微掀起,带着几分愠怒,可他又玩味,“你个冒牌货顶着我的脸就算了,老子怎么死你都看得清清楚楚?”


    “操!”时渊序原地大骂一声,“我他妈就是你!那个背后的人就是我在乎的人,我要救的人,没时间跟你扯皮!”


    四爷此时狠狠顿了顿,更是凑近破碎的棱镜前睨着他,“那你太没种,我不想认。”


    “各位,我没有时间解释太多,你们细想,自己有没有感觉过自己是被谁暗中保护的,有没有感觉到再如何痛苦,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为你们庇佑……”时渊序没心情跟另一个自己杠,他此时只能破罐子破摔,这种秘法存在时间限制,一旦用了只能十年用一次,如今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考虑得到!”先是一个看上去就像是混混的“时渊序”不耐地说道,“你这个神神叨叨的家伙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怎么顶着跟我同样的一张脸,我可以很肯定告诉你,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打拼!”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你是什么人?”另一个“时渊序”则是一脸懵懂的模样,看上去还是怯生生的十六十七岁,而且他手上还沾着泥土和花瓣,就像是一个园艺师似的,随即他瞪圆了眼睛,“你是说……有人暗中保护我?”


    “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我是遇到鬼了么?”还有个小小的时渊序,也瞪着一双猫儿眼,手无足措道,“哥哥,你怎么长得有点像我?”


    ……


    时渊序看到这么多个自己,如果不是情急之下,他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因为哪怕明明都是他自己,可彼此之间的经历和遭遇截然不同,甚至性格也塑造得截然不同。


    贫民窟鬼混的,被当成变态买家金丝雀圈养的,被作为实验室小白鼠的,被神庭早早收容作为秩序之神容器的,还有长年累月待在孤儿院可怜兮兮的……还有一个毛乎乎的雪白小绒球手无足措地站在原地。


    那些时渊序们看到彼此,也不约而同地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是你把我们叫到这的吗?你到底为什么要顶着我的脸,其他人为什么也这样……”


    “见鬼了!现在是闹鬼了吗?我怎么看到那么多个我在这里,额,我长大竟然这么凶吗。”


    那些时渊序看见中央的时渊序,察觉到这是罪魁祸首,纷纷转移焦点。


    “你为什么成了这副模样?你浑身上下如今被咬得破破烂烂的究竟是谁干的,还有,你是谁?……”


    “……你们不会都叫‘时渊序’吧,还怪有趣的,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个濒危族群,没想到还是个有人格分裂的。”


    时渊序本以为自己一向是惜字如金懒得说废话的酷哥,但几十个甚至上百个时渊序一起说话那就跟赶集似的,吵得要死。


    “该不会是冒牌货?”


    “那你们其他人呢,为什么也长同一张脸,不对,果然还是中间这个家伙最可疑了!”


    他索性厉声怒喝了一声,“我踏马究竟是时渊序,我会害我自己?”


    那些家伙们忽然安静了,因为时渊序掏出了口袋里的马口铁盒。


    “从来到帝国联盟开始,应该都有人对你们说过,你们天生血糖低容易昏倒,所以随时随地带点糖在路上吃。”


    “这个,你们应该也有吧?”


    其他时渊序们也下意识地拿出了马口铁盒,生锈的,贴满超级英雄贴纸的,上面贴着标签的,被捶打压扁的……


    可笑至极,他们竟然都有这个马口铁盒!原来他们的命运早就在某一个点上有了重合。


    “算了,你要对我们说什么?退一万步就算你是我,又有什么好说的?我们都已经死过一次了,更没兴趣听一个跟我一样的人对我指指点点!”有个时渊序不耐烦道,“你救谁,关我什么事?”


    “如果你有一个最重要的人,也是这世界上唯一在乎你的人,你会为他做什么?”时渊序忽然轻声问道,“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只有他在你身边,在你甚至不想活下去的时候,是那个人给了你寄托——”


    “当然是不惜一切代价留住那个人。”那个时渊序斩钉截铁地说,“只是你这么开口很奇怪——你该不会想说我们身边就有这么一个人吧。”


    “没错。”时渊序说道,“我已经见到祂了。”


    “你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我们可没那么好的运气……”


    “不是特殊,对方不是凡人,能和现在的我一样,看到你们所有人。”


    很多时渊序顿然惊住了,似乎他们有的一个共识就是家园毁灭,亲人逝去,他们就再也没有能够肆无忌惮倚靠的对象,可眼前这个跟他们本人别无二致的人,却如此笃定。


    “你们应该知道祂的存在才对。”时渊序轻轻地说,“那个不可说之神。”


    “我换个问法——你们,都向深渊许过愿了吧?”


    “你在逗我?”小混混时渊序扬眉,“我不信鬼神,毕竟没人能帮得了我。”


    “我也不信。”那头还是个小时渊序,猫儿眼里面有几分愤懑,“哥哥你叫我们来这就是为了这个?”


    “谁闲得蛋疼会往深渊许愿,傻子才干的事。”四爷更是过分,一边叼着根烟,棱角分明的脸被烟雾浸透,“如果不是你跟我顶着同一张脸,我只能尊称你为神棍。”


    “啊,是啊。”时渊序啧道,此时他故意假装自己是这里面最沉稳淡定的,虽然跟自己装X属实是闲得蛋疼,但是看着远处四爷投来十分不友善的眼神,他内心就这么狂傲了几分,一边跟老大哥似的淡然说,“可惜我正是发动作为教主的愿力,才把你们都召集在了一起。”


    “你们真不信神?”


    此时时渊序露出手臂上的那个痕迹,那是所有混沌信徒一旦触发信仰之力会出现的黑色图腾。


    所有人骤然一顿,连四爷都微微滞了。


    原来除了那个马口铁盒,他们彼此之间竟然还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都信了同一个存在!-


    作者有话说:所有平行世界的时渊序——都一样嘴硬


    (感谢我基友给这一章起名《绒球侠之平行宇宙》)


    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宝子们,如果担心追更太辛苦可以一次性读完虽然作者可以冻死,但是毕竟是感情流


    别担心后面还有炸裂的地方,以及后面还有一章边限内容(非常带劲)请移步到外太空查看(嗷嗷嗷有空我也把内容都放上去太久没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