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妈,”姜乃合上电脑,走到餐桌前坐下,抱着腿缩在椅子上,“我想……去广州。”


    “嗯?”妈妈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出来,“想去旅游吗?”


    “不是,”姜乃伸手帮忙接过,“我是说……毕业后。”


    妈妈给他递筷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姜乃深吸了口气:“毕业后,我想去广州找工作。”


    妈妈沉默片刻,慢慢把筷子放在了他的碗上,拉过椅子坐下了。


    “妈……”姜乃有些慌神,“如果你不想我……”


    “怎么会,”妈妈轻声打断了他,很浅地笑了,“去吧。”


    姜乃声音一下噎了回去。


    “先吃饭,别饿着。”妈妈给他夹了块饺子,“都腊月二十五了,昨晚妈顾着加夜班,没能回来陪你过小年。”


    “没事的,”姜乃也忙夹了块饺子递过去,“妈……”


    “嗯?”妈妈看着他。


    “要是我去广州,”姜乃有些吞吐,“家里只剩下你一个……”


    “傻孩子,”妈妈揉了揉他半长的头发,“妈还没老到要你天天守着的地步。”她低头搅了搅碗里的饺子,热气氤氲上来,模糊了她的表情,“广州啊……挺好的,妈就不跟着去了。”


    筷子“叮当”地磕在碗沿,声音清脆,却带着点怅然。


    “小乃,”妈妈又夹了只饺子过来,却不小心戳破了外皮,“你……一定能做你想做的事。”


    “……嗯。”姜乃咬下饺子,肉汁迸开,沾在嘴角,弄脏了鬓发。


    “妈一个人没关系,”妈妈呼了口气,轻颤的尾音仿佛是姜乃的错觉,“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留下遗憾。”


    “嗯。”姜乃点点头,慢慢嚼着。


    没能完全擀开的面皮有点厚,但面香裹着肉香,久久在口腔里萦绕。


    “当。”


    一个玻璃杯突然搁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声音不大,但还是吓了姜乃一激灵。


    “帅哥,您的冻奶茶。”小姑娘冲他笑笑,“没加糖哦,可能会比较苦。”她指了指边上的一个小纸包,“糖包给您放边上了,可以自己看着加。”


    “啊?哦好,”姜乃忙点点头,“谢谢。”


    小姑娘把奶茶推到他跟前就走开了,姜乃看着她走回出餐口,视线不自觉跟着往出餐口里瞟。


    没什么变化,依旧只能影影绰绰看到里面人影晃动,陈君颢的声音偶尔伴着锅铲的碰撞声传出来。


    姜乃呼了口气,视线回到手机上的日历。


    那个红圈标记的“ddl”格外惹眼,往下数几格,底下标着的小字就变成了“北方小年”、“南方小年”、“廿五”。


    再下一行,就是“除夕”、“春节”。


    时间过得太快,他没都多少实感,原来这么快就又要过年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都还在因为毕业论文和实习焦头烂额,还有……准备来广州的事。


    姜乃叹了口气,忙把页面切到12306,果不其然,清一色的“候补”。


    这半个月来光顾着折腾曲子赶截稿,完全忘了还要买票回家。


    他郁闷挠挠头,端起奶茶喝了一口。


    “……唔?”


    姜乃一愣,看了眼手里像个大号啤酒杯造型的奶茶杯子,轻轻咂了咂嘴。


    茶味浓郁,确实挺苦的,还有些涩嘴,但感觉整个口腔鼻腔都被茶香和奶香充盈了,又香又滑,意外的可口。杯底还沉着点没完全化开的奶丝,一看就是纯手工现调的。


    他又抿了两口,仔细品味了一下,心里默默给打了个五星好评。


    如果这杯奶茶是陈君颢调的,他给打五十颗星。


    杯子还没放下,手机又震了震。


    李程发了条语音来,手机还连着耳机,姜乃懒得戴,就直接点了语音转文字-


    我赌五毛你丫绝对忘记买票了,然后现在一看高铁票全场候补两眼一黑终于死了哈哈哈哈!


    “靠……”姜乃被这精准“预言”气笑了,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


    所以您是来拯救我的吗?


    李程几乎秒回:-


    我是来嘲笑你的。


    姜乃默默在心里给李程竖了个中指,又切回12306盘算。


    从除夕夜往前翻五天,全是灰扑扑的一串“候补”。他咬咬牙,把所有车次的候补都点上了,这种时候也只能听天由命,祈祷自己欧气附体能补到个二等座。


    补个无座也行,大不了高铁站他个八小时也能给站回去。


    犹豫了一下,他也去查了眼航班。


    情况并不比高铁好多少,还有点余票的不是翻倍价格的红眼航班,就是贵上天的头等舱。


    这下可真是两眼一黑,终于死了。


    姜乃揉了揉太阳穴,给李程回了个“微笑”大黄豆-


    所以票买上了吗?什么时候回?


    李程很快又来了条消息-


    还没有,等候补。


    姜乃回完消息抬眼往出餐口瞥了眼,又有份餐食被端了上来,那只大手依旧一晃而过。


    他托着脑袋,看着服务生小姑娘端着餐盘走向了隔壁桌,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声。


    陈君颢你锅铲就不能抡快点嘛。


    我饿了。


    “我叼柒嗨!死嘢老张头你咩鬼意思?!”


    突然一声突兀而拔高的争吵声,像炸开的油锅,猛地从斜对角泼过来,瞬间盖过了茶餐厅里原本嗡嗡的低语和碗筷碰撞声。


    姜乃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坐在靠里位置的一个穿着发白的工装夹克,头发稀疏的胖大叔猛地站了起来,手里握着个酒瓶,洒出来的酒水泼湿了前襟,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坐在他斜对角的一个瘦大叔。


    “咩叫我‘食懵你’!我当年落车间落得比你少咩?!”胖大叔吼。


    瘦大叔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梗着脖子,手指头都要怼到胖大叔脸上:“我食懵?!你冇唔记得当年车间评先进,系边个同你讲好嘢!宜家你个仔揾到份好工,就睇唔起我哋班老嘢?退休金多两旧水就你最巴闭?我话你就系忘本!”


    “我忘本?!”胖大叔气得直抖,唾沫星子横飞,“我忘本就唔会当年帮你顶雷!搞到宜家把鬼!退休金?我呸!两旧水买盐都唔够咸啊!你至叻!就你识翻旧账!我嗰仔巴闭关你叉事!”


    “我丢你!”瘦大叔撸起袖子就要抓胖大叔的酒瓶,俩人隔着餐桌扭在一起。


    同桌的另外几个大叔被他俩的阵仗唬得慌了神,忙七手八脚地拉着两人。


    “李哥!李哥冷静!”


    “老张你都少讲两句啦……”


    “为啖气,不值得啊!”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劝架的、发火的、拉架的,吵嚷声,椅子掀倒声,乱七八糟的嘈成一片。


    周围几桌客人纷纷侧目,有的皱紧眉头,有的干脆挪了桌子坐远了些。


    服务生小姑娘有些手足无措,想上去拉架,但又不敢靠近,犹豫片刻,转身钻进了后厨。


    有酒瓶被撞倒,“啪嚓”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姜乃身子不自觉一颤,手指下意识攥紧了奶茶杯,往角落里缩了缩。


    不太清楚这群大叔怎么好好喝着酒,突然就吵起来了,虽然隔着点距离,但那些浓重的酒气裹着混乱的脏词,混在饭菜香里,像是发酵发臭的烂粥,捂得他胃里有些反酸。


    手机又震了震,还没等他拿起来看,突然有个人影晃了过来。


    “当。”


    餐盘搁在桌上,香气扑面而来。


    “您的A餐,叉烧滑蛋饭。”


    姜乃猛地抬起头,正对上陈君颢带笑的眼睛。


    “哥?”


    陈君颢冲他眨眨眼,端着手里另一份干炒牛河,径直就朝着那张快要闹散架的大方桌走了过去。


    战况剑拔弩张,眼看着桌上的饭菜也要被两位大叔撞撒在地上。


    “张叔,李叔。”陈君颢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温和,却奇异地穿透了那片混乱的嘈杂。


    他稳稳把牛河放在桌子中间的空位,又顺手把桌沿摇摇欲坠的两碟菜往里推了推,丝毫不受边上拉拉扯扯的大叔们影响,动作流畅得就像他只是单纯来上个菜。


    “牛河要趁热吃。”


    话音刚落,互相揪着领口的胖瘦俩大叔都顿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陈君颢嘴角挂着抹浅笑,眼神温和却不失晚辈对长辈的敬意。


    “李叔,”他放缓声调,看着胖大叔发红的眼睛,“我有听我阿婆讲过,你当年喺厂度拿过先进标兵,成个车间大家都最信服你。为咗两句口角,发咁大火气,对身体唔好啊。”


    几句话轻飘飘的,没多少分量,却像几滴恰到好处的凉水,浇在胖大叔身上烧得正旺的怒火上。


    听到“先进标兵”四个字,胖大叔的表情悄悄有了变化,梗得通红的脖子肉眼可见地褪去了过分的血色,紧紧攥着酒瓶的手也渐渐松了些力道。


    陈君颢顺势扶着他坐下,不动声色地把那只酒瓶轻轻按回桌面。


    “张叔,”他又看向瘦大叔,“我记得阿婆话你最识煲凉茶,每次都带到车间同班工友分,李叔仲话过你手势好添。”


    瘦大叔看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撇着嘴慢吞吞地坐下了。


    陈君颢拿过酒,给几位长辈都满上:“都系做咗几十年嘅老友记,有咩唔啱倾唔掂?”他举起酒杯,“嚟,先饮杯顺下条气!”


    “饮杯饮杯!”其他几个大叔都纷纷附和,见胖瘦两人没动,还偷偷用胳膊肘捅了捅。


    陈君颢先一步仰头一饮而尽。胖瘦俩大叔目光复杂地碰了一下,终究还是端起酒杯,闷头干了。


    “唉……”酒杯“当”地砸在桌上,瘦大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带着浓重酒气和疲惫,“仲唔系因为个仔唔争气,宜家个大环境又唔好,我愁啊!”


    “你以为我就好过咩,”胖大叔也抹了把脸,声音闷闷的,“个仔话过年要带女朋友返嚟,就快结婚喇佢哋,但系啲楼啊车啊忽忽都使钱,我同我老婆两个退咗休嘅老阴公,力不从心啊!”


