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妈,”姜乃合上电脑,走到餐桌前坐下,抱着腿缩在椅子上,“我想……去广州。”
“嗯?”妈妈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出来,“想去旅游吗?”
“不是,”姜乃伸手帮忙接过,“我是说……毕业后。”
妈妈给他递筷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姜乃深吸了口气:“毕业后,我想去广州找工作。”
妈妈沉默片刻,慢慢把筷子放在了他的碗上,拉过椅子坐下了。
“妈……”姜乃有些慌神,“如果你不想我……”
“怎么会,”妈妈轻声打断了他,很浅地笑了,“去吧。”
姜乃声音一下噎了回去。
“先吃饭,别饿着。”妈妈给他夹了块饺子,“都腊月二十五了,昨晚妈顾着加夜班,没能回来陪你过小年。”
“没事的,”姜乃也忙夹了块饺子递过去,“妈……”
“嗯?”妈妈看着他。
“要是我去广州,”姜乃有些吞吐,“家里只剩下你一个……”
“傻孩子,”妈妈揉了揉他半长的头发,“妈还没老到要你天天守着的地步。”她低头搅了搅碗里的饺子,热气氤氲上来,模糊了她的表情,“广州啊……挺好的,妈就不跟着去了。”
筷子“叮当”地磕在碗沿,声音清脆,却带着点怅然。
“小乃,”妈妈又夹了只饺子过来,却不小心戳破了外皮,“你……一定能做你想做的事。”
“……嗯。”姜乃咬下饺子,肉汁迸开,沾在嘴角,弄脏了鬓发。
“妈一个人没关系,”妈妈呼了口气,轻颤的尾音仿佛是姜乃的错觉,“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留下遗憾。”
“嗯。”姜乃点点头,慢慢嚼着。
没能完全擀开的面皮有点厚,但面香裹着肉香,久久在口腔里萦绕。
“当。”
一个玻璃杯突然搁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声音不大,但还是吓了姜乃一激灵。
“帅哥,您的冻奶茶。”小姑娘冲他笑笑,“没加糖哦,可能会比较苦。”她指了指边上的一个小纸包,“糖包给您放边上了,可以自己看着加。”
“啊?哦好,”姜乃忙点点头,“谢谢。”
小姑娘把奶茶推到他跟前就走开了,姜乃看着她走回出餐口,视线不自觉跟着往出餐口里瞟。
没什么变化,依旧只能影影绰绰看到里面人影晃动,陈君颢的声音偶尔伴着锅铲的碰撞声传出来。
姜乃呼了口气,视线回到手机上的日历。
那个红圈标记的“ddl”格外惹眼,往下数几格,底下标着的小字就变成了“北方小年”、“南方小年”、“廿五”。
再下一行,就是“除夕”、“春节”。
时间过得太快,他没都多少实感,原来这么快就又要过年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都还在因为毕业论文和实习焦头烂额,还有……准备来广州的事。
姜乃叹了口气,忙把页面切到12306,果不其然,清一色的“候补”。
这半个月来光顾着折腾曲子赶截稿,完全忘了还要买票回家。
他郁闷挠挠头,端起奶茶喝了一口。
“……唔?”
姜乃一愣,看了眼手里像个大号啤酒杯造型的奶茶杯子,轻轻咂了咂嘴。
茶味浓郁,确实挺苦的,还有些涩嘴,但感觉整个口腔鼻腔都被茶香和奶香充盈了,又香又滑,意外的可口。杯底还沉着点没完全化开的奶丝,一看就是纯手工现调的。
他又抿了两口,仔细品味了一下,心里默默给打了个五星好评。
如果这杯奶茶是陈君颢调的,他给打五十颗星。
杯子还没放下,手机又震了震。
李程发了条语音来,手机还连着耳机,姜乃懒得戴,就直接点了语音转文字-
我赌五毛你丫绝对忘记买票了,然后现在一看高铁票全场候补两眼一黑终于死了哈哈哈哈!
“靠……”姜乃被这精准“预言”气笑了,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
所以您是来拯救我的吗?
李程几乎秒回:-
我是来嘲笑你的。
姜乃默默在心里给李程竖了个中指,又切回12306盘算。
从除夕夜往前翻五天,全是灰扑扑的一串“候补”。他咬咬牙,把所有车次的候补都点上了,这种时候也只能听天由命,祈祷自己欧气附体能补到个二等座。
补个无座也行,大不了高铁站他个八小时也能给站回去。
犹豫了一下,他也去查了眼航班。
情况并不比高铁好多少,还有点余票的不是翻倍价格的红眼航班,就是贵上天的头等舱。
这下可真是两眼一黑,终于死了。
姜乃揉了揉太阳穴,给李程回了个“微笑”大黄豆-
所以票买上了吗?什么时候回?
李程很快又来了条消息-
还没有,等候补。
姜乃回完消息抬眼往出餐口瞥了眼,又有份餐食被端了上来,那只大手依旧一晃而过。
他托着脑袋,看着服务生小姑娘端着餐盘走向了隔壁桌,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声。
陈君颢你锅铲就不能抡快点嘛。
我饿了。
“我叼柒嗨!死嘢老张头你咩鬼意思?!”
突然一声突兀而拔高的争吵声,像炸开的油锅,猛地从斜对角泼过来,瞬间盖过了茶餐厅里原本嗡嗡的低语和碗筷碰撞声。
姜乃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坐在靠里位置的一个穿着发白的工装夹克,头发稀疏的胖大叔猛地站了起来,手里握着个酒瓶,洒出来的酒水泼湿了前襟,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坐在他斜对角的一个瘦大叔。
“咩叫我‘食懵你’!我当年落车间落得比你少咩?!”胖大叔吼。
瘦大叔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梗着脖子,手指头都要怼到胖大叔脸上:“我食懵?!你冇唔记得当年车间评先进,系边个同你讲好嘢!宜家你个仔揾到份好工,就睇唔起我哋班老嘢?退休金多两旧水就你最巴闭?我话你就系忘本!”
“我忘本?!”胖大叔气得直抖,唾沫星子横飞,“我忘本就唔会当年帮你顶雷!搞到宜家把鬼!退休金?我呸!两旧水买盐都唔够咸啊!你至叻!就你识翻旧账!我嗰仔巴闭关你叉事!”
“我丢你!”瘦大叔撸起袖子就要抓胖大叔的酒瓶,俩人隔着餐桌扭在一起。
同桌的另外几个大叔被他俩的阵仗唬得慌了神,忙七手八脚地拉着两人。
“李哥!李哥冷静!”
“老张你都少讲两句啦……”
“为啖气,不值得啊!”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劝架的、发火的、拉架的,吵嚷声,椅子掀倒声,乱七八糟的嘈成一片。
周围几桌客人纷纷侧目,有的皱紧眉头,有的干脆挪了桌子坐远了些。
服务生小姑娘有些手足无措,想上去拉架,但又不敢靠近,犹豫片刻,转身钻进了后厨。
有酒瓶被撞倒,“啪嚓”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姜乃身子不自觉一颤,手指下意识攥紧了奶茶杯,往角落里缩了缩。
不太清楚这群大叔怎么好好喝着酒,突然就吵起来了,虽然隔着点距离,但那些浓重的酒气裹着混乱的脏词,混在饭菜香里,像是发酵发臭的烂粥,捂得他胃里有些反酸。
手机又震了震,还没等他拿起来看,突然有个人影晃了过来。
“当。”
餐盘搁在桌上,香气扑面而来。
“您的A餐,叉烧滑蛋饭。”
姜乃猛地抬起头,正对上陈君颢带笑的眼睛。
“哥?”
陈君颢冲他眨眨眼,端着手里另一份干炒牛河,径直就朝着那张快要闹散架的大方桌走了过去。
战况剑拔弩张,眼看着桌上的饭菜也要被两位大叔撞撒在地上。
“张叔,李叔。”陈君颢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温和,却奇异地穿透了那片混乱的嘈杂。
他稳稳把牛河放在桌子中间的空位,又顺手把桌沿摇摇欲坠的两碟菜往里推了推,丝毫不受边上拉拉扯扯的大叔们影响,动作流畅得就像他只是单纯来上个菜。
“牛河要趁热吃。”
话音刚落,互相揪着领口的胖瘦俩大叔都顿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陈君颢嘴角挂着抹浅笑,眼神温和却不失晚辈对长辈的敬意。
“李叔,”他放缓声调,看着胖大叔发红的眼睛,“我有听我阿婆讲过,你当年喺厂度拿过先进标兵,成个车间大家都最信服你。为咗两句口角,发咁大火气,对身体唔好啊。”
几句话轻飘飘的,没多少分量,却像几滴恰到好处的凉水,浇在胖大叔身上烧得正旺的怒火上。
听到“先进标兵”四个字,胖大叔的表情悄悄有了变化,梗得通红的脖子肉眼可见地褪去了过分的血色,紧紧攥着酒瓶的手也渐渐松了些力道。
陈君颢顺势扶着他坐下,不动声色地把那只酒瓶轻轻按回桌面。
“张叔,”他又看向瘦大叔,“我记得阿婆话你最识煲凉茶,每次都带到车间同班工友分,李叔仲话过你手势好添。”
瘦大叔看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撇着嘴慢吞吞地坐下了。
陈君颢拿过酒,给几位长辈都满上:“都系做咗几十年嘅老友记,有咩唔啱倾唔掂?”他举起酒杯,“嚟,先饮杯顺下条气!”
