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时,景非昨的手指有些颤抖。


    夏林一人爆发的掌声顶得上一个拉拉队,温瑾也站在一边,却没有跟着鼓掌,景非昨只看见她手中拿着一个捏扁了的矿泉水瓶。


    她浑身蒸腾着热气,摘掉头盔,甩了甩头发,问夏林:“这个速度怎么样?”


    “没有把我的爱车100%的实力发挥出来,但吊打黑豹他们是绰绰有余了。”


    温瑾转向夏林:“什么时候比赛?”


    夏林一愣,似乎没想到温瑾会突然问自己:“就今天下午,黑豹俱乐部的人会过来,这是条公共赛道。”


    温瑾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下午,黑豹俱乐部的车队轰鸣着驶入赛道时,温瑾和景非昨正在讨论回国的时间,夏林则在一旁对两人的粘腻横眉冷对。


    六辆改装卡丁车漆成统一的哑光黑,车身上喷涂着张牙舞爪的豹纹,看起来张扬无比。


    为首的男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头漂染的白发。


    他瞥了眼赛道旁的三人,对着温瑾努努嘴:“夏林,这就是你找的‘秘密武器’?”


    被直接无视的景非昨:“……”


    景非昨冷哼一声,音量不大,但足够让在场的人听到:“如果你渴望被一个从没有开过卡丁车的人打败,你可以试试选她当对手。但你的履历上已经有落后alex一分钟的辉煌战绩了,夏林不忍心让你继续增添履历。”


    景非昨最后一挑眉,“你不感谢她吗?”


    夏林在一旁憋笑,景非昨冷言冷语骂人的话总是和她的艺术一样瞩目。


    白毛被戳中痛点,脸色瞬间阴沉。


    “你觉得我是输给了alex?头发长见识短。你不看看alex什么家庭,与其说我输给她,不如说我输给她背后的阶级。”


    “噢。输给了女车手和女设计师的车,是输给了阶级啊。”她转头问夏林,声音不大不小,“脑子有问题的人也可以开车吗?”


    夏林配合:“很难说,不过他应该可以作为案例送去研究一下。”


    白毛的额角暴起青筋,上下打量着景非昨纤瘦的身形:“你知道什么叫g力吗?分得清刹车和油门吗?长得倒不错,还不如老老实实回去生孩子,厨房才是你的赛道。”


    哟,破防了。


    景非昨朝温瑾耸耸肩:“有人为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出谋划策吗?你要不要让科学院去研究一下。”


    与此同时,温瑾倒是回忆起景非昨的几次厨房惨案,评价道:“第一次有人说你适合厨房。”


    赛前的喊话已经上升到了人身攻击,景非昨懒得再与白毛争辩,深刻发觉有些人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理解“屏蔽”这个按钮的美学价值。


    可惜她现在没有按钮,只能转头,径直朝车房走去。


    明晃晃的忽视让白毛更加恼火。


    “比完再吠。”夏林挡下暴怒的白毛,“输了要记得把比赛结果发遍全网,还要承认你不论是车,还是技术,都比不上我们。”


    白毛气得头发都要烧得焦黑,“你先准备好跪着帮我擦车吧。”


    温瑾开口:“赌注再加一条。”


    她的声音很平静,内容却像个重磅炸弹:“如果你们输了,永久注销黑豹俱乐部在sg赛道注册的使用资格。”


    白毛的表情凝固了。


    不止白毛,就连夏林都有些震惊温瑾提出的要求。


    黑豹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俱乐部,但他们没有自己的场地,只能靠和sg赛道的合作来进行运作。断掉和sg的合作,无异于自断命根。


    白毛刚想骂些什么,身后却有人匆忙跑上前,对他耳语几句。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温瑾一眼,最后硬生生把怒火吞下,问:“我们赢了呢?”


    “我送你们一条赛道,规格和sg一样。”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所有黑豹队员的气息都变得粗重起来。


    “成交。”白毛说。


    ……


    裁判挥舞起方格旗。


    起跑线上,六辆黑色卡丁车如同伺机而动的猎豹,将景非昨的车围在中间。看台上挤满了闻风而来的观众。


    白毛路过景非昨的时候,多看了她一眼:“待会别哭着想妈妈。”


    “放心。”景非昨“咔哒”一声扣好头盔面罩,语气淡淡的,“我会让你哭得很有节奏感。”


    温瑾在一边,手指紧紧地折磨着另一个矿泉水瓶,语气却很轻:“尽力就行,安全第一。不管输还是赢,我都会把结局处理干净。”


    景非昨知道温瑾的“处理干净”指的是什么,她摇了摇头,声音在头盔里显得闷闷的:“相信夏林的车。接下来就等着看我表演吧,温总。”