    几个大叔抱头诉苦,桌上那股子要拼命的戾气一下变得有些凝重,陈君颢不明显地皱了皱眉,给他们又斟满酒,思考着要怎么开口缓和气氛,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


    “颢仔,得啦,等我嚟,”黄叔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接过他手里的酒瓶,低声说,“你先去食饭。”


    “但系……”


    黄叔摆摆手,往出餐口那边指了指。


    阿敏正端着个餐盘,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们。


    “去喇,”黄叔推了他一把,“呢边我搞定,你同阿敏先食饭。”


    陈君颢犹豫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侧身让开位置。


    黄叔立刻拉过把椅子坐下,扯着嗓子就喊:“诶呀老张头,你都算好嘅啦!你系唔知我当年从香港返嚟……”


    老江湖一张嘴就停不下来,几句话的功夫就让桌上的苦闷气氛轻松不少。


    陈君颢走到阿敏跟前,接过她手里的餐盘:“现在还有单子吗?”


    “暂时没有了,”阿敏摇摇头,“外卖也是等小哥来取餐,晚点也没新单子的话,你也差不多可以下班了。”


    “好,”陈君颢说,“那我先吃饭,有事再叫我。”


    “嗯……”阿敏揪着围裙,欲言又止,“那个……你要不……”


    陈君颢朝角落抬了抬下巴,扬起个笑:“我有人陪了。”


    阿敏顺着看过去,愣了一下,有些失落地点下头:“哦……好吧。”


    姜乃看着陈君颢端着餐盘走过来,拉过椅子,一屁股挨着他坐下。


    酒气裹着油烟味,不觉得难闻,反而还有点像刚新鲜出炉的豉油皇炒面,挺香的。


    “怎么突然过来了?”陈君颢把员工餐里的鸡腿夹到姜乃饭上,“也不告诉我一声。”


    “突击检查,”姜乃咬着筷子说,“看你有没有偷懒。”


    陈君颢笑了笑,在桌下轻轻蹭了蹭姜乃的小腿:“那……老婆大人的检查结果如何?”


    姜乃瞪他一眼,余光扫过收拾隔壁桌的阿敏:“那小姑娘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嗯?”陈君颢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哦,阿敏啊,她是黄叔的女儿。”


    姜乃眯起眼睛盯着他。


    “我对她没想法。”陈君颢立马表态。


    “但人家对你有想法。”姜乃踢开他不老实的脚。


    陈君颢被踢开也不恼,嘿嘿笑着凑近了些:“宝贝吃醋了?”


    姜乃瞥他一眼,夹了块叉烧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叉烧蜜汁的甜香裹着焦边,甜而不腻,味道不错。


    “……嗯。”


    含糊不清的一声,很快就被大叔们重新高涨的说笑声淹没。


    但陈君颢还是听见了,眼睛一下亮起来。


    “小乃……”


    “干嘛?”姜乃头也不抬。


    “有点想亲你,”陈君颢压低声音,手悄悄在桌底下勾住姜乃的小指,“怎么办?”


    姜乃指尖缩了缩,没躲开,只瞪他:“好好吃饭。”


    陈君颢眼巴巴地看着他。


    也是拿他这幅老实巴交人畜无害的模样没辙,姜乃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回家再亲。”


    “好。”陈君颢顿时喜笑颜开,又给姜乃夹去几条翠绿油亮的菜叶子,“怎样?这里的饭好吃吗?”


    “嗯,”姜乃点点头,闷头扒了口饭,“还行。”


    陈君颢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捏了捏他后颈:“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姜乃愣了一下,小声说:“……没有。”


    不至于被吓到,但那些碎裂声和嘈杂,像一根细针,冷不丁就扎进了心底溃疡的角落,让他条件反射地绷紧了神经。


    好在陈君颢比那些讨厌的记忆来得快。


    陈君颢拖着椅子坐近了些,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后颈上慢慢揉着,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揉散那点不自觉的僵硬。


    “那几个阿叔都是黄叔这的熟客,以前都是药厂的老工友,退休后就常来这里聚。”


    姜乃含糊“嗯”了一声,往他那边歪了歪头,示意自己在听。


    “其实他们都是很好的人,”陈君颢轻声说,“就是退休金的事闹心,儿女又都不在身边……偶尔喝多了爱较真,平时都还会给我糖吃呢。”


    姜乃浅浅笑了笑:“把你当小孩么?”


    “是啊,”陈君颢也笑,“他们见到我在这帮工还挺惊讶的,小时候跟着阿婆去厂里玩的小屁孩,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姜乃夹了块裹着滑蛋的叉烧,递到陈君颢嘴边。


    陈君颢就着他筷子一口叼走,嚼了两下,微微皱了皱眉:“……咸了。”


    “有吗?”姜乃疑惑地又尝了块,“我觉得刚好啊。”


    “蛋咸了,”陈君颢咂咂嘴,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下次打蛋的时候盐得再少放三分一……”


    姜乃闻言挑眉:“我这份是你做的?”


    “嗯哼。”陈君颢得意一笑,“居然没尝出来?”


    “叉烧不是你做的,”姜乃夹了口滑蛋嚼了嚼,“菜是你现炒的,蛋比你平时在家做的老了一点。”


    “聪明!”陈君颢笑着奖励了姜乃一块鸡翅,指了指桌面,“你手机一直在震,不用管吗?”


    “嗯?”姜乃拿起手机看了眼,刚解锁就是满屏的“你不理我我要闹了”的猫猫表情包。


    他无语地往上翻了翻,最上面是一条在大叔吵架时他没来得及看的消息-


    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指尖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陈君颢凑过来,“怎么全是表情包刷屏。”


    “李程发神经,”姜乃往下划拉,“聊着聊着没回了他就闹。”


    “你们聊啥呢?”陈君颢低头扒了口饭。


    “回家的事。”姜乃说着,在屏幕上敲了行字-


    吃饭呢,一会儿再说。


    “嗯?”陈君颢抬起头,“回家?”


    “过年啊。”姜乃咬着筷子,“下周末都过小年了。”


    陈君颢突然瞪大眼睛,着急忙慌扒拉出手机一看:“卧槽!”


    作者有话说:明天继续!


    翻译汇总!


    ——————


    胖大叔:WCNMB!老张头你他妈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脑子不清晰”?我当年在车间干得比你少吗?!


    瘦大叔:难道是我不清醒吗?你别不记得当年车间评先进,是谁帮你说好话!现在你儿子找了份好工作,就看不上我们这帮老家伙了?退休金多两百块就你最厉害?我说你就是忘本!


    胖大叔:我忘本?!我忘本当年就不会帮你顶雷!搞到现在这么惨!退休金?我呸!两百块买包盐都不够咸啊!你最牛逼!就你会翻旧账!我儿子牛逼关你屁事!


    瘦大叔:我草你!


    颢:张叔,李叔。牛河要趁热吃。


    颢:李叔,我有听阿婆说过,你当年在厂里拿过先进标兵,整个车间大家都最信服你。为了两句口角,发这么大火,对身体不好啊。


    颢:张叔,我记得阿婆说你最会煲凉茶,每次都会带到车间里更工友们分,李叔还赞过你手艺厉害呢。


    颢:都是做了几十年的老朋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来,先喝一杯顺顺气!


    大叔:干杯干杯!


    瘦大叔:还不是因为我儿子不争气,现在的大环境又不好,我愁啊!


    胖大叔:你以为我就好过吗,我儿子才说过年要带女朋友回来,都快结婚了他俩,但是房啊车的,哪个不要钱,我和我老婆两个退了休的老骨头,力不从心啊!


    黄叔:颢仔,行了,我来吧。你先去吃饭。


    颢:可是……


    黄叔:去吧,这边我来搞定,你和阿敏先吃饭。


    黄叔:诶呀老张头,你都算好的啦!你是不知道我当年从香港回来那会儿……


    ——————


    以上!


    第92章


    姜乃被他这动静吓的差点噎着:“你干嘛!”


    “怎么下周五就年廿五了?!”陈君颢把筷子一扔,抱着手机像是见了鬼,“我还以为还有大半个月呢!”


    他瞪着手机看了几秒,又突然换上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挠起头,“完了完了……”


    姜乃茫然看着他:“怎么了?”


    “我妈要是知道了能杀了我,”陈君颢哭丧着脸掰手指,“我年货没买,年花年桔也没买,还要找个良辰吉日跟我阿婆开油锅炸煎堆炸油角炸蛋散,然后回家帮忙打扫卫生贴挥春……啊啊啊光顾着帮工了,这个月房租我还没收!账也没算完!要完球了啊——!”


    姜乃看着他怨声载道的抓狂样儿,忍不住小小地“噗”了一声。


    “笑什么!”陈君颢委屈巴巴地瞪他,“你也要的。”


    “我要什么?”姜乃一脸莫名其妙。


    陈君颢又掰着指头数:“年货年花年桔年……”


    “停停停!”姜乃连忙打断,“我下周末可能就回老家了。”


    陈君颢愣了几秒,本来就满脸忧愁,这下直接整个人都蔫巴了。


    姜乃看他这样,犹豫着又补了一句:“不过也可能……会晚两天再走?”


    陈君颢盯着碗里的饭粒,突然“唉”了一声,脑门重重磕在桌沿。


    “你干嘛?”姜乃戳了戳他鼓起的腮帮。


    “你怎么突然就要回家了……”陈君颢拖着长调,一脸失落。


    “过年了啊,”姜乃有点哭笑不得,“我要回家看看我妈,都大半年没回去了。”


    陈君颢沉默片刻,闷闷“嗯”了一声,支起身子扒拉两口饭,嚼得没滋没味的。


    “你……”他筷子停了停,微微皱起眉,“车票买了吗?”


    “算……买了吧。”姜乃含糊道,“都候补呢,只能等了。”


    “那要是补不到票怎么办?”陈君颢抬起头。


    他眼里发沉,带着明晃晃的不舍,但说这句话的时候又像是压抑着一缕几不可察的期待。


    姜乃愣了一下,无意识地咬了咬筷子尖。


    “买机票吧,就算死贵也得咬牙买,”他声音轻下来,“我……不能不回去。”


    陈君颢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低落的情绪相当明显,嘴角垮得都能挂上酱油瓶。


    “我又不是不回来。”姜乃夹了块叉烧放进他碗里。


    “那……什么时候回来?”陈君颢小声问。


    姜乃想了想:“拜完年吧?”


    “拜完年?!”陈君颢猛地抬起头,嘴一噘,眼看着都快哭了,“那不都得大半个月不能见了嘛!”


    “哪有这么夸张……”姜乃捏捏他脸颊,“顶多个把星期。再说了,你家不也要拜年么?”


    一提这个,陈君颢脸更垮了:“当然要拜啊。”


    他又掰起指头数,“年初一要先去拜神,然后初二他们来我家,初三开始轮五舅公、六姨婆、七姨婆、八舅公……轮完阿婆的轮阿公的,亲戚轮完了还有我妈的姐妹团和同学会,我爸那边也有一帮子人……”他越说脸越皱,“我靠,光吃席都得胖个二十斤!”