“饮杯饮杯!”其他几个大叔都纷纷附和,见胖瘦两人没动,还偷偷用胳膊肘捅了捅。
陈君颢先一步仰头一饮而尽。胖瘦俩大叔目光复杂地碰了一下,终究还是端起酒杯,闷头干了。
“唉……”酒杯“当”地砸在桌上,瘦大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带着浓重酒气和疲惫,“仲唔系因为个仔唔争气,宜家个大环境又唔好,我愁啊!”
“你以为我就好过咩,”胖大叔也抹了把脸,声音闷闷的,“个仔话过年要带女朋友返嚟,就快结婚喇佢哋,但系啲楼啊车啊忽忽都使钱,我同我老婆两个退咗休嘅老阴公,力不从心啊!”
几个大叔抱头诉苦,桌上那股子要拼命的戾气一下变得有些凝重,陈君颢不明显地皱了皱眉,给他们又斟满酒,思考着要怎么开口缓和气氛,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
“颢仔,得啦,等我嚟,”黄叔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接过他手里的酒瓶,低声说,“你先去食饭。”
“但系……”
黄叔摆摆手,往出餐口那边指了指。
阿敏正端着个餐盘,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们。
“去喇,”黄叔推了他一把,“呢边我搞定,你同阿敏先食饭。”
陈君颢犹豫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侧身让开位置。
黄叔立刻拉过把椅子坐下,扯着嗓子就喊:“诶呀老张头,你都算好嘅啦!你系唔知我当年从香港返嚟……”
老江湖一张嘴就停不下来,几句话的功夫就让桌上的苦闷气氛轻松不少。
陈君颢走到阿敏跟前,接过她手里的餐盘:“现在还有单子吗?”
“暂时没有了,”阿敏摇摇头,“外卖也是等小哥来取餐,晚点也没新单子的话,你也差不多可以下班了。”
“好,”陈君颢说,“那我先吃饭,有事再叫我。”
“嗯……”阿敏揪着围裙,欲言又止,“那个……你要不……”
陈君颢朝角落抬了抬下巴,扬起个笑:“我有人陪了。”
阿敏顺着看过去,愣了一下,有些失落地点下头:“哦……好吧。”
姜乃看着陈君颢端着餐盘走过来,拉过椅子,一屁股挨着他坐下。
酒气裹着油烟味,不觉得难闻,反而还有点像刚新鲜出炉的豉油皇炒面,挺香的。
“怎么突然过来了?”陈君颢把员工餐里的鸡腿夹到姜乃饭上,“也不告诉我一声。”
“突击检查,”姜乃咬着筷子说,“看你有没有偷懒。”
陈君颢笑了笑,在桌下轻轻蹭了蹭姜乃的小腿:“那……老婆大人的检查结果如何?”
姜乃瞪他一眼,余光扫过收拾隔壁桌的阿敏:“那小姑娘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嗯?”陈君颢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哦,阿敏啊,她是黄叔的女儿。”
姜乃眯起眼睛盯着他。
“我对她没想法。”陈君颢立马表态。
“但人家对你有想法。”姜乃踢开他不老实的脚。
陈君颢被踢开也不恼,嘿嘿笑着凑近了些:“宝贝吃醋了?”
姜乃瞥他一眼,夹了块叉烧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叉烧蜜汁的甜香裹着焦边,甜而不腻,味道不错。
“……嗯。”
含糊不清的一声,很快就被大叔们重新高涨的说笑声淹没。
但陈君颢还是听见了,眼睛一下亮起来。
“小乃……”
“干嘛?”姜乃头也不抬。
“有点想亲你,”陈君颢压低声音,手悄悄在桌底下勾住姜乃的小指,“怎么办?”
姜乃指尖缩了缩,没躲开,只瞪他:“好好吃饭。”
陈君颢眼巴巴地看着他。
也是拿他这幅老实巴交人畜无害的模样没辙,姜乃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回家再亲。”
“好。”陈君颢顿时喜笑颜开,又给姜乃夹去几条翠绿油亮的菜叶子,“怎样?这里的饭好吃吗?”
“嗯,”姜乃点点头,闷头扒了口饭,“还行。”
陈君颢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捏了捏他后颈:“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姜乃愣了一下,小声说:“……没有。”
不至于被吓到,但那些碎裂声和嘈杂,像一根细针,冷不丁就扎进了心底溃疡的角落,让他条件反射地绷紧了神经。
好在陈君颢比那些讨厌的记忆来得快。
陈君颢拖着椅子坐近了些,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后颈上慢慢揉着,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揉散那点不自觉的僵硬。
“那几个阿叔都是黄叔这的熟客,以前都是药厂的老工友,退休后就常来这里聚。”
姜乃含糊“嗯”了一声,往他那边歪了歪头,示意自己在听。
“其实他们都是很好的人,”陈君颢轻声说,“就是退休金的事闹心,儿女又都不在身边……偶尔喝多了爱较真,平时都还会给我糖吃呢。”
姜乃浅浅笑了笑:“把你当小孩么?”
“是啊,”陈君颢也笑,“他们见到我在这帮工还挺惊讶的,小时候跟着阿婆去厂里玩的小屁孩,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姜乃夹了块裹着滑蛋的叉烧,递到陈君颢嘴边。
陈君颢就着他筷子一口叼走,嚼了两下,微微皱了皱眉:“……咸了。”
“有吗?”姜乃疑惑地又尝了块,“我觉得刚好啊。”
“蛋咸了,”陈君颢咂咂嘴,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下次打蛋的时候盐得再少放三分一……”
姜乃闻言挑眉:“我这份是你做的?”
“嗯哼。”陈君颢得意一笑,“居然没尝出来?”
“叉烧不是你做的,”姜乃夹了口滑蛋嚼了嚼,“菜是你现炒的,蛋比你平时在家做的老了一点。”
“聪明!”陈君颢笑着奖励了姜乃一块鸡翅,指了指桌面,“你手机一直在震,不用管吗?”
“嗯?”姜乃拿起手机看了眼,刚解锁就是满屏的“你不理我我要闹了”的猫猫表情包。
他无语地往上翻了翻,最上面是一条在大叔吵架时他没来得及看的消息-
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指尖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陈君颢凑过来,“怎么全是表情包刷屏。”
“李程发神经,”姜乃往下划拉,“聊着聊着没回了他就闹。”
“你们聊啥呢?”陈君颢低头扒了口饭。
“回家的事。”姜乃说着,在屏幕上敲了行字-
吃饭呢,一会儿再说。
“嗯?”陈君颢抬起头,“回家?”
“过年啊。”姜乃咬着筷子,“下周末都过小年了。”
陈君颢突然瞪大眼睛,着急忙慌扒拉出手机一看:“卧槽!”
作者有话说:明天继续!
翻译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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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大叔:WCNMB!老张头你他妈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脑子不清晰”?我当年在车间干得比你少吗?!
瘦大叔:难道是我不清醒吗?你别不记得当年车间评先进,是谁帮你说好话!现在你儿子找了份好工作,就看不上我们这帮老家伙了?退休金多两百块就你最厉害?我说你就是忘本!
胖大叔:我忘本?!我忘本当年就不会帮你顶雷!搞到现在这么惨!退休金?我呸!两百块买包盐都不够咸啊!你最牛逼!就你会翻旧账!我儿子牛逼关你屁事!
瘦大叔:我草你!
颢:张叔,李叔。牛河要趁热吃。
颢:李叔,我有听阿婆说过,你当年在厂里拿过先进标兵,整个车间大家都最信服你。为了两句口角,发这么大火,对身体不好啊。
颢:张叔,我记得阿婆说你最会煲凉茶,每次都会带到车间里更工友们分,李叔还赞过你手艺厉害呢。
颢:都是做了几十年的老朋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来,先喝一杯顺顺气!
大叔:干杯干杯!
瘦大叔:还不是因为我儿子不争气,现在的大环境又不好,我愁啊!
胖大叔:你以为我就好过吗,我儿子才说过年要带女朋友回来,都快结婚了他俩,但是房啊车的,哪个不要钱,我和我老婆两个退了休的老骨头,力不从心啊!
黄叔:颢仔,行了,我来吧。你先去吃饭。
颢:可是……
黄叔:去吧,这边我来搞定,你和阿敏先吃饭。
黄叔:诶呀老张头,你都算好的啦!你是不知道我当年从香港回来那会儿……
——————
以上!
第92章
姜乃被他这动静吓的差点噎着:“你干嘛!”
“怎么下周五就年廿五了?!”陈君颢把筷子一扔,抱着手机像是见了鬼,“我还以为还有大半个月呢!”
他瞪着手机看了几秒,又突然换上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挠起头,“完了完了……”
姜乃茫然看着他:“怎么了?”
“我妈要是知道了能杀了我,”陈君颢哭丧着脸掰手指,“我年货没买,年花年桔也没买,还要找个良辰吉日跟我阿婆开油锅炸煎堆炸油角炸蛋散,然后回家帮忙打扫卫生贴挥春……啊啊啊光顾着帮工了,这个月房租我还没收!账也没算完!要完球了啊——!”
姜乃看着他怨声载道的抓狂样儿,忍不住小小地“噗”了一声。
“笑什么!”陈君颢委屈巴巴地瞪他,“你也要的。”
“我要什么?”姜乃一脸莫名其妙。
陈君颢又掰着指头数:“年货年花年桔年……”
“停停停!”姜乃连忙打断,“我下周末可能就回老家了。”
陈君颢愣了几秒,本来就满脸忧愁,这下直接整个人都蔫巴了。
姜乃看他这样,犹豫着又补了一句:“不过也可能……会晚两天再走?”
