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会最后一天的午后,景非昨到底还是带着温瑾去见了luna。


    倒不是后者要求的,而是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撇开温瑾。


    温氏的董事长精明得很,一旦察觉到景非昨有想独自溜走的苗头,就开始念叨“我们的合约”,直到嗅到端倪消失,她才会关掉念经的开关。


    景非昨也不能真的一直不去看望老师,那样太不知感恩。


    所以现在,两个人身在前往luna休息室的电梯里。


    温瑾又问了一遍:“luna有什么爱好和忌讳吗?”


    景非昨斜睨她一眼:“我们不是去见家长。”


    在来之前,温瑾几乎想买下整座商场来当见面礼,幸而她发现及时、拦截得当,才没让如此离谱的事情发生。


    景非昨:“而且老师不太喜欢这些东西。”


    温瑾仿佛没听见,继续问:“你的前任们有见过luna吗?”


    景非昨哼的一声:“没有哪个人和你一样厚脸皮。”


    温瑾没有应声,而是突然伸手,把她一缕不知何时翘起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景非昨下意识想躲,反而让对方的指尖擦过她的锁骨,那里还残留着前几天晚上暧昧的痕迹,在触碰之下泛起一阵酥麻。


    她顿时僵在原地。


    与此同时,电梯“叮”的一声到达展馆顶层。


    温瑾收回手:“走吧。”


    luna的专属休息室门没关。


    景非昨推门走进去,她的老师正背对着门口插花,银灰色的发髻一丝不苟。


    luna听见门口的动静,头也不回地嗔怪:“来了这么多天,终于舍得过来看我了?”


    景非昨把手上的见面礼物放下:“毕竟老师已经帮我弄到展会名额,可以不用再巴结了。”


    luna转身,手里还拿着锋利的大剪刀,目光有些诧异地落在温瑾身上:“这个是?”


    “我的女朋友。”景非昨早已想好了介绍词。


    她明显感觉身侧的温瑾呼吸一滞。


    温瑾顺势:“老师您好。”


    “你好。”luna有些八卦地笑了,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景非昨,“专门带来给我看的?”


    此话刚落地,景非昨瞬间从温瑾身上捕捉到类似紧张的罕见情绪。


    集团董事长专属的松弛感已经消失殆尽,站姿挺拔得倒像个等待面试的毕业生。


    她故意答得模棱两可:“是吧。”


    luna放下剪刀,示意她们坐。


    茶几下压着景非昨这次展出的评论剪报,最上面那张用红笔圈出了“天才的克制”几个字。


    luna递来两杯水,询问弟子的近况:“你还没有签约公司吗?”


    “偶尔接个商单足够了。”


    “你的物欲不强。”luna欣赏地点头,“像我。”


    景非昨假笑,不赞同道:“我要是像您一样出名,早就自己开公司了。”


    “……真是懒得跟你说话。”luna瞪了自己学生一眼,但眼里到底是掩盖不住的慈爱,所以在转向温瑾的时候,后者也沾光感受到了一把长辈的柔和,“展会结束就马上回去了吗?”


    突然被提问到的温瑾受宠若惊,但还没反应过来回答,景非昨已经立即接话:“再玩几天。”


    luna似笑非笑地看向二人:“还是年轻人精力旺盛。”


    与luna告别后,景非昨和温瑾并肩走在熙攘的人行道上。


    下午的城市街道是繁荣又散漫的惬意氛围,微凉的风里裹着人们兴奋的交谈声和街头艺人手风琴的旋律。


    温瑾忽然:“luna给我的感觉和想象中不一样。”


    景非昨记起温瑾之前的话:“发现她没有那么严肃古板?”


    “不是,”温瑾摇头,“是比我想象中冷静。”


    景非昨侧头看她,发现温瑾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她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一会:“是因为觉得展厅的那幅画风格太张扬吗?”


    温瑾没有否认。


    “那幅画的笔触确实足够愤怒。”景非昨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抬头看向远处,“但也足够冷静。是冷静的愤怒,才能让画里想表达的东西被人看见和理解。”


    温瑾的脚步微微一顿:“看来对于艺术的欣赏,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景非昨大笑:“你对自己要求太苛刻了。我也没想着去学习管理公司。”


    说着,路过一家甜品店,景非昨突然拉住温瑾,“等一下。”


    三分钟后,景非昨手里多了一个纸袋,里面装着欧包。


    她咬了一口,甜香立刻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温瑾看着她因为满足而眯起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望进这双眼睛,换了个话题:“我怎么没听你说要继续多待几天?”


    “你看起来很想回去了?”景非昨挑眉反问,“是终于要开始忙工作了吗?”