    姜乃听得一愣一愣的,想起陈君怡给他看过的那张挤满人的超大全家福,有点同情地抬手揉了揉陈君颢脑袋。


    “小乃——”陈君颢蹭着他掌心,“我跟你回家好不好?”


    姜乃手一顿:“跟我回?”


    “嗯!”陈君颢点头,黏糊糊地凑过来要搂他腰,“我不想见那一大帮子乱七八糟的,就想跟你呆一块……”


    “喂!”姜乃赶紧推他,“外边呢!你黄叔也在呢!”


    “哦……”陈君颢灰溜溜地坐回去。


    “你跟我回……”姜乃犹豫着,“阿姨能让吗?”


    “不让。”陈君颢认命般叹了口气,“因为我是我这辈最大的,还得负责拜神上香,跑不了。”


    “那你还说……”姜乃瞥他一眼,忍不住又揉了揉他脑袋权当安抚,“其实我老家……也没啥有意思的,”他放轻声音,“也就除夕那晚,吃点饺子,放点鞭炮,看看春晚,能热闹那么一小会儿。”


    “李程呢?”陈君颢问。


    “年初一会去他们家吃个饭。”姜乃说,“之后可能跟我妈去见见她的几个老姐妹,拿点红包,然后没了。”


    陈君颢没接话。


    “挺无聊的吧。”姜乃扯了下嘴角,“所以往年我妈都会趁这时候回厂里加班,三倍工资呢,能多挣一点是一点。我也就在家睡睡觉、看看书,如果李程有空就跟他去看两场电影,然后就过完年了。”


    陈君颢沉默听着,手搭上姜乃后颈,轻轻捏了捏。


    “还有点……羡慕你呢。”姜乃声音低了下去,吃了两口饭,慢慢嚼着,“毕竟人多,热闹,挺好的。”


    陈君颢沉思片刻,忽然开口:“票……是不是还没补到?”


    “啊?”姜乃愣了愣,点下头,“怎么了。”


    “给华哥的曲子,”陈君颢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是不是也差不多了?”


    “今晚回去弄完效果就……”姜乃被他盯得有点懵。


    “哟西!”陈君颢猛地坐直了,一把抓过姜乃手机,“你候补票设的哪天?”


    “除夕前五天全挂了……”


    “改!”陈君颢手指戳得飞快,“挂到年廿八!”


    姜乃赶紧按住他的手:“你干嘛!”


    “笨!”陈君颢反扣住他手腕,“年廿八到除夕,最后三天票最难抢,候补成功率最高。”他凑近压低声音,“而且你晚两天走,我也能……”


    “颢仔!”话没说完,一个洪亮的大嗓门猛地在他俩背后炸开。


    黄叔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桌边,笑得见牙不见眼,目光在姜乃脸上好奇地转:“诶!你就系颢仔个friend啊?好似喺边见过你喔。”


    姜乃被这一嗓子吓得一激灵,差点被口水呛着,忙咳了两声坐直了:“呃……黄叔好。”


    “哦!不会讲白话啊?”黄叔立刻切换成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热情打起招呼,“你好你好!我是这里的老板!吃得怎么样?味道还行吧?”


    “嗯,”姜乃赶紧点点头,“挺好吃的。”


    “那肯定好吃,”陈君颢得意扬了扬下巴,“也不看是谁炒的。”


    黄叔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陈君颢的肩膀:“系啦系啦,你最叻仔啦!”转头又对姜乃说,“后生仔,你是不知道,颢仔这手势啊,还真有我当年在香港时候的风采,以后自己出来开店都冇问题啊!”


    “黄叔你别开玩笑了。”陈君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开什么玩笑,”黄叔正色道,“说你有本事就要承认,大大方方的,你说是不!”


    突然被黄叔的眼神点了个名,姜乃愣了下,也笑着点点头,悄悄在桌底下捏了捏陈君颢的手。


    陈君颢指尖灵活一挑,一握,十指紧扣。


    “行了行了,不打扰你们后生仔吃饭,好吃的话就多吃点,”黄叔笑着招呼道,“够吃吗?要不我进去再给你俩打份牛杂?”


    “够了够了,”姜乃忙摆摆手,“谢谢黄叔。”


    黄叔冲他俩笑笑,转身钻进了后厨。


    姜乃刚舒了口气,陈君颢突然凑过来:“你数三下。”


    “什么数三下?”姜乃一脸懵,“三二一?”


    话音刚落,黄叔又从后厨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手里还多了个大纸碗。


    “来!”他把碗往桌上一搁,“算我请你们的,别客气!”


    满满当当的一份牛杂,酱香味十足,多到都快要溢出来。


    “多谢黄叔!”陈君颢笑着喊,朝姜乃得意眨眨眼。


    “食完就收工啦!”黄叔拍拍他肩膀,“今日辛苦你啦。”


    等把叉烧饭、牛杂、大鸡腿和大鸡翅都扫荡干净,姜乃都撑得快走不动道了。


    步行街这片的商铺也陆续打烊,热闹的人流纷纷散去,只剩下挂在树梢的红灯笼还在夜风里摇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走不动了?”陈君颢笑着轻拢过他的腰,“要不我背你回去?”


    “你少来。”姜乃拍开他手,忍不住打了个饱嗝,“还不是因为你,非要我把最后那块萝卜给吃了……”


    陈君颢嘿嘿笑着,牵着他的手慢慢走着:“前面那段是不是封路了?”


    “嗯,”姜乃说,“我来的时候就封上了,要打车的话得绕到步行街后面。”


    “这么早?”陈君颢有些纳闷,“往年不都过小年了才封么……”


    “封路干嘛?”姜乃问。


    “花市啊,”陈君颢比划着,“从这边,一直绕——绕绕,绕到后面教育路,都是往年弄花市的地盘。”


    见姜乃一脸茫然,他笑着捏捏姜乃手指:“花市廿六廿七才开,正好在你回家前能带你去逛逛。”


    姜乃眨眨眼:“所以你让我晚几天走……”


    “嗯。”陈君颢声音轻下来,“想再……多陪你几天。”他顿了顿,“过年嘛,得热闹。不过我家那种热闹就算了,人太多了,闹得头疼。”


    姜乃看他皱着脸吐舌头,忍不住笑:“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


    “你去体验一下就知道有多折磨人了。”陈君颢叹了口气,“我宁愿在黄叔这帮工,也不想去应付那帮亲戚。特别是我那堆表弟表妹的,一块呱哇乱叫起来,我的妈呀!”


    他打了个哆嗦,在手臂上使劲搓了两把,“真别搞,光一个陈君怡都够我受的了。”


    姜乃被他逗得直乐,笑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在黄叔这……开心吗?”


    “开心,”陈君颢认真点头,“虽然有点累……”


    “但很踏实。”姜乃接上话,“对吧?”


    陈君颢愣了一下,畅然笑了。


    “你今天,”姜乃顿了顿,“挺帅的。”


    “哪帅了?”陈君颢歪过脑袋往他肩上一靠。


    “给那几个大叔劝架的时候,”姜乃揉了揉颈窝里的脑袋,轻声说,“帅。”


    “是么,”陈君颢笑笑,“我还怕你说我太圆滑呢。”


    “圆滑又不是什么坏事,”姜乃戳了戳他脸颊,“说明你懂变通,擅长跟人打交道,多好。”


    “嗯。”陈君颢牵起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不过我就帮黄叔到年前,年后他原来的帮厨就回来了。”


    “那你怎么办?”姜乃问。


    “不怎么办啊,”陈君颢耸耸肩,“继续收租呗,或者……”


    “或者什么?”


    陈君颢想了想,神秘兮兮地咧嘴一笑:“秘密。”


    没等姜乃反应,他突然拉着姜乃闪进了路边的一条小巷。


    “喂!去哪——”姜乃一个踉跄,下一秒就撞进一个带着点模糊酒气,混杂着厨房油烟味的怀里。


    “哥?”姜乃仰头看他。


    “今晚是不是……又要熬夜弄曲子?”陈君颢的声音扑在耳侧。


    “……嗯。”姜乃点点头,“还差一点,要尽快弄完发给大龙哥混音……”


    话还没说完,腰上突然一紧,被陈君颢搂得更贴近了。


    “你干嘛!”姜乃压低声音,忙抵在他胸前,“还在外边呢!”


    “这里黑,没人看见的,”陈君颢低头凑近,“我的亲亲呢?”


    “什么亲亲?”姜乃装傻。


    陈君颢立刻垮下脸,噘着嘴就要亲上来


    “等……!”姜乃一把捂住他的嘴,“你身上全是味儿!”


    “什么味?”陈君颢亲了亲他手心,抬手闻了闻衣袖,顿时委屈巴巴,“你嫌弃我了吗?”


    “不是……”姜乃无奈,“就是有点……像炒面。”


    “那来个炒面味的亲亲。”陈君颢笑着,牵过他的手环上自己脖子,“快点,亲完就带你回家写曲子。”


    “你还威胁上了是吧?”姜乃挑眉,好笑地凑过去,在他嘴角轻轻啄了一口,“好了。”


    陈君颢一脸不满地噘着嘴盯他。


    “还想怎样?”


    “你说呢。”陈君颢眯起眼,“不然我现在就在这喊‘姜乃不给我亲亲’。”


    “你敢!”姜乃耳根一烫,手忙脚乱又要捂他嘴。


    陈君颢趁机把人往怀里一带,低头结结实实地亲了上去。


    吻里带着厨房里柴米油盐的温暖味道,像是刚出锅的豉油皇炒面配着温热的米酒,明明已经吃饱了,却还是让人忍不住想尝上一口,再来一口。


    “唔……”


    姜乃被亲得浑身发软,陈君颢却变本加厉,一手托住他的屁股把人抱起来,另一只手扣住他后脑勺,毫不客气地加深这个吻。


    等晕晕乎乎回到家,陈君颢又把人按在玄关里亲了个够。


    照片墙被蹭得歪向一边,外套和鞋子乱七八糟撇在地上,玄关柜上的八音盒也被撞得转了个方向。


    “曲子……”


    姜乃迷迷糊糊地想起来兜里的U盘,想起华哥的截稿提醒,可下一秒就被身上的恶犬撞得思绪溃散。


    最后只能晕乎乎地窝在陈君颢怀里,一觉睡到天明。


    作者有话说:黄叔打招呼那句说的是:颢仔!诶!你就是颢仔的朋友啊?好像有在哪见过你喔。


    日常暂告一段落,我要开始冲刺了!(呐喊)


    下章后晚同一时间(鞠躬)


    第93章


    “真是太可恶了!”李程在屏幕里咆哮,“你居然!沉溺于美色和欲望!把我、整整、晾在、边上、一!整!晚!!”


