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休息室的隔音实在太好,直到走到后台候场区,姜乃才真切感受到音乐节疯狂的狂欢。
舞台的震动从脚底传来,观众跟着节奏整齐划一的应援尖叫穿透耳膜,灯光随着鼓点交错闪烁,晃得人眼花缭乱。
和营地时候完全不一样,无论是规模,还是氛围。
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给他和何启华交代事宜,另外两个小姑娘帮他戴好耳返。
姜乃一动不动站着,透过幕布的缝隙,定定看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和挥舞的应援棒。
兴奋、紧张、无措,心底一下掀起太多的情绪,和那愈发激昂的合成器音浪一样,不断叠加、蔓延。
看着台上的曲师游刃有余地和观众们互动,他不由得升起一丝羡慕。
视线一晃,扫向舞台下,那片围栏和舞台之间空出的一小片区域。
他这个角度被挡了大半,只能看到斜角的位置有不少工作人员在来回穿梭,舞台正下方还架着台摄影机。
那是今晚的直播摄影之一。
李程这会儿也在看直播吧,姜乃想着,说不定还会拉着妈妈一起。
他暗暗咽了口唾沫。
……陈君颢呢?
姜乃把能看见的地方都仔细找了一遍,没能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紧张?”何启华突然出声。
“啊?”姜乃一愣,转过头。
何启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会儿,闷闷补了句:“没必要紧张。”
观众席一阵欢呼,耳边的鼓点愈发震耳欲聋了,“咚咚”地直撞内脏,仿佛要让人浑身的血液都融进音乐里。
“弓在弦上不得不发,你现在紧张屁用没有。”何启华说。
姜乃抿了抿唇,没吭声。
“音乐不是用来紧张的,”何启华瞥了他一眼,“今天能站在这台上的,都是来玩来享受的。”
急促的鼓声伴随上扬的滑音戛然而止,底下尖叫声瞬间炸开。观众们整齐划一地呼唤着舞台上那位曲师的名字,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舞台灯光逐渐暗了下去。
“邪三老师,可以上去了。”场务小哥匆匆跑来提醒。
何启华点点头,检查了下演出U盘,接过麦克风和刚下台的曲师击了个掌。
正要往舞台上迈,他又突然停住,回头看向姜乃。
“如果你想有朝一日成为特邀中的一员,”他说,“就给我打起精神。”
说完,他扶了扶脸上的半面罩,转身大步走上舞台。
“跟我合作的从没有怂货。”
最后这句话被骤然亮起的舞台灯光和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吞没了。
何启华即便站在聚光灯下,也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大家好,我是邪三。”
声音一落,底下立刻非常给面子的一通撕心裂肺的尖叫。
从大学那会儿就这样,陈君颢每次看何启华参加音乐节,这毫无波澜的自我介绍都能让他尴尬得脚趾抠地。
不过音乐一响就完全不一样了。旋钮一拧,Bass咆哮起来的瞬间,整个场子直接炸了。
倒也是奇观,台下的人跟摇穗似的疯狂甩头,台上的人还是一副死人脸。低沉撕裂的音浪从他翻飞的指尖倾泻而出,震得人头皮发麻。
“嗷嗷嗷——”陈君怡拉着她那俩小姐妹,脑袋跟着鼓点一点一顿,俩马尾都快甩成了螺旋桨。
陈君颢都数不清自己第几次被误伤了,默默搓了搓手臂,往旁边挪了两步。
虽然工作人员能在空档区自由走动,但毕竟不能挡住前排的VIP观众,他们也只能在不影响其他Staff的前提下,挤在舞台边缘的角落。
候场区正好他们这个角落的后面,从他这个角度完全看不到姜乃,只能瞧见光影中里微微晃动的幕布一角。
但他知道姜乃就站在那里。
可能正在默背歌词?或者在悄悄吐泡泡放松嘴唇?
明明上台的人不是他,心却也跟着提了起来。
厚重的鼓组震得耳膜发颤,却盖不住他越来越快的心跳。
每个艺人加上合作舞台拢共有10首曲目的表演。
何启华切歌太丝滑,陈君颢听不太出来曲子之间的变化,只能靠背后大屏播放的VJ画面来判断。
大概数了能有七八个不同深色的金属液体三角,画面骤然坍缩,随着抽吸般的fx音效,乐声和画面都戛然而止。片刻,纱幕般的saw chord缓缓流淌,大屏一晃,也变成了布满灰白流沙的画面。
闷沉的鼓组,仿佛缓缓从水面下浮出,愈发清晰,又骤然一停。
大屏画面也随之停顿,Wobble Bass沙哑的嘶吼声中,一段人声切片精准切入节奏的间隙,在场地里空扬回响。
陈君颢呼吸猛地一滞。
大屏上又转起了个倾斜的白色金属三角体,原本下落的流沙突然倒流上升。随着旋律扬起,画面骤然明亮,流沙在三角体周围汇聚,逐渐勾勒出一行英文。
Silent Echo Feat.EchoNa。
不知是不是陈君颢自己的幻觉,他好像看到有道流光在舞台角落的幕布后闪了一下。
虽然能听到姜乃的声音切片,但姜乃却迟迟没有上台。
陈君颢正纳闷,突然感觉身边的围栏一沉,有人靠了过来。
一扭头,大好心情顿时散了一半。
“有事?”他冷脸盯着谢峰。
谢峰耸耸肩:“没事就不能来看舞台了吗?”
陈君颢瞪了他几秒,又往空档区扫了一眼。
明明那么大一片地方能站,这人偏要挤他旁边。
陈君颢“啧”了一声,往旁边挪了两步。
谢峰也跟着挪了过来。
“我日你——”陈君颢深吸一口气,把到嘴边的脏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你到底要干嘛。”
“诶,别见外嘛。”谢峰笑着搭上他肩膀,“是不是很奇怪小乃怎么还没上来?”
小乃你大爷!!
小乃是你这娘炮能叫的吗?!
陈君颢一把拍开他的手:“关你屁事。”
谢峰不以为意,转手撑在他背后的围栏上,继续自顾自地说:“他们这曲子分工挺有意思,前半段阿华炫技,后面是小乃炫技,这会儿放的vocal都是demo切片做的效果,真正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玩的就是个神秘感。”
说完,他还轻佻地吹了个口哨。
这人一副“我比你懂行”的嘴脸,看得陈君颢肚子里一股无名火。
他拳头都攥紧了,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人揍成五金展柜,但到底还是咬紧后槽牙忍住了。
谢峰是活动主办之一,他不能给姜乃添乱。
“哦。”陈君颢冷冷回了声,“那你真牛逼。”
“谢谢夸奖。”谢峰笑了笑。
第一段Drop结束了,被Bass撕扯的情绪又被轻柔的Pad抚平,叠上大混响的吟唱采样在背景缓缓铺开。
鼓点散去,熟悉的声音响起。
“Can you hear the echoes call?”
陈君颢猛地抬头追着追光望去,姜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舞台的角落,正缓步走向中央。
他浑身一颤,心脏瞬间顶到了嗓子眼。
好美。
灯光落在他那身衣服上,仿佛有无数稀碎的星光在他身上流连。雪白的猫耳在聚光灯下近乎透明,衬得他整个人都带着股说不出的灵动。
陈君颢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Silent voices through the walls。”
清亮的吟唱在场地中回荡,与那始终贯穿如一的Saw Chord混为一体。
尾音轻易落下,陈君颢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转瞬消退,整个人仿佛被音符抚平,皮肉都舒展开了。
“Distant ripples,soft and low,”
鼓点又悄悄从水面下浮起,像涟漪般一圈圈扩散开。
“Pulling me where dreams may go……”
鼓点骤停,乐声消散。
陈君颢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他仿佛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姜乃会取名叫“Echo”了。
清亮的吟唱突然穿透黑暗,和低哑的Wobble Bass一同炸开,仿佛山野间的回响般在场地里层层荡开。
姜乃慢慢走到碟机台侧,站在何启华身边,在第一声吟唱结束时,轻轻按下了第一个按钮。
他虽落了声,可他的声音仍未停歇,一层一层,没过陈君颢的胸口,留下一股散不尽的涩麻。
鼓点一转,第二道吟唱响起,与第一声重叠交织,不同的音调,却融合得宛若天成。
仿佛涌起千层浪,汹涌扑到面前,又温柔拂过。
陈君颢已然说不出话来,直直看着台上那洁白而清瘦的身影,轻轻按下第二个按钮,蓄力吟声,落指、吟起。
第四层和声叠上来时,陈君颢只觉得自己从脚指头到天灵盖都通畅了。
浑身的血液都被鼓点挤压得沸腾,灵魂却仿佛被歌声抽离,随着音浪在空谷里流转回荡。
他莫名想起塞壬海妖的传说,而自己就是那个被歌声蛊惑的水手。
最后的Drop响起,所有声音叠在一起,却莫名显让人觉得寂静,或许是因为落在其间那道轻声的低喃,像微风般轻轻扫过心头。
姜乃倚着碟机台,不经意间抬起眼。
视线对上的瞬间,血液凝固,又轰然沸腾。
姜乃朝他浅浅一笑。
救命。
陈君颢死死攥紧了背在身上的帆布袋带子。
好想现在就冲上去。
让这份蛊惑人心的声音,从此只为他一个人响起。
乐声散去,场内一片寂静。
两秒,尖叫炸起。
“邪三!邪三!邪三!……”
台下观众整齐划一地呼喊着,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姜乃倚着碟机台轻轻喘息着,脸上掠过一丝茫然。
没有失误,唱得也酣畅淋漓,碟机的操作也很准确,可心里却莫名空落落的。
何启华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旋钮,拿过麦克风按开。
“啊——”他试了试音,又拍了两下,才慢悠悠开口,“你们安可别喊我。”说着,他拉过姜乃,一把揽过他的肩,“喊他。”
姜乃一愣:“啊?”
台下的欢呼戛然而止,紧接着爆发出更热烈的尖叫。
“EchoNa!EchoNa!EchoNa!……”
姜乃脸颊瞬间滚烫,可没等他来得及反应,他就被何启华拽着,站到了碟机台正中央。
就见何启华伸手捏住一个旋钮,用力一拧。
熟悉的旋律和观众的欢呼一并响起。
“什……”
“你的歌。”何启华拍怕姜乃的肩,把耳机往他脖子上一挂,“轮到你玩了,别玩太久。”
说完,转身就往台下走。
“华——”来不及喊住华哥,发觉曲子快要进副歌了,姜乃只能手忙脚乱扶起耳机,赶紧去拧碟机台上的旋钮。
虽然华哥教过他一些,可演出实操,他还是第一次啊!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姜乃咬咬牙,努力回忆着华哥专修课上的内容。一曲毕,歌一切,倒也渐渐有模有样起来。
谢峰又吹了个口哨。
“厉害。”他咂咂嘴,“怪不得阿华说他是个金子。”
陈君颢冷冷扫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没说话。
废话。
也不看看是谁家的。
谢峰挑眉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意见多了去了!
陈君颢懒得搭理他,目光紧紧追着台上那对跟着节奏轻轻晃动的猫耳朵。
姜乃只安可了三首,不过台下的观众已经心满意足。在他手忙脚乱整理碟机台的时候,还在兴奋地喊着他的名字。
边上的陈君怡几乎喉咙都快喊破了,好好的双马尾眼下也甩成了高低辫。
谢峰见陈君颢没反应,自讨没趣地耸耸肩:“我还以为你是他男朋友来着,那天骂我那么凶。”他笑笑,“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说完要往后台走。
陈君颢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攥住了他的胳膊,疼得谢峰“嘶”了一声。
“现在不是。”陈君颢狠狠瞪他一眼,把人往后一拽,自己大步迈向后台。
“很快就是了。”
陈君颢紧紧攥着帆布袋,就站在后台通道边上等着。
他忍不住隔着布袋捏了捏里头那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只要姜乃一下来,他立马就把人拽走。
买饭团回来的时候已经打探好地形了,后头有个应急通道,暗是暗了些,但绝对没人。
虽然环境差了点,但这会儿也懒得纠结要什么氛围感了。
他再憋下去可真得成忍者了。
姜乃终于下了台。
陈君颢刚要过去,就看到他被一群工作人员团团围住。
摘耳返、递水、擦汗、告知后续安排……忙得不可开交。
没事,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工作要紧。
陈君颢深吸一口气,安耐住冲动,靠在墙边安静看着。
等工作人员散开了,他瞅准时机快步上前。
却被突然从快速通道斜插进来的一个人影抢先了。
“演出很赞。”谢峰笑眯眯地递来一束迷你捧花,“辛苦了。”
“谢……谢谢。”姜乃下意识躲了躲,眉头微皱,但还是收下了。
“晚点的聚会一定要去哦。”谢峰笑着说,“他们对你的演出赞不绝口呢。”
“他们?”
