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路的尽头


    晴空万里,海天一色,稍显破旧的一艘大船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渐渐靠近了埃及亚历山大港的海岸线。


    “愿我的名字能保护你,”庞贝将手上的家族纹章戒指摘下,放到第五任妻子的手里,“年轻的图利娅。”


    图利娅定定地看着庞贝,憔悴不堪的老人已没了昔日挥斥四方的威风。她收下戒指,低头为庞贝整理外袍,然后抬头,向他笑了笑。


    “祝你成功。”图利娅温声说。


    “别怕,会没事的。”庞贝也少见地回了她一个笑容。


    抬首入目,他最后最忠诚的兵士以及家人们,都站满在甲板上,庞贝一一看过他们的脸,便走了。他扶着绳子下到小船上,在雇来的埃及船夫撑桨下,摇摇晃晃的,独自一人靠岸。


    他们所有人都挤到了大船的边上望着庞贝的背影。庞贝的长子格尼乌斯握着妻子的手,两人围着他们的一双儿女;次子撒克塞图斯虚扶着姐姐玛尔利娜,眼角余光留神着站到了甲板尽头的继母小图利娅。


    岸边早已有一整排的埃及兵士列队了。只见一名领头人上前迎接,与涉水而至的庞贝交谈。


    突然,那个兵士抽出了刀。


    “爸爸!”玛尔利娜尖叫,便要往前扑去。


    她的小弟死抱着姐姐的腰,兄长则是拥抱着自己的妻儿。图利娅紧攥着船桅,指甲在木质柱子上划出刺耳的咔啦声,浅蓝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庞贝。就在众人的眼前,庞贝被兵士一刀砍下了头颅。用的,居然是锋利的罗马军刀。


    血色在海水上漫延。


    埃及人果然是倒向了凯撒。


    “扬帆!”图利娅几乎同时扬声喝令,“立即出海!”


    船上尚有庞贝家族的男丁,他们必须立即逃亡。


    “啊爸爸!爸爸”玛尔利娜的哭喊声,徘徊在地中海的上空。


    至此,凯撒与庞贝之争结束,罗马内战暂告一段落。


    庞贝已死,图利娅再没有留下的理由,她要回转罗马了。以后的行程是可见的艰辛,庞贝家的两兄弟再不愿承认图利娅,也知道让女眷跟着图利娅回罗马才是最好的选择。女人不会被政治/清算,至于意大利流氓的抢劫,西塞罗也可提供庇佑,庞贝家的女眷在罗马的生活不成问题。


    然而,庞贝长子夫妇最终决定不分开,只将两个孩子交托给图利娅。


    “图利娅夫人,孩子们……”


    “我会将他们留在我家的,”图利娅安抚继儿媳,并理解地轻拍她的手背,“假如我出了事,我会将他们送回外家。”


    到底是庞贝的直系子孙,投降的贵族外家要是接纳了这对孩子,未免在凯撒面前不好做。而图利娅是庞贝家的女主人,加上西塞罗是得到凯撒许可的中立立场,照顾孩子们却是正好不妨事的。


    边上的撒克塞图斯,忽然盯着继母平静的侧脸。


    直到他的大哥率领余下的亲卫队折回希腊,他则仗着未成年,领着雇佣军护送女眷回罗马,撒克塞图斯才找到机会私下问图利娅。


    “你一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小跑着跟上了图利娅。


    “嗯?”图利娅清点着剩余物资,走在马队旁看了看。


    撒克塞图斯大步踏前,挡在了图利娅的身前,“我说话的时候,望着我!”


    图利娅停下脚步,顺从地抬起头看着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说:“请说。”却半点不像是有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撒克塞图斯憋了一下气,“就算对着奴隶你也一向端着礼仪,我发现你是只有对我和大哥会这样无视……”说着,他自己都意识到甚么,停下了话。


    她会无视这两兄弟,简直是再合理不过。


    图利娅弯弯唇,没争执,只道:“请说吧。”


    “哈。”他用食指擦了一下鼻子,气笑,倒也没再多说,转回正题:“你一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的,对吗?不可能有一个又一个的正好,环境条件如此有利于你行事,只能是事前计划好的。”他一手扶在腰上,微微俯身,紧盯着图利娅的眼睛,“你买凯撒赢?”


    “为什么这样想?”图利娅反问,“即便是庞贝赢,我也没损失,我会是罗马的第一夫人。”


    “你事先不知道我爸会肯放了你,你并没设想过要是我爸赢了,你要怎么脱身。却是对落败后的退路计划完备。后备方案比原先的计划更周详,这可能吗?”他伸手用力握住图利娅的手臂,“大哥没说错,你是凯撒的间谍!”


    图利娅低声失笑。


    “……”撒克塞图斯见唬吓失败,便收回了手和脸上伪装的怒气,扬着下巴,斜看着图利娅,“大哥不明白,你要是凯撒的间谍,没必要劝我爸不去埃及,也不用担风险陪我们一起去。”


    “至少,你大哥明白他的儿女今后是受我庇护,临走前向我低下了头道歉,诚心地叫了我一声小继妈。”图利娅抚去衣袖上的皱折,“我的一切计划并没有损害你们的利益,撒克塞,你有甚么不满的呢?”


    撒克塞图斯直起了身,皱着眉头,“我不明白,你既然对我爸没信心,为什么要嫁过来?”


    图利娅敛起笑容,说:“你应该问你的父亲,当初为什么要将剑放在我父亲的颈上。”


    当初,她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不会为我的父亲道歉,西塞罗那张嘴,必须给予制衡。”


    “请放心,我对你们两兄弟都没有过期待。”


    撒克塞图斯被噎得干瞪眼。


    他们一行,由于拖家带口,以及需要等待凯撒接纳他们回城的正式答复,在回罗马的路上慢慢走着。没想到,他们才刚踏进意大利的边界,便传来庞贝长子格尼乌斯身亡的消息,其妻也吞金自尽。


    此时,凯撒大军已去了埃及,他的副将安东尼却留在欧洲扫除其他不愿归降的贵族派,并在途中撃杀了企图再次起兵的格尼乌斯.庞贝。


    玛尔利娜接到大哥的死讯后,便崩溃般将自己反锁在房内,只能由图利娅向两个孩子告知其父母的事。


    一切都勉强安排好后,图利娅疲惫地走出孩子们的房间,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提着素色的裙摆,缓缓地走在简陋的平房中,踏着吱吱吖吖作响的木楼梯,上了二楼的平台,找到了小继子撒克塞图斯。


    他正蹲在平台的边缘,手上甩着根草杆,少年气未尽褪,但高大结实的身形已然是掩不住的英气,五官挺拔,任谁看见都会将他界定为有威胁性的家族继承人,属于可以被政/治清算的范畴。


    “撒克塞,你应该走了。”图利娅说。


    不能再寄望于政敌有半分仁慈,能宽容实际上还未满十八岁的撒克塞图斯。何况,现在留在意大利主政的,是不讲道理的安东尼,撒克塞图斯回罗马很可能会有危险。


    “杀了我爸的是埃及人,杀了大哥的是安东尼,”撒克塞图斯将草杆甩掉,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过头来,“凯撒没有直接伤害庞贝家族,对你来说真的太方便了,对吗?”他支起一只脚,手肘托在其上,偏头望着继母,“你仍然可以顶着我父亲遗孀的名头向凯撒低头,而不必遭受世人嘲笑你无耻。”


    “……”图利娅压着裙摆,在平台的另一边坐下,放下了油灯,“在我嫁给布鲁图斯以前,我父亲曾经劝阻,他说布鲁图斯臣服于杀父仇人庞贝,是个不名誉的人。”


    “但你还是嫁了,为了他大贵族的地位。”


    “是的。”图利娅点头,“人生在世,已是不易,一些细节又何必较真呢?”她温声说,“布鲁图斯有自己的苦衷。假如你……”


    “你不必劝我投降凯撒。”撒克塞图斯打断她的话,“因为你不爱布鲁图斯,凯撒杀的也是我的父亲,所以你还能忍。但凯撒要是碰了西塞罗哪怕一个指头,你都会与他不死不休。”


    “你说得对,”图利娅笑笑,“抱歉。”


    “不,你为我好而已。”


    图利娅再次笑笑,轻声说:“所以,你该走了。”撒克塞图斯不能跟她们回罗马城,甚至不应该靠近意大利。


    “这里离罗马还有段路,我要走了,你们要怎么办?”他偏头往地上吐了一口沫,“就靠那他妈的雇佣兵吗?他们要在野外起坏心,管你是不是罗马的贵妇!”


    “对噢,图总是对这些不上心,自大到讨人厌。不过,不要紧,”随着一把图利娅熟悉到了极致的男声,一个男人的身影在楼道的门口出现,“我这不来了。”


    图利娅怔了怔,然后扶着地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她的挚友从黑影中走出。


    盖乌斯.西尔利乌斯.米西纳斯,在星空下来到她的面前。


    图利娅在剎那间恍惚脑袋都嗡嗡地叫,眼前一片模糊,鼻头酸涩得直冒热气。


    米西纳斯瞇着眼睛,脸上扬起了大大的笑容,笑得一派不怀好意似的,出口的嗓音和话语却是温柔暖人:“我来接你了,我最重要、最亲爱的朋友,图。”


    图利娅忍了逾一年的泪水霎时滑落。


    “晚上好,”她径自拉开微笑,说,“米西。”


    “嗯?嗯嗯?”米西纳斯将手放在耳边,假装在细听甚么,“是不是图在叫我了?嗳!我这不来了,就有这么想我吗。我早说了,”他向图利娅单了一下眼,摊手,“我一定会出现的。”


    他是想逗图利娅笑的。


    却见图利娅一顿,随即猛地蹲下,将脸埋在双臂间放声大哭。


    像个孩子般,不顾形象地哗哗大哭,哭得寂静的小镇里都响着她嘶哑的大哭声。


    “别怕,”米西纳斯连忙上前,却是拉过外袍隔着,才将手放在她的头顶上,“别怕,我在,”他蹲下来,沉声向图利娅说:“别怕,有我在。”


    图利娅伸出一只手攥着米西纳斯的衣服,低头失声痛哭。


    “不怕了哦,一切都有我在。”他认真地说。


    第23章 风云再起


    平房的四周被火把照亮,一队雇佣兵正在整装,在高大的少年指挥下,预备漏夜出发离开意大利。


    “我是以凯撒使者的身份来接你们的,凯撒亲自下令要礼待你们。”米西纳斯抱着手臂,斜靠着门框,看眼前的人来人往,“亏得你聪明,没将撒克塞图斯.庞贝的名字都写上归降名单,不然我也不能装作没看见他,放他走。”


    “我就是一时犹豫罢了。”图利娅轻轻摇头,一边以湿巾按了按红肿的眼帘,“以前我家出事时,也没人想着放过我和姐姐、哥哥。现在即便撒克塞尚未行成人礼,算作孩子,我也难以真的放心。”


    “……”米西纳斯无声地仔细打量图利娅,嘴里却依旧说回正事,“你做得对。就算凯撒想装大度,一旦他看见这小子与庞贝变成老糊涂以前有八分像的神采,也得心生戒备。”他向边上打了个响指,唤来奴隶给图利娅换上一方新的湿巾,让巾帕保持足够的凉意来镇抚她的脸。


    图利娅接过巾子,再一次按上了哭得肿涨难看的脸,“我哥哥对撒克塞有很高的评价……”


    他们说着话间,临时起行的队伍也已整理好了,撒克塞图斯走了过来,两人便停下对话。图利娅偏过身,避开外人,将收在外袍下的一个钱袋递给继子。她正要转头看向友人,米西纳斯却无需她多说,已同时拿出他的钱袋,交到图利娅的手上,让她全转交给撒克塞图斯。


    一无所有的少年,没办法不收下。


    “这里的钱也不多,也就应急而已。”图利娅轻按少年的手,让他放心收下,“你找到落脚地后再联络我,我再想办法给你送钱,知道了吗?”