陈君颢盯着碗里的饭粒,突然“唉”了一声,脑门重重磕在桌沿。
“你干嘛?”姜乃戳了戳他鼓起的腮帮。
“你怎么突然就要回家了……”陈君颢拖着长调,一脸失落。
“过年了啊,”姜乃有点哭笑不得,“我要回家看看我妈,都大半年没回去了。”
陈君颢沉默片刻,闷闷“嗯”了一声,支起身子扒拉两口饭,嚼得没滋没味的。
“你……”他筷子停了停,微微皱起眉,“车票买了吗?”
“算……买了吧。”姜乃含糊道,“都候补呢,只能等了。”
“那要是补不到票怎么办?”陈君颢抬起头。
他眼里发沉,带着明晃晃的不舍,但说这句话的时候又像是压抑着一缕几不可察的期待。
姜乃愣了一下,无意识地咬了咬筷子尖。
“买机票吧,就算死贵也得咬牙买,”他声音轻下来,“我……不能不回去。”
陈君颢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低落的情绪相当明显,嘴角垮得都能挂上酱油瓶。
“我又不是不回来。”姜乃夹了块叉烧放进他碗里。
“那……什么时候回来?”陈君颢小声问。
姜乃想了想:“拜完年吧?”
“拜完年?!”陈君颢猛地抬起头,嘴一噘,眼看着都快哭了,“那不都得大半个月不能见了嘛!”
“哪有这么夸张……”姜乃捏捏他脸颊,“顶多个把星期。再说了,你家不也要拜年么?”
一提这个,陈君颢脸更垮了:“当然要拜啊。”
他又掰起指头数,“年初一要先去拜神,然后初二他们来我家,初三开始轮五舅公、六姨婆、七姨婆、八舅公……轮完阿婆的轮阿公的,亲戚轮完了还有我妈的姐妹团和同学会,我爸那边也有一帮子人……”他越说脸越皱,“我靠,光吃席都得胖个二十斤!”
姜乃听得一愣一愣的,想起陈君怡给他看过的那张挤满人的超大全家福,有点同情地抬手揉了揉陈君颢脑袋。
“小乃——”陈君颢蹭着他掌心,“我跟你回家好不好?”
姜乃手一顿:“跟我回?”
“嗯!”陈君颢点头,黏糊糊地凑过来要搂他腰,“我不想见那一大帮子乱七八糟的,就想跟你呆一块……”
“喂!”姜乃赶紧推他,“外边呢!你黄叔也在呢!”
“哦……”陈君颢灰溜溜地坐回去。
“你跟我回……”姜乃犹豫着,“阿姨能让吗?”
“不让。”陈君颢认命般叹了口气,“因为我是我这辈最大的,还得负责拜神上香,跑不了。”
“那你还说……”姜乃瞥他一眼,忍不住又揉了揉他脑袋权当安抚,“其实我老家……也没啥有意思的,”他放轻声音,“也就除夕那晚,吃点饺子,放点鞭炮,看看春晚,能热闹那么一小会儿。”
“李程呢?”陈君颢问。
“年初一会去他们家吃个饭。”姜乃说,“之后可能跟我妈去见见她的几个老姐妹,拿点红包,然后没了。”
陈君颢没接话。
“挺无聊的吧。”姜乃扯了下嘴角,“所以往年我妈都会趁这时候回厂里加班,三倍工资呢,能多挣一点是一点。我也就在家睡睡觉、看看书,如果李程有空就跟他去看两场电影,然后就过完年了。”
陈君颢沉默听着,手搭上姜乃后颈,轻轻捏了捏。
“还有点……羡慕你呢。”姜乃声音低了下去,吃了两口饭,慢慢嚼着,“毕竟人多,热闹,挺好的。”
陈君颢沉思片刻,忽然开口:“票……是不是还没补到?”
“啊?”姜乃愣了愣,点下头,“怎么了。”
“给华哥的曲子,”陈君颢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是不是也差不多了?”
“今晚回去弄完效果就……”姜乃被他盯得有点懵。
“哟西!”陈君颢猛地坐直了,一把抓过姜乃手机,“你候补票设的哪天?”
“除夕前五天全挂了……”
“改!”陈君颢手指戳得飞快,“挂到年廿八!”
姜乃赶紧按住他的手:“你干嘛!”
“笨!”陈君颢反扣住他手腕,“年廿八到除夕,最后三天票最难抢,候补成功率最高。”他凑近压低声音,“而且你晚两天走,我也能……”
“颢仔!”话没说完,一个洪亮的大嗓门猛地在他俩背后炸开。
黄叔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桌边,笑得见牙不见眼,目光在姜乃脸上好奇地转:“诶!你就系颢仔个friend啊?好似喺边见过你喔。”
姜乃被这一嗓子吓得一激灵,差点被口水呛着,忙咳了两声坐直了:“呃……黄叔好。”
“哦!不会讲白话啊?”黄叔立刻切换成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热情打起招呼,“你好你好!我是这里的老板!吃得怎么样?味道还行吧?”
“嗯,”姜乃赶紧点点头,“挺好吃的。”
“那肯定好吃,”陈君颢得意扬了扬下巴,“也不看是谁炒的。”
黄叔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陈君颢的肩膀:“系啦系啦,你最叻仔啦!”转头又对姜乃说,“后生仔,你是不知道,颢仔这手势啊,还真有我当年在香港时候的风采,以后自己出来开店都冇问题啊!”
“黄叔你别开玩笑了。”陈君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开什么玩笑,”黄叔正色道,“说你有本事就要承认,大大方方的,你说是不!”
突然被黄叔的眼神点了个名,姜乃愣了下,也笑着点点头,悄悄在桌底下捏了捏陈君颢的手。
陈君颢指尖灵活一挑,一握,十指紧扣。
“行了行了,不打扰你们后生仔吃饭,好吃的话就多吃点,”黄叔笑着招呼道,“够吃吗?要不我进去再给你俩打份牛杂?”
“够了够了,”姜乃忙摆摆手,“谢谢黄叔。”
黄叔冲他俩笑笑,转身钻进了后厨。
姜乃刚舒了口气,陈君颢突然凑过来:“你数三下。”
“什么数三下?”姜乃一脸懵,“三二一?”
话音刚落,黄叔又从后厨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手里还多了个大纸碗。
“来!”他把碗往桌上一搁,“算我请你们的,别客气!”
满满当当的一份牛杂,酱香味十足,多到都快要溢出来。
“多谢黄叔!”陈君颢笑着喊,朝姜乃得意眨眨眼。
“食完就收工啦!”黄叔拍拍他肩膀,“今日辛苦你啦。”
等把叉烧饭、牛杂、大鸡腿和大鸡翅都扫荡干净,姜乃都撑得快走不动道了。
步行街这片的商铺也陆续打烊,热闹的人流纷纷散去,只剩下挂在树梢的红灯笼还在夜风里摇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走不动了?”陈君颢笑着轻拢过他的腰,“要不我背你回去?”
“你少来。”姜乃拍开他手,忍不住打了个饱嗝,“还不是因为你,非要我把最后那块萝卜给吃了……”
陈君颢嘿嘿笑着,牵着他的手慢慢走着:“前面那段是不是封路了?”
“嗯,”姜乃说,“我来的时候就封上了,要打车的话得绕到步行街后面。”
“这么早?”陈君颢有些纳闷,“往年不都过小年了才封么……”
“封路干嘛?”姜乃问。
“花市啊,”陈君颢比划着,“从这边,一直绕——绕绕,绕到后面教育路,都是往年弄花市的地盘。”
见姜乃一脸茫然,他笑着捏捏姜乃手指:“花市廿六廿七才开,正好在你回家前能带你去逛逛。”
姜乃眨眨眼:“所以你让我晚几天走……”
“嗯。”陈君颢声音轻下来,“想再……多陪你几天。”他顿了顿,“过年嘛,得热闹。不过我家那种热闹就算了,人太多了,闹得头疼。”
姜乃看他皱着脸吐舌头,忍不住笑:“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
“你去体验一下就知道有多折磨人了。”陈君颢叹了口气,“我宁愿在黄叔这帮工,也不想去应付那帮亲戚。特别是我那堆表弟表妹的,一块呱哇乱叫起来,我的妈呀!”
他打了个哆嗦,在手臂上使劲搓了两把,“真别搞,光一个陈君怡都够我受的了。”
姜乃被他逗得直乐,笑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在黄叔这……开心吗?”
“开心,”陈君颢认真点头,“虽然有点累……”
“但很踏实。”姜乃接上话,“对吧?”
陈君颢愣了一下,畅然笑了。
“你今天,”姜乃顿了顿,“挺帅的。”
“哪帅了?”陈君颢歪过脑袋往他肩上一靠。
“给那几个大叔劝架的时候,”姜乃揉了揉颈窝里的脑袋,轻声说,“帅。”
“是么,”陈君颢笑笑,“我还怕你说我太圆滑呢。”
“圆滑又不是什么坏事,”姜乃戳了戳他脸颊,“说明你懂变通,擅长跟人打交道,多好。”
“嗯。”陈君颢牵起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不过我就帮黄叔到年前,年后他原来的帮厨就回来了。”
“那你怎么办?”姜乃问。
“不怎么办啊,”陈君颢耸耸肩,“继续收租呗,或者……”
“或者什么?”
陈君颢想了想,神秘兮兮地咧嘴一笑:“秘密。”
没等姜乃反应,他突然拉着姜乃闪进了路边的一条小巷。
“喂!去哪——”姜乃一个踉跄,下一秒就撞进一个带着点模糊酒气,混杂着厨房油烟味的怀里。
“哥?”姜乃仰头看他。
“今晚是不是……又要熬夜弄曲子?”陈君颢的声音扑在耳侧。
“……嗯。”姜乃点点头,“还差一点,要尽快弄完发给大龙哥混音……”
话还没说完,腰上突然一紧,被陈君颢搂得更贴近了。
“你干嘛!”姜乃压低声音,忙抵在他胸前,“还在外边呢!”