    “那真的只是意外……”姜乃无奈扶额,“你已经念叨了一个礼拜了,放过我吧李大爷。”


    “放不过!”李程嚷嚷,“等你回来了我还要再闹你一整年!”


    姜乃有些无言以对,只能把手机支回支架上,任由李程在屏幕里疯狂输出,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到电脑的工程上。


    华哥帮他把曲子投上去了,安洛那边的bga也弄得飞快,像是年末冲完业绩好赶着下班放假,刚过完小年,成品就发来了。


    文件还躺在网盘上,下载龟速。姜乃一边盯着进度条,一边在李程的炮轰下捣鼓新曲子。


    年廿六,难得的周末。其实可以给自己放个假,好养足精神准备年前最后几天的工作。


    但这是姜乃的习惯,因为他生日总卡在过年前后,而他要给自己准备一张庆生的专辑。


    不一定会发上平台,就算发了也不会有多少人听,但从他开始自己写曲那年就一直这么干,每年弄个三五首,雷打不动。


    就像是个仪式,或者是给自己交的一份年终总结,看看自己这一年来有没有进步,顺便当成礼物送给自己。


    “你果然没在听我说!”李程气急败坏的一嗓子,“信不信我不给你准备礼物了!”


    “不信。”姜乃头也没抬,“因为你对我可好了。”


    李程顿时被他噎了声,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声“靠”。


    “你就说是不是吧。”姜乃笑笑。


    “是是是!”李程叹了口气,“谁让我家小乃宝贝这——么可爱!”


    姜乃愣了一下,忍不住也“靠”了一声。


    “靠什么靠!不准靠!”李程理直气壮,“现在只有我能靠!因为你欺负我!”


    “我又干嘛了?”姜乃一脸无奈。


    “你为了男人把我晾在边上一整晚!”李程说。


    姜乃拿下手机,手指悬在挂断键上。


    “喂!”李程忙说,“你居然想挂我电话!”


    “我要写曲,”姜乃说,“再没个正屁放我就挂了。”


    “嘿你这人!”李程骂骂咧咧完,又换上讨饶的笑,“错了错了,有屁放有屁放,你票补上了没?这都一个礼拜了。”


    “没呢,”姜乃切屏点开12306,“要是一直补不到我就飞回去,昨晚抢到张机票。”


    “贵吗?”李程问。


    “贵死了。”姜乃撇嘴,“年三十一大早七点半的机票都要两……”


    “两多少?”


    姜乃盯着屏幕上新冒出来的消息红点,瞪大了眼睛:“……程儿。”


    “干嘛了?”李程也跟着瞪眼。


    “我补到票了。”


    年廿九晚上八点的……动车,要坐十八个小时。


    姜乃愣了会儿神,长出一口气,默默把机票给退了。


    “真补到了?!”李程比他还兴奋,“我靠!欧气爆棚啊我的乃!什么时候的票?几点到?我去接你啊!”


    “年三十下午两点半到,”姜乃说,“在老站下。”


    “老站?”李程愣了下,“坐动车啊?”


    “嗯。”姜乃把补票成功的消息截了个图,发给了妈妈,“十八个小时。”


    “我靠!”李程瞪圆了眼,“硬座还是硬卧,你铁腚啊我靠!”


    “软卧。”姜乃说,“我又不傻。”


    李程眨眨眼:“那不贵死?”


    “至少比机票便宜。”姜乃看着妈妈回复的“好”字,浅浅地笑了。


    李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挂了电话,屋里一下安静不少,姜乃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


    要写曲子,但脑袋发空,写出来的旋律前后不搭调,见网盘的进度条拉满了,就干脆关了工程,看起安洛她们工作室弄的bga。


    做得挺高级,色调和画面设计都挺贴他曲子的氛围的,那种在暮雨中漫步的黏黏糊糊的感觉。


    小提琴响起时,他又下意识地缩起身子,把自己抱成一团。


    陈君颢这一周忙得脚不沾地。


    先是花了三天时间把房租和报账都理清楚,接着每天饭点准时去黄叔那帮工。小年那天回了趟家,跟着阿婆开油锅,晚上拎了两大袋子的蛋散油角回来。


    姜乃头一回吃这些广东过年限定款小零食,闻着挺香,但只吃了一口,差点没被满嘴的油和里头的花生白糖腻死。


    “好甜……”他说。


    “就是要甜,”陈君颢笑着说,“这叫‘金堆碌碌,金银满屋’,好意头。”


    姜乃吐了口气,把bga的进度条拉回去,又重头看了一遍。


    听华哥说,这张数字专辑会在年三十上线,到时候这个bga也会挂上联合投稿一块发。


    说是自己给自己弄过专辑,但像这样正儿八经的全平台发布,他还是头一回。


    那些企划、宣发、封设,杂七杂八的事,不太清楚背后到底有多少个人在运作,但看着就比他自己给自己瞎糊弄生日专的要专业多得多得多。


    有点小紧张,或者说是不好意思,毕竟对比参与这张专辑制作的其他人,无论是曲师还是幕后团队,他都只是个误打误撞混进来的小透明,居然还能占个位置。


    不被人喷都万事大吉了。


    小提琴缓缓流淌,姜乃把脸往膝盖里埋了埋。


    等这首曲子发布,陈君颢肯定会去听。


    倒也不是真不想让他听,就像华哥说的,这首曲子本就是为他所写。


    恋爱中的人脑子就像一锅煮沸的糖浆,每天奇奇怪怪的想法和念头都像黏腻的气泡,沸腾了要冒出来,有的人会把这些泡泡写成诗,有的人会画成画。


    而他只是把这些念头都揉成音符写进曲子里了而已。


    但心里还是免不了会发虚,毕竟用了陈君颢不喜欢的小提琴,还模仿着他的演奏习惯。


    算是一个莽撞的惊喜,已经准备好了,才后知后觉地担心。


    不想让陈君颢听了觉得冒犯……之类的。


    电子锁猝然“滴滴”响起,姜乃一愣,慌里慌张地把bga叉掉了。


    没等他装模作样地点开工程,门口“嗙”的一声巨响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小乃——”


    “诶!来了来了!”姜乃手忙脚乱跑去开门,门一开就愣住了。


    “你……”他瞪大眼睛,“你改行卖花了?”


    陈君颢左边扛着盆年桔,右边拎着盆兰花,边上的布拉车姜乃一眼就认出来是阿婆的那辆,只是现在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百合、剑兰,还有一把叫不上名字但过分鲜艳的枝条。


    “快帮我!”陈君颢气喘吁吁地往前递,“我手要没劲了!”


    “啊?哦!”姜乃赶紧接过那盆兰花,花盆不大,里头就插着三两枝,但分量着实不轻。


    他把兰花搁玄关柜上,又出来帮着把布拉车拖进屋里。


    “花先放浴室,拿桶装点水泡着,我一会儿来摘,”陈君颢抱着年桔往阳台走,“车里还有花瓶和挥春,你给拿出来。”


    “哦。”姜乃应了声,把车里的东西一股脑全抱出来。


    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等他给桶里的花接水时,手心上红一道黄一道的,还蹭着点蓝色,搓了半天也没搓掉。


    陈君颢一进来就看见他盯着自己的手发愣,凑近一看就乐了:“怎么全染手上了。”


    “你这花怎么还带掉色的。”姜乃没好气地瞪他,顺手就往他衣服上抹。


    “诶!”陈君颢灵活一闪,牵过他的手就伸到水龙头底下冲,“那是银柳,都人工染色的,掉色很正常。”


    姜乃撇撇嘴,任他挤了洗手液在自己掌心里搓泡泡:“你买这么多花干嘛?”


    “年花啊。”陈君颢说,“阿婆今天专门去花卉市场批发的,比在花市买要便宜一半。”


    “那也不用买这么多啊,”姜乃看了眼水桶里含苞待放的百合,“过年这屋子里又没人。”


    “我不是人啊?”陈君颢扯过毛巾给他擦手。


    “你过年不回家?”姜乃问。


    “回啊,”陈君颢把毛巾挂好,蹲下身整理花枝,“但也总得让屋子有点年味嘛,不然阿婆知道了得念死我。”他撸了把袖子,“帮我把花瓶和剪刀拿进来。”


    “哦。”姜乃转身去拿。布拉车里的花瓶有他小腿高,红彤彤的可大一个,搬进来费劲,他干脆搁在地上转进来。


    “谢啦。”陈君颢趁他弯着腰,凑过去在他脸颊上飞快亲了一口。


    姜乃顺便把剪刀递过去:“我补到票了。”


    陈君颢接过时手明显顿了一下,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什么时候走?”


    “大后天晚上8点。”姜乃坐到马桶盖上看他折腾,“白云站出发。”


    “白云站?”陈君颢愣了下。


    “坐动车,”姜乃说,“要在车上过夜。”


    “哦……”陈君颢点点头,拿起那几支百合,咔嚓一声剪掉一截,“那你注意安全,路上无聊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跟你煲十几个小时的电话粥吗?”姜乃歪着脑袋看他。


    咔嚓又是一剪子,陈君颢的嘴角悄悄耷拉了几分:“你要愿意,二十四小时连轴打都行。”


    姜乃看着他闷头修花的侧脸,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脸颊。


    这一周来,越是临近年关,陈君颢身上的那股子失落劲就越明显。


    他自以为藏得好,每天依旧兴致勃勃地跟姜乃分享黄叔那的趣事,可每次一提到车票,嘴角就往下耷拉。


    昨晚姜乃抢到机票的时候,这货直接赖在他怀里哼哼唧唧了一晚上。


    现在行程定了,离别近在眼前,那点不舍也是彻底藏不住了。


    姜乃叹了口气,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我又不是不回来。”


    “我知道。”陈君颢闷声说,“可我就是舍不得。”


    “我这不是还没走呢?”姜乃下巴搁在他肩窝里蹭了蹭,“你不是说要趁我走之前带我逛花市么?”