    “……”撒克塞图斯沉默了数息,便将钱都贴身收好,“我的姐姐和侄子们,就拜托你了。”


    图利娅点点头,“别担心。”


    正要道别,继女玛尔利娜却抱着包袱一把冲了出来,紧紧地拉着小弟,要随他一起走。


    “姐!”撒克塞图斯紧皱着眉,低喝道,“回去!”


    “我才不!”玛尔利娜睁着空洞得可怕的眼睛,尖声道:“我宁愿死在我兄弟的身边,都不要跪在凯撒面前!”


    “噢、噢、噢!”米西纳斯立即出言,双手虚按,“亲爱的,话不要乱说,都冷静点。”在玛尔利娜要反驳前,他微笑着、眼底却带着警告之色,“不想害死你弟弟的话,就收起你意气用事的嘴巴会比较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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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尔利娜颤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满是惶恐,精神显然已濒临崩溃,没办法离开她的小弟。撒克塞图斯紧抱着姐姐安抚,眼睛却看向继母。


    玛尔利娜.庞贝在归降名单上,人不见了是需要交代的。


    在图利娅说甚么以前,米西纳斯按了按她的肩,“不用紧张,就一个女人而已,凯撒可懒得管。”轻飘飘的语调,却将事情都担了下来。


    图利娅一顿,看向友人,“不,米西,我的继女早在你到来以前已自行离开。”


    米西纳斯摸摸下巴,“……嗯,就这样办吧。不过你要给凯撒亲自写一封道歉信,记得先让我过目了再寄哦。”


    “嗯。”她向他笑笑。


    米西纳斯也回以让她安心的笑容。


    撒克塞图斯不动声色地瞥过眼前的男人以及继母。他转身将姐姐扶上马,然后再次望向继母。图利娅向他点头,示意会照顾孩子们,撒克塞图斯便也翻身上马。


    “后会有期,小继妈。”第一次承认图利娅的身份,话音刚落,撒克塞图斯便扭头勒了缰绳、跨/下用力,驱马奔向前方。


    沙尘飞扬,眨眼间,马队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望着少年离开的方向,米西纳斯抱起手臂,黑色的双目微瞇,“别担心他,这小子,要不明天就会死在雇佣兵的抢劫下,要不,明年就会在意大利崛起。”


    图利娅收起手帕,在夜风中裹紧了外袍,“就不能是在哪个乡下安顿下来吗?”


    “嗳,你可真会说笑。”他伸出手,以避免冒犯的虚扶,带着图利娅回转平房内。


    “你们这些罗马男人。”图利娅轻轻摇头。


    方一进门,房里便响起了孩子的哭闹声。图利娅连忙赶进去,与女奴们一起哄着两个还不到四岁的孩子,正忙乱间,米西纳斯捧着个木盒子走进来。他蹲下/身,向孩子们打开盒盖,里面尽是些迷你人偶。


    看着,像是有爸爸、妈妈、小姑、小叔和爷爷,是特地订做的玩具。


    图利娅偏头望向米西纳斯,看他抱起孩子,耐心地哄着,笑瞇瞇地将小孩子骗到找不着北,将图利娅从孩子的灾难中解/放出来。


    小男孩和小女孩,各自攥着一个“爸爸”和“妈妈”,慢慢的,终于再次睡了过去。图利娅将“小姑”、“小叔”及“爷爷”轻轻地放在他们的身边。


    出得房门,图利娅看米西纳斯一脸嫌弃地拍着蹲脏了的衣袍,忍不住低头轻笑。


    米西纳斯瞥了她一眼,抱怨道:“你这没良心的!”


    图利娅脸上的笑容渐渐放淡,神色却仍旧温和。在狭窄昏暗的廊道里,她向他伸出手。


    “我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她温声说,“米西,我最好的朋友。”


    她伸出的,是左手,而不是惯用的左手。米西纳斯顿住,并没有回伸出戴有婚戒的左手,图利娅却也没有收回手,一直就这样等着。简陋的平房里,不足的光线下,他们在远离罗马的意大利边境上坦承相对。


    米西纳斯问:“你知道我爱你吗?”


    图利娅尚未消肿的眼眶似乎又要肿起来了,她却仍旧着微笑和伸出手,反问:“那你知道我爱你吗?”


    米西纳斯用力地撇开脸。他知道。他就知道!


    图利娅压下想要上前逾越的冲动,固执地伸手等待。


    但他死活不肯。


    “应该要做的,便是要做,没需要后悔或怪责任何人,”她轻声说,“而现在只是结果。已成定局,你能明白吗?”


    “别跟我说那些蠢死了的大道理,我们就算有甚么又怎么了!”米西纳斯强压着声线,字句从牙缝中挤出,“我做不到。图利娅,爱就是爱,我爱你,我做不到你那该死的朋友!”


    “那就请你努力做到,”她努力地睁着眼睛,说,“因为我不想失去你。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米西纳斯紧攥起手,反手捶了一下廊道的石墙,无名指上的婚戒被摩擦出尖锐难听的声音,咔啦。


    图利娅紧闭上眼睛,任由再挡不住的眼泪滑落,“米西,我求求你。”在她要收回手彻底离开前,米西纳斯伸出了左手,握住她。


    “欢迎回来疯狂的罗马,”他在脸上扬起大得虚假的笑容,低头望着睁开眼睛的图利娅,“我亲爱的朋友。”米西纳斯应下了。


    “……非常感谢你,米西。”图利娅也保持着笑容,尽管泪痕将脸颊拉扯得绷紧,满目的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她的视线。


    没去看米西纳斯流着血的指骨,也假装没听到图利娅的咽哽,他们就像朋友一样,握了一下手。


    他们的故事,好好地告一段落。


    在平房里休整了两天,图利娅一行在米西纳斯的护卫下,乘着舒适的轿子返回罗马。在进入罗马的地界后,却没有直接进城,米西纳斯带着他们转道往郊区去。


    他斜靠在软枕上,食指勾起轿帘,向坐在对面的图利娅示意,“是时候去取你的奖品了,图。”


    图利娅轻拍身边的两个孩子,目光顺着他的指示而去,隐隐约约地看见一座在绿林间的豪华别墅。


    “以凯撒的名义,将庞贝最好的一座别墅和其余三分之一的资产,发还他的遗孀名下。”轿子停下,米西纳斯率先下轿,转身搭着外袍小心地扶图利娅和孩子们下来,“噢,当然不真的有三分一,被克扣得有剩十分之一就很不错了,不过……”他向着别墅扬起手臂,“也足够称之为很不错的一笔财产了吧!庞贝家高贵的女主人。”


    说着,米西纳斯带着孩子们向边上让去,让图利娅可以直奔向等在别墅前的家人。


    “我的小女儿!”西塞罗用力抱着终于回来的女儿。


    “小妹!”大图利娅和小西塞罗也一拥而上。


    “……午安,”图利娅红着眼眶,微笑着说,“爸爸、哥哥、姐姐,”她伸手接过姐姐怀中的儿子,“还有我的小阿布。”


    她整齐干净的装扮下,浅蓝色的双眼满布血丝,一片的血红,唇上白得发紫。满脸憔悴风霜的图利娅,终于都回到家了。西塞罗张开手臂,将三个儿女都抱在一起。


    米西纳斯退到旁上,抱起了手臂。看着图利娅和她的家人,渐渐的,他也扬起了嘴角。


    “好啰~”眼见该差不多了,米西纳斯拍拍手,打断没完没了地耗费图利娅精力的哭泣,“先进去吧!”他扬着欢快的音调,笑瞇瞇地将一切都安顿下来,“接下来还有得忙呢。图,你给凯撒的道歉可还没有写。”


    都结束了。


    一年后


    别墅里,图利娅跪坐在中庭的水池旁,一边给怀里的小女孩放纸船玩。奴隶们有序地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台上往来,家具摆设无一不精,别墅的主人过着富裕安逸的生活。


    “主人。”奴隶领着客人进来。


    图利娅抬起头,笑笑,“午安,米西。”


    米西纳斯逗了逗被奶妈抱着的两个小男孩,一边回以笑容,嘴里却说:“我可不是来跟你聚旧的哦,”他挥手让人将孩子们都带下去,向图利娅扬起一份邀请函,“凯撒邀请你去塞薇利娅夫人家今晚的宴会。”


    图利娅压着裙摆侧坐下,说:“不去。”


    “我就知道。”米西纳斯翻了个白眼,“你这胆子该死的愈变愈大了。”


    图利娅笑笑,没应,浅蓝的双眸里神采奕奕,米西纳斯直瞧得抬手揉额角,却永远都没她的办法,只能随着她也笑了起来,随手将凯撒的帖子扔进水池里。


    第24章 交易筹码


    “今个月可第三次邀请你了,”米西纳斯抱着手臂,在水池边上踱步,“看来凯撒对柏拉图学院的冠名权志在必得。”


    图利娅闭着眼睛,扬起脸,享受自中庭天井洒下的冬日暖阳,“我拒绝并非因为他不够资格。”凯撒和柏拉图谁对世界更有影响力呢?还真不好说。


    “嗳,称赞凯撒?”米西纳斯停下脚步,斜靠着柱子望向水池对面的图利娅,似笑非笑,“小心西塞罗又发你的脾气。”


    上个月,她才跟西塞罗又吵了起来。


    图利娅睁开眼睛,无声地叹一口气,“我可以理解父亲看埃及女王不顺眼,但我总不能让他公开嘲讽一位女王。以及,安东尼将军到底又喝了多少酒、是不是玩女人玩到破产,我想也跟父亲没关系。”


    “西塞罗看安东尼不顺眼也正常啦,那混账,趁着凯撒去埃及的时候,可将罗马城搞得够呛。不过你爸还真是,居然直接说他就是讨厌外国女王,噗。”米西纳斯捂着嘴直笑,“凯撒有情/妇又怎么了?这个埃及女人,可比其他罗马女人都有价值。”


    “我相信完成地中海贸易的是罗马军队而非凯撒的床,凯撒公开与女王在罗马城里同居,仅仅是基于他的私欲和自大,也羞辱了现任妻子。”图利娅倒是为西塞罗辩护,“我虽然不支持父亲就此发表意见,但我从不认为他是错的。”


    米西纳斯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我才不跟你父女俩吵。”他摊摊手,“反正凯撒现在关注的是你哦,小可爱。”


    图利娅笑笑,“请放心,米西,我不是看不到交出学院的必要性。”


    “噢,不、不,我不是反对你,你做得很好,”米西纳斯摇了摇食指,“我不管凯撒是不是他妈的真尊重学术,反正他是不会背着骂名去攻击学院,即便你不肯交出冠名权,他也做不了甚么。这桩交易对你没好处,回避才是合理的。”


    “惟一的问题是,”图利娅伸手进水池里泼了泼,叫来奴隶将池中被米西纳斯扔进的邀请函捞起,“他是凯撒。”


    不直接攻撃学院,但凯撒要真想威胁一个人,方法还不多了海去。学院迟早还是得交给当/权者。


    米西纳斯耸耸肩,看着图利娅的动作,“所以你今晚要去吗?”