“其他的嘉宾。”谢峰说,“和大神们绝佳的交流机会不是吗?”
姜乃一愣,有些犹豫:“我……”
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横插进来,一把将姜乃拽到身后。
“他有约了。”陈君颢冷着脸挡在两人中间,手指紧紧扣着姜乃的手腕。
姜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陈君颢一愣,猛地回过神,赶紧松开力道,捧着姜乃的手腕轻轻摩挲着:“抱歉,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没事。”姜乃摇摇头。
“真不去?”谢峰一脸惋惜,“那还真是遗憾,我听说他们最近有个合作企划……”
“谁管你,都说了他……”
“我去。”姜乃突然按住陈君颢的手,上前一步,“谢谢邀请,我会去的。”
陈君颢窝在酒吧角落,抱着帆布袋一脸萎靡。
感谢老天爷赏赐,一会儿被谢峰气个半死,一会儿被姜乃迷得七荤八素,折腾大半天,八音盒还在袋子里躺着。
更别提什么表白了。
他瞥了眼不远处推杯换盏的演出嘉宾们,郁闷地灌了口可乐。
演出一结束他就把陈君怡那几个小姑娘赶回家吃宵夜去了,这大半夜的酒吧哪是她们待的地方。
华哥倒是留着,正带着姜乃认人。
工作人员这桌他没一个认识,勉强应付寒暄几句就没了话题。要不是还得开车,他真想直接来两打哈啤发泄发泄。
他又往那边扫了眼。
只能看见个姜乃的背影,旁边坐着华哥,周围围了一圈人。
还有个阴魂不散的谢峰。
妈的。
陈君颢瞪着谢峰的背影,狠狠灌了两口可乐,易拉罐身都隐隐凹了下去。
“我……我真喝不了啤酒。”姜乃连连摆手,把递到眼前的酒杯往外推。
“诶呀就一杯嘛。”谢峰不依不饶,“庆祝演出成功啊。”
旁边几个和谢峰相熟的艺人跟着起哄。姜乃求助地看向何启华,可连华哥也正被另外两人按着,灌下满满一整杯啤酒。
“好!”周围一片叫好声。
姜乃一脸为难:“我最多只能喝RIO……”
“RIO啊?有有有!”谢峰扭头就喊,“服务员,来瓶RIO!”
姜乃看着自己手里那瓶还滑着水珠的RIO,服务生还很好心地帮他把罐口拉开了。
“来,干杯!”一个前辈举着啤酒瓶喊道。
“干杯——”一桌子人纷纷站起来碰杯。
姜乃也不好再推辞,只能跟着起身,硬着头皮把整灌RIO一口气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葡萄味道混着酒精腻得发苦。明明是吞咽的动作,胃里却总一阵阵往上涌。
空罐子“哐”地砸在桌上,他用力抹了把嘴角,脸颊已经隐隐泛红了。
“可以啊!”谢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再来一瓶。”
“不。”姜乃拧着眉,哑着声音说,“不要。”
谢峰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咧嘴一笑:“行吧。”转头又吆喝起其他人,“来来来!别怂啊!继续继续!”
陈君颢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还没折腾完?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刚扭过头——
“咚”!
一声闷响打断了酒吧里的喧闹。
陈君颢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那边几个人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姜乃整个人趴在桌上,被围在了人群中间。
姜乃?!
他一愣,猛地站起身,二话不说冲了过去。
“小乃?”谢峰伸手捏了捏姜乃后颈,“你还好吗?小——”
话没说完,衣领突然被人一把揪住,整个人从椅子上被拽了起来。
“你他妈干什么?!”陈君颢冲他吼道,“你给他喝了什么?!”
谢峰被拽地一个踉跄,酒洒了一身:“就、就RIO啊……”
陈君颢一愣,转头看向姜乃桌前。
一瓶RIO强爽的空罐子正歪倒在桌上。
脑袋嗡的一声。
他记得姜乃一瓶普通的RIO就能倒。
强爽酒精度多少来着……
来不及细想,他一把甩开谢峰,赶紧蹲下去看姜乃。
姜乃整张脸都红透了,额头抵在桌沿,眼睛半闭着,呼吸浑浊得厉害。
“乃?小乃?”他轻轻拍了拍姜乃的脸颊,触手一片滚烫。
姜乃只吧咋两下嘴,拧着眉哼唧两声,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
操。
陈君颢一咬牙,直接上手托住姜乃身子,往自己肩上揽,一把抱了起来。
姜乃软绵绵地挣扎了两下。
“别动。”陈君颢轻声说,“乖,我们回家。”
姜乃哼哼两声,乖乖窝他怀里不动了。
“阿华。”陈君颢沉声喊道。
“1。”何启华垂着脑袋举起了一只手。
“我先送小乃回去。”陈君颢说着,扭头一记眼刀死死剜过谢峰,“你别搞太晚。”
何启华没应声,只是举起的手比了个“OK”。
“以后再收拾你。”陈君颢咬牙切齿地瞪了谢峰一眼,抱着姜乃大步往外走。
姜乃好像彻底醉了。
上次好歹还能嘴硬说自己只是“微醺”,这会儿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上一秒还在哼哼唧唧地呢喃,说得实在太含糊,陈君颢一个字儿都没听清,下一秒又突然拽着他的衣领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哭了没过十秒,脑袋又突然弹了起来。
吓得陈君颢差点手一松。
还没反应过来,姜乃已经一把捧住了他的脸,还揉了两下。
“你……”姜乃皱着眉凑近。
陈君颢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心跳响得耳膜都要震破了。
姜乃在离他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温热的吐息混着葡萄和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
顿了两秒,姜乃突然咧嘴一笑:“……怎么长这么帅啊。”
陈君颢浑身一僵。
姜乃嘿嘿笑了两声,嘴角又一下耷拉下去。
“就不怕……”他凶巴巴地按着陈君颢的脸颊,毫不客气地揉了起来,“被我喜欢上嘛——”
尾音拖得老长,说着说着,又突然哭了起来。
“呜……”他脑袋一捂,整张脸埋进陈君颢肩窝,“妈……”
陈君颢完全懵了,只能下意识地抬手轻拍着他的后背。
“别……别打了……”姜乃抽抽搭搭地哽咽,“我错了……不喜欢……再也不喜欢了……”
眼泪滚烫,灼得陈君颢心口发疼。
他把姜乃往上颠了颠,一只手轻轻揉着他的后脑勺。
“不哭了……”声音不受控地发哑,“小乃乖,不哭了。”
手指温柔地捏了捏姜乃的后颈。
“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
过了好一会儿,怀里才传来闷闷的应答声。
“……嗯。”
其实姜乃的身体有一点十分神奇。
非常不胜酒力,早年一口就倒,后来一瓶就倒。
虽然脑袋迷迷糊糊的时候会发点酒疯,但只要闭上眼眯一会儿,很快就能醒。
在被陈君颢费劲塞进驾驶座的时候,他的意识就隐约开始回笼了。
只是他也是第一次喝强爽,后劲实在太大,他在车上缓了一路,才总算清醒了些。
胃里一阵难言的翻江倒海,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酒精侵蚀了一遍,浑身都发着烫。
车停稳的那一下,他差点没被惯性带得吐出来。
“……到了?”
听到姜乃出声,陈君颢明显愣了一下。
“嗯,到了。”陈君颢赶紧解开安全带,俯身帮他松开卡扣,“能走吗?”
姜乃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皱着眉蜷缩在座位上:“……难受。”
陈君颢无奈叹了口气,二话不说直接下车绕到副驾驶,托住姜乃胳肢窝就要把人抱起来。
“干……干嘛?”姜乃还没来得及反抗,整个人就被陈君颢按着,趴在了他肩上。
“难受就少说话。”陈君颢收紧手臂,把人往上托了托,“到家了给你冲蜂蜜水。”
“……不喝甜的。”
“不准犟。”陈君颢锁上车,转身朝小区里走。
姜乃含糊地“哦”了一声。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姜乃还没拆线的时候。
回到家,被陈君颢小心安置在沙发上,喝水、吃药……哦,现在换成了蜂蜜水,温温热热,带着点清润,不怎么甜,姜乃乖乖喝完了。
接着又被扛进浴室,按坐在马桶上。
看着陈君颢打来一盆热水,浸湿毛巾,捧着他的脸一点一点擦掉没卸干净的妆。洗完脸又抓着他手臂,像摆弄玩偶似的给他擦身子。
“我能自己来……”姜乃忍不住小声嘟囔。
“醉鬼没有发言权。”陈君颢头也没抬地呛了回去。
姜乃没再说话了,就低头看着陈君颢拧着眉,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小腿忙活。
心里丝丝麻麻的。
“你不回去吗?”姜乃看着陈君颢熟练地卷起被子枕头,忍不住问。
“这个点回去,不是被我妈藤条焖猪肉,就是被我阿婆煲蜡到天光。”他边说边往外走,“你睡你的,我老地方就行。”
姜乃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要不……一起睡吧。”
陈君颢脚步一顿,差点被自己绊倒。
他转过头,一脸惊愕:“你说什么?”
“一……一起睡。”姜乃不自在地别过头,声音越来越小,“今晚……风大,你不怕感冒吗……”
陈君颢站在原地,被子都快被他捏变形了。
他盯着姜乃看了半晌,忍不住用力咽了口唾沫。
“……行吧。”
风确实大了,今天一整天都阴沉沉的,大概半夜又要下雨。
陈君颢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昏暗的天花板发呆。
虽然不是第一次和姜乃同床共枕,但眼下的心境早已是全然不同。
他就这样和喜欢的人躺在同一张床上。
和憋了一整天都没能找到机会表白的人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微微偏过头,瞥了眼身边那个紧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的背影。
那个理想上完美的计划,到底还是被各种意外给搅黄了。
但好像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陈君颢轻轻翻了个身,看着枕边露出的半个后脑勺。
脑海里忍不住浮现起舞台上那个闪闪发光的白色身影,那撩动他心弦的吟唱仿佛还在他的耳边回响。
或是那个趴在他身上,一下傻乐、一下生气,一下又哭得稀里哗啦的醉鬼。
或者再往前倒转,那个被他投喂得心满意足,还嘴硬说着“一般般”的小馋猫……
他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姜乃的发梢。
见姜乃没反应,他又悄悄挪近了些。
姜乃的呼吸很轻,也不知道睡了没有。
犹豫片刻,他还是慢慢地伸出手臂,轻轻环住姜乃的腰,稍一用力,连人带被地揽进了怀里。
“你干嘛?!”姜乃猛地一抖,残留的酒精刚熏起的睡意瞬间消散,他使劲扭起身子,双腿在被窝里胡乱蹬着,“放、放开!”
“别动。”陈君颢沉声说。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后,姜乃浑身一僵,果然没再动弹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交错重叠的呼吸。
能隐隐感觉到被子下紧绷的身体,陈君颢垂着眼,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
“……姜乃。”
“干嘛。”姜乃身子不明显地抖了一下,声音捂在被子里,闷闷的。
“你……”陈君颢迟疑片刻,用力抿了抿唇,“你……喜欢我吗?”
姜乃呼吸一下错了拍。
陈君颢清晰感觉到了被子下瞬间绷紧了的腰身。
沉默半晌,姜乃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缥缈的气音:“……啊?”被呼吸带着细微的震颤。
陈君颢叹了口气,额头轻抵住姜乃的后脑勺。
“……我好像,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
超级大粗长,终于极速产出完毕,刷新时速记录(晕厥)
再也不打算上在公共场合码字了,一点手感都没有,感觉自己就是一坨shit在被围观。
我果然还是适合缩在阴暗的狗窝里听着超大声的音乐窝成一坨当一个一言不发的码字机(×)
小乃和华哥的演出灵感来自《With A Smile》的科切拉live,还有像《Luna Chronicle》、《Sleepless》等一众DnB曲子,都是我的码字歌单hhh,感兴趣可以去收听(递花)如果哪天我技术力牛逼了……(停止幻想)
以上!感谢大家等待嗷嗷嗷我终于可以歇菜了(晕厥)
歌词感谢我加拿大归来的英语学霸闺蜜友情赞助。
休息两天,开始旅游,周一晚老时间更新!