    温瑾笑着退到安全线外,嘴唇开合说了句什么。


    隔着距离和头盔,景非昨没听清,但通过口型能分辨是:“我一直在看。”


    引擎在低吼。


    绿灯亮起的瞬间,她猛踩油门。


    七辆赛车如离弦之箭冲出起跑线,被夏林调教过的车在直道上像一道闪电,瞬间甩开好几辆黑车。很快,只剩下白毛在后视镜里狰狞地逼近,他那一辆改装车在直道上马力全开,咬住她的车尾。


    进入弯道,景非昨精准切入内线,轮胎擦着路肩划过,激起一串火星。白毛被迫走外线,却在出弯时猛然加速,车身狠狠挤压过来。


    温瑾站在护栏外,指节攥得发白。


    她看着景非昨在千钧一发之际反打方向盘,车身以一个近乎刁钻的角度滑出包围,在速度与危险的边缘游走,锋芒毕露,毫无保留。紧接着,白毛突然从侧后方撞来,景非昨的车身猛地一歪,几乎擦上护栏。


    温瑾的悬着的心狠狠一跳,下意识向前一步,却被工作人员拦住。


    她的视线死死锁住那辆赛车,看着它在失控边缘猛然摆正,然后如游鱼般灵巧地甩开追击,反而借势抢到了更佳的行车线。


    夏林在温瑾身边惊声:“其实她可以更稳妥的。”


    一转头,看到面色紧绷的温瑾,又收敛了些惊讶:“温董别担心,车子的极限还远着呢,景非昨会掌握好的。”


    温瑾却没有回应,甚至点头的动作都没有给予。


    看到景非昨最后稳当地控制住了赛车,但她却觉得失控感像海啸一样,卷起十几米高。


    而自己,则正独自站在这块要倒塌的水墙之下。


    景非昨根本不需要冒这样的险,可她偏偏选择了最激进的方式,仿佛在享受这种命悬一线的快感。


    温瑾心底开始泛起消逝已久的不安。


    她愈发清晰地意识到,或许即使自己用权势买下整条赛道,依然无法留下此刻飞驰在赛道上的那个人。


    最后一圈,夏林的车的性能在直道上尽显无遗,赛车如离弦之箭冲破终点线,将黑豹的车远远甩在身后。


    看台上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掌声。


    景非昨松开方向盘,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微微发麻,在彰显着高强度专注后的虚脱。


    引擎的轰鸣渐渐平息,耳膜里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她摘下头盔,潮湿的头发黏在颈后,汗水顺着太阳穴滑下,在下巴处悬聚,最终滴落在赛车服的前襟上。


    她解开安全带,跨出赛车时腿有些发软,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拼命。


    温瑾不知何时已经穿越人群,走到了赛道边,手里拿着条干净毛巾,静立在一旁,和周遭沸腾的庆祝格格不入。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抬起景非昨的下巴,用毛巾擦掉她脸上的汗水和橡胶颗粒,动作细致。


    景非昨有些恍惚,任由她摆布。这种被极致呵护的感觉,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渗透进她们相处的缝隙里了。


    “看够了?”景非昨试图用一贯的语调打破两人之间过分的静谧,“想亲自来一场吗?”


    温瑾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手里的动作未曾停下。


    景非昨下意识抬眼,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和温瑾对视上的一瞬间,猛地噤声。


    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太多无比复杂的情绪,她没有办法去分辨,只觉得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在其中溺毙。


    景非昨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理智告诉她要避开这过于沉重的目光,她却像被蛊惑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挪不开眼。


    她一阵晃神,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某个危险的临界点上,往后一步就会坠入深渊。


    而温瑾正在底下,等着她坠落。


    ……


    景非昨和温瑾登上回国的航班前,夏林开车送了她们。直到准备过安检,她还在和景非昨津津有味地回忆着那场比赛结束后的细节。


    “黑豹他们灰溜溜地回去前,那白毛还在嚷嚷着是我们的车作弊了。”夏林讲述的语气像在讲一个荒谬的笑话,“好像之前嘲讽女人不懂设计车的人不是他似的。”


    景非昨真诚地拍了拍好朋友的肩膀:“被这样的人缠上,你辛苦了。”


    “不过因为温董添加的条件,他们在这里是混不下去了。”夏林咧嘴一笑,“当然,要是温董能给我以后的车队赞助,我就是真正地不辛苦了。”


    “当然可以。”温瑾面无表情地答应,“前提是你别再找景非昨玩车了。”


    “我可掌控不了她的想法。”夏林笑着向她们挥别,“一路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