    “不去。”图利娅抬头望着友人,“米西,我说了很多次,请不要往水池里乱丢东西。很脏的。”


    “喂,为什么你就可以往里放纸船!”受到指责,米西纳斯不忿极了。


    图利娅微微一笑,“因为这是我的水池啊。”别墅是在她名下的,她想怎样就怎样


    米西纳斯一窒,然后伸手抱起边上的花瓶,倒置,摇摇摇,将花叶全都倒进池里。


    “……”图利娅瞬间面无表情。


    米西纳斯拍拍手,撇着嘴拍去手上的灰尘。


    于是,晚餐时份,米西纳斯只能被女主人安排在长餐桌的一角,满目的青色蔬果,半点肉和酒都没有,仅有一杯怜悯的清水。


    米西纳斯:“……”


    图利娅扭开头,没分他半个眼神。她领着女奴追着孩子们喂餐,忙着呢。


    米西纳斯一手托着头,一手往嘴里叉水果沙拉,躬着的背没精神极了。图利娅成功将孩子塞饱以后,看了看他,站起来将一盘没动过的熏肉放在米西纳斯边上。


    米西纳斯随即笑了起来。


    他托着头,笑看着图利娅又转去顾孩子的背影,往嘴里叉了一口沙拉。


    此时奴隶来报,有两位年轻的小友来拜访别墅。


    下人领进来的,是一位金发蓝眼的俊秀少年。


    “晚上好,屋大维。”让孩子们先下去,图利娅笑着站起,平视着少年,“阿格里帕呢?”她一边示意奴隶为客人添座。


    来人正是凯撒的甥孙,少年屋大维。


    “晚上好,夫人。”屋大维点头回礼,“阿格里帕也来了,他先去顾一下马。”


    “哟!”米西纳斯小小地挥了挥叉子,“一脸的喜气,是有喜事吧。”


    屋大维点头,落座,“凯撒任命我为高级祭司了。”他转向图利娅,“似乎是我对历法的知识给舅公留下了深刻印象,这都多亏了夫人的教导,所以我第一时间来向夫人报喜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看着少年礼貌好学的假模假样,米西纳斯撇撇嘴。


    图利娅一手拿了个核桃干去丢米西纳斯,一边不耽误地向屋大维回礼,“怎会与我有关系呢?只是刚好你比较熟识天文学,凯撒才会让你当祭司,要不然,他也会另派给你其他职务的。恭喜你,罗马史上最年轻的高级祭司。”


    屋大维谦虚地再次回礼,另一手也学着图利娅,拿干果去丢米西纳斯。


    “喂!”米西纳斯气极,厌恶地拍开弄得他身上黏黏的吃食,“这座房子是我挑的、你的祭司位置也是凯撒让我帮忙挑的,如此美好的日子都多亏了我哦!妈的,凭甚么丢我啊?啊……讨厌死了,来人!还不给我一盆水!”


    图利娅偏开脸,失笑出声,屋大维也低声笑着。


    愉快地用过晚餐后,时间也不早了,图利娅便安排客人们在诺大的房子里住下。


    夜深,少年屋大维与友人阿格里帕结伴走到中庭,不出所料地找到年长的友人,米西纳斯。米西纳斯正靠坐在躺椅上,身上盖着张雪白的皮毛,手里是新出的诗集,旁边的三脚小几上放有一杯葡萄酒。在图利娅的家里,他过得好不惬意自在。


    阿格里帕转开脸,无声地扭曲了一下五官。


    “我以为你会为图利娅夫人着急,”屋大维背着手走来,在友人边上的另一张躺椅落座,“但我能看见你和夫人都胸有成竹了。”


    “啧,她才不要我管。”米西纳斯看完最后一行字,才把诗集放下,“你今晚怎的没去凯撒的宴会?”


    “我向舅公说约了图利娅夫人,他便放我过来了。”屋大维笑笑,“米西纳斯,凯撒不会放弃在柏拉图学院冠上他的名字。”


    “你以为她会不知道你们是来劝她的哦,但她有给机会你们开口吗?”米西纳斯翻身摊在椅上,望着天花上的希腊神话图纹,“她现在过得非常满足,没~任何事情可以诱得动她。”


    屋大维一顿,蔚蓝色的眼睛盯着友人,忽然问:“你今晚又不回家吗?”


    米西纳斯猛地坐了起来,“你他妈的不要给我暗示甚么,我从没碰过图利娅,”一双黑眸回视着少年,他压抑着声线警告道:“别在这种下流的话题提及她!”


    “抱歉,我无意冒犯。”屋大维点点头,“不过我想你很清楚,夫人希望见到你家庭和睦的。”他提醒道,“既然你明白她无意改变现状,就该收收心。”


    “我甚么都没做过!”


    屋大维冷声道:“你以为没人知道你最近都去了些甚么地方吗。你再用那些马其顿烟/叶和参加狂欢宴会,早晚会毁了你自己。你可别说,想利用这点让图利娅夫人不忍心而松口。”


    “……”米西纳斯撇开了脸,“凯撒对图非常容忍,除了学院,他是还想要别的。太亏了,图不答应是对的。”他转开话题。


    阿格里帕张了张嘴,瞪眼,“你这混蛋,还真想利用夫人不忍心!”转开话题不就是默认啊!


    “我的事跟图利娅无关!你他妈的别装正经,我那美丽动人的妻子,数都数不清的入幕之宾里就有你最好的朋友,我可没对不起谁,你少指着我的鼻子说教!”


    阿格里帕瞪着的眼睛转向屋大维,屋大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凯撒在内战以前,曾经向图利娅夫人求婚以拉拢西塞罗,”屋大维说,“而夫人现在代表的,还有名将庞贝。我认为凯撒仍然是希望求娶夫人,又或是让夫人成为他的情/妇,替他争取归降的旧势力一派支持。”


    米西纳斯轻蔑地撇了一下嘴,“他那好情人塞薇利娅的蠢儿子,最近总是朝旧势力靠拢。呵,布鲁图斯真将自己当回事了吗?宴会不都是他的母亲帮忙安排的?废物一个,还想威胁凯撒新政。”


    阿格里帕看着转开话题的两个人,瞬间不知道说甚么好,只得坐到最边上,背着他们生闷气。


    可他还是忍不住回头说:“你们就不反省一下自己的失德!”


    “那么了不起的,你先去烧了凯撒啊!”米西纳斯回呛了一句,才续道:“到现时为止,凯撒都给不了图想要的东西。这个合作太难谈拢了,我担心她迟早会激怒凯撒。”


    屋大维十指交叉,想了想,“激怒倒不至于,舅公没这个闲心,但他要达到的目的也不会轻易放弃。利诱不成,下一步便是威胁了。”


    米西纳斯站了起来,抱着手臂烦躁地踱步,眉间微皱。


    “叩叩叩!”


    别墅的大门响起了急速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吓人。


    是有人漏夜拜访图利娅。


    在奴隶的通报下,图利娅披着厚重的睡袍走了出来,接见了一名高大的兵士。兵士虽是一身罗马的戎装,却并非正式军服,只肩上的徽章与图利娅手上的庞贝家族纹章戒指一模一样。


    在旁的米西纳斯、屋大维和阿格里帕,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图利娅看毕信件,抬头望向友人。


    “我想我知道该向凯撒索取甚么报酬了。”她说。


    是她的继子撒克塞图斯.庞贝来信。他的姐姐玛尔利娜,早前嫁给了一名他手下的军官,刚生下一名女孩,玛尔利娜却是出现产后并发症,估计……在图利娅收到信时,大概已去世了。撒克塞图斯希望将女婴送回罗马,交由图利娅照顾。


    “我需要凯撒允许孩子回到罗马,以及每年对柏拉图学院二十万的赞助费。此外,”图利娅收起信,冷静地说,“我希望我的父亲成为下届护民官,以获得一年的司法豁免权,不受政敌攻击。”


    米西纳斯摸摸下巴,“亲爱的,单是学院的冠名权,不够换这些哦。”


    图利娅扬起信,“我拥有小庞贝的全力支持,可以将庞贝留在罗马的余部抢过来,削弱凯撒新政的反抗势力。”


    “那就将学院的赞助费提到五十万,正好分一点给小庞贝。”


    “可以做到吗?”


    米西纳斯耸耸肩,“试试看又没损失。不过第一次开价时,唔……开到一百万左右吧。”


    “那结婚或是情/妇的要求?”阿格里帕没神经地问。


    收获米西纳斯和屋大维同时投来的白眼。


    “谢谢你的关心,阿格里帕,只是,”图利娅笑笑,温声道,“这从来就不是重点。”


    第25章 浮世背后


    中午,男孩们乘着米西纳斯的软轿,回程城里。


    “……”棕发的阿格里帕像是被虫子咬似的,在满是软绵绵皮毛的轿子里,浑身不自在。


    米西纳斯占了轿子的一边,裹在被子里补眠,青年精致如女孩的眉目,安静又美好就是轿边坠着珍贵的七彩珠串,叮叮当当的,静不下来。


    阿格里帕莫名其妙地很想生气。


    屋大维看着,忍俊不禁。他清咳一声,阿格里帕随即道歉。


    “抱歉,我……”阿格里帕感到很尴尬,却还是忍不住说,“我总觉得这种奢华的生活方式……非常烦人。”但总算是选了没那么过火的形容词。


    屋大维浅笑着拍拍友人的肩,“他出身富裕,在所难免。”


    要认真算起来,年幼丧父的屋大维,家里或许还比不上米西纳斯家有钱呢。


    屋大维倒是有点好奇,“同样过着奢华生活的图利娅夫人,却不见你抵触?”


    “夫人不一样,”阿格里帕直接反驳,“她几乎庇护了所有庞贝家族的后辈。一位伟大将军的遗孀本就应该受到照顾,我很敬佩凯撒的大度,也不希望见到一位品德和智慧都无可挑剔的高贵夫人受到伤害。”他瞪了一眼睡着的米西纳斯,“就是这混球总是企图去破坏图利娅夫人的宁静罢了!”


    “我差点忘了,你由一开始就很喜欢夫人,夫人也向来比较喜欢你。”屋大维轻笑一声,“不,你误会了,我没要攻击她的意思。我非常欣赏她总能冷静地作出决定。”


    “你是说凯撒的邀请?”


    “不,”屋大维示意向对面睡着的年长友人,“是米西纳斯。”


    “噢。”阿格里帕合上嘴巴。他瞧瞧米西纳斯真的合着眼睛没动,才道:“那个,是不太妥当,但我想没人会怪责他和图利娅夫人……有关系。”


    “没人,除了她自己。”屋大维抬手止住友人的话,“我不是指道德方面,而是出于实际考量。图利娅夫人现在的优越生活,是基于她父亲西塞罗的名望、儿子对大贵族布鲁图斯家的继承权、以及继子小庞贝正在西西里岛组建的海军。”


    “……所以?”


    “所以,都是些不稳定因素。西塞罗本就到处都是敌人,贵族派也在反对改革,小庞贝的海军更是不合法。女人的性命无碍,但相关的成年男人却不一样。”屋大维的合理解释,稍为带上了冷酷的意味,“相反,米西纳斯和他的长辈都非常聪明,他的家族是完全安全,不值得冒上风险。”


    “好吧,我想你是对的,反正单论身份,米西纳斯也很难迎娶庞贝的遗孀。但我不觉得只是成为情人的话有这么严重。”


    “有甚么好处吗?”


    “哈?”


    屋大维向友人说着,眼睛却望向米西纳斯,“他们的关系只会为米西纳斯带来风险。”


    “屋大维,你和米西纳斯的妻子……”


    “特伦缇娅只是个无知的女孩,假如米西纳斯有心,不可能没能管束她。他也需要停止这一年来的过分放纵至少直至他有更高的地位、可以保障自己以前。而现在,”屋大维望着米西纳斯合着的双眼动了动,微冷的声线说了下去,“他需要收敛。”


    轿子摇摇晃晃地继续往罗马城而去,米西纳斯由此至终都没有醒来。


    幽幽的罗马郊区中,图利娅在自己的别墅里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冬日。直至春季快将结束以前,外面开始有了传言,说米西纳斯家那个不安于室的妻子终于收心,为丈夫怀上身孕了,婚后总是相处不好的两夫妇,和好了。


    屋大维和阿格里帕的偶尔到访,也让图利娅知道,友人已经停止了不健康的用药和堕落的宴会。


    期间,图利娅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别墅,保持着前一年为庞贝服丧时的深居简出,米西纳斯未有再到访。惟一特别的,只有她的姐姐大图利娅曾在流言最盛时,来小住过一阵子陪伴她读书。


    大图利娅也从未告诉小妹,她的到来不是偶然,而是应某个青年亲自上门的恳求,让小图利娅的身边始终有亲友围绕。


    盛夏之时,寡居的大图利娅再嫁了。


    婚礼上,图利娅与达成协议的凯撒夫妇联袂出席,并在宴席上见到了米西纳斯,以及他身边怀孕的妻子特伦缇娅。


    即便快将生产,特伦缇娅非但不显得肿涨,一张心型小脸倒更是红润喜人,娇俏的五官引人注目,是一位在罗马城里远近驰名的美人。米西纳斯扶着妻子上前向凯撒见礼后便要退下,特伦缇娅却不肯罢休。


    “很久没见了,图利娅夫人,我以为你还在丧期里呢。”她笑着说,“恭喜你的姐姐,她找到了一个前程可期的政治家,想必对你家会很有作用吧?”