第52章
“嗡——”
一瞬间,姜乃觉得自己好像听不见东西了。
明明身处黑暗,眼前却是一片发白。
陈君颢在说……什么?
喜欢……我?
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
呼吸彻底失了节奏,慌乱的情绪像厚重的棉被一样,捂得他喘不过气。
他死死揪着被角,绷紧的身体却控制不住地隐隐发颤。
“小乃……”
察觉到怀中人压抑的颤抖,陈君颢又悄悄收紧了手臂,生怕他会被吓得逃走似的。
“别怕,听我说完。”
回应他的只有姜乃凌乱的呼吸声。
“我……”陈君颢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其实一开始也不太明白。”他垂着眼,像个在认错的孩子,“我没喜欢过男人……不对,我好像就从没对谁有过特别的感觉……”
“但是你不一样,”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不太一样……”
姜乃的呼吸好像停顿了一瞬。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总忍不住关心你,想看着你、靠近你,所以你才会躲着我,讨厌我的接触……”
“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过来,”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原来是因为喜欢……”
“我……不确定你是怎么想的,”他的指尖摩挲过被面,轻轻覆上那只紧攥着被角的手,“但我总是……满脑子都是你……”
“我想……你对我……或许也有一点喜欢吧……”
陈君颢自顾自地絮絮说着,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姜乃的手背,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还记得今天你去候场前,我说要送你的礼物吗?”他小心翼翼抚开那捏紧的手指,缠入其间,再慢慢收紧。
“我想把我的心意,当成礼物,送给你。”他哑着嗓音,柔声说着,“所以……”
“你愿意收下吗?”他问。
“你对我……有感觉吗?”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啪嗒。”
有雨点落在了窗台,激起一道微凉的战栗。
喉咙像是被心脏堵住了,姜乃无论怎么努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左眼的眼泪滑进了右眼,刺得眼角发疼。
右眼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沾湿了发梢,在耳畔聚成一小片温热。
被酒精侵蚀过的混沌感早已消散,此刻的清醒反而更让人恍惚。
幻想的梦突然成真了,比起欣喜与兴奋,无措与慌乱更占了上风,化作无数绳索紧紧缠绕在心间,仿佛连手脚都被紧固,他根本动弹不得。
陈君颢掌心的温度实实在在地从手背上传来,被他轻抚过的地方落下丝丝麻麻的痒意,却在心口凝聚成揪心的酸涩。
姜乃不自觉微微缩起后颈,双唇死死抿着,咬紧后槽牙,生怕一松开,那些藏了太久的情绪就会不受控地翻涌决堤。
雨声渐渐大了,雨点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窗沿。
不大的卧室里安静得可怕。
彼此之间一言不发了许久,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寻求回应。
姜乃强忍得近乎虚脱,指尖都在不住颤抖,可他终究没敢回握住那只手。
他知道陈君颢说的每个字都是真情实意,也知道他绝对不是会玩弄感情的人。可越是明白这份“礼物”的分量,就越没有勇气去回应。
万一……万一只是因为自己没藏住心思,让陈君颢产生了错觉呢?
这很正常,毕竟人都会对自己未知的事物感到好奇。
因为陈君颢从没喜欢过男人,所以才会对这段关系和感情产生误解。
一定是这样。
如果贸然答应,到最后也只会让彼此难堪。
姜乃死死咬住下唇,将渗入嘴角的咸涩泪水尽数咽下。
他天真地以为,或许沉默就能让这一切过去。
可心里某个地方却疼得仿佛像是被碾碎。
“姜乃?”
陈君颢轻轻捏了捏姜乃发凉的手指,视线始终落在那微微颤抖的后脑勺上,眼底的情绪翻涌成浪。
“你在想什么?告诉哥。”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心里着急,却又好像早有预料。
以他对姜乃的了解,没被吓跑已经很不错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想揉揉姜乃的头发。
指尖却触及一片湿凉。
姜乃哭了?
陈君颢一怔,撑起身子想看,却被姜乃下意识往被子里缩的动作挡住了视线。
“小乃?”
除了拍打在窗沿的雨声,什么回应都没有。
陈君颢慢慢坐起了身。
应该是放弃了吧。
姜乃暗自想着,正准备松口气,突然感觉一阵凉风掠过——陈君颢一把掀起盖在腰上的毛毯,扬起的凉风激得他一哆嗦。
还没反应过来,陈君颢已经果断一拽一压,重新将他连人带被地搂进怀里,两人一起裹进了被窝。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姜乃完全来不及反抗。等他回过神时,陈君颢的腿已经顺势压住了他的,他整个人都被牢牢圈在了怀中。
“姜乃。”
厚实的毛毯隔绝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被窝狭小的空间让彼此的呼吸都变得格外清晰。
是那样的沉重而急促。
陈君颢的下巴轻轻蹭过他的后颈,声音温柔却不容拒绝:“如果你喜欢我,就转过来。”
“如果不是……”他顿了顿,“就直接把我推开。”
姜乃耳边除了陈君颢的呼吸声,剩下的全是自己鸣鼓般的心跳。
紊乱的呼吸急切地消耗着被窝里的氧气,盈蓄起的二氧化碳让人头脑发沉,思维变得迟钝而缓慢。
陈君颢没再说话,只是手臂稍稍松开了几分,安静地等待着。
明明隔着被子,却能清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像是在无声地催促。
姜乃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角。
他应该推开这个怀抱的,可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咒,不仅动弹不得,反而更贪恋起怀里的温度。
即便这份温度烫得他心尖发颤。
被窝里愈发闷热了,缺氧的感觉让姜乃眼前不住发晕。
半晌,他的肩膀微微向后动了动,又即刻停住。
这点细微的动作轻得几乎没发出半点摩擦声响,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但陈君颢还是察觉到了。
他屏住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姜乃的后脑勺,等待着接下来的动作。
可再无了下文。
良久,姜乃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抹几不可闻的哽咽,挤出三个模糊而低哑的音节:
“……没……喜欢。”
陈君颢愣了愣,很轻地笑了笑,抬手掀开蒙在两人头上的毛毯。
湿凉的新鲜空气瞬间涌入,驱散了被窝里的闷热。
他把毛毯重新盖到腰间,手臂一收,再次把人揽进怀里。胸口紧贴着姜乃的后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
“……骗人。”
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指尖摩挲过被面,又一次覆上那只攥着被角的手,温柔地抚开,十指交缠。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
那只手微微颤抖着,很轻很轻地回握了一下。
清晨的阳光洒进来的时候,姜乃还熟睡着。
果然是哭了,眼角还隐隐泛着红,眼皮也有些肿。
陈君颢轻手轻脚地支起身子,指尖小心翼翼地抹去姜乃眼角的泪痕。
睡着的人无意识地皱了皱眉,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
真可爱。
陈君颢忍不住浅浅笑着,指尖轻轻戳了戳姜乃的脸颊。
所以现在……算是交往了吗?
他想了想,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姜乃始终没有明确说出口。
即便身体上给出了些许压抑的回应,可连一个最简单的“嗯”都不曾说过。
陈君颢盯着姜乃的睡颜发了会儿呆,最后还是轻叹一声。
算了,不着急。
他正要翻身下床,枕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陈君颢下意识想伸手按掉,却发现好像是姜乃的手机。
屏幕亮起,显示的不是电话,而是一连串的微信消息。
李·粉丝头子·程。
陈君颢只扫了一眼,比起还在不断弹出的消息,锁屏的壁纸更让他在意。
他的照片。
广州塔上李程拍的那张,陈君怡修完之后也发过他一份。
平日里姜乃手机总攥得紧,他几乎都没怎么注意到。
喜欢到用来当手机屏保吗?
陈君颢看了眼蜷缩在被子里的姜乃,嘴角不自觉扬起。
他把手机按掉放回枕边,俯身掖被角时,忍不住在姜乃耳边轻语:
“小乃,我喜欢你。”
睡梦中的姜乃无意识的蹭了蹭枕头。
陈君颢轻笑着直起身,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床边。
留下简单的早餐后,临走时,他终于把那个在帆布袋里躺了一天一夜的礼物盒,轻轻放在了姜乃的枕边。
姜乃一直睡到自然醒。
窗外阳光正好,窗檐还挂着两滴昨夜未干的雨滴,时不时滴落一两声轻响。
床边空荡荡的。
他摸了摸身边已经凉掉的床单,心里一阵失落。
不,比起他的失落,离开的那个人才应该更失望吧。
姜乃慢吞吞地坐起身,把脸埋进膝盖里。
昨天的一切都像是场梦。
舞台的灯光,震耳的音乐,起伏的尖叫,模糊的醉意,还有……
那个被他躲开的告白。
姜乃重重地吐了口气,用力揉了揉发胀的脸。
秘密被拆穿……这算是拆穿吗?
那以后……以后又该怎么面对陈君颢?
他说他喜欢我……
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角。
明明是自己没有回应的勇气,现在人走了,又在这里后悔。
窝囊废。
姜乃转身想拿枕头泄愤,视线却被床头的东西吸引。
一个精致的礼物盒。
手机突然一通乱震,熟悉的动漫主题曲响起。
姜乃手忙脚乱摸过手机,低头一看。
是李程。
李程这货总是很神奇,每次都能在姜乃心情最糟糕的时候,不偏不倚地冒出来。
虽然每次都叽叽歪歪地说一堆废话,但总能让姜乃心里变得踏实。
“乃——!!你终于起床了!!”李程一上来就是大呼小叫。
“嗯。”姜乃盯着床头的礼物盒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伸手拿过来。
盒子不重,包装很精致,上面还系着条墨绿色的丝带。
“你看我消息没有!我靠!我从昨晚就想找你,但是你又在演出,我又怕影响你!我靠!你真的绝了我的乃!我跟你说……”
李程语无伦次地聒噪着,姜乃没怎么认真听,只是偶尔“嗯”两声当作回应。
他小心翼翼拿起礼物盒,仔细端详了一番。
是陈君颢留下的。
心里莫名荡起一圈甜腻的欢喜。
他仔细拉开丝带,拆下外边的包装纸。
一个亚克力的展示盒,里头静静躺着一个熟悉的八音盒。
骑楼和小桥流水的印花依旧,只是盒身上还趴着条蜿蜒的伤痕。
很淡,像是粘合后特意重新上了色,不仔细瞧的话已经很难发现了。
姜乃不由得愣了愣。
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攥住,又轻轻揉捏了两下,痒痒的。
“哔站的回放都特么快十万播放了我靠——!!我的乃要出息了555,阿姨昨晚跟我看的时候都……”
“程儿。”
姜乃出声打断了李程的喋喋不休,指尖隔着亚力克盒,轻轻抚过那道蜿蜒的疤痕。
“昨晚,”他轻声说,“陈君颢跟我表白了。”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
“……谁跟谁?”
“陈君颢说……,”姜乃声音有些哽咽,却又隐约带着抹压抑不住的喜悦,“他喜欢我……他说他喜欢我……”
电话那头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手机掉在了地上。
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后,李程的声音突然正经起来:“在一起了?”
“……没有。”姜乃声音低了下去。
李程沉默片刻,又问:“你拒绝了?”
“我……”姜乃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应该……没有……”
电话那头又安静了。许久,李程才闷闷地叹了口气:“因为害怕吗?”
姜乃声音一哽,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扣紧了亚克力盒的边角。
李程没再说话了。
姜乃指尖一滑,不小心推开了盒盖。
他愣了愣,小心翼翼把八音盒捧在了手心里。
“姜乃,”李程突然开口,“你还记得你大学那会儿跟我说过的,你写歌的时候会怎么想?就那个,被我吐槽老文艺的说法。”
姜乃回忆了一下:“把所思所想全部用音符放肆地宣泄出来?”
李程轻声一笑:“那为什么你对自己的感情就不敢放肆些呢?”
姜乃盯着手里的八音盒,微微怔住了。
“可我……”
“听我说完,”李程打断了他,“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因为你喜欢男人,而嘲笑你、戏弄你,更不会打你、骂你、看不起你。”
“你害怕的到底是什么?”李程难得正经起来,“是怕陈君颢出尔反尔?还是说,你觉得自己配不上?”