    陈君颢安静了一会儿,点点头。


    “临走前再陪我多干点事呗?”姜乃捏捏他胳膊,“像什么‘年廿八,洗拉塌’。”


    “是‘洗邋遢’。”陈君颢终于笑了,忍不住纠正他的粤语发音,“年廿八,洗邋遢,年廿九,洗碌柚。”


    “你们这儿的规矩可真多。”姜乃撇撇嘴。


    “就是要搞全屋大扫除,然后贴挥春,还有拿碌柚叶煮水了洗澡……”陈君颢边说着,边把修剪好的花枝插进花瓶里,“卖懒卖懒,卖到年三十晚,人懒我唔懒。不过你廿九就走了,所以今年破例,廿九之后我就摆烂了。”


    “不怕被阿婆念叨?”姜乃问。


    “你走以后……”陈君颢叹了口气,“想你的心大过一切。”


    “靠。”姜乃忍不住笑骂,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他揉了揉陈君颢的脑袋,想了想:“大后天送我去车站吧,那边我没去过,不认路。”


    “嗯。”陈君颢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看着你走掉更折磨我了。”


    “那先折磨你几天,”姜乃说,“等回来接我的时候,高兴死你。”


    “那我会疯掉,”陈君颢偏头看他,“高兴得恨不得当场把你办了。”


    姜乃愣了两秒,耳朵“唰”的就红了,揪住他头发就拽:“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嗷——痛痛痛!”陈君颢痛得嗷嗷叫,眼睛却笑得眯起来,“不想了不想了!我是正经人!”


    姜乃羞恼瞪他一眼,把他脑袋往后一薅,就着吻上去。


    百合花粉蹭到了衣服上,但谁都没在意。


    陈君颢拍了拍身上的花粉,转身就扎进了人堆里。


    姜乃还没来得及跟上,怀里就被怼了一束花。


    “你买啥了?”他手忙脚乱接住,话音未落陈君颢又一头扎了回去。


    “等着!还有!”陈君颢的声音瞬间被人潮淹没。


    年廿九,算不上烈日当空,但也艳阳高照,穿了大半个月的厚羽绒这会儿都嫌热。


    姜乃一脸懵地站在档口边,周围的叫卖声吵得他脑壳疼。


    左边的大声公循环播放“玫瑰海棠二十特价”,右边一个大叔坐在梯架上扯着嗓子吼“小雏菊十五一盆”,还有个阿婶拉着小推车,边走边吆喝“金柳银柳”。


    头顶路灯上还装了个喇叭,从《迎春花》放到《恭喜发财》,到处都是各种方言的砍价声。


    姜乃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眼陈君颢硬塞来的花,是一束粉白相间的康乃馨。


    他无奈叹了口气,弯腰塞进身边的布拉车里。


    起身的瞬间,他腰差点疼得没能直起来。


    倒不是因为昨晚干了什么酱酱酿酿的事,纯粹是被陈君颢拉着把家里里外外都大扫除了一遍。


    想想就来气,到底是谁规定的年前大扫除要连红木沙发的窟窿眼都得一尘不染的?


    害得他手指头差点卡进那该死的窟窿里拔不出来!


    平时坐着只觉得硬邦邦的,椅面宽大厚实,夏天躺上去还挺凉快。


    昨天抹完的那一刻,他只想把这老古董当场砸了扔出去。


    “唔该!借歪!”


    陈君颢终于抱着一盘玫瑰海棠从人堆里费劲挤了出来,看见姜乃撑着小推车揉腰,大步流星就冲过来把人扶住。


    “腰还疼?”他把花盆往地上一搁,手就往姜乃腰窝上摸,“你这样,别人还以为我对你干了什么坏事。”


    “滚蛋!”姜乃没好气地拍开他的爪子,“你敢说这不是你害的?”


    “我冤枉啊!”陈君颢委屈巴巴伸出通红的五个指头,“明明是红木家具的锅,我还擦的双份!从我家擦到我俩家,双手十指无一幸免好吗?”


    姜乃瞥他一眼,冷哼一声,看向地上的花:“你又买啥了?”


    “玫瑰海棠。”陈君颢拎起袋子,“挑了个颜色浅点的,好看。”


    “这又是什么寓意?”姜乃问。


    陈君颢想了想:“花开富贵?”


    “花开富贵的不是牡丹么?”姜乃一脸狐疑。


    “诶呀反正一个道理。”陈君颢把花盆往布拉车里一塞,“我妈每年都要买些乱七八糟的花,不是花开富贵就是幸福美满的,总之好看就行。”


    “家里都快成植物园了,”姜乃无奈跟着他,“别到时候我回来,一屋子都是残花败柳。”


    “不会。”陈君颢满脸自信,“我专门挑那种花苞多的,等你回来,刚好开得最靓。”


    姜乃试着想象了一下他那小房子姹紫嫣红的样子。


    陈君颢在万花丛里冲他傻笑……


    他忍不住搓了搓胳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干嘛了?”陈君颢问,“冷?”


    “大太阳在头上烤呢。”姜乃叹了口气,目光无意间一瞥,落在了一片低调的粉色上。


    “诶,”他忍不住拽了拽陈君颢的衣袖,“我想买那个。”


    陈君颢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脸顿时垮了:“不行。”


    “为什么?”姜乃不服,“你都买那么多了。”


    “你都有我了!”陈君颢气急败坏,“你还买桃花干什么!”


    “……”


    姜乃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不准买!”


    “我偏要。”


    “不——行——!”


    “撒手!”姜乃拖着个大型挂件,艰难地往桃花档口挪,“不用你掏钱,我自己买!”


    “家里已经那么多花了!”陈君颢死死扒拉着他胳膊。


    “你说的花开富贵。”姜乃倔强迈着步子,“花开满屋,花团锦簇,花好月圆……”


    “小乃——!”陈君颢眼看拽不过他,干脆耍起无赖,整个人往姜乃身上一扑。


    姜乃无视了他的撒泼打诨,两人硬是这么拉拉扯扯地挤进了桃花档的区域。


    站在桃花枝跟前,姜乃感觉自己的脸皮都被磨厚了三层。


    “你都有我了……呜呜不要买桃花……”


    陈君颢眼看着都要哭了,姜乃揉了把肩窝里的脑袋,扬起嗓子就问:“老板,桃花怎么卖?”


    “小的88,大的128!”老板匆匆应了声,转头又招呼起别的客人了。


    姜乃拈过一支桃枝,倒也觉得新奇,枝条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花苞,离近了看觉得光秃秃的,离远了却泛着淡淡的粉。


    没等他驮着身上的挂件看上几棵,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小乃哥?”


    姜乃愣了一下,转过头。


    作者有话说:明天继续!


    颢说的那句是“麻烦借过一下”的意思~


    今天特地找我阿婆问了嘴过年会准备哪些花,结果她说我粤语怎么一股子乡下口音,从哪个乡下回来的(汗流浃背)


    第94章


    “小乃哥?”


    许愿抱着一捧花站在不远处,看清是他后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真的是你呀!”


    “啊……”姜乃手忙脚乱把身上的挂件推开,“许愿?”


    “新年快乐!”许愿笑着递给他一支玫瑰,“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


    姜乃礼貌笑笑,接过花,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个穿长裙系围巾的女人,五十来岁的模样。


    他愣了一下才认出来:“张教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小乃。”张教授温和笑着,她顿了顿,“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啊……不会。”姜乃局促摆摆手,“您太客气了。”


    “我今天陪张妈出来逛逛,顺便帮她挑点年花。”许愿说着,看向边上揉脖子的陈君颢,“颢哥新年好,好久不见。”


    陈君颢板着脸点点头:“嗯,好久不见。”


    姜乃看他一脸正经还带着点不爽的模样,差点笑出声。


    “你们也要买桃花吗?”许愿问。


    陈君颢刚想说“不”,就被姜乃抢了先:“对,想买棵小的。”


    “我也在挑呢,”许愿不好意思地说,“我爸比较懂这些,我不太会看其实。”


    “这有什么难的,”陈君颢撇撇嘴,“看花型花苞和青枝就好了啊。”


    许愿眼睛一亮:“颢哥会吗?”


    “呃……”陈君颢一时语塞。


    “能帮我一块挑吗?”许愿满脸期待地看着他,“我刚选了几棵,但是有点拿不定主意。”


    “顺便也帮我挑一棵。”姜乃拍拍他后背。


    “小乃……”陈君颢压低声音,一脸不情愿地捏了捏姜乃的手臂。


    姜乃面不改色地瞥他一眼,在他掌心里悄悄写下一个单词-


    kiss。


    陈君颢明显一愣,随即清了清嗓子:“你挑的桃树在哪?”


    “啊?”许愿差点没反应过来,“哦,就在里面。”


    陈君颢立刻挺直腰板,大步往桃花档里走:“带路。”


    姜乃看着他突然精神抖擞的背影,无奈地吐了口气,慢吞吞地跟上去。


    “还是年轻人有活力啊。”一旁的张教授悠悠开口。


    姜乃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


    “小乃,”张教授看向他,“最近……还有在创作,或者演出吗?”


    “啊?”姜乃怔了怔,才轻轻点头,“最近和几位前辈一块做了张数字专辑,明晚就发布了。”


    “数字专辑?”张教授眼里带着点赞许,“挺好的,和有经验的艺术家们交流是好事,音乐这种东西就是要多交流,多讨教……”


    姜乃讷讷应着,有些不太自在。


    张教授说话依旧温声细语絮絮叨叨的,加上没有挺括西装的修饰,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不少。虽然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还在,但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位和蔼可亲的“大妈妈”。


    怪不得许愿会唤她“张妈”。


    只是那道目光……其实就是很温和、慈祥的微笑,和长辈看向年轻有为的后辈别无二致。


    可姜乃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就好像她微笑看着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上和另一个人相似的影子。


    “……你现在的状态很好,一定要坚持。”


    “呃……嗯。”姜乃点点头。


    张教授顿了顿,突然笑了:“瞧我,又不自觉念叨起来了。”


    “啊……”姜乃回过神,“不、不会,我觉得您说的都挺对的……”


    张教授看了他一会儿:“小乃,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您说。”姜乃连忙应道。


    “你……没考虑过考音院吗?”张教授放轻了声音,“我看你条件和基础都挺好的,也喜欢音乐,怎么没去考?”


    姜乃愣了愣,不自觉攥紧了手指。


    音院……


    他盯着自己的脚尖,一片桃花瓣被风吹落,正好停在那里。


    “妈,我想考音院。”


    姜乃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妈妈眼里的欣喜还没来得及舒展开,就被疲惫和无奈压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还没出声,难听的骂词裹着该死的酒气砸在了房门上。


    “小乃……别听。”


    妈妈最后只留下一个歉意的眼神,匆忙推门而出时,脸上满是压抑的恐惧。


    那本报考指南被一直压在抽屉最底下,直到积满了灰。


    高三那年,妈妈终于拿到了那巴掌大的离婚证,可姜乃也再没提过这件事。


    他知道,时机不对。


    刚离婚的单身母亲,带着个半大的孩子,没有积蓄,没有人脉,除了靠那双手没日没夜地工作,还能指望什么呢?