    图利娅笑笑,“很久没见。”


    “欸,是不是我的错觉?”才十七岁的特伦缇娅,凑了上前,“夫人,你怎么好像长皱纹了?噢!这是生孩子的代价吗?我可真怕啦,你说对吗?”她用力揽着米西纳斯的手臂,“老公?”


    在米西纳斯要开口打岔以前,图利娅却已自行解决了。


    只见她微笑着点头,柔声说:“我想是的,特伦缇娅夫人。”


    特伦缇娅的挑衅恍惚一拳打在棉花上。她不甘心地还想再说,米西纳斯却已拉着她的手。


    “那是你的朋友吗?”他笑瞇瞇地说,指向不远处妻子的其中一个情/人,屋大维,“别碍着凯撒和图利娅了,我们去跟你的朋友打招呼吧,嗯?”


    被指着的屋大维:“……”手里正在喝的饮料,似乎继续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他的友人阿格里帕,背过身,憋笑。


    哑然的特伦缇娅,被米西纳斯顺利带走。


    “这个莽撞的小女孩。”凯撒的夫人加普尼娅,摇摇头。


    凯撒耸耸肩,“我想你们大可交流一下,我先失陪去找一下安东尼了?”


    加普尼娅面无表情地望着风流的丈夫,“老公?”交流甚么?


    自知失言的凯撒摸摸鼻子,向两位夫人点点头便默言退走,利落地从女人堆里抽身。在凯撒和安东尼打着招呼时,图利娅对上了安东尼不友善的眼神。但就在下一刻,安东尼便向她笑了一下,然后扭头与凯撒结伴而去。


    因着安东尼和西塞罗的不和,图利娅曾经仔细翻查过安东尼的背景。在偶然的机会下,才发现,安东尼的继父在多年前被西塞罗在卡特林谋反案中处死,名字就在图利娅曾经见过的名单上,只最近才认出来。


    此时,凯撒在罗马城里最著名的情人、图利娅的前婆母,塞薇利娅,也笑着迎了上来。


    “恭喜你的姐姐了呢。”她的嘴边噙着优雅的微笑,在凯撒的夫人面前熟稔地握过图利娅的手,“我真心替她高兴。”


    加普尼娅夫人扶上图利娅的另一边手臂,说:“我记得,你们以前是出了名感情好的婆媳。真是可惜了,你们不再是家人。”


    “任何事情都不能将我们分开,”塞薇利娅拍了拍图利娅的手背,“毕竟我还是小阿布的祖母。”


    塞薇利娅和加普尼娅,皆将目光投向夹在中间的图利娅。


    “我希望今日的招待能令你满意,塞薇利娅,”图利娅借着整理衣袍的动作,从前婆母手里抽出手,站到了凯撒夫人的一边,“不过,事前能请得加普尼娅为我们家掌眼,我相信今天的婚宴应该还算能过得去?也需感谢你以往的教导,我才懂得举办合宜的宴会。”


    塞薇利娅看看她,微笑着退开,“我相信这是最好的宴会。”目光却渗上了寒意。


    图利娅表情不变,平静地将夫人们都让到了位上。抬头转眼间,看见年少的特伦缇娅正狠盯着她,又大又水灵的双眼都要喷火了似的,长长的指甲快要掐进丈夫米西纳斯的手臂里。


    待确定那指甲确实将人掐痛后,图利娅向特伦缇娅轻轻颔首,回以一个无声又充满高贵气质的微笑。


    “!”特伦缇娅气得要疯,差点失态,指甲掐得更深了。


    米西纳斯:“!”将手臂自妻子手下拯救出,然后默默地退开,完全不敢触图利娅的霉头。


    图利娅分明是在恶整特伦缇娅和他。


    那个高贵笑,是他九岁的时候亲眼见证图利娅为当上贞女而练就的。


    米西纳斯抱着手臂,揉了揉。他这一退开,却刚好望见了正盯着他和前妻图利娅看的布鲁图斯。米西纳斯一顿,然后向布鲁图斯回以一个带点不怀好意似的笑容。笑眯眯~的。


    布鲁图斯噎了噎,猛地转开身,狠狠地往嘴里灌了几口酒,脸色阴沉,惹得自己新婚的第二任妻子一脸不解。


    他也没注意到,跟图利娅家上下都极为熟稔的米西纳斯,悄悄地命人将布鲁图斯的酒换成烈酒,就等着他再多灌几杯以后出丑。


    至于另一边的图利娅,在心里默唱着希伯来文字母歌,神色平静地上了主家席,在父亲和兄长的包围下,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端庄秀丽地坐在了这光怪陆离、毫无下限的古罗马宴会之中。


    “蜂蜜与黑土的女主人!”此时,守门的奴隶大声唱名,豪宅的两扇铜门大开,“埃及女王,克丽奥脱佩拉.菲洛帕塔,到!”


    第26章 第一夫人


    抛下喧嚣的喜宴,图利娅应埃及女王之邀,一道走在西塞罗大宅的庭园之中。


    “你有一个美丽的庭园,”年轻女人头戴假发和金冠,身穿亚麻透薄长裙,她仰头望着棚架走道上的葡萄串,手下不经意地拨弄着边上的各式花草,“是依你的喜好设计的吧?”她偏过头,稍稍扬着脸,看向走在她身旁的图利娅。


    夏日的夜风吹至,图利娅抬手将散在鬓边的碎发拢在耳后,“是的,女王陛下。”


    埃及女王克丽奥脱佩拉,笑了一声,“真是奇怪,西塞罗这么骄傲自大的男人,居然是如此疼爱女儿。”她的目光掠过图利娅,“你知道吗?你不适合头纱。”


    图利娅轻声回道:“在罗马,有身份的女人出席正式场合或外出时,都需要披上头纱。”


    “而我能看见你一点都不喜欢这些规矩,”女王的嗓音像少女般甜美,眼里的灵动神采却毫不幼稚浅薄,“虽然,你在嘲讽我不懂你们罗马人的规矩。你不觉得这样很讽刺吗?”她停下脚步,脸上带笑,双眸却紧盯着图利娅,“拿你自己都瞧不起的陈规陋习来鄙视别人。”


    图利娅点头,“你说得对。”


    “我很好奇,凯撒的妻子是怎么能做到真心对你和颜悦色的。噢,那不是个擅于说谎的女人,我能看出来,她不讨厌你,”女王勾着图利娅的手臂,继续漫步,“就因为你是罗马人吗?”


    “在罗马,政治婚姻随情势更改是理所当然的,”图利娅平静地说,“没必要为此而挑起不必要的争执。”


    “所以,”女王扬起下巴,望着比她稍高的图利娅,“你是凯撒的下一任妻子了?”


    图利娅笑笑,“我建议你去问你的情人。”


    一个埃及女奴上前,扬起巴掌,“不得对女王无礼!”


    图利娅一动不动,回视着没有阻止奴隶的女王。


    半晌,女奴的手都没有挥下。


    女王笑了笑。


    “蠢材,退下!”女王说着,坐到走道上的一把藤椅里,托着下巴,“告诉我,是甚么让你胆敢对一位女王无礼的?”


    “无意冒犯,”图利娅在埃及奴隶的瞪视下,平坐在了女王的对面,“但你不是我的女王。”


    “看来你以为自己是罗马的皇后?”


    “我不是,”图利娅微笑着说,“你也不是。”


    女王克丽慢慢勾起嘴角,“当你跟凯撒根据你们愚蠢的罗马传统结婚后,你会明白,我才是凯撒真正的妻子。”


    “你不是凯撒的妻子,而是他的情/妇。”


    “所以你看我不起?”


    “不,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事实是,我是埃及的女王,而你只是个可悲的罗马娃娃。”


    “你说得对,但事实也通常有两面,”图利娅站了起来,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俯视着埃及女王,“我是罗马皇后的后选人,而你不是。”


    女王克丽瞇起了眼,随即笑了出声,“我第一次听到有罗马人毫不避讳地谈及称/帝呢。你想做皇后,踩在我的头上,对吗?”


    “事实就是事实,凯撒企图称/帝,这正是我父亲不认可他的理由。”图利娅转身缓缓地往回走,一边没回头地说:“顺道一提,我不会和凯撒结婚。”


    “为什么?”


    图利娅一顿,轻笑一声,回首,说:“我不需要他。”


    “……”女王克丽再次瞇起眼睛。


    两个年岁相若的年轻女人,相互凝视。


    “你知道吗?”女王克丽说,“你的确不适合罗马女人的头纱,你需要的是一顶金冠。很感谢你陪我出来走走呢,小图利娅,我们的对话令我获益良多,”她勾着嘴角,目光尖锐,“以两个妓/女间的交流来说。”


    图利娅保持着笑容,说:“谁说不是呢。对了,差点忘了。庞贝家族向你送上问候,埃及的女王。”她拢着披风,端庄地点头回礼,然后径直转身继续离开。


    女王沉下脸色,知道她和小图利娅只能是敌人。


    宴会在深夜散场时,凯撒走到了庭院接女王克丽离开。


    “你来迟了。”克丽说。


    “噢,方才布鲁图斯喝多了,吐了起来,场面有点混乱。”他问:“是我令你心烦吗?”


    “西塞罗家的小图利娅不适合你。”克丽说,“固执、清高、虚伪。我能见到她很聪明,”克丽偏头望向站到身旁的凯撒,“但她的聪明和西塞罗的聪明是一样的毫无价值,只会令她自取灭亡。她不适合做你的罗马娃娃,还不如就你现任的加普尼娅。”


    “不是指名道姓的话,我还以为你在说你自己呢。”


    “你!”


    凯撒笑着将手按在克丽的肩上,“说不上绝世美女,但也足够秀丽的外表,配上精心设计的仪态和装扮,再以海量的阅读培养出来的见识和气质,”凯撒的手下稍稍用力,“就跟你一模一样,不是吗?我一点都不意外你会讨厌她。”


    “……”克丽感觉到凯撒的不悦,不动声色地笑着说,“你大可以娶她,没人能阻止你,毕竟你是凯撒。但可别说我没警告你哦,跟她结婚的男人绝对没有好结果。”


    凯撒却认为克丽没有好好地回应他的不悦,收起了手,背在身后,“冷静,我和她的协议已经完成,没有结婚的需要。她不会生下我的孩子。”


    “可你说我不够漂亮,或者说,拿我,一个女王,跟那个贱/人相提并论?”克丽将话题倾斜至女人的争风吃醋上,而不是企图干涉凯撒的决定。


    凯撒接受她的示弱,伸手将她扶起,结伴离开,“噢,小图利娅当然跟你不一样。”


    “一个高贵的罗马妻子吗。”


    “她的确是。”凯撒颔首,“我会很乐见我的儿子有这样的妻子。”


    “哈哈,我的凯撒里昂可比她要小上十几岁,她这种下三流的妓/女远远配不起埃及的王。”


    “嗯,你说得对,我不质疑你。”


    宾客都要走了,图利娅也站在父兄的身边送客。米西纳斯与西塞罗交谈着,她的前婆母塞薇利娅则是上前,与图利娅友好地相互亲了亲脸颊,并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线说话。


    “你要知道,阿布的将来建基于他的父亲身上。”塞薇利娅说,“你在毁掉你的儿子。”


    “如果布鲁图斯尚有半分顾念我们母子,”图利娅说,“那就请他别自掘坟墓。”


    “凯撒想要称/帝,而我的儿子在拯救共/和国。”


    “共/和国需要被拯救,”图利娅笑着说,“而你在毁掉你的儿子。”


    “……”塞薇利娅笑着退开身,轻拍前儿媳的手,“你以为自己的翅膀长硬了,对吗?”