这句话像把钝刀,扎得姜乃心口发麻。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得发疼。
“我……”姜乃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八音盒的发条,“我只是……怕他误会……”
“怕他只是好奇……一时冲动……”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他也没喜欢过男人……他以后肯定会后悔……”
电话那头,李程深深叹了口气。
“乃啊,”他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喜欢男人不是你的错,喜欢就要承认,去大胆地追,去放肆地爱,就像你喜欢你的音乐一样。”
姜乃的手指停在发条上,沉默不语。
“陈君颢那人……虽然我跟他接触不算多,但他确实是个实在人。”李程继续说着,“什么事都摆在明面上说,直来直去的性子。”
姜乃闷闷地“嗯”了一声。
“就我的个人看法,他不会糊弄你,”李程说,“你自己不也说过,他不是那样的人吗?”
姜乃没吭声,目光始终落在自己手里的八音盒上。
“你喜欢他吗?”李程问。
“嗯。”
“他说他喜欢你,高兴吗?”李程又问。
“……高兴。”姜乃闷闷应了声。
“既然情投意合,那试着接受,又有何妨?”李程柔声道,“他可是连你犹犹豫豫不敢做的事,都给抢了先了。”
他笑了笑,“你只要拿出你写歌时候百分之六十的那种放肆就够了。”
“我……”
“我替你高兴。”李程说,“真的,能被喜欢的人同样喜欢着,这多幸运的事。”
“程儿……”姜乃小声说着,眼眶突然有些发涩。
“我还是那句话,”李程笑了笑,“去试着告诉他你的心意吧,就算说不出口也没关系,用你自己的方式就好。”
电话那头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你值得被爱。”
李程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些什么,姜乃没仔细听。
电话挂断了。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湿漉漉的手背在床单上蹭了蹭。
指尖轻动,他拧下了八音盒的发条。
熟悉的童谣旋律缓缓流淌,却在尾声处突然变了调。
姜乃愣住了。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
不自觉地跟着旋律在心里哼唱起来,音符落在心间,敲起一段悸动的节奏。
“我……”
姜乃捧着八音盒,紧紧捂在胸口。
“我也……喜欢你……好喜欢……”
陈君颢一路上都是哼着歌回的家。
心情出奇的好,虽然姜乃还没给个准话,但心里就是高兴。
高兴到他现在能一个人炫掉一阵盘白切鸡,外加半锅阿婆煲的汤,以及五碗椰汁双皮奶。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件这么能让人神清气爽气血通畅的事。
现在就算把他撑死也心满意足此生无憾了。
他大手一扬,潇洒推开红木大门。
“我返嚟——”
“啊!”
陈君怡“蹭”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吓得边上看电视的阿公阿婆瓜子都掉了。
顾不上理会二老疑惑的目光,她三步并两步直冲到陈君颢跟前。
“怎么样怎么样!”她压着声音,满脸按耐不住的雀跃,眼睛亮得精光,“告白了吗?答应了吗?在一起了吗?我有嫂子了吗?!”
陈君颢嫌弃推开她凑近的脸:“没有。”
陈君怡拧着眉盯着他,思考半晌,眼珠子一转,突然恍然大悟:
“你被甩了——?!”
陈君颢猛地一怔。
陈君怡这一嗓子可好,全家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就连在餐厅里敲着键盘的老妈都探了个头。
靠,完球了。
陈君颢生无可恋地捂住了脸。
作者有话说:告白暂告一段落(虚脱)
接下来就是颢仔的追妻日记(bushi)了。
也许努努力,争取下周生日那天能写到小乃的回应(?)也许吧(萎掉)
海边的大太阳给我两边肩膀晒成红猴子屁股了(骂骂咧咧)
在高铁加船上睡得我脊柱侧弯腰间盘突出了(雾)写完一天下来有点腰疼,这两天我要好好缓缓。
下章周三晚,可能会为了赶下周的榜,延迟到0点更。
劳动假期真是非常劳动啊(扯笑)
第53章
陈君颢原以为,按照家里这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尿性,陈君怡那一嗓子嚎出来,八成得炸锅。
然而并没有一个人多说一个字。
没人说才是最要命的!
从进门到上楼回屋,陈君颢总感觉背后黏满了怜悯的视线,就像他是只刚被人无情抛弃,流浪而归的小狗。
就连老妈喊他下楼吃饭,都难得一见的没连名带姓。
“阿颢啊,落嚟食饭啦——!”
声音软得像浸了蜜,听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顿午饭吃得陈君颢如坐针毡。
而罪魁祸首的陈君怡同志,正抱着烧鹅腿啃得正香。
饭桌上依旧各种家长里短,阿婆讲梁叔,老妈讲工作。陈君颢低头扒饭,耳边全是碗筷碰撞的声响,还有电视里的午间新闻。
老妈夹了烧鹅放他碗里,阿婆又舀了勺水蛋过来,连常年闷头干饭的阿公都罕见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心来。
每个人的眼神都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却又都欲言又止。
就是没人提起陈君怡那一嗓子。
可越是这样,越像是所有人都在憋着笑,就等着他什么时候破防。
“嚟颢仔,”阿婆又夹了块厚厚的烧鹅塞进陈君颢碗里,“食多啲,冇难过。”
“咩啫。”陈君颢实在忍不住皱眉,“咩难过,你哋冇鬼听阿怡乱噏得唔得。”
老妈和阿婆交换了个眼神,悄悄往他身边凑近了些。
“喂,有咩料到啫?”老妈撞了撞他胳膊,“真系畀人飞咗啊?”
陈君颢“啧”了一声:“冇。”
老妈眉毛一挑:“衰仔,咁即是拍到拖咯~”
“都话冇啊,”陈君颢脸一撇,“冇鬼乱噏得唔得。”
老妈和阿婆眼神一对,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咩人嚟嘅啫?讲嚟听下?”
“我知!”陈君怡油汪汪的手举的老高,“生得好——靓噶!唱歌仲好犀利添!”
陈君颢筷子一顿,一记眼刀直直甩过去。
陈君怡脖子一缩,瞬间闭嘴了。
“诶哟~”阿婆笑得合不拢嘴,“睇嚟真系有料到喔。”
老妈眼珠子一转,又凑近了些:“喂,系唔系你呢排成日去人屋企照顾人嘅嗰个啫?”
陈君颢没吭声,干脆埋头扒饭,耳尖微微发红。
“真系嚟?”老妈眼睛一亮。
“唔系啊,”阿婆想了想,“我记得乃仔唔系男仔嚟嘅咩?”
饭桌上突然安静下来。
两位长辈对视一眼,齐刷刷看向了陈君怡。
小姑娘举着半截烧鹅腿僵在原地,油呼呼的嘴巴张了又合,看看老妈又看看外婆,最后怯生生地瞄向陈君颢。
陈君颢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夹了条菜心。
仿佛桌上凝固的氛围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啪嗒!”
烧鹅腿掉进碗里,溅起几粒米饭。
“我……我食饱了!先……”陈君怡跳起来就要跑。
“坐低。”老妈轻飘飘一句。
小姑娘猛地一顿,立马缩回椅子上,就是屁股只敢挨半边。
“冇急住走。”阿婆拿过她的碗,把吃剩的烧鹅腿挑走,又舀上勺汤,“饮多几碗汤先。”
“多、多谢阿婆。”陈君怡干干笑着,接过阿婆递来的汤,仰头囫囵灌起来。
“真系男仔嚟?”老妈放下筷子。
“真系乃仔?”阿婆立刻接上话茬。
陈君颢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咳咳咳——”陈君怡一口汤呛在喉咙里,咳得满脸通红。
两位长辈的脸色顿时变了又变。
状况外的阿公连忙给陈君怡顺起气:“诶呀冇急冇急,慢慢饮……”
陈君颢淡定地舀了勺水蛋,勺子翻弄着混进米饭里。
“我钟意咗个男人。”
平淡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饭桌上。
陈君怡的咳嗽声突然变得特别响亮,阿公的拍背声也格外清晰。
电视里的新闻不知什么时候讲完了,天气预报的BGM正欢快地唱着。
老妈猛地回过神来:“你……你讲真嘅?”
陈君颢抬起眼:“我似讲笑咩?”
阿婆欲言又止:“咁……阿乃仔佢……”
“佢都钟意我。”陈君颢放下筷子,眼底浮起几分得意的笑意,“但系我追嘅佢。”
老妈的嘴半天没合上。
阿婆愣了几秒,默默给自己舀了勺汤,安静喝下了。
“佢仲未应承。”陈君颢往后一靠,木椅背轻微地吱呀一响,“所以我冇被人飞,亦都冇拍到拖。”
他抬眼扫过全桌,最后停在陈君怡那双震惊得快要夺眶而出的眼睛上:“仲想知咩,只管问。啊系,或者问阿怡都得,佢咩都知。”
餐桌上一片死寂。
天气预报放完了,正在卖广告,什么药酒啊保心茶的。
陈君颢盯着饭碗上的筷子,心里跟着电视默念:“……精选六十七味中草药……”
没人问他,他就只能无聊跟着默背广告词。
比起之前各种暗戳戳的怜悯,现在这种诡异的安静反而让他更自在。
只要他喜欢姜乃,这件事就迟早是要说开的。
他本打算等姜乃答应了再提,但既然陈君怡挑了口子,家里人又好奇,那就干脆摊开来讲。至于接不接受……
他压根没考虑过这个。
他又不是同性恋,只是单纯喜欢姜乃这个人而已。
喜欢就是喜欢,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道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陈君颢问心无愧。
可老妈和阿婆的沉默越久,他手心就越发潮热,心里也没来由地打起鼓来。
如果……他们不接受姜乃怎么办?
姜乃刚解决完陈君颢留下的早餐,手机就震了起来,是华哥的消息。
他随手把碗筷水池一搁,简单换身衣服,抓起手机就往营地赶。
营地多了不少装饰,气球鲜花摆得到处都是,许愿生日会的展架就立在门口,边上还摆了块签名板。
“荧光棒每桌都放五根!”梁家耀正指挥着,看见姜乃进来,便冲他扬了扬下巴,“华哥他们在木屋。”
姜乃点点头往角落的木屋走,半路遇见生日会的主角,还被塞了颗薄荷糖。
“周末的生日会要来玩吗?”许愿问,“也有点唱舞台哦!”
“我看看时间吧,”姜乃笑了笑,“先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许愿莞尔一笑。
姜乃道别转身,又突然被她叫住。
“对了,”许愿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那个流动歌手,过段时间就会有活动安排了。”她眨眨眼,“听说还会和音乐学院合作,机会很不错的样子。到时候华哥应该会跟你说的,一定要来哦!”
姜乃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她。
许愿却已经笑着退开,朝他挥挥手,转头帮着服务生布置起场地来。
音乐学院……
姜乃心头一紧,指甲不自觉陷进掌心。
和音乐学院合作……妈妈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特别开心。
可就他这样的半吊子,真的配得上吗?
姜乃停在木屋门前,攥紧的指尖微微发抖。
先顾眼前吧。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木屋的门。
外头天气虽然凉快,但屋里还是为了除湿开了空调,冷气扑面而来的瞬间,姜乃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何启华一如既往地坐在桌前,戴着眼镜,敲着电脑,手边一杯柠檬茶。
只是今天边上又多了个人。
“哦,小乃来了。”谢峰从何启华身后直起身,冲他笑了笑。
姜乃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轻轻带上门。
“华哥。”
姜乃刚走过去,谢峰就熟络地帮他拉开椅子:“坐这儿。”
他迟疑片刻,还是坐下了。
“昨天没事吧?”谢峰俯身凑近,呼吸喷在他耳后,“你醉得不省人事,可把我们吓坏了。”
姜乃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我没事。”说着,转头看向何启华,“华哥,那个录音……”
“看手机。”何启华敲着电脑,眼都没抬,“演出的结款。”
姜乃愣了愣,忙掏出手机。手机银行一打开,他顿时瞪大了眼。
“这么多?”他盯着屏幕上的四位数的入账,舌头都打结了,“我……我就一首啊……”
“安可的三首不算了?”何启华终于抬起头,“还有,出场费不是按曲子算的。”他顿了顿,“多的算预付,今年剩下的合作位我都包了。”
姜乃盯着他,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合……合作?”