    温瑾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我只是怕又遇见你另一个前任。”


    景非昨咬着面包,含糊道:“那你的担心恐怕要成真了。”


    话音刚落,她的视线越过温瑾的肩膀,定格在不远处的一家店铺门口,一个高挑的身影正从店里走出来。


    那人似乎感应到什么,抬头朝这边看来。


    温瑾的表情瞬间凝固。


    景非昨看到眼前人失控的表情管理,心底涌上一股隐秘的欢愉,她恶作剧得逞般笑了,勾勾温瑾的下巴。


    “路人而已,哪有那么多巧合。”她想到温瑾醋意爆发的几个夜晚,心有余悸地摇头,“这座城市还没那么小。”


    这座城市小不小温瑾不知道,但她觉得眼熟的人挺多的。


    在她听到景非昨的“多玩几天”时,想象中的场景是两个人一起乘游艇、觅美食,或者去隔壁一点的地方看极光。


    她完全没想到景非昨把她带到了城市郊外的卡丁车场。


    半个月前才见过面的夏林站在门口冲她们招手:“这一边。”


    温瑾回想起那次聚会上,夏林一袭白裙,以同样的动作向她们挥手,自带艺术家的气质。


    现在这个人一身皮衣,露出了手臂上大片大片的纹身,桀骜得像□□人士。


    景非昨看出了温瑾的疑惑,低声解释道:“她是学机械设计的,现在是赛车设计师。”


    “你们不是大学同学吗?”


    景非昨摇头:“我毕业后合租的舍友。”


    “景非昨的第一次卡丁车还是我带她来的。”走在前面的夏林插入两个人的对话,“当时就觉得,以她的天赋不去当职业车手真是可惜了。”


    被夸赞的人丝毫不谦虚:“那会让艺术圈更可惜的。”


    温瑾疑惑:“我记得你没有驾照?”


    “所以我只能在赛道上开。没有行人和红绿灯,只需要关注走线、刹车点和速度控制,出了事也只用对自己负责。”景非昨耸耸肩,“你别信夏林说的,真以为我对开车多么有天赋,其实只是当时开的时候不怕死。”


    温瑾听着景非昨语气中对生死浑不在意的漠然,眼皮跳了一下。


    车场是水泥工业风,赛道上有几辆车在飞驰,引擎轰鸣声震得人耳膜发颤。


    夏林把她们带到了维修区,她拍了拍一旁停着的车:“喏,新车,各个机能都得到了全方位优化,就等着你来开了。”


    景非昨摸着碳纤维车架的边缘,感受上面冰凉的质感:“调试过了?”


    夏林想起什么,拿起扳手,蹲在车尾调整避震:“我给你调软后悬挂,现在这车跟你一样疯。”


    景非昨:“我要的是稳,不是软。”


    夏林嗤笑一声:“少来,你过弯时恨不得把车横过来。”


    温瑾突然问:“最高时速多少?”


    夏林:“景非昨以前开旧车都能有120公里,新车只会更快。”


    温瑾的眼神锁着景非昨。


    后者读懂了她眼底的担忧,安慰道:“没事的,只是试跑一下。”


    她抛出转移注意力的诱饵,“陪我去更衣室换衣服吗?”


    ……


    储物柜门弹开,景非昨看到夏林给她准备好的赛车服静静挂在里面。


    “你知道吗,女车手其实很少,女设计师也很少。”她把衣服取下,头也不回地套上防火内衣,布料摩擦声在狭小空间里被放大,“当然,这本来跟我没什么关系。”


    温瑾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景非昨摘下的手串,耐心等待她的下文。


    “夏林那次带我来玩纯属巧合,但她说我是少见的天赋型车手,说不定可以替她实现她的梦想。”景非昨已经穿上了连体衣,紧身衣勾勒出她流畅的身体线条,“她的梦想就是能有个女车手驾驶她设计的车赢下一场比赛。”


    温瑾接话:“她真的设计出来了。”


    “是的,三年之后。”


    赛车服的拉链咔哒一声咬合,像在替这段故事打上结尾的拍子。


    “实际上她的梦想早在前几个月被一个更专业的女车手实现了,还打破了记录。只是那帮人依旧不服气,所以夏林夸下海口,说即使是很久没开车的人也能赢过他们。我就这样被抓了壮丁,作为这个梦想故事的补充番外。”


    景非昨突然转过身,对温瑾道:“帮我系下颈带。”


    一个危险的邀请。


    景非昨的脖颈就在眼前,碎发间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


    温瑾拿起皮质颈带,皮革的凉意让她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落在那片肌肤上的眼神却炽热。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紧吗?”


    “再紧点。”景非昨仰起下巴,“勒不死就行。”


    坐进驾驶舱的瞬间,整个世界突然安静。


    五点式安全带勒过胸口,恍惚是在被紧紧地拥抱着,景非昨用力拽紧肩带,直到呼吸略微受阻才满意地扣死。


    “只是跑几圈熟悉赛道。”景非昨戴上手套,突然冲旁边的温瑾笑了一下,“别眨眼,也别担心。”


    温瑾看着景非昨驾驶的那辆卡丁车如子弹般射出赛道,忧虑如鞭子,抽打得她的心脏一颤一颤。


    而景非昨坐在车里,却感受到久违的自由。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第一个弯道迎面而来,她轻点刹车,方向盘向右打满,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


    过弯的瞬间,她几乎能感觉到车身在失控的边缘游走,后轮微微打滑,又在她精准的操控下重新找回抓地力。


    这种临界点的平衡感让她上瘾。


    回到直道,她将油门踩到底,速度表的指针不断攀升,风压挤得胸口发闷,赛道两侧的防撞栏在余光里连成模糊的色块,世界缩小成眼前这条不断延伸的黑色跑道。


    最后一圈,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后背渗出细密的汗珠,但手指依然稳稳地扣在方向盘上。


    轮胎在最后一个急弯牢牢咬住了路面,以完美的切线冲过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