“这里黑,没人看见的,”陈君颢低头凑近,“我的亲亲呢?”
“什么亲亲?”姜乃装傻。
陈君颢立刻垮下脸,噘着嘴就要亲上来
“等……!”姜乃一把捂住他的嘴,“你身上全是味儿!”
“什么味?”陈君颢亲了亲他手心,抬手闻了闻衣袖,顿时委屈巴巴,“你嫌弃我了吗?”
“不是……”姜乃无奈,“就是有点……像炒面。”
“那来个炒面味的亲亲。”陈君颢笑着,牵过他的手环上自己脖子,“快点,亲完就带你回家写曲子。”
“你还威胁上了是吧?”姜乃挑眉,好笑地凑过去,在他嘴角轻轻啄了一口,“好了。”
陈君颢一脸不满地噘着嘴盯他。
“还想怎样?”
“你说呢。”陈君颢眯起眼,“不然我现在就在这喊‘姜乃不给我亲亲’。”
“你敢!”姜乃耳根一烫,手忙脚乱又要捂他嘴。
陈君颢趁机把人往怀里一带,低头结结实实地亲了上去。
吻里带着厨房里柴米油盐的温暖味道,像是刚出锅的豉油皇炒面配着温热的米酒,明明已经吃饱了,却还是让人忍不住想尝上一口,再来一口。
“唔……”
姜乃被亲得浑身发软,陈君颢却变本加厉,一手托住他的屁股把人抱起来,另一只手扣住他后脑勺,毫不客气地加深这个吻。
等晕晕乎乎回到家,陈君颢又把人按在玄关里亲了个够。
照片墙被蹭得歪向一边,外套和鞋子乱七八糟撇在地上,玄关柜上的八音盒也被撞得转了个方向。
“曲子……”
姜乃迷迷糊糊地想起来兜里的U盘,想起华哥的截稿提醒,可下一秒就被身上的恶犬撞得思绪溃散。
最后只能晕乎乎地窝在陈君颢怀里,一觉睡到天明。
作者有话说:黄叔打招呼那句说的是:颢仔!诶!你就是颢仔的朋友啊?好像有在哪见过你喔。
日常暂告一段落,我要开始冲刺了!(呐喊)
下章后晚同一时间(鞠躬)
第93章
“真是太可恶了!”李程在屏幕里咆哮,“你居然!沉溺于美色和欲望!把我、整整、晾在、边上、一!整!晚!!”
“那真的只是意外……”姜乃无奈扶额,“你已经念叨了一个礼拜了,放过我吧李大爷。”
“放不过!”李程嚷嚷,“等你回来了我还要再闹你一整年!”
姜乃有些无言以对,只能把手机支回支架上,任由李程在屏幕里疯狂输出,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到电脑的工程上。
华哥帮他把曲子投上去了,安洛那边的bga也弄得飞快,像是年末冲完业绩好赶着下班放假,刚过完小年,成品就发来了。
文件还躺在网盘上,下载龟速。姜乃一边盯着进度条,一边在李程的炮轰下捣鼓新曲子。
年廿六,难得的周末。其实可以给自己放个假,好养足精神准备年前最后几天的工作。
但这是姜乃的习惯,因为他生日总卡在过年前后,而他要给自己准备一张庆生的专辑。
不一定会发上平台,就算发了也不会有多少人听,但从他开始自己写曲那年就一直这么干,每年弄个三五首,雷打不动。
就像是个仪式,或者是给自己交的一份年终总结,看看自己这一年来有没有进步,顺便当成礼物送给自己。
“你果然没在听我说!”李程气急败坏的一嗓子,“信不信我不给你准备礼物了!”
“不信。”姜乃头也没抬,“因为你对我可好了。”
李程顿时被他噎了声,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声“靠”。
“你就说是不是吧。”姜乃笑笑。
“是是是!”李程叹了口气,“谁让我家小乃宝贝这——么可爱!”
姜乃愣了一下,忍不住也“靠”了一声。
“靠什么靠!不准靠!”李程理直气壮,“现在只有我能靠!因为你欺负我!”
“我又干嘛了?”姜乃一脸无奈。
“你为了男人把我晾在边上一整晚!”李程说。
姜乃拿下手机,手指悬在挂断键上。
“喂!”李程忙说,“你居然想挂我电话!”
“我要写曲,”姜乃说,“再没个正屁放我就挂了。”
“嘿你这人!”李程骂骂咧咧完,又换上讨饶的笑,“错了错了,有屁放有屁放,你票补上了没?这都一个礼拜了。”
“没呢,”姜乃切屏点开12306,“要是一直补不到我就飞回去,昨晚抢到张机票。”
“贵吗?”李程问。
“贵死了。”姜乃撇嘴,“年三十一大早七点半的机票都要两……”
“两多少?”
姜乃盯着屏幕上新冒出来的消息红点,瞪大了眼睛:“……程儿。”
“干嘛了?”李程也跟着瞪眼。
“我补到票了。”
年廿九晚上八点的……动车,要坐十八个小时。
姜乃愣了会儿神,长出一口气,默默把机票给退了。
“真补到了?!”李程比他还兴奋,“我靠!欧气爆棚啊我的乃!什么时候的票?几点到?我去接你啊!”
“年三十下午两点半到,”姜乃说,“在老站下。”
“老站?”李程愣了下,“坐动车啊?”
“嗯。”姜乃把补票成功的消息截了个图,发给了妈妈,“十八个小时。”
“我靠!”李程瞪圆了眼,“硬座还是硬卧,你铁腚啊我靠!”
“软卧。”姜乃说,“我又不傻。”
李程眨眨眼:“那不贵死?”
“至少比机票便宜。”姜乃看着妈妈回复的“好”字,浅浅地笑了。
李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挂了电话,屋里一下安静不少,姜乃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
要写曲子,但脑袋发空,写出来的旋律前后不搭调,见网盘的进度条拉满了,就干脆关了工程,看起安洛她们工作室弄的bga。
做得挺高级,色调和画面设计都挺贴他曲子的氛围的,那种在暮雨中漫步的黏黏糊糊的感觉。
小提琴响起时,他又下意识地缩起身子,把自己抱成一团。
陈君颢这一周忙得脚不沾地。
先是花了三天时间把房租和报账都理清楚,接着每天饭点准时去黄叔那帮工。小年那天回了趟家,跟着阿婆开油锅,晚上拎了两大袋子的蛋散油角回来。
姜乃头一回吃这些广东过年限定款小零食,闻着挺香,但只吃了一口,差点没被满嘴的油和里头的花生白糖腻死。
“好甜……”他说。
“就是要甜,”陈君颢笑着说,“这叫‘金堆碌碌,金银满屋’,好意头。”
姜乃吐了口气,把bga的进度条拉回去,又重头看了一遍。
听华哥说,这张数字专辑会在年三十上线,到时候这个bga也会挂上联合投稿一块发。
说是自己给自己弄过专辑,但像这样正儿八经的全平台发布,他还是头一回。
那些企划、宣发、封设,杂七杂八的事,不太清楚背后到底有多少个人在运作,但看着就比他自己给自己瞎糊弄生日专的要专业多得多得多。
有点小紧张,或者说是不好意思,毕竟对比参与这张专辑制作的其他人,无论是曲师还是幕后团队,他都只是个误打误撞混进来的小透明,居然还能占个位置。
不被人喷都万事大吉了。
小提琴缓缓流淌,姜乃把脸往膝盖里埋了埋。
等这首曲子发布,陈君颢肯定会去听。
倒也不是真不想让他听,就像华哥说的,这首曲子本就是为他所写。
恋爱中的人脑子就像一锅煮沸的糖浆,每天奇奇怪怪的想法和念头都像黏腻的气泡,沸腾了要冒出来,有的人会把这些泡泡写成诗,有的人会画成画。
而他只是把这些念头都揉成音符写进曲子里了而已。
但心里还是免不了会发虚,毕竟用了陈君颢不喜欢的小提琴,还模仿着他的演奏习惯。
算是一个莽撞的惊喜,已经准备好了,才后知后觉地担心。
不想让陈君颢听了觉得冒犯……之类的。
电子锁猝然“滴滴”响起,姜乃一愣,慌里慌张地把bga叉掉了。
没等他装模作样地点开工程,门口“嗙”的一声巨响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小乃——”
“诶!来了来了!”姜乃手忙脚乱跑去开门,门一开就愣住了。
“你……”他瞪大眼睛,“你改行卖花了?”
陈君颢左边扛着盆年桔,右边拎着盆兰花,边上的布拉车姜乃一眼就认出来是阿婆的那辆,只是现在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百合、剑兰,还有一把叫不上名字但过分鲜艳的枝条。
“快帮我!”陈君颢气喘吁吁地往前递,“我手要没劲了!”
“啊?哦!”姜乃赶紧接过那盆兰花,花盆不大,里头就插着三两枝,但分量着实不轻。
他把兰花搁玄关柜上,又出来帮着把布拉车拖进屋里。
“花先放浴室,拿桶装点水泡着,我一会儿来摘,”陈君颢抱着年桔往阳台走,“车里还有花瓶和挥春,你给拿出来。”
“哦。”姜乃应了声,把车里的东西一股脑全抱出来。
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等他给桶里的花接水时,手心上红一道黄一道的,还蹭着点蓝色,搓了半天也没搓掉。
陈君颢一进来就看见他盯着自己的手发愣,凑近一看就乐了:“怎么全染手上了。”
“你这花怎么还带掉色的。”姜乃没好气地瞪他,顺手就往他衣服上抹。
“诶!”陈君颢灵活一闪,牵过他的手就伸到水龙头底下冲,“那是银柳,都人工染色的,掉色很正常。”
姜乃撇撇嘴,任他挤了洗手液在自己掌心里搓泡泡:“你买这么多花干嘛?”