“专辑。”何启华简短地说。
“昨晚你走太早,不知道后来的事。”谢峰笑着搭上他的肩膀,手指若有若无地蹭过他颈侧,“Moi老师的厂牌最近在搞新企划,阿华他们就一起商量着准备做个限定专投一投。”
Moi老师?
姜乃皱着眉努力回忆了下这个名字,好像是昨晚压轴上台的曲师……
印象里是个女生,矮矮小小的,穿着个小裙子,曲风和外貌完全不搭边,酒局也没参加,只在合照和候场时打过几个照面。
倒是记得台下的应援声喊得震天响。
“不认识?”谢峰挑眉。
姜乃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着痕迹地往前倾身,躲开肩上那只越界的手。
“Moi的厂牌常年给国内外音游供曲,旗下的曲师多少都拿过奖。”何启华说,“本来像我们这种小场子她是不会来的……”
“但谁让我是她学长呢。”谢峰突然插嘴,得意地咧嘴一笑。
姜乃直接无视了他。
“这次企划主打人声,”何启华“啪”地合上了笔记本,“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vocal,就擅自预定了你。”他扫了姜乃一眼,“不介意吧。”
“啊……”姜乃愣了一秒,忙把椅子往何启华跟前挪了挪,“不、不介意的。”
“行。”何启华划开手机点了几下,“录音室地址发你了,后天先跟我去录这次的合作曲。”
“啊……好。”姜乃低头看了眼消息。
“吃午饭没?”何启华突然问。
“就……吃了早餐。”姜乃老实回答。
何启华看了他一眼,站起了身:“在这吃完再走吧。”走到门口时又补了句,“到时候让阿颢带你去录音室,他去过,认得路。”
没等姜乃反应过来,门已经关上了。
“想吃什么?”谢峰立刻凑近,胳膊撑在桌上,整个人都快压过来,“我去给你拿进来?”
“不用。”姜乃后背紧贴椅背,指尖快速划开手机,“我自己点。”
谢峰眯着眼打量他几秒,突然直起身:“行吧。”转身时,手“不经意”地拂过姜乃的后肩,“那我自己去咯。”
姜乃盯着谢峰离开的背影,使劲搓了搓刚才被碰到的肩膀。
点开微信,手指悬在点餐小程序上,却又鬼使神差地划了回去。
视线落在置顶聊天的第一栏。
皮蛋·收租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熟悉的数字很快就唱了起来。
一道铃声划破死寂。
餐桌上所有人——除了盯着电视的阿公,全都齐刷刷地抬头看了过来。
陈君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
他手忙脚乱翻出来一看,屏幕上闪烁着姜乃的名字。
“边个?”老妈问,“嗰个男仔?”
陈君颢点了点头。
“开免提。”老妈命令道。
陈君颢皱了皱眉,手指悬在接听键上犹豫了会片刻,还是在老妈和阿婆的注视下,按下了免提。
“喂?”陈君颢嗓子发紧。
“……哥。”
“在。”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妈的声音好听死了。
要不是老妈和阿婆的视线跟探照灯似的扫过来,他恨不得干脆把手机抢回来自己听算了。
他强装镇定地换了个坐姿。
“留给你的早餐……吃了吗?”
“……嗯。”姜乃的声音顿了顿,“那个……礼物,谢谢……”
陈君颢嘴角压都压不住:“你喜欢就好。”
电话那头又传来一声闷闷的“嗯”,接着是几秒的沉默。
陈君颢感觉自己不仅能听见姜乃清浅的呼吸声,甚至都能想象出那人微微抿唇的模样。
可爱得要命。
他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
“那个……”姜乃突然开口,“后天晚上……你有空吗?”
“有!”陈君颢不假思索应了声,被老妈嫌弃地一个眼刀甩过来。他赶紧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就……华哥说让我找你带我去……”
“嗯?打电话呢?”一个男声突然插了进来。
陈君颢一愣,瞬间绷直了背脊。
“跟谁聊呢?脸这么红?”那声音听着挺熟悉,带着轻佻的笑意,背景音里还能听见姜乃急促的“等等”。
陈君颢脸色瞬间黑了。
“你在哪?”他声音沉得厉害,“谁在旁边?”
“在营地……”姜乃的声音远了些,似乎转开了头,“我……我等会儿再打给你。”
电话突然就挂断了。
陈君颢盯着暗下去的屏幕,周身气压低得吓人,连餐桌上的热气都仿佛凝固了。
老妈和阿婆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一旁的陈君怡。
陈君怡一愣,忙挤眉弄眼地用夸张的嘴型无声辩解:-
我唔知啊!!
状况外的阿公完全没察觉气氛不对,见电视广告放完了,又开始滚起新闻片尾字幕,便慢悠悠地起身装汤:“喂,发咩吽哣,饮唔饮汤噶!”
“哦……哦!”老妈这才回过神,忙递了个碗过去,“多谢老豆。”
阿公利落舀了两勺,又转头问陈君颢:“颢仔要唔要啊?”
“要咩要!”阿婆压着声音,一把拽住他按回原位,“冇鬼吵!食你嘅饭!”
阿公一脸莫名其妙地坐了回去,汤勺在碗里搅出清脆的声响。
阿婆朝老妈使了个眼色。
“阿颢啊……”老妈试探着凑过来,“唔使咁紧张,人哋都话咗阵间复返你咯。”
“冇事。”陈君颢声音淡淡,但敲着桌面的指尖却暴露了情绪。
阿婆赶紧接话:“人哋唔得闲,有嘢做系咁噶啦,我睇阿乃仔喺老梁嗰度,做嘢都好勤力噶。”
“啊,系咩?”老妈忙接上话茬,“几好!好过你成日无所事事啦,把声听落又几斯文……”说到一半突然卡壳,求助的目光又投向阿婆。
阿婆瞪了她一眼,转头又对陈君颢笑道:“下次带佢嚟屋企食饭,阿婆记得佢唔系钟意饮瘦肉水咩?到时阿婆嚟煲!”
陈君颢安静了半晌,终于抬起了头,挑起半边眉:“真嘅?”
老妈和阿婆对视一眼,两人忙不迭点头。
“即系话,”他吐了口气,“你哋唔介意我钟意咗个男人?”
“咩啊,”一直状况外的阿公貌似终于跟上了节奏,冷不丁冒了一句,“感情系你自己嘅嘛,关我咩事。”
老妈一把握住陈君颢的手:“冇错,最紧要系开心。”她声音有些哽咽,“你大个仔啦,知道自己想要咩嘢……”
阿婆在旁连连点头:“系啦系啦,最紧要系开心!其他嘢唔使理太多!”
陈君颢看着他们,嘴角不自觉扬起一道弧度。
心口像是被温水泡过的棉花,软乎乎的又暖又涨。
视线转向陈君怡,小丫头正拍着胸口大喘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他看着,忍不住轻笑一声。
“得啦。”陈君颢打断了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等佢应承咗,自然就会带返嚟见你哋。”
“好、好。”阿婆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展开了。
“诶……就系今晚你老豆返嚟,我仲要諗下点同佢讲……”老妈又换上了一脸愁容。
“理得佢!”阿婆大手一扬,“边个敢乱噏嘢,我就闹佢!”
陈君颢浅浅笑着,没再接话,拿过手机划开屏幕。
和姜乃的聊天界面还是停在刚才的通话记录,空荡荡的。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突然站起身:“我去打个电话。”
“啊?哦!”老妈慌忙让开,“慢慢讲啊!唔使急!”
“知。”他应了声,按下通话键就往前院走去。
“吃一个呗。”谢峰又递来根沾满番茄酱的薯条。
“不用。”姜乃都不记得是第几次推开了。
每次他想给陈君颢回个消息,这人就上赶着凑过来,比狗皮膏药还黏人。
“不饿吗?”谢峰自己叼了根,又捏起一根沾上酱,往姜乃嘴边送,“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
“说了不——”姜乃拧着眉躲开,肩头却突然被按住。
嘴角蓦地一凉,番茄酱已经蹭了上来。
“乖,张嘴。”谢峰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
姜乃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往后仰,后脑勺却抵上了椅背。
谢峰的手像铁钳般按着他的肩膀,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疼得他直皱眉。
“你……”
“乖,”谢峰又往前凑了凑,“张嘴。”
两人正僵持不下时,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松手。”姜乃声音发冷。
谢峰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扯出个笑,慢慢卸了力道。
姜乃趁机猛地推开他,一把抓起桌上嗡嗡作响的手机,没管来电显示,径直划下了接听键。
“喂?”他气息还有些不稳。
“刚那人是谁。”电话那头传来陈君颢低沉的声音,“谢峰?”
姜乃余光往旁扫了一眼,那双眼睛还是死死黏在他脸上,像吐信的蛇。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起身就想往外走。
谢峰却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角,用力往后一扯——
“啊!”
天旋地转间,手机已经到了谢峰手里。
“喂?”谢峰对着电话笑得灿烂,“我们正吃饭呢,不好意思,小乃现在没空……”
“还我!”姜乃扑上去抢,“神经病啊你!”
谢峰单手把他压在椅子上,还在笑眯眯地对着电话说:“我可什么都没干……知道什么叫先到先得吗?”
“滚开!”姜乃抬脚就踹。
“别动。”谢峰突然薅住姜乃的头发往后一扯,阴恻恻地凑到他耳边,“想要合作机会就给我老实点。”
姜乃僵在了原地,头皮被扯得生疼。
沉木的浓香扑面而来,混着薯条的咸腻,熏得他一阵反胃。
“你以为就何启华那三脚猫功夫,凭什么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谢峰嗤笑一声,甩开姜乃重新拿起手机,“抱歉啊,刚才和小乃说了点悄悄话……我大爷?不好意思,我没有大爷……”
姜乃的瞳孔骤然紧缩。
什么叫“凭什么能混到这个位置”?
他盯着谢峰摇晃的背影,耳边嗡嗡直响。
合作机会?
去你妈的合作机会!
华哥的才华,凭什么要被这种人渣践踏?!
“……我操你大爷——!!”
“砰!”
拳头带着风声砸在谢峰脸上时,姜乃自己都愣了一下。
谢峰整个人径直栽进了薯条堆里,番茄酱在脸上炸开一朵恶心的花。
姜乃攥紧发颤的拳头,指节火辣辣的疼。
他大口喘着粗气,盯着地上狼狈不堪的谢峰,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膛。
“啪嗒。”
手机摔在了地上,通话界面还亮着。
作者有话说:翻译汇总!
————
老妈:阿颢啊,下来吃饭啦——
阿婆:来颢仔,多吃点,别难过。
颢:啥啊,什么难过,你们别听阿怡瞎说。
老妈:喂,到底什么情况?真被人甩了啊?
颢:没有。
老妈:臭小子,那就是谈上恋爱了呗~
颢:都说了不是,没乱说话行不行。
老妈:是什么样的人呀?说来听听啊?
怡:我知道!长得老漂亮了!唱歌还超厉害!
阿婆:诶哟~看来真的有情况哟。
老妈:喂,是不是你这阵子整天去人家家里照顾的那个啊?……真是啊?
阿婆:不对啊,我记得乃仔不是个男孩子吗?
怡:我……我吃饱了!先……
老妈:坐下。
阿婆:别急着走。喝多几碗汤先。
怡:谢、谢谢阿婆。
老妈:真是个男的?
阿婆:真是乃仔?
阿公:诶呀别急别急,慢慢喝……
颢:我喜欢上了个男人。
老妈:你……你认真的?
颢: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阿婆:那……乃仔他……
颢:他也喜欢我。但是我追的他。
他还没答应,所以我没被人甩,也没谈上恋爱。
还想知道啥,尽管问。啊对,或者问阿怡也行,她啥都知道。
老妈:谁?那个男孩子?……开免提。
怡:我不知道啊!
阿公:喂,发什么呆呢,喝不喝汤的啊!
老妈:哦……哦!谢谢爸。
阿公:颢仔要不要啊?
阿婆:要什么要!闭嘴!吃你的饭!
老妈:阿颢啊……不用这么紧张,人家都说了一会儿回你电话了。
颢:没事。
阿婆:人家忙,有事做,是这样的啦,我看乃仔在老梁那干活都很勤快的。
老妈:啊,是吗?多好!比你整天无所事事好多了,声音听着也挺斯文……
阿婆:下次带他回家里吃饭,阿婆记得他是不是喜欢喝瘦肉水?到时候阿婆来煲!
颢:真的?