    “我当然做得不太好,”图利娅回握前婆母的手,“但请你承认吧,我做得也不差。”


    “这就是你想我向我的儿子转达,他孩子的母亲所想说的话了吗?”


    “不,”图利娅说,“请告诉你的儿子,请他下地狱去吧。”


    喜宴散尽,小西塞罗被父亲扔去收拾场面,图利娅则揽着父亲的手臂,在西塞罗的主动提议下,再次走在庭院的小道上。虫鸣吱吱,火把之下树影婆娑,图利娅摘下了头纱和首饰,靠在西塞罗的肩上散步。


    “父亲,很抱歉我为了你咒骂埃及女王的文章而与你争执。”


    “噢,你居然认同我,我是不是应该要去叫医师了?”


    “不,父亲,我仍然认为你不应该发表这种无益的文章,不过,”她抬起头,说,“我也骂了女王了。”


    “我的小女儿,出言咒骂不是甚么值得羞愧的事,当然,前提是你得骂得好看。假如你能在骂人的同时押上韵,我保证没人能因此而鄙视你。”


    图利娅一顿,然后放声大笑。


    “可是,爸爸,我骂的人远远不止一个呢,这样也可以吗?”


    “那我得说,我可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小女儿通常都是坏脾气的那个,我家也不应例外。”


    几天后,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图利娅随着凯撒首次来到一个角斗场。


    罗马共/和国早已进入礼崩乐坏的阶段,女人、特别是贵妇,观看角斗士、去戏院并不算事儿,只传统上女性不应进入这类娱乐场所,以西塞罗的家风,自然不会带女儿来了。


    图利娅观察着,但见女性多围绕在角斗场的外围,男人占据了场内大多数的位置,惟有一身白素衣的维斯塔大贞女,被允许与男性贵族一同坐在了观众席的前排。


    凯撒看了图利娅一眼,目光掠过她额上的伤疤,然后亲自领着她越过贵族和大贞女,走到观众席里最尊贵的位置上,与图利娅并排同坐在所有人之前。


    目光自四方八面投来。


    “我被告知你是一个严于自律的人,从我们有限的来往中,你也确实给我留下这个印象,”凯撒望着图利娅平静得像雕像的模样,“但坦白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众目睽睽下占据凯撒女伴的位置,可不是一个传统贵女能坐得住的。


    图利娅笑笑,“据我所知,政治家都喜欢让人看见他希望别人看见的形象,而非贪婪、堕落的真实模样。”


    “很公平,谁都不希望被看见不堪的样子,”凯撒从仆人手中接过两杯葡萄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图利娅,“但你对政治家的印象是不是太过刻薄了呢?让我猜猜看,是布鲁图斯家族的生活让你有如此负面的看法?”他与其他观众一般,拍手欢迎角斗比赛开幕。


    图利娅放下杯子,也跟着轻轻拍掌,“负面的是我,抑或真实本来就不正面呢?”她转头望向凯撒,“看来布鲁图斯跟你谈过我了?”


    “他是一个正直的男人,他说既然我和你来往,便希望我能正式与你结婚,说你不会受得了情/妇的待遇。”


    图利娅点点头。


    她要嫁给了凯撒,那布鲁图斯和她的儿子,便会成为凯撒的继子。一边反抗凯撒,同时以儿子和前妻巩固他和凯撒间的联系,没比这更好的买卖了呢。


    “看来我得考虑再给他一巴掌了呢。”


    “再?”凯撒一顿,“你已经给过他一巴掌了?”


    “是的,阁下。”


    “噢,”他望着场内的比赛,“那我必须说,这很公平。”


    谈话间,落败的角斗士血溅当场,观众的高喊欢呼吵得让人想吐。然而,图利娅只坐在席上,一动不动。散场后,凯撒再次亲自将图利娅扶上软轿,礼遇非常。图利娅问了一句。


    “你会杀了布鲁图斯吗?”


    凯撒显然并没有传言中那般信任他情人的儿子,而他也没有避讳这点。


    却见凯撒笑着说:“不,我会让他成为今年的市政官,协助他的政治前途更上一层楼。”


    图利娅定定地看着他,然后转开话题,“我父亲已经同意为你的新政演说。”


    “非常好。”


    图利娅看了看他,然后转过头来,端坐在轿上离去。凯撒也看了看她的背影,满意地笑了笑。


    第27章 凯撒新政


    又一场的宴会里,图利娅作为凯撒的女伴出席。随着守门人的唱名,众人都停下了动作,向踏进场内的凯撒低下头,只除了站在凯撒身边的图利娅。图利娅转过头,望向最近都待她礼遇非常的凯撒,凯撒却仅仅回以一个笑容,扶着她到场内最中央的位置落座,陪着她寒暄几句,才离开去与其他男宾客聚话。


    女客们分批来向图利娅见礼,其中便有一个眼熟的贵族姑娘。


    “很久没见了,夫人,”年轻的已婚女孩,以端庄却顺从的姿态向图利娅低头问好,“或者我有这荣幸,能让你尚且记得我?”


    图利娅微不可察地一顿,然后颌首,“确实很久没见了,我高兴再次见到你,莉薇娅夫人。”


    这位贵族小妇人,正是尼禄的妻子,杜路希拉家的莉薇娅。尽管她很大可能就是罗马帝/国的第一任皇后,图利娅却没有作出过多的反应。莉薇娅恭谨地向她道谢,说当初贵族派回罗马时,她一家都受到了小西塞罗的照顾。图利娅谦让了几句,便没再多言,低头呷了一口果汁。她没有留莉薇娅在身边陪座。


    莉薇娅带着略显失望的表情,得体地退下。


    图利娅这才唤来这场宅第的女主人,轻声请她多看顾一下小姑娘。尽管尚未显怀,但看莉薇娅的举止,显然是怀孕了。


    不一会儿,捧着碗暖汤的莉薇娅便在远处向图利娅微微点头,却识趣地并没有上前。


    “不选她吗?”同样来参加宴会的塞薇利娅,走到了前儿媳的身边,款款而坐,“出身血统都无可挑剔,就是嫁的人稍为懦弱,但也正因如此,她会比其他人都更需要你。你想要助手的话,尼禄家的莉薇娅.杜路希拉是个不错的选择。”


    图利娅笑笑,“我何德何能挑她呢。”她低头压了压裙摆,“况且,我只是一个想把孩子们平安带大的寡妇,不需要社交助手。”


    眼角带着细纹,塞薇利娅的杏眸却仍是极有风情地横了图利娅一眼,“这不并像是罗马的第一夫人应该说的话。”


    “并不是你的主意,”图利娅温声问,“对吗?”


    布鲁图斯会去怂恿凯撒与她结婚,并不是塞薇利娅的意思。


    “我早提醒过我的儿子了,你不可能接受。”塞薇利娅呷了一口葡萄酒,“先说明哦,可不是因为我会嫉妒。”


    图利娅笑着点头,“那是当然的。”


    自由身的塞薇利娅,从未稀罕再婚,即便对象是凯撒。


    “凯撒从未想过要伤害布鲁图斯,”图利娅轻声道。


    “我知道。那个自大到无可救药的男人。”塞薇利娅又呷了一下酒,以手腕挡去了唇部,“他想给我儿子甚么?”


    “罗马市政官,”图利娅握住塞薇利娅的手,稍稍用力,“一个非常方便建立民望的好职位。”


    塞薇利娅的目光半分不退,“我的儿子是布鲁图斯的家主,他值得更好的职位。”


    “请理智一点,要是用人仅凭关系,凯撒就不会走到今日。对实政经验不足的布鲁图斯来说,市政官是一个很好的起步。”图利娅回视,“你需要知道,对一个企图阻碍新政的政敌,这是很慷慨的提议。”


    “就像对你的父亲一样慷慨?从甚么时候开始你变成凯撒的人了呢。”塞薇利娅抽出手,站起,“布鲁图斯没想成为凯撒的敌人,他的心里只有共/和国的利益。我会与我的儿子谈谈看。”


    送走塞薇利娅,图利娅随即转过头,向不远处看来的凯撒点头,示意塞薇利娅已答应条件。与此同时,凯撒向她扬了扬下巴,图利娅转头一看,屋大维正向她走来,并向她递上一本新出的诗集。


    图利娅道谢后平静地接过,眼角却完全控制不住地往书面上的题目瞟。


    屋大维失笑着坐下,边往嘴里塞进一颗糖,边说:“米西纳斯告诉我,这一定能让你高兴起来。”


    “他总能淘到精品。”反正正事都完成,图利娅便翻开了书页看。


    “恕我直言,你仍然不喜欢凯撒吗?”屋大维吃着糖果,眼睛却注视着图利娅的反应。


    图利娅抬起头,笑了笑,“是的。”


    “但我依来看,你已经不止是欣赏,甚至是相当祟拜凯撒新政。比如外省的奴隶从军制,让奴隶可以换取自由民身份,你更会为凯撒辩护,与西塞罗争执。”屋大维微微颦眉,“这些都不足以让你抛开旧怨吗?”


    “这不一样。”图利娅温声说,“我的确不是一个大方的人,我没办法忘记他曾为我的父亲带来的羞辱。”


    屋大维静默半晌,“没办法抛开了?”


    图利娅想了想,“我不知道,”她笑笑,“至少这一刻没办法。”


    屋大维摇头,吃了一颗糖,“这对你没好处。米西纳斯总是在抱怨,他磨破嘴皮子都没能让你掩饰你对凯撒的不喜。”


    “屋大维,”图利娅拿走小几上的糖果碟,“你吃太多糖了,这对牙齿不好的。”


    “……”屋大维想说甚么,抿抿唇,还是罢手,“好吧,你想笑的话,我并不介意。”


    图利娅失笑出声,“是我多事,请你见谅。”


    屋大维伸出食指搔了搔脸颊,“我想这是一个好母亲的习惯?”


    “你也长大了。”图利娅笑看着他,“去年这个时候,你才跟我一样高,现在应该都比我要高了?”她伸出手比了比高度。


    屋大维非常肯定地点头,“是的。虽然还赶不上阿格里帕的个头,但我想我还可以再长高一点的。”


    “你要不要试试看练习跳高?”图利娅努力忍笑。


    “这是又有甚么科学根据的吗?”但屋大维显然很认真地在请教。


    两人随意说笑着,并没有留意到凯撒不时向他们投来的目光。


    入夜后不久,图利娅便提早退场了。她回到郊外的别墅,在书房里开始她今天的工作。借着身份之便,她可以取得很多凯撒政令的资料,足以让她作出完善的整理和记录。


    “我要将意大利最好的男人都带入元老院。”这是凯撒扩大罗马元老编制时的豪言。


    图利娅提起笔,沾上墨,整齐地将一切都记录在自埃及进口的优等莎草纸上。


    “毫无疑问,凯撒富有远见,并对罗马作出了合理的改革计划。然而,他的自信和宽容在令人敬佩的同时,也令人不安。”她写道,“他的敌人也许会像我一样,利用他的大度而得寸进尺,但尚在他的可控范围内;也或许……”她没再写下去。


    图利娅托着头,坐在书桌后仰望窗外的星空。


    “主人,”奴隶来禀,“有客人来了。”


    图利娅披着睡袍出来,向有段时间没联络的友人笑了笑,“晚上好,米西。”


    米西纳斯拍拍身上的尘土,“只是忽然觉得你可能会想见我、噢不,你千万别回答我。”


    图利娅失笑,转身领着他一起进书房,“我的确正在想,要能见见你就好了。特伦缇娅好吗?”


    “不用管她,我想怀孕令她更疯狂了。格……算了,反正就是某个你不认识的帅小伙,特伦缇娅最近很喜欢他,我便让他今晚过来陪着她了呢。”


    图利娅:“……”


    米西纳斯翻了个白眼,“你们总觉得我能搞定特伦缇娅。好吧,我是又聪明又长得好,并且非常有钱,这点我承认啊!”