“年花啊。”陈君颢说,“阿婆今天专门去花卉市场批发的,比在花市买要便宜一半。”
“那也不用买这么多啊,”姜乃看了眼水桶里含苞待放的百合,“过年这屋子里又没人。”
“我不是人啊?”陈君颢扯过毛巾给他擦手。
“你过年不回家?”姜乃问。
“回啊,”陈君颢把毛巾挂好,蹲下身整理花枝,“但也总得让屋子有点年味嘛,不然阿婆知道了得念死我。”他撸了把袖子,“帮我把花瓶和剪刀拿进来。”
“哦。”姜乃转身去拿。布拉车里的花瓶有他小腿高,红彤彤的可大一个,搬进来费劲,他干脆搁在地上转进来。
“谢啦。”陈君颢趁他弯着腰,凑过去在他脸颊上飞快亲了一口。
姜乃顺便把剪刀递过去:“我补到票了。”
陈君颢接过时手明显顿了一下,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什么时候走?”
“大后天晚上8点。”姜乃坐到马桶盖上看他折腾,“白云站出发。”
“白云站?”陈君颢愣了下。
“坐动车,”姜乃说,“要在车上过夜。”
“哦……”陈君颢点点头,拿起那几支百合,咔嚓一声剪掉一截,“那你注意安全,路上无聊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跟你煲十几个小时的电话粥吗?”姜乃歪着脑袋看他。
咔嚓又是一剪子,陈君颢的嘴角悄悄耷拉了几分:“你要愿意,二十四小时连轴打都行。”
姜乃看着他闷头修花的侧脸,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脸颊。
这一周来,越是临近年关,陈君颢身上的那股子失落劲就越明显。
他自以为藏得好,每天依旧兴致勃勃地跟姜乃分享黄叔那的趣事,可每次一提到车票,嘴角就往下耷拉。
昨晚姜乃抢到机票的时候,这货直接赖在他怀里哼哼唧唧了一晚上。
现在行程定了,离别近在眼前,那点不舍也是彻底藏不住了。
姜乃叹了口气,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我又不是不回来。”
“我知道。”陈君颢闷声说,“可我就是舍不得。”
“我这不是还没走呢?”姜乃下巴搁在他肩窝里蹭了蹭,“你不是说要趁我走之前带我逛花市么?”
陈君颢安静了一会儿,点点头。
“临走前再陪我多干点事呗?”姜乃捏捏他胳膊,“像什么‘年廿八,洗拉塌’。”
“是‘洗邋遢’。”陈君颢终于笑了,忍不住纠正他的粤语发音,“年廿八,洗邋遢,年廿九,洗碌柚。”
“你们这儿的规矩可真多。”姜乃撇撇嘴。
“就是要搞全屋大扫除,然后贴挥春,还有拿碌柚叶煮水了洗澡……”陈君颢边说着,边把修剪好的花枝插进花瓶里,“卖懒卖懒,卖到年三十晚,人懒我唔懒。不过你廿九就走了,所以今年破例,廿九之后我就摆烂了。”
“不怕被阿婆念叨?”姜乃问。
“你走以后……”陈君颢叹了口气,“想你的心大过一切。”
“靠。”姜乃忍不住笑骂,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他揉了揉陈君颢的脑袋,想了想:“大后天送我去车站吧,那边我没去过,不认路。”
“嗯。”陈君颢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看着你走掉更折磨我了。”
“那先折磨你几天,”姜乃说,“等回来接我的时候,高兴死你。”
“那我会疯掉,”陈君颢偏头看他,“高兴得恨不得当场把你办了。”
姜乃愣了两秒,耳朵“唰”的就红了,揪住他头发就拽:“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嗷——痛痛痛!”陈君颢痛得嗷嗷叫,眼睛却笑得眯起来,“不想了不想了!我是正经人!”
姜乃羞恼瞪他一眼,把他脑袋往后一薅,就着吻上去。
百合花粉蹭到了衣服上,但谁都没在意。
陈君颢拍了拍身上的花粉,转身就扎进了人堆里。
姜乃还没来得及跟上,怀里就被怼了一束花。
“你买啥了?”他手忙脚乱接住,话音未落陈君颢又一头扎了回去。
“等着!还有!”陈君颢的声音瞬间被人潮淹没。
年廿九,算不上烈日当空,但也艳阳高照,穿了大半个月的厚羽绒这会儿都嫌热。
姜乃一脸懵地站在档口边,周围的叫卖声吵得他脑壳疼。
左边的大声公循环播放“玫瑰海棠二十特价”,右边一个大叔坐在梯架上扯着嗓子吼“小雏菊十五一盆”,还有个阿婶拉着小推车,边走边吆喝“金柳银柳”。
头顶路灯上还装了个喇叭,从《迎春花》放到《恭喜发财》,到处都是各种方言的砍价声。
姜乃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眼陈君颢硬塞来的花,是一束粉白相间的康乃馨。
他无奈叹了口气,弯腰塞进身边的布拉车里。
起身的瞬间,他腰差点疼得没能直起来。
倒不是因为昨晚干了什么酱酱酿酿的事,纯粹是被陈君颢拉着把家里里外外都大扫除了一遍。
想想就来气,到底是谁规定的年前大扫除要连红木沙发的窟窿眼都得一尘不染的?
害得他手指头差点卡进那该死的窟窿里拔不出来!
平时坐着只觉得硬邦邦的,椅面宽大厚实,夏天躺上去还挺凉快。
昨天抹完的那一刻,他只想把这老古董当场砸了扔出去。
“唔该!借歪!”
陈君颢终于抱着一盘玫瑰海棠从人堆里费劲挤了出来,看见姜乃撑着小推车揉腰,大步流星就冲过来把人扶住。
“腰还疼?”他把花盆往地上一搁,手就往姜乃腰窝上摸,“你这样,别人还以为我对你干了什么坏事。”
“滚蛋!”姜乃没好气地拍开他的爪子,“你敢说这不是你害的?”
“我冤枉啊!”陈君颢委屈巴巴伸出通红的五个指头,“明明是红木家具的锅,我还擦的双份!从我家擦到我俩家,双手十指无一幸免好吗?”
姜乃瞥他一眼,冷哼一声,看向地上的花:“你又买啥了?”
“玫瑰海棠。”陈君颢拎起袋子,“挑了个颜色浅点的,好看。”
“这又是什么寓意?”姜乃问。
陈君颢想了想:“花开富贵?”
“花开富贵的不是牡丹么?”姜乃一脸狐疑。
“诶呀反正一个道理。”陈君颢把花盆往布拉车里一塞,“我妈每年都要买些乱七八糟的花,不是花开富贵就是幸福美满的,总之好看就行。”
“家里都快成植物园了,”姜乃无奈跟着他,“别到时候我回来,一屋子都是残花败柳。”
“不会。”陈君颢满脸自信,“我专门挑那种花苞多的,等你回来,刚好开得最靓。”
姜乃试着想象了一下他那小房子姹紫嫣红的样子。
陈君颢在万花丛里冲他傻笑……
他忍不住搓了搓胳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干嘛了?”陈君颢问,“冷?”
“大太阳在头上烤呢。”姜乃叹了口气,目光无意间一瞥,落在了一片低调的粉色上。
“诶,”他忍不住拽了拽陈君颢的衣袖,“我想买那个。”
陈君颢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脸顿时垮了:“不行。”
“为什么?”姜乃不服,“你都买那么多了。”
“你都有我了!”陈君颢气急败坏,“你还买桃花干什么!”
“……”
姜乃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不准买!”
“我偏要。”
“不——行——!”
“撒手!”姜乃拖着个大型挂件,艰难地往桃花档口挪,“不用你掏钱,我自己买!”
“家里已经那么多花了!”陈君颢死死扒拉着他胳膊。
“你说的花开富贵。”姜乃倔强迈着步子,“花开满屋,花团锦簇,花好月圆……”
“小乃——!”陈君颢眼看拽不过他,干脆耍起无赖,整个人往姜乃身上一扑。
姜乃无视了他的撒泼打诨,两人硬是这么拉拉扯扯地挤进了桃花档的区域。
站在桃花枝跟前,姜乃感觉自己的脸皮都被磨厚了三层。
“你都有我了……呜呜不要买桃花……”
陈君颢眼看着都要哭了,姜乃揉了把肩窝里的脑袋,扬起嗓子就问:“老板,桃花怎么卖?”
“小的88,大的128!”老板匆匆应了声,转头又招呼起别的客人了。
姜乃拈过一支桃枝,倒也觉得新奇,枝条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花苞,离近了看觉得光秃秃的,离远了却泛着淡淡的粉。
没等他驮着身上的挂件看上几棵,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小乃哥?”
姜乃愣了一下,转过头。
作者有话说:明天继续!
颢说的那句是“麻烦借过一下”的意思~
今天特地找我阿婆问了嘴过年会准备哪些花,结果她说我粤语怎么一股子乡下口音,从哪个乡下回来的(汗流浃背)
第94章
“小乃哥?”
许愿抱着一捧花站在不远处,看清是他后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真的是你呀!”
“啊……”姜乃手忙脚乱把身上的挂件推开,“许愿?”