也就是说,你们不介意我喜欢了个男人?
阿公:啥啊,感情是你自己的事,关我屁事。
老妈:没错,最重要的是开心。你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阿婆:是啊是啊,最重要的是开心!别的东西不用管那么多!
颢:行了。等他答应了,自然就会带回来给你们见见。
阿婆:好、好。
老妈:诶……就是今晚你老爸回来,我还要想想怎么跟他说……
阿婆:谁管他!哪个敢乱说,我就骂他!
颢:我去打个电话。
老妈:啊?哦!讲慢点,别急!
颢:知道。
————
以上!
死变态,接受正义制裁吧!(仰天长啸——)
腰疼最后向膏药低头,结果愉快的过敏啦哈哈(冷漠微笑)
后腰方方正正地红了一块真的很搞笑啊(bushi)
广州最近雨又多,蚊子又多,全围攻我的脚后跟和脚指头,码字的时候痒到起飞(和腰上一起),我真服了(苦笑)(疲惫脸)
下章周五晚~
第54章
谢峰撑着桌沿踉跄站起来,嘴角渗着抹血丝。他随手一抹,盯着指尖的猩红,突然乐了:“你他妈居然敢打我?”
姜乃下意识退了半步,脚跟碰到了身后的椅子。
谢峰把黏着番茄酱的头发往后一捋,露出那双带笑的眼睛。
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腰,活动了下脖子:“知道打我的后果吗?”
姜乃没说话,只冷冷盯着他,唇瓣抿的发白。
“你好像不知道你的眼神……”谢峰慢悠悠地靠近,“跟小野猫似的,特——别诱人。”
姜乃一愣,喉结剧烈滚动了下,咬住胃里翻涌的恶心感,扬手又是一拳——
“咔!”
却被谢峰精准钳住了手腕,反手一拧。
“呃啊——”
姜乃顿时疼得弓起背,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手臂被扭到极限,关节处传来近乎撕裂般的剧痛。
“就凭你?”谢峰贴在他耳边轻笑,另一只手突然掐住他脖颈,逼迫他仰起头,“真以为何启华那个垃圾能罩着你?”
“放……开!”姜乃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余光拼命搜寻着地上的手机。
谢峰像是察觉到他的小动作,突然发力把他按在餐桌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鼻尖全是番茄酱的甜腻味道。
谢峰的膝盖死死顶在他腰眼,他几乎动弹不得。
“狗操玩意儿!给我滚开!”姜乃失声痛骂。
“狗操?”谢峰嗤笑,“待会儿你就知道到底是谁操谁!”
后腰霎时一凉,谢峰的手已经探进了他衣摆。
“啧啧……这腰线……”谢峰黏腻的呼吸落在他的后颈。
姜乃浑身汗毛倒竖,咬牙忍住手臂的剧痛,拼尽全力猛地往后一挺——
“咚!”
后脑勺狠狠撞在谢峰鼻梁上。
“我操!”谢峰吃痛松手。
姜乃趁机翻身,抬脚对着谢峰小腹就是狠命一踹。
谢峰踉跄着撞翻椅子,捂着肚子跪倒在地。
顾不上肩膀的疼,姜乃起身直扑向桌底的手机,指尖刚碰到屏幕——
“砰!”
后腰突然挨了记狠踹,他整个人重重一摔,额头“咚”地磕在桌腿上。
温热的液体立刻顺着眉骨滑下,腥咸的味道混着嘴角的番茄酱渗进了嘴里。
血。
流血了。
姜乃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眼前一片猩红。
后背、胳膊、额头……仿佛浑身上下都在疼,却又骤然消散。
视野变得模糊,只能隐约看见那双走近的脚。
耳边嗡嗡的响个不停,像是坏掉的收音机。有谢峰的骂声,手机里隐约传来的呼喊声,姜乃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全被轰然炸开的混乱嘈杂尽数覆盖掉了。
“别打了……别打了……”
女人的哭喊声。
“……妈的,长得跟你一个骚样儿,不如送了去卖!还能给爷赚个养老钱!”
酒瓶的碎裂声。
“……还音乐!学你妈的音乐!跟你妈一样去站台卖唱是不是?”
嘶哑的耻笑声和咒骂声。
腥腻的液体混着咸涩的眼泪,在冰凉的地板上炸开一朵猩红而破碎的花。
谢峰摇摇晃晃走过来,鞋尖踢了踢姜乃的肩膀:“喂,别他妈装死。”
见人没反应,他一把揪住姜乃的头发往上拽。
姜乃被迫仰起脸,可那双眼里却了无光彩,像是被抽走了魂,只剩下机械的喘息。
谢峰莫名觉得后背一凉。
“你……”他刚想松开手,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突然一转。
没等谢峰反应过来,姜乃就像头被激怒的困兽,发疯似的把他扑倒在地。
“砰!”
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谢峰眼前一黑。
姜乃径直骑到他身上,拳头如同雨点般砸下来。
没有怒骂,没有喊叫,只有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和压抑的、紊乱的喘息。
血从谢峰嘴角溢出来,他痛声咒骂:“疯……疯子!”想奋起挣扎,换来的却是更重的拳头。
“别……别打脸……”谢峰双臂徒劳地挡着,声音逐渐从咒骂,变成了不成声调的求饶,“我错了……别打了……”
可姜乃像是听不见,一拳、又一拳,机械性地砸着。
温热的液体混着血液,跟着拳头滴落在谢峰脸上。
是姜乃的眼泪。
大颗大颗的,无声地砸下来。
谢峰惊恐地看着那双通红却混沌无神的眼睛。
眼底盛满某种说不清的无助和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姜乃!”
陈君颢冲进营地的时候,连电瓶车的头盔都没摘。
他跑得太急,直接撞倒了正帮忙搬着无料的许愿,各种彩色卡片哗啦啦撒了一地。
“阿颢!”梁家耀闻声跑来,“干嘛了?你怎么来了也不打声招——”
话没说完就被陈君颢一把揪住衣领:“姜乃在哪?!”
梁家耀被他吼得一个哆嗦:“在、在木屋那边……”
话音未落,陈君颢已经像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诶!你等……”梁家耀忙追上去,后衣领却突然被人拽住。
“华哥?”他惊讶回头,就听见木屋方向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门被踹开了。
何启华松开手:“让店员安抚顾客。”他顿了顿,“别让许愿过来,然后去拿个医药箱。”
“啊?”梁家耀一脸懵。
没等他搞清楚状况,何启华已经往木屋走去,背影绷得笔直。
陈君颢冲进木屋的瞬间,呼吸都停滞了。
姜乃跨坐在谢峰身上,右手已近乎血肉模糊,却还在机械地抬起、落下。谢峰满脸是血,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姜乃!”
陈君颢一个箭步冲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他。
怀里瘦弱的身躯不住颤抖,衣服都被汗浸透得湿透。
“够了、够了……”他死死箍住姜乃的手腕,声音发颤,“再打要出人命了……”
可姜乃仿佛没有反应,挣扎间手肘狠狠撞在陈君颢胸口。
“姜乃!”
陈君颢一把捂住他充血的眼睛,把人用力按进怀里,“是我!听到了吗?是哥来了!”
怀里的人无声一僵,半晌才慢慢软了下来。
陈君颢趁机把姜乃从谢峰的身上拖下来,退到墙边紧紧搂住。
“没事了、没事了……”他低头贴着姜乃汗湿的鬓角,轻声哄着。
何启华后脚刚踏进木屋,就被陈君颢一个眼神钉在门口。
两人对视片刻,何启华闭了闭眼,沉默地走到谢峰身边蹲下检查伤势。
掌心逐渐被泪水浸湿,怀里隐隐流出几声压抑的抽噎,很快就变成了失控的啜泣。
姜乃像条搁浅的鱼,呼吸又急又乱,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他的手指死死掐进陈君颢的手臂,留下几道鲜红的月牙痕迹。
“呼吸,小乃,跟着我,吸——”陈君颢故意把自己的呼吸放得又缓又长,手掌轻轻舒着姜乃的胸口,“呼——对,就这样,慢慢来……”
姜乃无意识地跟着这个节奏,直到胸口的起伏渐渐与陈君颢同步。
过了好一会儿,他急促的呼吸才终于慢慢平缓下来。
“小乃。”
陈君颢双手捧起姜乃的脸,指腹轻轻擦过他染血的睫毛。
“看着我,”他放轻声音,“知道我是谁吗?”
姜乃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嘴唇微微颤了颤:“……陈……君颢。”
话音刚落就被紧紧搂进怀里。
陈君颢的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不住发哑:“对,是我,已经没事了……”
他感受着怀里的人一点点放松下来,绷紧的背脊终于不再发抖,手臂不自觉地轻轻收紧,指节都隐约泛起青白。
“没事了……”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
姜乃懵然眨了眨眼,又安静地闭上。
一滴血珠顺着脸颊滑落,在陈君颢肩头洇开一朵小小的花。
梁家耀抱着药箱冲进来时,差点当场腿软跪下。
“卧槽……”
他瞪圆了眼睛,药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纱布绷带滚得到处都是。
“关门。”何启华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啊?哦……哦!”梁家耀手忙脚乱地反锁上门,弯腰去捡散落的药品时,指尖都在不住发抖,“这……这他妈什么情况……”
“何启华。”陈君颢抬起头,眼神凌厉得吓人,“你最好能给我个解释。”
何启华沉默地接过梁家耀递来的纱布,低头清理着谢峰脸上的血迹。
“何启华。”陈君颢声音又沉了几分。
梁家耀咽了咽口水,抱着药箱哆哆嗦嗦地绕开地上的谢峰,往墙角挪。
“我不知道。”何启华终于开口,“你知道木屋的隔音……”
“为什么谢峰会在这。”陈君颢冷声说,“他对姜乃做了什么?”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梁家耀战战兢兢地递过碘伏和纱布,大气都不敢出。
等陈君颢接过,他才如释重负地退后半步,后背抵着墙,慢慢滑下。
碘伏棉球碰伤口时,怀里的人轻轻颤了颤,陈君颢立刻放轻动作,指腹在他后颈安抚地摩挲。
何启华蹲在谢峰旁边,手里的绷带在他头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打了个死结。
他盯着那个结看了许久,才闷闷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
陈君颢只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是专注地捧着姜乃的脸,将纱布轻轻贴上他已经不再渗血的额角。
“报警。”陈君颢突然开口,“通话我都录音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何启华一愣,猛地抬起头:“别。”
陈君颢眉头紧锁:“理由?”
何启华看了眼不省人事的谢峰,又看向陈君颢怀里的姜乃,喉结艰难地滚了滚:“这个人……还有用。”
“我管你有什么用。”陈君颢抱起姜乃就要往外走,“现在就报警,敢在我地盘乱搞,看我不让他把牢底坐穿!”
何启华一把拉住他:“等等!”他压低声音,“是姜乃……姜乃需要他手上的资源。”
陈君颢脚步顿住,眼神锐利得像把刀,沉默地盯着何启华。
“他需要机会。”何启华声音发紧,“就……就同我当年……”
“那是你废物。”陈君颢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姜乃不需要靠这种人渣。”
“阿颢!”梁家耀急忙出声打断。
何启华抬手制止了他,摇了摇头。
陈君颢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姜乃,又抬头深深看了何启华一眼。
没再多说一个字,他转身踹开木门,大步走了出去。
木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合上又弹开。
陈君颢抱着姜乃穿过营地,对周围投来的惊诧目光视若无睹。
这大半个月好不容易养出点分量的身体,抱在怀里仍轻得他心头发颤。
姜乃的脸埋在他肩窝,呼吸还是不太稳,温热的吐息透过衣料灼烧着皮肤。
“我们去医院。”陈君颢低声说。
怀里的人轻轻摇头:“……回家。”
“不行。”陈君颢皱了皱眉,“你受了伤。”
姜乃揪住他的衣领,固执地重复:“……回家。”
陈君颢叹了口气,把人往上托了托,终究还是妥协应下。
“好,回家。”
从车上下来,姜乃就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陈君颢安静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姜乃这种状态,空洞而茫然,却好像又多了几分颓然和疲惫。
陈君颢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总隐隐泛着丝不安。
电话一直没断,在家不敢骂脏话,陈君颢始终强忍着没爆粗,但听到谢峰那令人作呕的笑声时,他还是没忍住骂了出来。
老妈在屋里出声喊他注意言辞,他也充耳不闻。
当电话那头传来姜乃的挣扎声时,他就已经骑着电瓶冲出了家门。
连闯了四五个红灯后,他见到的却是彻底失控的姜乃。
电话里只能听见杂乱的碰撞声、重物倒地的闷响,和模糊不清的喘息。具体发生了什么,陈君颢其实也不太清楚。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谢峰碰了姜乃,还动了手。
但他解释不清姜乃后来的状态。
就像那晚雷电交加的台风夜,姜乃突然变得陌生,像换了一个人,一个被某种深埋的伤痛完全支配的空壳。
陈君颢越想越觉得不对,心底无缘由的冒起一阵紧张。
姜乃以前经历过的事,恐怕没有他当初说出来时的那么简单。
姜乃沉默地解开电子锁,推门进屋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
“小乃?”陈君颢愣了一瞬,急忙跟上,“饿吗?是不是没吃午饭?我给你煮点吃的吧?”