    图利娅捂着脸,“嗯,是的,我知道了。”就请不必再说了好吗。


    “不、不,我必须说,再蠢的女人都能感受到真心。屋大维那个自大的臭小子,便开始惹特伦缇娅厌了呢。就算、我是说就算,我真骗到她了,”他站定,抱着手臂问,“一个不爱她的人拿走她的爱,除了符合你们的期待,亲爱的,我就只见到你们的残忍。”


    图利娅一怔,然后点头,“你说得对。”


    “阿布他们呢?都该睡下了吧?”他问。


    “两个男孩一早睡了,小玛尔利娜倒是惹了点麻烦才肯去睡。”


    “呵呵,你家的女孩会比较麻烦,非常正常。玛尔利娜的孩子呢?有消息要送来罗马了吗?”


    “她最近似乎有所康复,孩子便多留在她的身边一阵子。”


    “不送来了?”


    “不,会送来的,西西里岛不适合教育孩子。”


    米西纳斯摸摸下巴,“希望后辈接受罗马的教育吗……嗳,要我说,你这继子的野心可不小。”


    两人走到书房,图利娅整理了一下边上的躺椅,为友人腾出位置,米西纳斯则是走到书桌边,拿起图利娅的稿子看。


    “你完全不用修辞技巧了?”他仔细地翻看着,“喂喂,你至少对自己的意图修饰一下好吗!”


    图利娅摊开毯子,笑道:“足够真实,你不觉得会更有趣?”


    米西纳斯耸耸肩,“但我拜托你多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他放下稿子,转身半坐在书桌上,抱起手臂望向图利娅,“你刚刚说想见我哦,是因为你写不下去最后一段?”


    图利娅一顿,叹一口气,自己抱着毯子坐在躺椅上,“我没办法分辨,这到底是经过客观的观察所得,抑或是我主观的先入为主而影响了论述。”


    米西纳斯扬了一下手,“你在说笑吗?你写的东西最终一定会是你的主观所得啊。”


    “……米西,请你告诉我,我认为凯撒树敌过多,这是不是其他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图利娅低下头,抬手掩住了脸。


    米西纳斯一顿,“除了关于西塞罗的事,你很少会这样说。”


    她苦笑,“因为我很清楚,假如凯撒不在了,换一个没那么大度、对罗马没远见的人执政,只怕我和我的家族会再次面临灭顶之灾。凯撒出乎意料地将我捧得太高了。”


    “不一定吧?”米西纳斯上前,坐到躺椅边上的另一张小几上,给图利娅披上毯子,“反正贵族派再是不满,也打不过凯撒的军队。”“图?”


    图利娅的声音,在黑夜中幽幽地响起,“假如是,军队不在凯撒身边的时候呢?”


    米西纳斯愣了愣,下一刻便猛地站起来,“你是说刺杀?”


    第28章 斗争爆发


    米西纳斯在图利娅的书房里踱步。


    “……确实,就算是超级大蠢材都不会选择在战场上弄死凯撒,刺杀才是最好下手的。”他摸摸下巴,“屋大维也说过,新政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偏偏凯撒不以为然……图,是不是塞薇利娅那边有不对劲?”


    图利娅坐在躺椅上,扶额的手挡去了脸容,“不,塞薇利娅愿意合作。她很清楚凯撒的能耐,以她的聪明,不会想与凯撒翻脸。”


    米西纳斯的眼珠子转了转,停住脚步,“所以说,让凯撒跟你结婚的白痴主意,塞薇利娅没参与啰?”


    他也知道这个主意。


    图利娅抬起头来,神色微愠,“米西,我知道你拥有愈来愈多消息灵通的朋友,但这未必是好事。你比我更清楚,太显眼只会招来敌人。”


    “想要取得权力的人总会有敌人。”


    “我相信凯撒正是这样想的。”


    米西纳斯抬手揉揉额头,“好吧,我向你承诺,会注意不在人前炫耀我的眼线。”


    图利娅瞪了他一眼,才续道:“是的,塞薇利娅说她阻止过布鲁图斯的。”


    “有趣,”米西纳斯复又来回走动,“有趣。”他搓了搓手,“一个只会利用妈~妈~来替他争取所有东西的狗崽子,不听妈妈话了?不、不,”他快速地摆摆手,“布鲁图斯虽然是个软蛋,但不是没主见的,他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发生着甚么事。塞薇利娅只是他达成目的手段,而现在……”


    图利娅接了下去,“布鲁图斯与塞薇利娅出现分歧。对了,可以请你别说脏话吗?”


    “谁管这些啦。”米西纳斯转向图利娅,“从前他们母子利益一致,自然没必要反抗,但当目的不一致了,”他拍了一下手,“这个白痴会毫不犹豫地将妈妈牌保姆一脚踢开,根本不觉得没了妈妈的自己就是个一事无成的超级大白痴!”


    “所以,他是不会被塞薇利娅说服,接受凯撒的条件。”图利娅看着友人,悟了过来,“我和凯撒都找错人了。”


    “又或者,是凯撒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而已。啧,”米西纳斯嗤笑一声,“布鲁图斯这混蛋大少爷,一辈子都是想要甚么就有甚么,他不会知道人的期望是应该要有上限的,妈妈的智慧魔法这回可不管用了呢。”“图?”


    图利娅低呼出一口气,冷静地道:“我不能让他真的对凯撒出手,不管成败,对我和阿布都没好处。我们必须让他接受凯撒的示好。”


    “嗯。”米西纳斯点着头,“放心吧,我会盯着的。别怕,一切都有我在。”


    翌日中午,图利娅和米西纳斯一道进城。


    方一进城,忽然,狭窄拥挤的街道上便响起尖叫声,人群不断朝出城的方向涌来,将图利娅和米西纳斯的轿子推撞得东歪西倒。颠簸中,米西纳斯一手揽过坐在对面的图利娅,两人相互扶持着稳住身形,米西纳斯一边喝令从人立即拔刀,将轿子围严实,慢慢退到边上去。


    “凯撒死了!”人群中,有声音在高喊道,“凯撒死在元老院了!”


    图利娅怔愣当场。


    在她的认知里,这远远是太早发生了!


    “图利娅!”米西纳斯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喝一声,将她唤回过神来,“我们昨夜的对话,你一生都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你是阿布的母亲,一旦有了嫌疑,没人会相信你事前是不知道布鲁图斯的阴谋。杀死凯撒的名头,你绝对不能沾!”


    图利娅定定地望着米西纳斯,“所以,是布鲁图斯了。”


    “别惊讶,一定是他。”他扬扬眉,“他明明清楚你不是个乖巧的贵女,还敢不自量力地向西塞罗提亲,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布鲁图斯是个贪心的人。他会为了自己而刺杀凯撒,是全罗马里最不让我意外的了。”他捧着图利娅的脸,凑近她,低声道:“将别墅里的奴隶,全部清理干净,我们的对话一个字都不能外流。”


    他要她杀了所有的奴隶,灭口。


    “图!”米西纳斯喝道,“你不做,我也会做。”


    罗马城里的人/民,惊慌的呼唤声不断从城中心的方向汹涌而至,“凯撒死了!凯撒被元老院的人杀死了!”


    抬手按在米西纳斯的手背上,图利娅点头,“我做。”她声线镇定地说,“米西,这是政/变。”


    米西纳斯立即会意。他们对视着,同时出言。


    “屋大维。”他说。


    “屋大维。”她说。


    政/变里,执政家族的男继承人会是最先被清洗的目标。米西纳斯立即下轿,将图利娅也扶下来后,随即扬声,带着从人弃轿赶往屋大维的住处。


    两人用力牵着对方的手,另一手提着衣袍,一起拚了命地往山上的住宅区跑。


    他们赶到时,屋大维家的四周也已守卫林立。米西纳斯和图利娅立即进宅,大门在他们的背后牢牢地关上,奴隶们将重物移回门后挡着。


    “外面到底是甚么情况?”比他们更早赶到的褐发少年,阿格里帕,沉声问道。


    米西纳斯喘着气,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边上的高脚桌子,摇头,喘得说不出话来。


    “布……”图利娅也涨红着脸,喘了口气才道,“凯撒死在元老院了,是布鲁图斯带着贵族派做的。”


    “你肯定?”阿格里帕追问,“在元老院杀死凯撒?凯撒真的死了吗?”


    屋大维面无表情,半扬起手止住友人,“这不是重点。如果凯撒没死,我们最多是白逃一趟,要是死了,后果才是不堪设想。先按凯撒已死来设想吧。妈妈,”他转向坐在最边上的女人,“你和姐姐先留在这里,等继父回来再说。有继父的护卫在,女人暂时不会有事。”


    “那你呢?”妇人搂着美貌的少妇,焦急地问。


    米西纳斯缓过劲儿来,插/进对话,“夫人,布鲁图斯是个比凯撒更喜欢沽名钓誉的白痴,因为他惟一拥有的就是家族名誉了。他不会动女人的,而凯撒以外的男人,他也未必会动,你不必太担心。”


    阿格里帕立即道:“但屋大维必须要先走吧?这可一点都不安全!”


    “没错,”米西纳斯说,“屋大维,你立即收拾行装,我们这就出城。”


    屋大维点点头,却说:“我们要先汇合其他凯撒家族的人。只有我们的话,一旦布鲁图斯真的动手,仅凭我们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


    “一般来说,你的方针是没错啦,”米西纳斯望着屋大维,“但你不一样,屋大维,你必须要先走。”


    “嗯?”屋大维一愣,然后看着四周,无论是米西纳斯、阿格里帕、图利娅,甚至他稍稍转身,他背后的母亲和姐姐,全皆以同一眼神望着他。


    图利娅打破沉默,说:“屋大维,凯撒将你立为他的继承人。”


    “……你们全都知道?”屋大维似乎想错了甚么,有点疑惑地望向在场他最亲密的亲友们。


    米西纳斯耸耸肩,“哦,所以你别告诉我,你以为凯撒会随随便便地捧个小孩子啰?你当上高级祭司的时候,可还不满十五岁。正常的高级官员门槛,至少都得三十。”


    “不,我当然知道舅公看重我,但我以为他只是希望我能成为他儿子的监护人。”


    米西纳斯嗤笑一声,“喂,凯撒哪来的儿子?就埃及那个杂/种哦?”


    屋大维抿抿唇,指向图利娅,“图利娅夫人仍然相当年轻,她有很大机会为凯撒生下健康的继承人。”


    “……噢、我的天!”米西纳斯抬起双臂,用力向天挥了一下,“呵,你觉得我会让图答应这种划不来的事吗?她吃好、住好的,凭甚么嫁个满地中海都是死敌和情/妇的老头啊?”


    屋大维眨眨眼睛,“不,我不认为我的判断出错,凯撒很明显是在给图利娅成为罗马第一夫人而造势。不然……这是为了甚么?”


    图利娅摇摇头,“很遗憾,我尚未来得及明白凯撒的目的。但我们都可以肯定的是,凯撒的继承人是你,屋大维。”


    凯撒的继承人,当然是眼前金发蓝眼的俊秀少年,盖乌斯.屋大维。


    此时尚未满十七岁的屋大维,沉默了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稍稍低下头,抿着唇思考,而大家都在等着。良久,他抬起头来,蔚蓝色的眼里,目光镇静。


    “至今为止,舅公立我为继承人的事只是你们的猜测。”他抬手止住众人,“你们先听我说。我不是怀疑你们,而是我没有证明。倘若我要继承凯撒之名,我需要舅公的遗嘱。没有遗嘱,我没办法展开行动。”


    “盖乌斯,你不能接受继承!”屋大维的母亲突然道,“在遗嘱宣告的一刻,也就是你被凯撒的政/敌杀死之时!”


    米西纳斯摸摸下巴,点头,“屋大维必须先出城,但我们也要将遗嘱拿到手,或至少确保遗嘱被当众宣读,没人能篡改内容。”


    阿格里帕不解地道:“所有遗嘱都由维斯塔大贞女保管,当然没人能篡改的吧?”


    “噢,我亲爱的朋友,”米西纳斯摊手,“我敢担保,祭司的品德是罗马的十大笑话之一。”


    “你这样不尊重神明……”


    “嗳,我十岁时就懂得收买大贞女了,男孩!”