    有风拂过,花瓣被卷走了。


    “就……”姜乃抬起头,望向不远处正怼到桃枝跟前一寸寸研究的陈君颢,勉强扯出个笑,“家里的条件……不太允许吧。”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忙清了清嗓子,“毕竟学音乐也……挺费钱的,不想给家里人太多负担。”


    张教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突然抬手轻轻揉了揉他后脑勺。


    姜乃浑身一僵。


    那只手很轻,因为身高不够,几乎只落在了他后颈上。


    掌心自上而下地抚过他的发梢,稍稍一顿,又很快地收走了。


    留下的暖意,竟莫名有种奇异的熟悉。


    “过年留在广州吗?”张教授问。


    姜乃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回老家,今晚的高铁……”


    张教授点点头,声音忽然轻下来:“回去……看看你妈妈,挺好的。”


    姜乃一怔,猛地转头。


    仿佛只是错觉,可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像是叹了口气……或者说,像是提起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


    “您……”姜乃有些迟疑,“您认识……”


    “小乃!”陈君颢在不远处喊,“来看这棵!”


    “啊……来了!”姜乃忙应了声,又犹豫地看了眼张教授。


    “去吧。”张教授笑了笑,“别让人等着急了。”


    姜乃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转身小跑过去。


    陈君颢站在一棵半人高的桃花边上,献宝似的给姜乃指着:“看看这棵,花苞多,枝条也发青,还能长,放家里能开好久。”


    “我也觉得。”许愿也凑过来,“这棵比我之前自己挑的那几棵都要好看多了!”


    “那必须。”陈君颢得意扬起下巴,“我每年都跟我阿婆逛花市,早练出来了。”


    姜乃伸手轻拈了拈桃枝,枝条细小却苍劲有力,粉嫩的花苞缀满枝头。


    还没盛开,却好像已经能让人看到桃红满枝的模样。


    张教授也缓步走来,仔细端详后点点头:“确实不错,小伙子有眼光。”


    陈君颢嘿嘿一笑。


    “张妈,颢哥帮我挑了这棵。”许愿挽上张教授的胳膊,指了指边上的另一棵小桃树,“我觉得也挺好看的。”


    “喜欢的话就买下吧。”张教授笑笑,转头喊来了老板。


    砍价的事姜乃不擅长,站在一边看着陈君颢和老板大叔唇枪舌战了快五分钟,最后两颗小桃树被他用160块的价格拿下了。


    结完账道了别,许愿抱着选好的小桃树,和张教授有说有笑地离开了,说是还要再去看看年桔。


    姜乃望着她们走远的背影出神,突然怀里一沉。


    “诶!”他手忙脚乱抱住。


    “你的桃花。”陈君颢撇撇嘴,“拿稳了,就这一棵,摔坏了不赔。”


    姜乃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桃树,又看看陈君颢那张写满“我不爽”的脸,忍不住笑了。


    “知道了。”他点点头,故意把小桃树往怀里掂了掂,“我肯定好生养着,不能辜负你砍掉的那八块钱。”


    “才八块,”陈君颢“啧”了一声,“都怪这棵破树,害得我砍价功力减退,不然平时我能给他砍个五折。”


    “小桃树做错了什么?它只是一棵小桃树。”


    “它抢我老婆!”陈君颢气急败坏地指着树。


    姜乃被他逗得直乐。


    “笑屁!”陈君颢瞪他,伸手想抢树,姜乃立刻侧身护住了。


    “没笑你,”姜乃抿着嘴,笑意却没散,“笑树,嗯……笑它不识好歹,招惹了个心眼巨——小的醋坛子。”


    陈君颢“哼”了一声:“算你说对了!”拉着他的布拉车就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冲桃树放狠话,“听见没!敢不好好长,等小乃走了我就不管你,让你在家自生自灭!”


    “不准欺负小孩。”姜乃说。


    “是它先欺负我!”陈君颢嚷嚷。


    姜乃笑着跟在他后面。


    下午的阳光有些晃眼,姜乃借枝条挡了挡,心思却有点飘远了。


    一路上都没再遇见许愿和张教授,估计和他们走的是反方向。


    陈君颢又陆陆续续买了好些东西,水仙、雏菊、金钱树的。


    姜乃跟在边上,没太注意看,目光没什么焦点地落在前面行人的后背上。


    陈君颢付完盆长寿花的钱,回头看见姜乃那副游离天外的样子,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


    他把花盆放到姜乃脚边,也没吭声,目光往四周绕了一圈,几步走过去,没一会儿就捏着个小玩意儿回来了。


    “给。”


    “什么?”姜乃刚回神,抱着树的指缝里就被不由分说地塞进来一根细木杆子。


    “风车。”陈君颢说,“让风吹吹,给你招招魂。”


    “什么招魂。”姜乃低头看着手里的塑料叶子,五颜六色的。


    “都愣一路了。”陈君颢伸手拨了拨叶片,“想什么呢?”


    一阵小风吹过,风车哗啦啦地转起来,彩色的叶片糊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姜乃看着它傻乎乎地转,闷在心口的恍然好像也被它吹散了。


    “没什么。”他小声嘀咕,“……好蠢。”


    “这叫时来运转,风生水起!”陈君颢一本正经,“这种招好运的东西,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


    “是是是,谢谢你的好运。”姜乃笑着把风车拿稳了些,低头一看,顿时傻了眼,“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还好吧。”陈君颢头头是道地介绍,“发财树放玄关柜,长寿花放窗台,水仙放茶几……”


    “现在的问题是,”姜乃打断他,指了指地上那一堆,“怎么把它们弄回去?”


    两人看看脚边的花花草草,又看看对方,大眼瞪小眼地傻站了半天。


    “靠!”陈君颢一拍脑袋,赶紧四下张望,突然眼睛一亮,“你先看着东西,在这等我一会儿。”


    姜乃还没来得及答应,他一溜烟就闪进人堆里了。


    没过几分钟,一辆人力三轮车慢悠悠蹬了过来,陈君颢跟在车边小跑着。


    “你先上去。”他喘着气把姜乃往车斗边拉。


    “啊?”姜乃看着那沾着泥灰的车斗,有点懵。


    “要我抱你上去?”陈君颢没等他反应,先把布拉车扛上去,又把大大小小的花盆往里搬,“快点,这里不能停太久,交警会赶人的!”


    “哦……”姜乃小心翼翼把怀里的桃树也放进去,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斗。


    等陈君颢把东西搬完,车斗都几乎被塞了个满满当当,就剩下个角落坐人。他长腿一迈,两步挨到姜乃边上坐下,俩大长腿委屈蜷着。


    “师傅,得啦!”


    “行咯!”三轮大叔吆喝一声,车子晃晃悠悠动了起来。


    花市门口那红彤彤的大牌坊渐渐远了,下午的阳光穿透树梢,暖洋洋地洒在挤挤挨挨的车斗里。


    风呼呼地刮在脸上,吹起姜乃手里的小风车,呼啦呼啦地转着圈。


    车斗的硬木板有些硌屁股,车子时不时还颠一下,震得人都跟着晃。


    陈君颢一手护着手边晃晃悠悠的花盆,一手揽在姜乃身后的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蹬车师傅扯闲篇。


    讲的是粤语,聊的都是些过年的话题,还问起人家蹬三轮赚了多少。


    姜乃竖着耳朵听,师傅乡音挺重,但他居然听懂了大半。


    他缩在车斗角落,护着身边的小桃树,看着街景在颠簸中悠悠后退。


    倒也不觉得无聊,反而还挺新奇的。


    听着街边的熙攘声跟着风车呼呼地转,身侧是比太阳还要温暖的味道,混着花草香和泥土香。


    屁股和腰都被颠得有些疼,可心里却分外踏实。


    “好玩吗?”陈君颢侧头看他被风吹得眯起的眼睛。


    “嗯。”姜乃点点头,不自觉往他肩上靠了靠。


    “我小时候阿婆就经常骑个三轮出来,带我逛花街。”陈君颢把他往怀里轻轻揽了揽,轻声说,“一会儿到家了,我收拾花,你收拾行李。”


    姜乃愣了下,随风飘扬的心情突然沉了下去。


    虽然还是下午,但太阳已经渐渐西斜,泛起淡淡的橙黄。


    “……嗯。”他闷闷应了声,刚想翻出手机看一眼,就被陈君颢伸手按住了屏幕。


    “别看,还早呢。”他眼里带着笑,轻声说,“今晚给你煮个面,吃完再走都来得及。”


    回到家,和蹬车师傅一块把花花草草搬上来,又一通手忙脚乱的收拾。


    本来已经贴上挥春的屋子,一下被这些绿意和色彩塞得满满当当,仿佛连空气里都泛着股鸟语花香。


    陈君颢送蹬车师傅下楼,姜乃留在卧室里收拾行李。


    衣服叠好塞进去,简单的洗漱用品和卧铺一次性被套归拢进小袋子里,最后把放在床头的信封也妥帖地收进夹层。


    拉链“唰”地一声拉上,行李就算收拾完了。


    姜乃看了眼手机屏幕,快五点半了。


    满打满算,他还能和陈君颢待一块的时间,也就剩两个小时出头。然后,他就得拖着箱子走进高铁站。


    明明知道年后就回来,可心里头就像是被人轻轻掏走了一块,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身边有个闹哄哄的陈君颢,好像成了件理所当然的事。这会儿冷不丁要分开一阵子,人都有点没着没落的。


    他磨蹭起身,立起行李箱,把随身的背包也挂到箱杆上。


    目光扫过床尾搭着的一件薄外套,犹豫了一秒,还是抓过来,团巴团巴塞进了包里。


    刚推着行李箱走出卧室,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陈君颢送完人,回来了。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客厅里映着斜阳,莫名的安静,两人视线对上,谁都没说话。


    空气里那点被花草香冲淡的离愁,又丝丝缕缕地悄然缠上来。


    几乎是同时,两人几步就朝对方扑了过去。


    陈君颢一伸手就把人狠狠箍进怀里,姜乃踮起脚,仰头就重重撞了上去。牙齿被磕得发酸,可谁都没在意。


    吻来得又凶又急,带着点不管不顾的狠劲。身上的衣服都被揉得皱皱巴巴,头发也被抓得乱糟糟的。


    呼吸灼热交缠,分开时两人都喘的厉害。


    姜乃额头抵着陈君颢肩膀,任他带着热气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自己耳侧和颈窝,声音有些哑:“哥……”


    “嗯?”


    “……做吗?”