姜乃停在卧室门口,抬手抵住了门框。
他低着头,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抱歉……”扣着门框的手指隐隐颤抖,“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陈君颢张了张嘴,最终只能轻轻点了点头:“好,我就在外边。”
姜乃闷闷“嗯”了一声。
他看着姜乃关上门,房门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陈君颢站在原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看了很久,才转身走向厨房。
姜乃蜷缩在被窝里,听着厨房传来熟悉的响动。
筷子敲在碗沿时叮叮当当的轻响,像是在搅散着什么。
水蛋?还是在做龟苓膏?
思绪跟着这点细碎的声响悄然飘散,仿佛有双温柔的大手,轻轻抚慰着他疲惫而麻木的神经。
这里很安全。
他无声地告诉自己,攥紧被角的手指缓缓放松了些。
不太清楚谢峰的状况,应该……没出什么大事吧。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几乎没有当时的记忆,也感受不到痛觉,只记得大概是出于本能的反击。
或许带着愤怒,也或许带着些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呢?
不甘心自己被这种垃圾耻笑?
还是不甘心连最珍视的音乐,都要被这种渣滓玩弄践踏?
亦或是不甘心……被记忆里那些混乱嘈杂的声音支配?
或许都不是,也或许都是。
姜乃从被窝里探出头,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停下了,换成了抽油烟机的嗡鸣。
陈君颢一定被吓坏了吧……上一次就是这样。
他盯着还放在床头的八音盒,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伸手捞了过来。
指尖摩挲着发条,轻轻拧动,叮叮咚咚的旋律闷在了被窝里,像隔了一层雾。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脑海里突然响起李程的声音。
八音盒的旋律卡在了某个音符上,戛然而止。
姜乃盯着盒身上那条模糊的伤痕,胸口隐隐发闷。
怕什么?
怕自己失控,怕重蹈覆辙。
怕那些刺耳的谩骂与讥讽又像毒蛇一样缠上来,怕到最后——
自己还是那个只会躲在角落瑟瑟发抖懦弱的废物。
“喜欢”?
像他这种遇事只会躲躲闪闪,还要强装出一副凶狠模样的人,陈君颢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喜欢。
龟苓膏放凉了,面也开始发坨。
陈君颢坐在餐桌前,目光始终落在紧闭的房门上,指尖在桌面上越敲越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始终没有动静。
手机还在裤兜里不断在震动着,是梁家耀发来的消息。自从瞥见谢峰被送进医院的消息后,他就再没心思理会了。
屋里静得可怕。
攥紧的拳头紧了又松,他恨不得干脆冲进卧室,把姜乃搂进怀里,告诉他什么都别想。
但他不能。
姜乃还没有接受他。
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堵姜乃亲手筑起的墙。
陈君颢又在餐桌前枯坐了许久,久到碗里的面彻底坨成了一团。
他叹了口气,正想起身重做,房门突然“咔哒”一声,推开了。
姜乃赤着脚站在房门口,额前的碎发凌乱地支棱着,脸上写满了疲惫。
陈君颢猛地站起了身,凳子在地板上划出道刺耳的声响。
“小乃,”他喉咙发紧,清了清嗓子才找回声音,“饿了吗?我做了龟苓膏,还有面……面坨了,我再给你煮一份……”
“你不问吗?”姜乃突然打断了他。
陈君颢明显愣了一下了:“问……什么?”
姜乃抬起眼,眼神直直地望过来。
空气仿佛骤然下沉,陈君颢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营地的事。”姜乃喉结动了动,视线慢慢移向地面,“还有……我的事。”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挣扎)
人生格言:不要吃拼好饭的华莱士……也不要在吃华莱士的同时喝放过夜的没气可乐……(吐魂)
虽然但是,也有可能是空调吹的,一觉起来被冷醒,发现大半条腿就在空调底下吹(×)
最近气温变来变去,一定要保重身体啊——(挣扎爬起)
完蛋了我怎么感觉我周日写不到小乃的回应了……不会又要加更吧……漏——我的生日——(晕厥)(融化)
我努力挤挤,少写点废话吧(bushi)
第55章
屋里静得仿佛能听见灰尘飘落的声音。
“……先吃点东西吧。”陈君颢捧起面碗,转身要去厨房,“我去重新煮碗面……”
“为什么不问。”姜乃的声音很轻。
陈君颢脚步停在厨房门口。
“你不是……喜欢我吗?”姜乃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你不好奇吗?”
陈君颢盯着手里那碗坨掉的面,喉结动了动。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把碗轻轻放回桌上,“当”的一声轻响。
“我是不会问的。”他说。
姜乃抬起头,眼尾还泛着未消退的淡红,茫然地看着他。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陈君颢走近两步,“等你想说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一字一句都认真听。”
姜乃盯着他看了很久。
陈君颢也没再说话,安静地迎着他的视线,试图能从那双眼里读出些什么。
却只能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涌。
良久,姜乃默默收回了目光。
“糖。”他突然说。
“嗯?”
“帮我拿包糖。”姜乃慢慢走向沙发坐下,声音轻却清晰,“陪我坐会儿吧。”
放在玄关的那袋手工芝麻糖快没了,陈君颢翻了翻,从袋子里摸出最后一包。
塑封包装拆开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他走到姜乃身边坐下,把糖递过去。
姜乃接过糖,轻声道了句谢。
他把自己蜷成一团,缩进沙发的角落里,小口小口地啃着糖块,安静得像只猫。
陈君颢也跟着缩上沙发,盘起腿,偏头看着他咀嚼的动作,默默咽下心口泛起的酸楚。
“别吃太多,”他轻声提醒,“不然上火,对你嗓子不好。”
姜乃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却没停下。芝麻渣粘在嘴角,他下意识地舔了舔。
陈君颢的手指微动,想伸手去擦,但最后只是攥紧了拳头,指节硌着冷硬的红木椅面,隐隐生疼。
客厅里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只有糖块被咬碎时“咔嚓”的轻响。
“以前……”姜乃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李程都会在我难受的时候陪我吃糖。”
陈君颢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挲。
“小时候,他经常来我家玩,”姜乃看着手里的芝麻糖,“我妈就会做糖给我俩吃……他每次都要打包一大袋子回去……”
陈君颢没说话,只是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肩膀轻轻挨上他。
“那人……”姜乃突然问,“怎么样了?”
陈君颢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谢峰:“不清楚,但应该没事。”他顿了顿,“阿耀他们把人送去医院了。”
“嗯……”姜乃点了点头,“医药费……到时候把账单发我吧……”
“你不用管。”陈君颢声音沉了下来,“这不是你的错。”
姜乃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继续小口啃着糖。糖渣黏在指尖,他轻轻舔过,便没再管了。
沉默悄然蔓延。
“营地的事……”姜乃轻声开口,“电话里……你都听见了吧?”
陈君颢点了点头:“通话一直都没断,”他声音发紧,“直到我赶到为止。”
“是吗。”姜乃垂眼看着手里的糖。
“他……”陈君颢忍不住问,“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姜乃语气平静,“掀了我衣服,摸了把腰。”
陈君颢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这没什么。”姜乃扯了扯嘴角,“只是被人摸了一下而已……我也把他踹飞了。”
陈君颢强压下火气:“……还有呢?”
“捡手机的时候,被他还了一脚。”姜乃轻描淡写地说,“撞到桌脚,磕到了头。”
陈君颢后槽牙咬的生疼。
“然后流了血……然后……”姜乃顿了顿,“然后就记不清了……”
陈君颢沉默着,指节攥得发白。
姜乃捏了块芝麻糖,递给他:“吃吗?”
陈君颢愣了愣,摇摇头,声音隐隐发哑:“你吃。”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姜乃额角的纱布,“还疼吗?”
“不疼了……”姜乃盯着指尖的糖屑出神,“其实我都没太感觉到疼……”他声音越来越轻,把糖块送进嘴里,慢慢嚼着,“眼前都是晕的……什么感觉都没有……也什么都不记得。”
“你一直在打他。”陈君颢说,“人都没声了,你还在捶。”
“是吗……”姜乃扯出个笑,比哭还难看,“那我……还真挺吓人的。”
陈君颢沉默了一会儿:“你当时……想起了什么?”
姜乃嚼糖的动作微微一顿,眼里明显黯淡下去。
陈君颢没再追问,手心里莫名渗出一把汗。
“你……”姜乃声音很轻,“想知道吗?”
“你说,我就听。”陈君颢说,“你不想说,那就不说。”
姜乃垂着眼,没出声。
“但我不想你总憋着,”陈君颢声音忽然软了下来,“我怕你会憋坏自己……就像今天那样。”
“你一定……很不好受。”他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发涩,“我不想看你这么难受。”
姜乃看着手里的糖袋,很轻很轻地笑了笑。
无边的沉默。
陈君颢不确定姜乃会不会继续说下去。
那一定是些很痛苦的事,才会在他身上留下那么深的伤痕,才会被他尘封在心底。
陈君颢不敢去问,也不愿去问。
他怕揭开伤疤的过程太过残忍,更不想姜乃又陷入那种空洞而茫然的痛苦里。
可就这么沉默着,他又觉得胸口发闷,像有什么又钝又重的东西哽在那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其实他也没把握自己能不能接住那些难言的过往。但只要姜乃愿意往外掏,哪怕是玻璃碎片,他也想去一把一把地接着,绝不喊疼。
喜欢一个人,就要接受他的全部。
虽然老土,但陈君颢始终坚信着这一点。
“沙沙——”
姜乃突然攥紧了糖袋,塑料包装发出刺耳的声响。
陈君颢手指一动,胸口跟着发紧。
“我……想起了以前的事。”
姜乃抬起头,声音平淡得仿佛是在说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以前……我爸就是这么揍我的。”
陈君颢微微一怔,不自觉用力咽了口唾沫。
“他不是个人。”姜乃笑着说,“我恨他。”
陈君颢却从那空洞的眼里看不到一丝笑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吃喝嫖赌、家暴、婚外情……”姜乃往后靠了靠,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所有你能想到的烂事,都可以安在这人身上。”
芝麻糖在袋子里被掰碎,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们明明很相爱,我妈都能为了他放弃去香港的机会……”姜乃仰头盯着天花板,“小时候我很喜欢游乐园,他也会经常带我去……”
“可等我再长大些……”他吐了口气,气息微微颤抖着,“他好像就再没怎么回过家了。”
陈君颢看着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喉咙里堵得发涨。
他悄悄挪近,手臂轻舒,轻轻揽过姜乃的肩膀。
“好不容易在家见到一次,都是一身酒气,还逮着我就发火。”姜乃继续说着,“我妈总说他忙,不用管他……”
他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是挺忙的,忙着在外面找小老婆呢。”
陈君颢感觉掌心下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他抬手揉了揉姜乃的头发,轻轻把人往自己肩上带了带。
“我和我妈出柜那晚,我以为他不回来……”姜乃的声音不住发颤,“可他偏偏偷偷回来了,还一直在房门外偷听。”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出去偷情半路发现身上的套用完了。”他浅笑一声,笑声里却带着道轻蔑的哽咽,“多可笑,他甚至不愿意去超市买盒新的,非要回家拿过期的。”
肩头渐渐被温热的液体浸湿,陈君颢不动声色地收紧手臂,把怀里发抖的身体搂得更紧些。
“他还挺好心,”姜乃扯动嘴角,哑着嗓子嗤笑一声,“等我说完了,才踹开房门,”喉结滚动,声音不受控地发颤,“然后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客厅……”
“我只要爬起身,就会被他踹倒。”他突然笑出了声,“我就像个台球,在各种桌腿柜子之间撞来撞去。”
“小乃……”
“他一直骂我,骂我贱,骂我恶心,也骂我妈……”姜乃莫名变得兴奋,“明明喝得舌头都捋不清楚,骂我妈的时候那些脏话吼得比rap都顺溜!”