    “你们都是对的。”图利娅的声音响起,平静地说,“兵分两路,你们先送屋大维出城,我去维斯塔神庙看管凯撒的遗嘱。”


    所有人都立时皱起了眉,米西纳斯更是拉过图利娅的衣袖。


    “你这讨厌鬼又犯甚么傻!”米西纳斯的眉头锁得死紧。


    图利娅却是笑笑,“请相信我,这里没人比我更清楚该如何与维斯塔神庙打交道。”


    第29章 圣火熄灭


    将护卫都让给屋大维,图利娅带着剩下的奴隶赶往位于城中心的维斯塔神庙。


    沿路上已渐渐看不见人,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罗马城的中心更是一片死寂。脚下不停,图利娅侧首看向平静地矗立的白色建筑物,罗马元老院。作为资深元老的西塞罗,今日也必然在其中亲眼目睹凯撒之死。


    图利娅扭回过头,加快了脚步,面无表情地直往神庙而去。


    维神塔神庙的台阶前,她遇上了另一行人。


    “噢!”安东尼高高地挑起了一边眉毛,身边还带着凯撒的遗孀加普尼娅。


    图利娅也停住脚步,而加普尼娅也立即跑到图利娅的身后,分明是急于脱离安东尼的胁迫。安东尼哼笑了声,毫不在意地摊摊手。


    “要进去吗?”他指向神庙大门。


    神庙的四周除了他们两伙人,也早已有另一队兵士驻守。图利娅的目光掠过安东尼身后全副武装的护卫队,然后点头,伸手作请。安东尼勾起一边嘴角,食指向图利娅虚点了点,率先转身踏上台阶。“图利娅?”加普尼娅叫了一声。


    图利娅微不可察地深呼吸,然后重新抬起头,向加普尼娅颌首,便也转过身,微微提起裙摆,一步步、以最端庄的仪态,踏上已十多年未曾踏足的维斯塔神庙,她曾经理想中的应许之地。


    咣嚓!


    敌对的兵士拔出军刀,将他们挡住。


    安东尼就要强行闯入,图利娅轻轻拍了拍他,踏前取代他的位置面向兵士。


    “作为少数听令于布鲁图斯家族的兵士,我相信你们也参加过上次的内战,归于庞贝的麾下。”图利娅反手扬起指上的庞贝家族纹章戒指,“请问你要向主帅的遗孀动刀吗,百夫长?”


    两位百夫长对视一眼,为图利娅让出了路,却不肯让安东尼和加普尼娅通过。


    “我是不是也要去嫁个老头才行?”安东尼气笑,“妈的,张开你们的狗眼,我可是马克.安东尼!”


    图利娅从后双手分别按在两位百夫长的肩上,在他们的耳边轻声道:“布鲁图斯给你们的命令是守卫神庙,而不是挑起内战,对吗?”她说,“杀了安东尼将军和凯撒遗孀的后果,请问你们认为布鲁图斯会不会为你们负责呢?”


    兵士们无言。


    安东尼耸耸肩,说:“你们会像垃圾一样被抛弃,被凯撒的支持者撕成碎片再扔去喂狗,我罗马的兄弟。”


    所有护卫都被挡在外面,只图利娅、安东尼和加普尼娅被允许进入。他们在祭司的引领下走进廊道,嗒、嗒、嗒、嗒,零散的脚步声回响在十多米高的内室之中。


    “你这张嘴巴,还真是西塞罗那老混蛋的女儿。”安东尼稍稍侧身,低头靠近图利娅,“你需要我的军队,是吗,小图利娅?”


    “我相当好奇你居然还敢留在城里。”


    “噢,我还能怎么办呢?这群高喊着保护共/和国的人,说不要滥杀无辜哦。”他一边笑着,一边诅咒道:“那我当然是要活着回来,将这群龟孙子踢进地狱去。”


    图利娅垂下眼帘,低声道:“所以,他们是在惧怕你的军队,不想开战了。”


    他哼笑一声,“凯撒被这种软蛋捅死,有够冤的。”


    吱吖一声,神庙内室的大门被打开,光亮照进昏暗的房间,图利娅第一时间看见了内里的西塞罗。西塞罗瞇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看见门外的小女儿。图利娅急步上前,察看元老白袍上沾了血的父亲。


    “是凯撒的血。”西塞罗握着她的手让她安心,“布鲁图斯‘邀请’我来作见证。”


    表明他完全不知道刺杀行动,事后才被扯进来的。


    图利娅扭过头看去,内室的另一边正站着数十个元老。布鲁图斯就在这群人之中。


    他走了出来,无视一身的血,昂首,说:“承认吧,西塞罗,你也希望让共/和国从暴/君的手里解放!现在正是共/和国需要你的时候,你怎能退缩!”


    西塞罗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捻起外袍,抬起下巴,讽刺道:“共/和国需要我的名望来裁定正义,而你需要我的名声来掩盖你的卑劣。”


    “说得好!”安东尼拍着手进来,“我第一次喜欢你的垃圾演讲。”


    西塞罗微微撇嘴,“那我得说,被你喜欢的感觉相当令人厌恶。”


    布鲁图斯的妹夫之一,元老卡西乌斯,将布鲁图斯护在身后,一脸肃穆地道:“这是在拯救共/和国的伟大计划!安东尼,布鲁图斯宽容地饶你一命,你别得寸进……”


    安东尼怒道:“这个软脚蠢蛋‘饶’我?你……”


    “布鲁图斯,为什么你要来这里?”没理会其他无关的争执,图利娅一边扶着父亲,一边望向前夫,“既然你们宣称凯撒是暴/君,他的遗嘱便不具效力,何须劳烦众位尊贵的元老亲自前来?”


    房内霎时静下。


    因为,他们虽然杀了凯撒,却仍然惧怕凯撒,不敢随便让他的话流传下来。


    布鲁图斯的脸颊微微抽搐,正要说甚么时,图利娅却转开了脸,望向站在祭坛之前的维斯塔大贞女。


    “大贞女,请看管好你手上的遗嘱。”图利娅冷声道。


    安东尼也笑着威胁:“我向你保证,你要敢碰凯撒的遗嘱一下,我立即扭断你的脖子!”


    维斯塔大贞女定在原地,想要烧了文件的手不敢再动,满是皱纹的脸转向了布鲁图斯一派,请求示下。


    卡西乌斯见状,压低声音向布鲁图斯说:“我早告诉过你,不能放过安东尼!你应该趁现在……”


    “别告诉我该怎么做!”布鲁图斯用力甩开妹夫的手,“我没甚么好隐瞒的,”他朗声说:“我绝不会在神庙里动刀!背负布鲁图斯之名的人,只会依神明的指示行事,保护共/和国!”声线里却带着过于激动形成的颤抖。


    看着,与凯撒差远了。


    静静地退后的图利娅,看着他们的丑态,然后低下头,俯身捧起边上的水盆。贞女每天都需要亲自打水,清洁神坛,所以供奉着代表维斯塔女神的圣火之地,必有水。图利娅捧着水盆,两手往前一泼,毫不犹豫地将圣火泼灭。


    房内顿时变得更暗了。


    大贞女顿时失声尖叫:“小图利娅!你竟敢……”


    众人也一时愣住。


    图利娅将盆子随手甩开,铜盆碰在石板地上,发生咣当的声响,“维斯塔圣火象征罗马的昌盛,绝不可熄灭,否则贞女便需以身相殉,为守护不力而负责。这是我三岁的时候就被告知的。”


    “不是贞女,而是导致圣火熄灭的罪人须以死赎罪。”大贞女混浊的双目瞪着曾经最出色的学生,“这次的熄灭,不是有贞女失德触怒女神,而是你!”


    “那又如何?”图利娅笑了笑,“我是西塞罗的女儿,所有人都在争取我父亲的支持,企图将自己合法化,没人会杀了我的。那谁该为圣火熄灭负责呢?”


    大贞女看看四周。


    在场的人都有利益牵扯,谁都不能让对方去死,在场中能负责殉死的,只能是大贞女。


    “我知道你在玩甚么把戏,小图利娅,”大贞女缓缓颔首。


    这是贞女间最普通不过的把戏。


    大贞女蓦地提高声量,宣布:“这次的圣火熄灭,是神明警示罗马将陷入危险。政治家们必须警惕!”


    圣火熄灭不是人为失误,而是女神对国运的预兆。


    凯撒的死,被神庙定性为罗马的灾难了。


    换句话说,刺杀者是不义者。


    “不!”布鲁图斯猛地上前,狠狠地握住图利娅的手腕,“小图利娅!我命令你……”


    不等他将话说完,图利娅忍住腕上的剧痛,以平静的声线同时说:“贞女,请在凯撒的遗孀面前,完整地宣读遗嘱。”她回视布鲁图斯的双目,“而你,在想好杀了我的籍口以前,都不会敢背负杀妻的名头。更莫说,我有父亲。”


    还轮不到布鲁图斯想对她怎样就怎样!


    怒火中烧的布鲁图斯,大力扭紧前妻的手腕。


    西塞罗一把用力推开前女婿,拿过小女儿淤红的手腕,怒视布鲁图斯。图利娅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她大概是骨折了。


    西塞罗挡在小女儿的身前,喝道:“共/和国的事,我们会再‘谈’的,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女儿!”他愤怒得像是双颊鼓涨的金鱼,模样有几分可笑。


    却没人笑。


    卡西乌斯上前,将妻子的兄长暂且劝退。神庙已经失控,要是再让西塞罗作出不利贵族派的宣言,他们的民望就全都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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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女。”图利娅轻声道。


    大贞女便拿起被蜡印封口的卷轴,啪的一声打开,宣读


    “……盖乌斯.屋大维继承凯撒之名。除留下给贞洁可敬的妻子加普尼娅一笔安家费外,屋大维将与以下两人均分凯撒的遗产,他们分别是……”


    没再出错了。


    图利娅低呼出一口气。


    凯撒的儿子,必须是屋大维。


    宣读完毕后,众人暂且散去,离开神庙,约定今晚再次进行谈判。满额冷汗、脸色苍白的图利娅,被西塞罗扶持着慢慢往外走,身后却传来大贞女的声音。


    “你仍然可以入选的,小图利娅。”大贞女说,“一旦现任贞女团里有人早亡或失格,可由德望俱佳的寡妇取代。”


    图利娅回过头,望着年华老去的大贞女。


    “虽然这样出身的后备贞女不能当上首席,你也有伤疤在身,但以你的背景和人脉,要取得罗马大祭司的特别许可,不会是问题的。”她向有生以来最出色的学生说,“我老了,而你,会成为最出色的维斯塔大贞女。”


    “……我明白神庙现在需要我,”图利娅放开父亲的手,转过身来,正面向着曾经的老师,“需要我在即将来临的内战中保住你们岌岌可危的权威。然而,在我需要你们之时,你们非但没有保护我,甚至落井下石,请问我现在又为什么要保护你们呢?”


    “你怨恨我们?怨恨神明?噢,天晓得,你当时只有十岁,哪来这么大的怨愤!那只是一般的做法!”


    图利娅笑了笑,“请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在女神抛弃我后,我都经历了甚么。”


    大贞女尚要再争,但她的眼睛在渐渐适应了光线的同时,也逐渐见到了背光的图利娅在平静的声线里,睁着一双满怀恨意的眼眸。


    “……愿女神保守你。”最终,大贞女说。


    “谢谢,但我已经不需要了。”图利娅转过身,继续往外走,踏出阴暗的神坛,没回头地说:“大贞女,你刚才为什么不将火种立即再点燃就好了呢?”


    这群残忍堕落的罗马政治家,竟没一个人敢将圣火熄灭的事糊弄过去就好。


    图利娅无声地叹一口气,走到阳光之下。


    “抱歉,父亲,我并非一位贞洁虔诚、服从父母的理想女儿。”她轻声说,“我有尝试过的,但我实在没办法达到罗马的标准。”


    西塞罗确实是被小女儿破坏神坛的举动吓到。然而……


    “你本来就是个小坏蛋,”西塞罗伸出手,牢牢地扶稳被前夫打成骨折的女儿,“父母也本来就是活该被儿女气死的。”


    图利娅垂下眼帘,避开剧痛的手,侧头靠在了父亲的肩上。


    庙门之外,安东尼在等着图利娅。


    “你不是为了你的父亲而来,而是为了那个男孩,对吗?”安东尼说,“告诉我,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拿着凯撒的名字能干甚么?玩战争游戏吗?嗯!”