    陈君颢明显一愣,抬起头时,眼神深沉得吓人:“……你晚上还要赶车。”


    “就现在。”姜乃捧住他的脸,喘了口气,眼里却亮得厉害,“……留下点深的,在我身上。”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让它陪我,直到过完年回来。”


    陈君颢喉结重重滚了一下。


    他盯着姜乃看了许久,眼里有些挣扎,又渐渐被浴火点燃。


    可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托住姜乃的腰,把人往上一扛,吻又狠又急地覆上去。


    一秒也不舍得耽误,转身就大步往卧室走。


    ……


    不想动,也不想分开。


    姜乃埋在陈君颢颈窝里,感受着还停留着的炽热。


    他不喜欢液体流淌的感觉,可现在只想一动不动,安心而贪婪地嗅着陈君颢身上的味道。


    即便已经恍惚,可还是努力打起精神,不想错失眼下的一分一秒。


    “小乃……”陈君颢吻了吻他耳垂,“该去洗澡了。”


    姜乃摇摇头,窝在他怀里不动弹。


    “我去给你煮面,”陈君颢喘了口气,按捺住复燃的火苗,“休息一下出来吃。”


    “……几点了?”姜乃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些疲惫和慵懒,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六点半吧。”陈君颢轻声说,收紧手臂在他背上搓了搓,捂在他肩窝里深吸了口气,半晌才轻轻松开,“去洗澡。”


    “嗯……”姜乃扶着他肩膀踉跄起身。


    淅沥打湿了床单。


    沉默对视片刻,吻又猝然落下。


    情热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不想在乎时间的,依依不舍的缠绵。


    晚上七点半的白云站,冷风里裹着人潮涌动的嘈杂。


    陈君颢帮着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拎出来,推到姜乃脚边,顺手把他棉服外套的拉链往上提了提,一直卡到顶:“身份证拿好。”


    姜乃晃了晃手机背壳:“人在机在证在。”


    “蛋散和蛋卷饿的时候拿出来吃,煎堆你嫌腻,就带回去给李程吃。”陈君颢声音有点哑,“车上无聊就给我打电话,今晚我去完黄叔那,手机不离身。”


    他顿了顿,又继续念叨,“到家了也说一声,替我向伯母问好。”


    “嗯。”姜乃点点头,把背包往上颠了颠,“还有吗?”


    陈君颢盯着他看了会儿,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干嘛?”姜乃上前抱住他,“这就要哭了?”


    “没有……”陈君颢把脸埋进他颈窝,“就是……舍不得。”


    “我最晚年初七就回来了,”姜乃揉揉他脑袋,“还要上梁叔那报道呢,跑不了。”


    “嗯。”陈君颢在他颈窝里猛吸了一口,压低声音,“……还疼吗?”


    姜乃摇摇头:“上车后我就躺着,没事。”


    “嗯。”陈君颢手臂紧了紧,捂了好一会儿才念念不舍地松开。


    他眼里有些落寞,看玉文盐着有些累,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懒洋洋的劲儿。


    姜乃看着他,轻声问:“要再亲一个吗?”


    陈君颢愣了下,摇摇头:“现在亲,我怕直接把你扛回家。”


    姜乃笑着上前,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口,拉起箱子:“走了。”


    “嗯。”陈君颢用力点下头。


    姜乃刷了身份证,走进闸机过安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陈君颢还站在原地,插着兜,隔着玻璃围幕冲他扬了扬下巴。


    姜乃也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汇入人流。


    直到那个有点坡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陈君颢才放下一直扬着的下巴,长长吐了口气。


    车站的喧嚣一下变得很远。


    所有的情浪完全褪去,怀里残留的温度也被冷风悄然吹散。


    离别的实感终于毫不留情地砸在心头,酸涩的情绪没了阻拦,肆无忌惮地漫上来,堵得胸口揪着疼。


    广播里不断播报着车次信息,来往的人群里,有人相拥告别,有人挥手送行,都与他擦肩而过。


    陈君颢又在原地呆立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转过身,准备找地铁站去黄叔那。


    新开的白云站大得像个巨型迷宫,指示牌看得人眼花缭乱。


    本来刚分别就情绪低落,脑袋也转得慢,陈君颢跟着“地铁”的箭头走了半天,抬头一看,“出租车候车区”。


    烦躁值瞬间达到顶点。


    这个时候要是有姜乃的贴贴……


    啧。


    “啊——!”


    陈君颢蹲在路边,无视所有路人的侧目,哀嚎着把脑袋挠成了鸡窝头。


    分开才……十分钟?他已经快要疯了。


    而这该死的煎熬日子还有整整一个礼拜,还不止!


    连去黄叔那帮工的干劲都没有了。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手机看了眼,姜乃应该已经在检票了。


    “唉……”


    垂头丧气地蹲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茫然四顾,周围全是陌生的通道和行色匆匆的人。


    在原地转了两圈,终于逮住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


    “不好意思,请问地铁站怎么走?”


    作者有话说:小小的离别~(深情)(唱)


    我什么都删了,审核你不准欺负我(抓狂)


    93.5薯薯有缘相见(迫真脸)休息一下,后天继续!


    第95章


    姜乃磕磕绊绊找到自己卧铺位置的时候,车已经快开了。


    陈君颢出发前给他揉过,身上倒是不那么疼了,就是酸,尤其路走多了,那地方还隐隐火辣辣的。


    他把洗漱包和一次性床单扔到上铺,再把行李箱塞进下铺底下的空挡,这趟18小时的长途跋涉就算开始了。


    房间四个人,他对床的是个戴耳机刷平板的女生,下铺一个男生靠着窗发呆,另一个下铺是位大姐,正噼里啪啦敲键盘。


    配置挺安心,门一关,都各自安静,没有吱哇乱叫的小孩,也没有大声嚷嚷的大爷大妈。


    车开了,姜乃也终于把自己的床铺铺好,直接就躺下不动弹。


    窗外的城市灯火飞速倒退,连成一片模糊的灯带。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又挣扎爬起来,扒拉开随身的背包,把那件薄外套掏了出来。


    陈君颢的。


    那货大概还没发现被他顺走了。


    姜乃翻了个身,脸朝下趴着,把外套整个蒙在自己头上。


    火车载着他离陈君颢越来越远,但外套上那点残留的、熟悉的味道,还有身上那些又清晰又隐秘的酸胀感,奇异地填平了心里头一小块空落落的地方。


    闷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外套扒拉下来一点,露出眼睛,摸出手机-


    车开了。


    陈君颢很快回了张对着地铁屏蔽门拍的照片-


    才找到地铁站-


    去黄叔那?-


    嗯,今晚收完尾,年前的事就算结束了-


    回去记得照顾好我的小桃树-


    不要,我讨厌它-


    留它陪着你呢。


    陈君颢回了个巨大的黑体“啧”字表情包-


    看我心情考虑一下-


    想你了。


    姜乃盯着那三个字,身体不自觉地蜷成一团。


    身上所有火辣辣的,或痛或痒,或酸或麻的感觉,像是被这三个字点下了开关,一下子变得无比鲜活。


    就像是在提醒着他个把小时前发生的事,那份停留在他身上的温度和力道,每一个细微的触感都被无限放大。


    而情热褪去后,失落开始疯狂翻涌。


    他吸了口气,把脸更深地埋进那件外套里,试图用那点熟悉的味道,隔绝掉动车前进时的细微轰鸣。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了几下,发送-


    我也想你。


    陈君颢指尖摩挲过屏幕上的四个字,闷闷吐了口气。


    到站,换乘,再下车,出地铁。


    步行街这片连着花市,比往常都要热闹。


    但他只感觉有点冷,把外套拉链往上提了提,快步往“旺记茶餐厅”的招牌走去。


    “啊!颢哥!”阿敏瞧见他进来,眼睛“唰”地就亮了。


    “嗯。”陈君颢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去收银台后面,拿出围裙带上,“今晚单多吗?”


    “啊……还、还挺多的。”阿敏被他身上的低气压唬得声音都小了,“我爸一直在念叨你什么时候……”


    “不好意思,”陈君颢打断她,反手在后腰上把围裙系绳打了个结,“送人去了趟火车站,耽误了。”


    他说完,也没留意小姑娘脸上的失落,掀开后厨的塑料门帘,闷头就钻了进去。


    “颢仔!”厨房里热气蒸腾,黄叔正颠着锅,火光映着他的大汗淋漓,“终于嚟啦!快啲!三份干炒牛河,一份加蛋!”


    “收到!”陈君颢应了声,声音立刻淹没在抽油烟机的轰鸣里。


    人果然忙起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就被挤到了角落。


    托花市的福,黄叔这茶餐厅虽然位置一般般,但今晚的生意也好得不得了。


    订单一张接一张,灶火就没停过。


    陈君颢好几次想摸手机给姜乃发条消息,可手还没伸进裤袋,外头的阿敏又递进来一堆单子。


    炒河粉,煎猪扒,煮车仔面……他在几个灶台前转成了陀螺。


    没时间想念了,或者说,满脑子的念想,都随着汗水滴进灶台,被旺火猛油“滋啦”一声,炒进了菜里,化成了满厨房呛人但实在的烟火气。


    晚上十一点半,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晚市也终于告一段落。


    黄叔做了几份招牌的鸡翅包饭当宵夜,拉着陈君颢和阿敏一块坐下。


    “颢仔过完年还来不来我这做?”黄叔给他倒了杯柠檬水。


    陈君颢赶紧接过杯子:“年后原先那个帮厨大哥不是就回来了吗?”


    “咬咬牙再请多个也不是不行,”黄叔说,“你黄婶那边,我去说。”说罢,又举起水杯,“这排也都辛苦你过来帮我忙。来!碰一个!”


    陈君颢忙起身跟黄叔碰了碰杯,仰头把柠檬水灌了下去。


    黄叔放下杯子,长舒了口气:“食饭食饭,食完饭执执埋就返屋企过年啦。”


    阿敏默默给他杯子里又倒上了水。


    陈君颢低声说了句“谢谢”,忍不住瞟了眼手机。


    姜乃没再给他发过消息,大概也是真累着了,躺下睡着了也说不定。


    一下没了忙碌,思念又跟藤蔓似的,密密匝匝地缠上来,把人心里都缠得紧紧的。


    黄叔的鸡翅包饭特别受食客欢迎,可他现在嚼在嘴里,也没能尝出多少滋味。


    “颢哥……”阿敏小声开口,双手捧着水杯,“能……能跟你碰个杯吗?”


    “唔?哦!”陈君颢回过神,顺手拿起杯子就跟她碰了一下,仰头又是一口干了。


    小姑娘那句“新年快乐”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的空水杯已经放回了桌上。


    阿敏看着自己满满的水杯,有点无措,最后只是失落地抿了一小口。


    黄叔在边上看得笑眯了眼:“阿敏钟意颢仔啊?”


    阿敏手一顿,顿时羞红了耳朵:“爸!”


    陈君颢正低着头盯着手机,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抬眼时还有点茫然。


    “人颢仔有女朋友啦。”黄叔笑着指指他的手,“戒指日日都戴住,看来都好恩爱喔!”