“新年快乐!”许愿笑着递给他一支玫瑰,“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
姜乃礼貌笑笑,接过花,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个穿长裙系围巾的女人,五十来岁的模样。
他愣了一下才认出来:“张教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小乃。”张教授温和笑着,她顿了顿,“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啊……不会。”姜乃局促摆摆手,“您太客气了。”
“我今天陪张妈出来逛逛,顺便帮她挑点年花。”许愿说着,看向边上揉脖子的陈君颢,“颢哥新年好,好久不见。”
陈君颢板着脸点点头:“嗯,好久不见。”
姜乃看他一脸正经还带着点不爽的模样,差点笑出声。
“你们也要买桃花吗?”许愿问。
陈君颢刚想说“不”,就被姜乃抢了先:“对,想买棵小的。”
“我也在挑呢,”许愿不好意思地说,“我爸比较懂这些,我不太会看其实。”
“这有什么难的,”陈君颢撇撇嘴,“看花型花苞和青枝就好了啊。”
许愿眼睛一亮:“颢哥会吗?”
“呃……”陈君颢一时语塞。
“能帮我一块挑吗?”许愿满脸期待地看着他,“我刚选了几棵,但是有点拿不定主意。”
“顺便也帮我挑一棵。”姜乃拍拍他后背。
“小乃……”陈君颢压低声音,一脸不情愿地捏了捏姜乃的手臂。
姜乃面不改色地瞥他一眼,在他掌心里悄悄写下一个单词-
kiss。
陈君颢明显一愣,随即清了清嗓子:“你挑的桃树在哪?”
“啊?”许愿差点没反应过来,“哦,就在里面。”
陈君颢立刻挺直腰板,大步往桃花档里走:“带路。”
姜乃看着他突然精神抖擞的背影,无奈地吐了口气,慢吞吞地跟上去。
“还是年轻人有活力啊。”一旁的张教授悠悠开口。
姜乃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
“小乃,”张教授看向他,“最近……还有在创作,或者演出吗?”
“啊?”姜乃怔了怔,才轻轻点头,“最近和几位前辈一块做了张数字专辑,明晚就发布了。”
“数字专辑?”张教授眼里带着点赞许,“挺好的,和有经验的艺术家们交流是好事,音乐这种东西就是要多交流,多讨教……”
姜乃讷讷应着,有些不太自在。
张教授说话依旧温声细语絮絮叨叨的,加上没有挺括西装的修饰,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不少。虽然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还在,但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位和蔼可亲的“大妈妈”。
怪不得许愿会唤她“张妈”。
只是那道目光……其实就是很温和、慈祥的微笑,和长辈看向年轻有为的后辈别无二致。
可姜乃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就好像她微笑看着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上和另一个人相似的影子。
“……你现在的状态很好,一定要坚持。”
“呃……嗯。”姜乃点点头。
张教授顿了顿,突然笑了:“瞧我,又不自觉念叨起来了。”
“啊……”姜乃回过神,“不、不会,我觉得您说的都挺对的……”
张教授看了他一会儿:“小乃,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您说。”姜乃连忙应道。
“你……没考虑过考音院吗?”张教授放轻了声音,“我看你条件和基础都挺好的,也喜欢音乐,怎么没去考?”
姜乃愣了愣,不自觉攥紧了手指。
音院……
他盯着自己的脚尖,一片桃花瓣被风吹落,正好停在那里。
“妈,我想考音院。”
姜乃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妈妈眼里的欣喜还没来得及舒展开,就被疲惫和无奈压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还没出声,难听的骂词裹着该死的酒气砸在了房门上。
“小乃……别听。”
妈妈最后只留下一个歉意的眼神,匆忙推门而出时,脸上满是压抑的恐惧。
那本报考指南被一直压在抽屉最底下,直到积满了灰。
高三那年,妈妈终于拿到了那巴掌大的离婚证,可姜乃也再没提过这件事。
他知道,时机不对。
刚离婚的单身母亲,带着个半大的孩子,没有积蓄,没有人脉,除了靠那双手没日没夜地工作,还能指望什么呢?
有风拂过,花瓣被卷走了。
“就……”姜乃抬起头,望向不远处正怼到桃枝跟前一寸寸研究的陈君颢,勉强扯出个笑,“家里的条件……不太允许吧。”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忙清了清嗓子,“毕竟学音乐也……挺费钱的,不想给家里人太多负担。”
张教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突然抬手轻轻揉了揉他后脑勺。
姜乃浑身一僵。
那只手很轻,因为身高不够,几乎只落在了他后颈上。
掌心自上而下地抚过他的发梢,稍稍一顿,又很快地收走了。
留下的暖意,竟莫名有种奇异的熟悉。
“过年留在广州吗?”张教授问。
姜乃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回老家,今晚的高铁……”
张教授点点头,声音忽然轻下来:“回去……看看你妈妈,挺好的。”
姜乃一怔,猛地转头。
仿佛只是错觉,可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像是叹了口气……或者说,像是提起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
“您……”姜乃有些迟疑,“您认识……”
“小乃!”陈君颢在不远处喊,“来看这棵!”
“啊……来了!”姜乃忙应了声,又犹豫地看了眼张教授。
“去吧。”张教授笑了笑,“别让人等着急了。”
姜乃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转身小跑过去。
陈君颢站在一棵半人高的桃花边上,献宝似的给姜乃指着:“看看这棵,花苞多,枝条也发青,还能长,放家里能开好久。”
“我也觉得。”许愿也凑过来,“这棵比我之前自己挑的那几棵都要好看多了!”
“那必须。”陈君颢得意扬起下巴,“我每年都跟我阿婆逛花市,早练出来了。”
姜乃伸手轻拈了拈桃枝,枝条细小却苍劲有力,粉嫩的花苞缀满枝头。
还没盛开,却好像已经能让人看到桃红满枝的模样。
张教授也缓步走来,仔细端详后点点头:“确实不错,小伙子有眼光。”
陈君颢嘿嘿一笑。
“张妈,颢哥帮我挑了这棵。”许愿挽上张教授的胳膊,指了指边上的另一棵小桃树,“我觉得也挺好看的。”
“喜欢的话就买下吧。”张教授笑笑,转头喊来了老板。
砍价的事姜乃不擅长,站在一边看着陈君颢和老板大叔唇枪舌战了快五分钟,最后两颗小桃树被他用160块的价格拿下了。
结完账道了别,许愿抱着选好的小桃树,和张教授有说有笑地离开了,说是还要再去看看年桔。
姜乃望着她们走远的背影出神,突然怀里一沉。
“诶!”他手忙脚乱抱住。
“你的桃花。”陈君颢撇撇嘴,“拿稳了,就这一棵,摔坏了不赔。”
姜乃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桃树,又看看陈君颢那张写满“我不爽”的脸,忍不住笑了。
“知道了。”他点点头,故意把小桃树往怀里掂了掂,“我肯定好生养着,不能辜负你砍掉的那八块钱。”
“才八块,”陈君颢“啧”了一声,“都怪这棵破树,害得我砍价功力减退,不然平时我能给他砍个五折。”
“小桃树做错了什么?它只是一棵小桃树。”
“它抢我老婆!”陈君颢气急败坏地指着树。
姜乃被他逗得直乐。
“笑屁!”陈君颢瞪他,伸手想抢树,姜乃立刻侧身护住了。
“没笑你,”姜乃抿着嘴,笑意却没散,“笑树,嗯……笑它不识好歹,招惹了个心眼巨——小的醋坛子。”
陈君颢“哼”了一声:“算你说对了!”拉着他的布拉车就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冲桃树放狠话,“听见没!敢不好好长,等小乃走了我就不管你,让你在家自生自灭!”
“不准欺负小孩。”姜乃说。
“是它先欺负我!”陈君颢嚷嚷。
姜乃笑着跟在他后面。
下午的阳光有些晃眼,姜乃借枝条挡了挡,心思却有点飘远了。
一路上都没再遇见许愿和张教授,估计和他们走的是反方向。
陈君颢又陆陆续续买了好些东西,水仙、雏菊、金钱树的。
姜乃跟在边上,没太注意看,目光没什么焦点地落在前面行人的后背上。
陈君颢付完盆长寿花的钱,回头看见姜乃那副游离天外的样子,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
他把花盆放到姜乃脚边,也没吭声,目光往四周绕了一圈,几步走过去,没一会儿就捏着个小玩意儿回来了。
“给。”
“什么?”姜乃刚回神,抱着树的指缝里就被不由分说地塞进来一根细木杆子。
“风车。”陈君颢说,“让风吹吹,给你招招魂。”
“什么招魂。”姜乃低头看着手里的塑料叶子,五颜六色的。
“都愣一路了。”陈君颢伸手拨了拨叶片,“想什么呢?”
一阵小风吹过,风车哗啦啦地转起来,彩色的叶片糊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姜乃看着它傻乎乎地转,闷在心口的恍然好像也被它吹散了。
“没什么。”他小声嘀咕,“……好蠢。”
“这叫时来运转,风生水起!”陈君颢一本正经,“这种招好运的东西,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
“是是是,谢谢你的好运。”姜乃笑着把风车拿稳了些,低头一看,顿时傻了眼,“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还好吧。”陈君颢头头是道地介绍,“发财树放玄关柜,长寿花放窗台,水仙放茶几……”
“现在的问题是,”姜乃打断他,指了指地上那一堆,“怎么把它们弄回去?”
两人看看脚边的花花草草,又看看对方,大眼瞪小眼地傻站了半天。
“靠!”陈君颢一拍脑袋,赶紧四下张望,突然眼睛一亮,“你先看着东西,在这等我一会儿。”
姜乃还没来得及答应,他一溜烟就闪进人堆里了。
没过几分钟,一辆人力三轮车慢悠悠蹬了过来,陈君颢跟在车边小跑着。
“你先上去。”他喘着气把姜乃往车斗边拉。
“啊?”姜乃看着那沾着泥灰的车斗,有点懵。
“要我抱你上去?”陈君颢没等他反应,先把布拉车扛上去,又把大大小小的花盆往里搬,“快点,这里不能停太久,交警会赶人的!”