    作为凯撒的副将,按传统,他是可以接任凯撒集团的主事人的,所以他才会急急赶来。安东尼完全没能料到,凯撒在遗嘱里竟是半点东西都没有留给他。


    图利娅让凯撒的遗孀先上轿,预备随他们一道离开,一边回道:“你仍然是凯撒派系里最大的将领,不是吗?”


    “那个男孩在哪?”


    “谁知道呢。”


    “你不信我会杀了你?”


    “不,我信。”图利娅微笑着说,“但至少会等今晚的会议过后。安东尼将军,我现在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安东尼瞥了西塞罗一眼,“现在。”


    “现在。”图利娅点头。


    “你知道吗?要不是这讨厌的西塞罗是你的父亲,我绝对会向你提亲的,凶狠的小美人。”


    在西塞罗生气以前,图利娅便反驳回去。


    “是吗?但我只喜欢有钱的老人和容易控的软蛋呢。请问你是哪种?”


    “啊。”安东尼勾起嘴角,食指虚点了点图利娅,随即背过身,沉声叫来卫队,“护卫!”便领着人大步离去。


    图利娅转过头,与西塞罗交换了眼色。


    罗马接下来的局势发展,端看今晚了。


    第30章 去吧男孩


    “我一定要布鲁图斯这个白痴、软蛋、垃圾,死无全尸、粉身碎骨、下地狱!”米西纳斯从牙缝里挤出诅咒,然后猛地转向坐在边上洗漱的西塞罗,指着他破口大骂:“西塞罗!你这个蠢材,连女儿都保护不好,却天天喊着保护共/和国~~呵呵,有趣!该死的有趣哦!”


    西塞罗将染血的毛巾挞在水盆上,一把站了起来,“我还没质问你、”他指向也在座的阿格里帕和屋大维,“和你们这些臭小子,安全地躲在我小女儿的别墅里,却让她去面对那些刺了凯撒足足二十三刀的疯子!他们就像仪式般,一人分上一刀才算完满!”


    “我是因为知道你一定会被他们扯去神庙做见证,才会答应让图去的!我怎知道你会让你的女儿在你的面前被打!”


    “你这是甚么意思?小图利娅受伤是我的错吗!你就只会躲躲藏藏,让旁的人去小图利娅身边,你要是个男人的就堂堂正正挡在她面前!混账小子!”


    “呵,还给我推卸责任是吧?凯撒死了,贵族派是凶手,安东尼又是个军痞,整个罗马城的人都指望着‘伟大的西塞罗~’主持公道,你却连个女儿都没看好!不是你的错又是谁的错?你个该死的老糊涂!”


    两人面朝面地对吼着,几乎要打起来似的。


    却在阿格里帕要上前拉架时,他们又各自背过身去,怒气冲冲地分坐在书房的两个角落。


    “妈的,”米西纳斯扶着额,“是我的错。”


    “不,”西塞罗佝偻着背缩在角落里,“是我没保护好我的小女儿。”


    阿格里帕:“……”他决定也坐了回去。


    屋大维看了看两边,“城里气氛紧张,没任何人为凯撒的死欢呼,表示公民们都不认可贵族派的‘拯救’。小图利娅夫人再抢走了神庙的认可,是进一步削弱他们刺杀的合法性,布鲁图斯的失控是再正常不过。”


    恍惚嗖的一声,米西纳斯和西塞罗同时转过头来,盯着发言的金发少年。


    “不,别误会,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明,布鲁图斯的反应反映了贵族派现在的绝望,他的失控背后有着合理的理由……”屋大维在来自两个角落的冷嗖嗖目光里,没能说下去。他抿抿唇,眨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阿格里帕说:“屋大维,我决定今日讨厌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尝试说明局势……”屋大维一顿,随即改口,坚定地说:“布鲁图斯是个失败的垃圾疯子,要操作得好,我丝毫不怀疑我们有条件将他斩开数件。”


    刺得人头皮发麻的目光瞬即解除。


    屋大维镇定地咽了一下口水。


    阿格里帕说:“我决定明天都要讨厌你。”


    “……屋大维是对的,”米西纳斯呼出一口气,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完全没有欢呼声,有的只是公/民的恐惧和憎恶,”他扬了扬手,“那群垃圾知道自己的双手已经被绑住了。”


    “这对我们是好事啊。”阿格里帕说,“如果布鲁图斯占了上风,凯撒家族肯定会被清洗的。”


    “是、是,但狗急会跳墙哦。”米西纳斯向后一靠,靠站着墙边,抱起手臂,“万一迫得过紧,布鲁图斯不再装君子,直接出手了呢?嗯?连安东尼都一度只能逃出城……我们手上没有武装力量抗衡,可没资本作胁迫方。”


    阿格里帕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他们不想被民众仇视,我们也没资本抗衡,也就是说我们跟他们必须合作了吧?但难道就这样算了?他们可是杀了凯撒!我不服!”


    米西纳斯一手扶着下巴,没说话。


    静默片刻,屋大维冷静的声线响起,“我认为你们说得对,所以合作会是今晚会议的最终结果。贵族派会退一步,不会坚持将凯撒定性为暴/君,所以凯撒的一切命令仍然有法定效力,我的继承权可以确立。”


    米西纳斯点点头,“嗯,没错。”


    屋大维续道:“安东尼是现任执政官,他一定会坚持继续自己的任期。”


    阿格里帕站起,“这说不通,凯撒的死要怎么交代?”


    “这便是凯撒派需要做的让步,”屋大维十指交叉,蔚蓝色的双眸望着地上,“我们要不作追究。两派在原有的位置上待着,各自蓄力后再算总账。”


    米西纳斯直起身,走到书房的中央,“屋大维,你不能出席今晚的会议。”他指向阿格里帕,“你看他都气成甚么丑模样了?所有的凯撒支持者都会讨厌死了这个提案,你不要沾手。你应该立即离开罗马,将谈判的事推给安东尼。”


    “……”屋大维想了想,颔首,“就这样做。米西纳斯,你去整理这次出行我们需要拉拢……”他抬起头来,冷淡地说:“以及除去的人。阿格里帕,缩减随行卫队的人手。我们不能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清楚已经没危险的情况下,为逃避责任而离开罗马。”


    “是。”阿格里帕应道,大步走了出去安排下去。


    米西纳斯也离开,“别墅里的奴隶,我去处理一下。”


    他们都走了,屋大维安静半晌,转过头,望向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的西塞罗。


    他们相互对视着。


    西塞罗向少年点点头,然后谨慎地起身,捏住袍角,慢慢地退出了书房。他走到小女儿的房间才回过神来。


    “凯撒到底是从哪里捡来的孩子?”西塞罗的神色尚有点愣,嘴巴微张。


    坐在窗台上的图利娅扭头望来,“嗯?爸爸?”


    “我知道米西纳斯这混账小子是个机灵的,”西塞罗眨巴着眼睛,捏着袍角的手扭来又扭去,“但……这不一样。而且就算是米西纳斯,也远远还不到为官的年纪,何况是屋大维……”


    “父亲,是‘凯撒’。”图利娅纠正道,“屋大维是凯撒了。”


    “是、是……”西塞罗甩了甩头,径自在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些甚么。


    图利娅看着,噗一声笑了出来。她从窗台上安静地下来,用没伤的左手倒了一杯柳叶茶放到父亲的身边,再将他按坐下来。今夜的会议前,受了整天惊吓的西塞罗需要好好休息。


    在太阳下山以前,屋大维便要走了。


    同行的除了他的挚友阿格里帕,还有米西纳斯。


    图利娅来到后院,将正在指挥队伍整装的阿格里帕悄悄叫来,让从人将一柄精品罗马短剑交给他。


    “是我哥哥的,”她温声说,“它陪着我们度过了在希腊的日子。希望你也能用得顺手,平安归来。”


    阿格里帕拿起短剑,爱不释手,“谢谢你,夫人!啊,”他指向图利娅手上的伤,“你还好吗?”


    图利娅笑笑,“嗯,我没事,谢谢。”


    他们坐到了走道的栏杆上,等着友人的到来,看着天边金黄的晚霞。


    “我第一次经历罗马政/变,是十岁的时候,”她轻声说,“我还记得当时母亲害怕得崩溃。她是苏拉政治/清洗的幸存者,我可以理解她的,但这不是、也不应该是正常。这个国家的动/乱必须要停止,凯撒新政是对的。”


    阿格里帕重重地点头,“屋大维也是这样说。我亦不会放过杀死凯撒的人,我……”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是有些不自量力,毕竟我这样的出身……但如果是跟屋大维站在一起,或者有一日,我都可以终结这些混乱。凯撒是对的!”


    图利娅偏过头,看向眼里满是理想的褐发少年,“我知道你们都是很厉害的人,但稍为无礼地说,在我心里,你们都还是孩子。请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多加保重。”


    “我、我一直都很感激夫人的关照……”少年的脸都红了起来,不敢望向图利娅浅蓝色的温柔眼眸。


    “……”图利娅想了想,试探性地伸出未有受伤的手,摸了摸阿格里帕的头顶。


    阿格里帕红着脸,低下头,让图利娅摸。


    图利娅:“!”


    她可是知道“阿格里帕”这个名字的呢,是继凯撒之后最负盛名的罗马大将军哦。


    哗


    “谢谢你,”揉着阿格里帕的头顶,她的唇边划开真心的弧度,甚至有几分调皮的味道,“真的谢谢你。”图利娅说。


    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们聊了几句,屋大维和米西纳斯也结伴从宅内走出来了,西塞罗跟在其后。图利娅和阿格里帕便没再说下去,都站了起来,预备出发。


    屋大维来到图利娅面前,郑重地道谢,并祝愿她早日康复。


    “我会将布鲁图斯斩开数件的,”他眨了眨眼睛,“虽然,应该不是我亲手斩。”坚定的发言后,屋大维感觉自己的背部收获不少慈爱的视线。


    图利娅失笑着点头,“好的,谢谢。”


    屋大维便与阿格里帕走了开去,让米西纳斯来到图利娅的跟前。


    “你没有杀掉奴隶们,嗯?”他抱起手臂,压着声音问。


    图利娅才不怕他,回说:“我会请父亲的人帮忙,将别墅里原有的所有奴隶都关起来,不会走漏风声的。待大局一定,他们说甚么也就都无妨了,反正我可以抵死不认啊,背主的奴隶本也不足采信。”


    “我就知道。”米西纳斯翻了个白眼。


    “你不认同吗?”图利娅偏头望他。


    “你就得意吧你!”米西纳斯撇嘴,“好吧,能保密就好,方法不重要。”他认真地望着图利娅,说:“你没看错,等大局一定,你的地位重新稳住,就没人能再伤害你。”


    图利娅笑笑,点头,“别担心,你在城里的族人,我都会顾好的。”


    “图,记住,让你哥今晚一定要在场。”


    “嗯?”


    米西纳斯笑瞇瞇地说:“噢~不、不,没甚么,我只是绝对不会再信西塞罗而已啦。”


    图利娅瞪了他一眼。


    他们对视着,然后同时伸出手,在夕阳洒下的温热金光里,握手。


    “保重,米西。”图利娅说。


    米西纳斯收起了坏笑,黑亮的双目透着锐利之意,“等我回来。”


    太阳完全消失在西边以前,图利娅站在后门边上,在父亲的扶持下,送走了男孩们。


    “内战又要开始了。”她几不可闻地说。


    她手里,有着米西纳斯刚才留给她的密信。虽然还未看,但想也知道不会有好事。


    西塞罗想要反驳,最终却只能叹息着说:“我们只能做我们可以做的事。”他随即传下命令,让名下的产业预备接收战争而来的流民,并将各处所的大门一再加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