    陈君颢看了阿敏一眼,不自觉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中指上的素圈戒指,笑了笑,没说话,算是承认。


    这种时候没必要解释另一枚戒指的主人其实是个男的,但这种姜乃不在,还能明晃晃地宣示“这人归我”的感觉,让陈君颢心里莫名有点畅快。


    被思念折磨的煎熬也被悄悄冲散了一些。


    是的,我有主了。


    阿敏把头埋得更低了,声音闷闷的:“我知道啦……”她快速扒完剩下的饭,“我、我先去收拾桌子了,你们慢慢。”说完就起身走开了。


    黄叔看着女儿的背影,笑着摇摇头:“我女就系……”话到嘴边,最后也只变成一声带着些了然和无奈的轻叹,转向陈君颢。


    “之后有冇咩打算?”黄叔又问了一遍,“真系唔打算嚟我度喇?”


    “继续收租吧。”陈君颢说,“或者去我死党嗰边帮下手。”


    黄叔点点头,给他夹了个鸡翅:“食多啲,辛苦咗成晚。”


    陈君颢轻声念了句:“多谢叔。”


    “唔考虑自己开一个店?”黄叔看着他,表情认真,“我真觉得你手势可以,我啲老食客都话你炒啲餸比我仲靓。”


    陈君颢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嘴角:“黄叔你又讲笑。”


    “喇喇喇,”黄叔立马皱起眉,筷子在碗沿“当当”两声,“又嚟啦,话过你几次,人哋赞你有本事,就要大大方方咁承认!”


    陈君颢无奈点点头,给他杯子里续满水权当赔罪。


    等黄叔喝了口水,他才开口:“我又唔系开店嘅料,就识得煮下饭。”


    “你唔试下你又知你唔识?”黄叔反问。


    陈君颢笑了笑,抬眼看了看这间熟悉又略显拥挤的小店:“不如我都开间茶餐厅算数。”


    “得啊!”黄叔立刻点头,“咁你都算有经验啊,换咗出边啲公司招人,你都有优势嘅!”


    “唔惊我同你抢生意啊?”陈君颢说。


    “咩抢生意,”黄叔大手一挥,毫不在意,“你凭你本事,我凭我班老街坊啲人情味,各做各嘅。条街咁长,咁多个茶餐厅,咁多年我都做咗落嚟,仲差你嗰啲客?”


    陈君颢笑笑,没再多说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过指根的戒指。


    开家自己的店……这念头挺美好,光想想也让人觉得有股劲头往上顶。


    在黄叔这干了些时日,他也不是没有琢磨过。


    那些“想要更好”、“更努力”的话,跟姜乃说的时候挺响亮,但真正到了要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心里反而敲起了鼓,有点迷茫。


    特别像现在,那个总说他好,给他加油打气的人,不在身边。


    但他不后悔来给黄叔帮工,也不后悔成天跟店里那些阿叔阿婶的老食客们打交道。


    因为觉得“踏实”。


    他其实也说不上来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就是觉得好,觉得开心,心里舒坦。


    现在这份“更好体验券”算是到期了。虽然黄叔说还能续,但他心里也清楚,多请一个帮工对这家小店来说压力不小。


    他是来帮忙的,而不是来给人添麻烦的。


    开一家店啊……


    陈君颢扒了口饭,目光越过店门,落在对街那些还亮着灯的铺面上。


    他和姜乃两个人的店,会是什么样的?


    “总之嘞,以后有咩事,有咩使我帮手嘅,随时嚟揾我。”黄叔看着他,重重拍了拍他肩膀,“我都当你系我半个徒弟嘅啦,冇同我客气!”


    “好。”陈君颢笑着应下,和黄叔干了个杯。


    吃完饭,又一块收拾起店面,擦桌子、扫地、倒垃圾,等阿敏把写着“过年休假,初六复工”的红纸贴上大门,黄叔把门锁上,就算是彻底收工了。


    跟黄叔和阿敏道了别,陈君颢裹紧外套,没回自己家,而是回了他和姜乃的小房子。


    解开电子门禁,拍开灯。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切都保持着傍晚出门时模样。


    新买的年花们都在各自的位置上乖乖待着,除了那棵桃树。


    临时栽种它的花瓶有些不堪重负,歪斜着卡住了沙发椅腿和墙面的夹角,才勉强没倒下。


    陈君颢走过去,把花瓶扶好,跟可怜巴巴的小桃树干瞪了会儿眼,转身进了卧室。


    凌乱床单无声诉说着临别前的疯狂。


    他换下弄脏的床单被套,扔进洗衣机,等洗完澡出来晾上,再铺好干净的床铺,直接就把自己摔进了床里。


    头一回觉得这一米五的床大得离谱。


    怀里没东西抱着,怎么躺都不踏实。他就把被子团巴团巴,两腿夹着,胳膊搂紧。


    若有若无的乌龙茶香飘进鼻子里,有种姜乃还躺在他怀里的错觉。


    可终究也只是错觉。夜深了,洗完澡整个人也放松了,思念就开始像慢性毒药一样慢慢发作。


    不是车站分别时的那种揪心,而是一种绵长的空落,闷闷的,不舒服,像是得了什么怪病,连思绪都变得迟钝。


    他叹了口气,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一点半,姜乃估摸都睡熟了,但他还是犹豫着,发了条消息过去-


    睡了吗?-


    没有。


    消息回得飞快,快得陈君颢都愣了一下。


    没等他反应过来,姜乃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你到家了?-


    嗯,刚收拾完躺下。


    心情莫名也跟着姜乃发来的气泡变得轻飘飘的,他翻了个身,又敲下几个字-


    能打电话吗?-


    不行,车厢熄灯了,别人都睡了-


    你不睡?不累么?-


    上车之后就睡过了,现在睡不着-


    那你在干嘛?-


    在跟你聊天。


    陈君颢忍不住乐,一想到姜乃面无表情敲下这几个字的模样,突然就笑得收不住劲,在床上蛄蛹得像条蚯蚓。


    分开才多久,这点思念就把脑子都磨得不灵光了。


    姜乃发了张黑乎乎的照片来,全是噪点,但勉强能看清是只手,手里抓着条被咬了一半的蛋卷-


    在吃宵夜-


    饿了?-


    嗯。


    片刻,姜乃又发了条语音来,陈君颢迫不及待就点开听,屏住呼吸把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


    但听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有。


    他皱着眉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耳朵几乎怼到扬声器上,才从那片模糊的底噪嗡鸣里,分辨出几声蛋卷被轻轻咬断时的细微脆响,还有口腔里闷闷的咀嚼声。


    陈君颢愣了好一会儿,傻笑着把这条十来秒的“吃播”语音重听了好几回,还顺手加了个收藏-


    干嘛不回我。


    姜乃的消息又来了,带着些许急躁的催促-


    老婆你好可爱。


    陈君颢手指敲得飞快-


    要被你折磨疯了-


    想亲。


    然后他按下语音键,对着手机话筒,又狠又响地“啵”了一口。


    这回轮到姜乃不回他了。


    生气了?脸红了?不知道。


    但只要想想姜乃的模样,心里就像被人糊了层比棉被都厚的蜜糖,甜得他发慌,忍不住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发什么疯。


    消息终于来了,隔着屏幕都仿佛能看到姜乃瞪过来的眼神。


    陈君颢对着手机傻乐半天,才磨磨蹭蹭回了条消息-


    想你想到发疯。


    姜乃也回了他个黑体“啧”字的表情包。


    陈君颢笑着捂进被子里蹭了蹭,狠狠吸了口残留的乌龙茶香,才慢吞吞地继续敲字-


    今天黄叔问我年后还去不去他那-


    那你怎么说?


    姜乃回得很快-


    应该不去了,人家帮厨大哥也回来了,黄叔说能再添我一个,但压力恐怕不小。


    姜乃发了个“摸摸头”的猫猫表情包来。


    陈君颢嘴角翘了翘,翻身撑起身子打字-


    黄叔说我能自己开个店-


    那你想开吗?-


    不知道,我不都已经有个营地了吗-


    营地老板又不是你-


    股东的地位也很高的好嘛!


    陈君颢不满地撇嘴,手指在屏幕上戳得用力。


    等发出去才觉得这较劲有些幼稚,没来得及找补,新的消息气泡就已经冒了出来-


    你炒的菜很好吃。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痒痒的。


    陈君颢笑着揉了揉鼻子,忍不住逗他-


    怎么,想当老板娘?-


    滚。


    姜乃秒回。


    陈君颢乐得又在床上打了个滚-


    那老板夫?-


    睡觉了-


    别啊,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多可怜-


    你没回自己家?-


    明天再说,今晚只想在你的地方多赖一会儿。


    姜乃没再回了。


    陈君颢撑着下巴等了好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是不是困了?-


    有点。


    姜乃发来个打哈欠的猫猫头-


    那先睡吧,腰要是不舒服,就找列车员再要个枕头垫着-


    要了,我对床的那个女生看着我把枕头垫在腰下,表情可精彩。


    陈君颢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在空荡荡的卧室里分外清晰-


    睡吧,很晚了-


    嗯-


    晚安-


    安。


    还不太想睡,但他还是按掉了屏幕,重新把被子团好抱紧,老实躺下。


    只是刚闭上眼睛,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


    他忙抓过来看了一眼-


    想做的话就去做,你可以。


    陈君颢盯着这行消息提示看了许久,直到屏幕渐渐暗了下去。


    他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终于慢慢闭上了眼-


    好。


    彻底进入梦乡前,他听见自己在心里头轻轻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一章小小的过渡,明天继续!


    翻译汇总!


    ——————


    黄叔:颢仔,你终于来了。


    黄叔:吃饭吃饭,吃完收拾收拾就回家过年了。


    黄叔:之后有什么打算啊?真不打算在我这里干了?


    颢:继续收租吧,或者我去死党的餐吧打下手。


    黄叔:多吃点,今天晚上辛苦了。


    黄叔:不考虑自己开一家店吗?我觉得你的厨艺很好啊,我的老顾客都说你做的比还我好吃。


    黄叔:呐呐呐,又这样。说你几次了,人家夸你厉害,就要大大方方的承认嘛。


    颢:我又不是开店的料,就会做饭。


    黄叔:你不试一下又知道你自己不行?


    颢:要不我也开家茶餐厅算了。


    黄叔:可以啊,你这都算有经验了,换成外边的公司招聘,你都是有优势的。


    颢:那不是跟你抢生意了?


    黄叔:什么抢生意,你凭你做饭的本事我凭我这么多年跟老街坊们的情谊,各做各的。这条街这么长这么多年了,就多你一家茶餐厅,这么多年我都做下来了,还差你那几个客人?


    黄叔:总之,以后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随时找我。我都把你当半个徒弟了,不要跟我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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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