“哦……”姜乃小心翼翼把怀里的桃树也放进去,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斗。
等陈君颢把东西搬完,车斗都几乎被塞了个满满当当,就剩下个角落坐人。他长腿一迈,两步挨到姜乃边上坐下,俩大长腿委屈蜷着。
“师傅,得啦!”
“行咯!”三轮大叔吆喝一声,车子晃晃悠悠动了起来。
花市门口那红彤彤的大牌坊渐渐远了,下午的阳光穿透树梢,暖洋洋地洒在挤挤挨挨的车斗里。
风呼呼地刮在脸上,吹起姜乃手里的小风车,呼啦呼啦地转着圈。
车斗的硬木板有些硌屁股,车子时不时还颠一下,震得人都跟着晃。
陈君颢一手护着手边晃晃悠悠的花盆,一手揽在姜乃身后的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蹬车师傅扯闲篇。
讲的是粤语,聊的都是些过年的话题,还问起人家蹬三轮赚了多少。
姜乃竖着耳朵听,师傅乡音挺重,但他居然听懂了大半。
他缩在车斗角落,护着身边的小桃树,看着街景在颠簸中悠悠后退。
倒也不觉得无聊,反而还挺新奇的。
听着街边的熙攘声跟着风车呼呼地转,身侧是比太阳还要温暖的味道,混着花草香和泥土香。
屁股和腰都被颠得有些疼,可心里却分外踏实。
“好玩吗?”陈君颢侧头看他被风吹得眯起的眼睛。
“嗯。”姜乃点点头,不自觉往他肩上靠了靠。
“我小时候阿婆就经常骑个三轮出来,带我逛花街。”陈君颢把他往怀里轻轻揽了揽,轻声说,“一会儿到家了,我收拾花,你收拾行李。”
姜乃愣了下,随风飘扬的心情突然沉了下去。
虽然还是下午,但太阳已经渐渐西斜,泛起淡淡的橙黄。
“……嗯。”他闷闷应了声,刚想翻出手机看一眼,就被陈君颢伸手按住了屏幕。
“别看,还早呢。”他眼里带着笑,轻声说,“今晚给你煮个面,吃完再走都来得及。”
回到家,和蹬车师傅一块把花花草草搬上来,又一通手忙脚乱的收拾。
本来已经贴上挥春的屋子,一下被这些绿意和色彩塞得满满当当,仿佛连空气里都泛着股鸟语花香。
陈君颢送蹬车师傅下楼,姜乃留在卧室里收拾行李。
衣服叠好塞进去,简单的洗漱用品和卧铺一次性被套归拢进小袋子里,最后把放在床头的信封也妥帖地收进夹层。
拉链“唰”地一声拉上,行李就算收拾完了。
姜乃看了眼手机屏幕,快五点半了。
满打满算,他还能和陈君颢待一块的时间,也就剩两个小时出头。然后,他就得拖着箱子走进高铁站。
明明知道年后就回来,可心里头就像是被人轻轻掏走了一块,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身边有个闹哄哄的陈君颢,好像成了件理所当然的事。这会儿冷不丁要分开一阵子,人都有点没着没落的。
他磨蹭起身,立起行李箱,把随身的背包也挂到箱杆上。
目光扫过床尾搭着的一件薄外套,犹豫了一秒,还是抓过来,团巴团巴塞进了包里。
刚推着行李箱走出卧室,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陈君颢送完人,回来了。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客厅里映着斜阳,莫名的安静,两人视线对上,谁都没说话。
空气里那点被花草香冲淡的离愁,又丝丝缕缕地悄然缠上来。
几乎是同时,两人几步就朝对方扑了过去。
陈君颢一伸手就把人狠狠箍进怀里,姜乃踮起脚,仰头就重重撞了上去。牙齿被磕得发酸,可谁都没在意。
吻来得又凶又急,带着点不管不顾的狠劲。身上的衣服都被揉得皱皱巴巴,头发也被抓得乱糟糟的。
呼吸灼热交缠,分开时两人都喘的厉害。
姜乃额头抵着陈君颢肩膀,任他带着热气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自己耳侧和颈窝,声音有些哑:“哥……”
“嗯?”
“……做吗?”
陈君颢明显一愣,抬起头时,眼神深沉得吓人:“……你晚上还要赶车。”
“就现在。”姜乃捧住他的脸,喘了口气,眼里却亮得厉害,“……留下点深的,在我身上。”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让它陪我,直到过完年回来。”
陈君颢喉结重重滚了一下。
他盯着姜乃看了许久,眼里有些挣扎,又渐渐被浴火点燃。
可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托住姜乃的腰,把人往上一扛,吻又狠又急地覆上去。
一秒也不舍得耽误,转身就大步往卧室走。
……
不想动,也不想分开。
姜乃埋在陈君颢颈窝里,感受着还停留着的炽热。
他不喜欢液体流淌的感觉,可现在只想一动不动,安心而贪婪地嗅着陈君颢身上的味道。
即便已经恍惚,可还是努力打起精神,不想错失眼下的一分一秒。
“小乃……”陈君颢吻了吻他耳垂,“该去洗澡了。”
姜乃摇摇头,窝在他怀里不动弹。
“我去给你煮面,”陈君颢喘了口气,按捺住复燃的火苗,“休息一下出来吃。”
“……几点了?”姜乃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些疲惫和慵懒,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六点半吧。”陈君颢轻声说,收紧手臂在他背上搓了搓,捂在他肩窝里深吸了口气,半晌才轻轻松开,“去洗澡。”
“嗯……”姜乃扶着他肩膀踉跄起身。
淅沥打湿了床单。
沉默对视片刻,吻又猝然落下。
情热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不想在乎时间的,依依不舍的缠绵。
晚上七点半的白云站,冷风里裹着人潮涌动的嘈杂。
陈君颢帮着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拎出来,推到姜乃脚边,顺手把他棉服外套的拉链往上提了提,一直卡到顶:“身份证拿好。”
姜乃晃了晃手机背壳:“人在机在证在。”
“蛋散和蛋卷饿的时候拿出来吃,煎堆你嫌腻,就带回去给李程吃。”陈君颢声音有点哑,“车上无聊就给我打电话,今晚我去完黄叔那,手机不离身。”
他顿了顿,又继续念叨,“到家了也说一声,替我向伯母问好。”
“嗯。”姜乃点点头,把背包往上颠了颠,“还有吗?”
陈君颢盯着他看了会儿,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干嘛?”姜乃上前抱住他,“这就要哭了?”
“没有……”陈君颢把脸埋进他颈窝,“就是……舍不得。”
“我最晚年初七就回来了,”姜乃揉揉他脑袋,“还要上梁叔那报道呢,跑不了。”
“嗯。”陈君颢在他颈窝里猛吸了一口,压低声音,“……还疼吗?”
姜乃摇摇头:“上车后我就躺着,没事。”
“嗯。”陈君颢手臂紧了紧,捂了好一会儿才念念不舍地松开。
他眼里有些落寞,看玉文盐着有些累,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懒洋洋的劲儿。
姜乃看着他,轻声问:“要再亲一个吗?”
陈君颢愣了下,摇摇头:“现在亲,我怕直接把你扛回家。”
姜乃笑着上前,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口,拉起箱子:“走了。”
“嗯。”陈君颢用力点下头。
姜乃刷了身份证,走进闸机过安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陈君颢还站在原地,插着兜,隔着玻璃围幕冲他扬了扬下巴。
姜乃也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汇入人流。
直到那个有点坡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陈君颢才放下一直扬着的下巴,长长吐了口气。
车站的喧嚣一下变得很远。
所有的情浪完全褪去,怀里残留的温度也被冷风悄然吹散。
离别的实感终于毫不留情地砸在心头,酸涩的情绪没了阻拦,肆无忌惮地漫上来,堵得胸口揪着疼。
广播里不断播报着车次信息,来往的人群里,有人相拥告别,有人挥手送行,都与他擦肩而过。
陈君颢又在原地呆立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转过身,准备找地铁站去黄叔那。
新开的白云站大得像个巨型迷宫,指示牌看得人眼花缭乱。
本来刚分别就情绪低落,脑袋也转得慢,陈君颢跟着“地铁”的箭头走了半天,抬头一看,“出租车候车区”。
烦躁值瞬间达到顶点。
这个时候要是有姜乃的贴贴……
啧。
“啊——!”
陈君颢蹲在路边,无视所有路人的侧目,哀嚎着把脑袋挠成了鸡窝头。
分开才……十分钟?他已经快要疯了。
而这该死的煎熬日子还有整整一个礼拜,还不止!
连去黄叔那帮工的干劲都没有了。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手机看了眼,姜乃应该已经在检票了。
“唉……”
垂头丧气地蹲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茫然四顾,周围全是陌生的通道和行色匆匆的人。
在原地转了两圈,终于逮住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
“不好意思,请问地铁站怎么走?”
作者有话说:小小的离别~(深情)(唱)
我什么都删了,审核你不准欺负我(抓狂)
93.5薯薯有缘相见(迫真脸)休息一下,后天继续!