陈君颢心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更用力地搂紧他。
“他没资格骂我妈!”姜乃突然发狠,咬牙切齿地说着,“我就扑上去咬他的腿,臭死了,跟烂猪肉一样,恶心得我想吐!”
“够了……”
“但我不能松口,不然他就会揍妈妈。”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他一直在踹我,一直踹、一直踹,大概把我全身都踹遍了吧……我就记得特别想吐……后来或许也真吐了,全吐他腿上、裤子上,活该!”
“他甩不掉我,急眼了。”姜乃的声音逐渐变得嘶哑,“又开始踹,拿酒瓶砸我……”
“够了,别说了。”陈君颢声音发颤,“我们不说了……”
“流血了……”姜乃的身体在他怀里颤抖起来,指尖无意识地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好多血……眼睛都看不清了……可我不知道是谁的血……”
陈君颢咬紧牙关,把他整个人都环进怀里,紧紧搂着。
“我妈……我妈把我推进房间……”声音里突然染上哭腔,“她手上……全是血……我好害怕……”
“没事的……没事……”陈君颢轻舒他的后背,低声安抚着,可只言片语间满是苍白无力。
“我不想她出事,我要出去……要出去……可我动不了。”姜乃的呼吸声变得又急又重,仿佛在溺水的边缘挣扎,“房间里好黑……我什么都看不见……连捶门的力气都没有……”
他死死攥住陈君颢的衣襟,“下雨了……雷声炸得我头好疼……浑身都在疼……好多东西碎在了地上,好吵,可还是压不住我妈的叫声……”
“她唱歌明明那么好听!”姜乃极力喘息着,指甲近乎撕扯般拽着衣料,“她应该站在舞台上!而不是……不是——”
他的手指痉挛般抽搐着,像是在奋力够着什么已经破碎的东西。
陈君颢只能把他紧紧圈在怀里,手臂箍得都在隐隐发疼。
姜乃急促的心跳隔着胸膛传来,像只被困住的失控小兽,撞得他胸口发麻。
“好了……”陈君颢低头蹭了蹭他汗湿的鬓发,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小乃……够了……”
怀里的人抓挠片刻,才慢慢软了下来,颤抖渐渐变成细微的抽气,最后变成了痛苦却压抑的呜咽。
陈君颢形容不上来堵在喉头的那股味道。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当真的亲耳听到这些事,还是像被人灌了口混着玻璃碎渣的冰水,尖锐的碎片刺穿食道,一路划到心口,疼得他喘不上气。
愤怒、心疼、无力,太多的情绪搅在一起,在胸口撕开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呜咽声渐渐小了,抽气的幅度也缓缓平息。
怀里的人微微动了动,陈君颢愣了下,低头看着姜乃慢慢地从他怀里退出来。
“……我没事。”姜乃抬手抹了把眼角,扯出个笑,“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陈君颢张了张嘴,又紧紧咬住了牙关。
他根本无法想象姜乃究竟独自经历过多少次,才能这样熟练地收拾起自己的情绪。
姜乃靠回沙发的角落,缩进那一小片阴影里,摸到那包皱巴巴的芝麻糖,又闷声啃了起来。
看着情绪已经平息,可陈君颢还是察觉到了他指尖的轻颤。
“不要道歉。”陈君颢突然说。
姜乃明显愣了愣,抬眼看着他。
陈君颢稍稍往他跟前挪了挪,重新盘腿坐好,膝盖轻轻抵着姜乃的腿。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手给我?”
姜乃盯着他的手迟疑了几秒,还是伸出只手,慢慢放了上去。
陈君颢轻轻握住,拇指无意识地蹭了下他的手背:“我嘴笨,不知道说什么能让你好受一点。”
两个人的手都是湿漉漉的,却谁都没松开。
“我没经历过,所以没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陈君颢看着他,目光沉静,“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一直听,你想说的,我也都会记住。”
他顿了顿,垂下眼,轻轻捏了捏姜乃的指尖,“要是觉得累,不想说了,那我们就不要再想那些事,就这么坐着。”
姜乃抿着唇,看着被轻握的手,没说话。
陈君颢又翻过他的手,双手捧着,拇指揉了揉掌心,抬眼看着他:“饿吗?只吃糖的话胃会难受,要不要我去重新煮碗面?”
姜乃指尖微微动了动:“……不饿。”声音轻得几乎快听不见。
陈君颢没松开手,拇指摩挲过他的虎口,等了一会儿才问:“那……要不要喝点水?或者吃两口龟苓膏?”
姜乃摇了摇头,呼吸隐隐有些乱。
陈君颢吐了口气,伸手捏走那包皱巴巴的芝麻糖,推出一块,递到他嘴边。
姜乃微微一顿,低头叼走了糖块。
陈君颢又推了块糖出来,没着急送到姜乃嘴边,只捏在手里等着。
另一只手仍握着姜乃的手,指尖一点一点按着他的掌心。
“你……”姜乃突然出声,“有个地方和李程好像。”
“嗯?”陈君颢问,“哪里像?”
“喂糖的方式。”姜乃嚼着糖,声音有些含糊,“他以前也这样。”
“以前?”
“嗯。”他点了点头,把糖咽下,“不过被我嫌弃之后就很少这么喂了。”
姜乃的睫毛颤了颤,半晌才浅浅哼笑一声:“他以前……还被那人当做是我男朋友。”
“嗯。”
陈君颢只是应了一声,没追问。
“他老喜欢溜到我家玩……每次玩得太晚就干脆住下……”姜乃无意识地攥紧手指,“结果在那人嘴里,就变成了我见不得人的——”
“别动。”陈君颢突然伸手,指腹轻轻蹭过姜乃的嘴角,“沾到糖渣了。”
姜乃浑身一僵,又缓缓放松下来,抬手抹了抹嘴角。
“已经没了。”陈君颢笑了笑,“被我擦掉了。”
姜乃模糊哼了声谢谢,又垂下眼,没再说话了。
“还要吗?”陈君颢举起手里捏着的糖。
姜乃安静片刻,点了点头。
陈君颢便又和刚才一样,把糖递到他嘴边,等着他。
姜乃低头把糖叼走了。
“那你嫌弃我这么喂你吗?”陈君颢又把糖袋底下的糖推出来,捏在手里等着,柔声问道。
姜乃嚼着糖,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
“那我……”陈君颢把声音又放轻了些,“以后都这么陪你吃糖好不好?”
姜乃没有回应。
陈君颢也不催,只是安静地捏着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的指节。
许久,姜乃才低声吐出几个音节:“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陈君颢微微一怔。
“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姜乃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我性格又闷,又别扭,又不好相处……”他声音越来越低,“也没本事,写的曲子都是些不搭调的垃圾……”
他努力扯了扯嘴角:“他们骂我脑子有病,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多少有点问题。”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可有些东西,一旦被烙在了身上,就怎么洗也洗不掉。就像今天……我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我……”
“停!”陈君颢突然用力攥紧了他的手,“听我说!”
姜乃不由得愣了神,抬眼却撞进他认真的眼神里。
“第一,”陈君颢松开手,转而将手指一根根嵌进他的指缝,收紧,“你刚才说的那一堆,全是放屁。”
姜乃眼睫轻颤。
“第二,”陈君颢用拇指蹭着他的手背,声音沉了下来,“你没错,错的是打你的人,骂你的人,那些瞎了眼没本事的混蛋。”他咬了咬牙,“他们算什么东西。”
“第三,”陈君颢往前凑了凑,捧起两人相扣的双手,抵在自己心口。
“我喜欢你。”他一字一句地说。
姜乃的呼吸明显滞了一下。
“没有理由,也不受任何原因影响。”陈君颢的声音沉稳而坚定,“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的人、你的脾气、你的声音、你的音乐、你的全部。”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深吸一口气,“在我眼里,姜乃就是完美的,就是发着光的,就是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
“你就算……放个屁,我也觉得是香的。”
姜乃愣了好几秒,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你有病吧……”
“是有病。”陈君颢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叫‘喜欢姜乃综合征’,绝症晚期,没得治。”
姜乃笑着,抽噎声闷在喉咙里。
陈君颢轻轻捏了捏姜乃的手指:“我不着急要你现在就信,或者说要你对我有什么回应。”
“我只想要你知道,在难过的时候,彷徨的时候,无措害怕的时候,能多一个选择,”他指了指自己,“选我来陪着你。”
“李程怎么陪的,我学他。”陈君颢说着,浅浅笑了起来,“不过我肯定做得比他好,因为我不光能给你喂糖,还能喂饭、喂汤、喂糖水、喂……”
“那我要胖死了。”姜乃打断了他。
“胖点好。”陈君颢说,“能吃是福。”
姜乃笑了笑:“其实……我后来就没再怎么吃糖了。”
“嗯。”陈君颢轻声应着,“你现在爱吃龟苓膏,还是纯的。”
“我讨厌甜味。”姜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因为总用甜来压着苦,那味道越来越奇怪了……”
“那晚我妈的手被碎酒瓶划了两道大口子,进了手术室。”姜乃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之后就再也拉不了糖了。”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被送到医院的。”他喉结动了动,“可能有人报了警?不知道……我一直缩在房门后,像个鹌鹑。”
“怎么会。”陈君颢轻声说,“你只是累了,在休息。”
姜乃笑了下,没接话。
“李程那货……”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大半夜的翻墙溜出来找我。”声音里带着点鼻音,“到医院的时候整个人灰头土脸的,见到我还摔了个狗吃屎。”
陈君颢也跟着轻轻哼笑一声。
“他就陪我在手术室外等,帮我缴费,喂我吃糖……”姜乃回忆着。
“后来呢?”陈君颢轻声问了句。
“没后来了。”姜乃的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陈君颢的,“后来……高三那年,他们终于离婚了。”
“嗯。”陈君颢点点头,“挺好的。”
“我也觉得。”姜乃松了口气,“没人会揍我妈了。”
陈君颢陪姜乃又安静坐了会儿,那包芝麻糖彻底吃完了。
斜阳余晖洒在阳台上,映得整间屋子都金灿灿的。
“吃完了。”陈君颢等姜乃叼走最后一个糖块,把空袋子折好,“这是最后一包了。”
“袋子里没了?”姜乃问。
“嗯,没了。”陈君颢说,“你在哪买的?我明天买菜顺路再去买点。”
“地铁口过去的华润万家。”姜乃应着,顿了顿,“明天我得回梁叔那报道了。”
“好。”陈君颢点点头,“阿耀替你顶了大半个月的班,整天跟我抱怨。”
姜乃笑了笑:“回头请他吃饭,补偿一下。”
“不用。”陈君颢说,“儿子帮爹看档口,天经地义。”
“那也辛苦了,”姜乃说,“他还要营地菜市场两头跑……”
话没说完,姜乃突然卡住了。
“啊……”
“怎么了?”陈君颢问。
“后天……”姜乃犹豫了一下,“要去和华哥录音。”
陈君颢的眉头明显皱了起来。
“华哥说,”姜乃低声道,“让你带我去。”
“那就去吧。”陈君颢语气平静,“就录这次的合作曲?”
“嗯。”姜乃点点头,“后面可能还会去录别的……”
“知道了。”陈君颢站起身,“饿了吗?想吃什么?去给你煮。”
“你……”姜乃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你今晚留在这……?”
“你想我留下吗?”陈君颢回过头,挑了挑眉看着他。
姜乃抿了抿唇,半天才小声嘟囔了句:“……随便你。”
作者有话说:今天生日,高兴,提早更!(嗨嗨嗨!)
打直球的颢仔谁不爱(欣慰倒下)写得我心花怒放心尖发痒(抹泪)
我知道你在等小乃的回应,但你先别急(搓手)
差不多了,这俩就快在一起了(翻日历)(掐指一算)(碎碎念叨)嗯……待我先回收完一些伏笔(?)(有伏吗?(bushi)(叉掉))
下章周二老时间,本来想加更的但是感觉明天之内肝不完了(×)
去和闺蜜吃大餐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