第95章
姜乃磕磕绊绊找到自己卧铺位置的时候,车已经快开了。
陈君颢出发前给他揉过,身上倒是不那么疼了,就是酸,尤其路走多了,那地方还隐隐火辣辣的。
他把洗漱包和一次性床单扔到上铺,再把行李箱塞进下铺底下的空挡,这趟18小时的长途跋涉就算开始了。
房间四个人,他对床的是个戴耳机刷平板的女生,下铺一个男生靠着窗发呆,另一个下铺是位大姐,正噼里啪啦敲键盘。
配置挺安心,门一关,都各自安静,没有吱哇乱叫的小孩,也没有大声嚷嚷的大爷大妈。
车开了,姜乃也终于把自己的床铺铺好,直接就躺下不动弹。
窗外的城市灯火飞速倒退,连成一片模糊的灯带。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又挣扎爬起来,扒拉开随身的背包,把那件薄外套掏了出来。
陈君颢的。
那货大概还没发现被他顺走了。
姜乃翻了个身,脸朝下趴着,把外套整个蒙在自己头上。
火车载着他离陈君颢越来越远,但外套上那点残留的、熟悉的味道,还有身上那些又清晰又隐秘的酸胀感,奇异地填平了心里头一小块空落落的地方。
闷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外套扒拉下来一点,露出眼睛,摸出手机-
车开了。
陈君颢很快回了张对着地铁屏蔽门拍的照片-
才找到地铁站-
去黄叔那?-
嗯,今晚收完尾,年前的事就算结束了-
回去记得照顾好我的小桃树-
不要,我讨厌它-
留它陪着你呢。
陈君颢回了个巨大的黑体“啧”字表情包-
看我心情考虑一下-
想你了。
姜乃盯着那三个字,身体不自觉地蜷成一团。
身上所有火辣辣的,或痛或痒,或酸或麻的感觉,像是被这三个字点下了开关,一下子变得无比鲜活。
就像是在提醒着他个把小时前发生的事,那份停留在他身上的温度和力道,每一个细微的触感都被无限放大。
而情热褪去后,失落开始疯狂翻涌。
他吸了口气,把脸更深地埋进那件外套里,试图用那点熟悉的味道,隔绝掉动车前进时的细微轰鸣。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了几下,发送-
我也想你。
陈君颢指尖摩挲过屏幕上的四个字,闷闷吐了口气。
到站,换乘,再下车,出地铁。
步行街这片连着花市,比往常都要热闹。
但他只感觉有点冷,把外套拉链往上提了提,快步往“旺记茶餐厅”的招牌走去。
“啊!颢哥!”阿敏瞧见他进来,眼睛“唰”地就亮了。
“嗯。”陈君颢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去收银台后面,拿出围裙带上,“今晚单多吗?”
“啊……还、还挺多的。”阿敏被他身上的低气压唬得声音都小了,“我爸一直在念叨你什么时候……”
“不好意思,”陈君颢打断她,反手在后腰上把围裙系绳打了个结,“送人去了趟火车站,耽误了。”
他说完,也没留意小姑娘脸上的失落,掀开后厨的塑料门帘,闷头就钻了进去。
“颢仔!”厨房里热气蒸腾,黄叔正颠着锅,火光映着他的大汗淋漓,“终于嚟啦!快啲!三份干炒牛河,一份加蛋!”
“收到!”陈君颢应了声,声音立刻淹没在抽油烟机的轰鸣里。
人果然忙起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就被挤到了角落。
托花市的福,黄叔这茶餐厅虽然位置一般般,但今晚的生意也好得不得了。
订单一张接一张,灶火就没停过。
陈君颢好几次想摸手机给姜乃发条消息,可手还没伸进裤袋,外头的阿敏又递进来一堆单子。
炒河粉,煎猪扒,煮车仔面……他在几个灶台前转成了陀螺。
没时间想念了,或者说,满脑子的念想,都随着汗水滴进灶台,被旺火猛油“滋啦”一声,炒进了菜里,化成了满厨房呛人但实在的烟火气。
晚上十一点半,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晚市也终于告一段落。
黄叔做了几份招牌的鸡翅包饭当宵夜,拉着陈君颢和阿敏一块坐下。
“颢仔过完年还来不来我这做?”黄叔给他倒了杯柠檬水。
陈君颢赶紧接过杯子:“年后原先那个帮厨大哥不是就回来了吗?”
“咬咬牙再请多个也不是不行,”黄叔说,“你黄婶那边,我去说。”说罢,又举起水杯,“这排也都辛苦你过来帮我忙。来!碰一个!”
陈君颢忙起身跟黄叔碰了碰杯,仰头把柠檬水灌了下去。
黄叔放下杯子,长舒了口气:“食饭食饭,食完饭执执埋就返屋企过年啦。”
阿敏默默给他杯子里又倒上了水。
陈君颢低声说了句“谢谢”,忍不住瞟了眼手机。
姜乃没再给他发过消息,大概也是真累着了,躺下睡着了也说不定。
一下没了忙碌,思念又跟藤蔓似的,密密匝匝地缠上来,把人心里都缠得紧紧的。
黄叔的鸡翅包饭特别受食客欢迎,可他现在嚼在嘴里,也没能尝出多少滋味。
“颢哥……”阿敏小声开口,双手捧着水杯,“能……能跟你碰个杯吗?”
“唔?哦!”陈君颢回过神,顺手拿起杯子就跟她碰了一下,仰头又是一口干了。
小姑娘那句“新年快乐”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的空水杯已经放回了桌上。
阿敏看着自己满满的水杯,有点无措,最后只是失落地抿了一小口。
黄叔在边上看得笑眯了眼:“阿敏钟意颢仔啊?”
阿敏手一顿,顿时羞红了耳朵:“爸!”
陈君颢正低着头盯着手机,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抬眼时还有点茫然。
“人颢仔有女朋友啦。”黄叔笑着指指他的手,“戒指日日都戴住,看来都好恩爱喔!”
陈君颢看了阿敏一眼,不自觉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中指上的素圈戒指,笑了笑,没说话,算是承认。
这种时候没必要解释另一枚戒指的主人其实是个男的,但这种姜乃不在,还能明晃晃地宣示“这人归我”的感觉,让陈君颢心里莫名有点畅快。
被思念折磨的煎熬也被悄悄冲散了一些。
是的,我有主了。
阿敏把头埋得更低了,声音闷闷的:“我知道啦……”她快速扒完剩下的饭,“我、我先去收拾桌子了,你们慢慢。”说完就起身走开了。
黄叔看着女儿的背影,笑着摇摇头:“我女就系……”话到嘴边,最后也只变成一声带着些了然和无奈的轻叹,转向陈君颢。
“之后有冇咩打算?”黄叔又问了一遍,“真系唔打算嚟我度喇?”
“继续收租吧。”陈君颢说,“或者去我死党嗰边帮下手。”
黄叔点点头,给他夹了个鸡翅:“食多啲,辛苦咗成晚。”
陈君颢轻声念了句:“多谢叔。”
“唔考虑自己开一个店?”黄叔看着他,表情认真,“我真觉得你手势可以,我啲老食客都话你炒啲餸比我仲靓。”
陈君颢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嘴角:“黄叔你又讲笑。”
“喇喇喇,”黄叔立马皱起眉,筷子在碗沿“当当”两声,“又嚟啦,话过你几次,人哋赞你有本事,就要大大方方咁承认!”
陈君颢无奈点点头,给他杯子里续满水权当赔罪。
等黄叔喝了口水,他才开口:“我又唔系开店嘅料,就识得煮下饭。”
“你唔试下你又知你唔识?”黄叔反问。
陈君颢笑了笑,抬眼看了看这间熟悉又略显拥挤的小店:“不如我都开间茶餐厅算数。”
“得啊!”黄叔立刻点头,“咁你都算有经验啊,换咗出边啲公司招人,你都有优势嘅!”
“唔惊我同你抢生意啊?”陈君颢说。
“咩抢生意,”黄叔大手一挥,毫不在意,“你凭你本事,我凭我班老街坊啲人情味,各做各嘅。条街咁长,咁多个茶餐厅,咁多年我都做咗落嚟,仲差你嗰啲客?”
陈君颢笑笑,没再多说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过指根的戒指。
开家自己的店……这念头挺美好,光想想也让人觉得有股劲头往上顶。
在黄叔这干了些时日,他也不是没有琢磨过。
那些“想要更好”、“更努力”的话,跟姜乃说的时候挺响亮,但真正到了要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心里反而敲起了鼓,有点迷茫。
特别像现在,那个总说他好,给他加油打气的人,不在身边。
但他不后悔来给黄叔帮工,也不后悔成天跟店里那些阿叔阿婶的老食客们打交道。
因为觉得“踏实”。
他其实也说不上来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就是觉得好,觉得开心,心里舒坦。
现在这份“更好体验券”算是到期了。虽然黄叔说还能续,但他心里也清楚,多请一个帮工对这家小店来说压力不小。
他是来帮忙的,而不是来给人添麻烦的。
开一家店啊……
陈君颢扒了口饭,目光越过店门,落在对街那些还亮着灯的铺面上。
他和姜乃两个人的店,会是什么样的?
“总之嘞,以后有咩事,有咩使我帮手嘅,随时嚟揾我。”黄叔看着他,重重拍了拍他肩膀,“我都当你系我半个徒弟嘅啦,冇同我客气!”
“好。”陈君颢笑着应下,和黄叔干了个杯。
吃完饭,又一块收拾起店面,擦桌子、扫地、倒垃圾,等阿敏把写着“过年休假,初六复工”的红纸贴上大门,黄叔把门锁上,就算是彻底收工了。
跟黄叔和阿敏道了别,陈君颢裹紧外套,没回自己家,而是回了他和姜乃的小房子。
解开电子门禁,拍开灯。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切都保持着傍晚出门时模样。
新买的年花们都在各自的位置上乖乖待着,除了那棵桃树。
临时栽种它的花瓶有些不堪重负,歪斜着卡住了沙发椅腿和墙面的夹角,才勉强没倒下。
陈君颢走过去,把花瓶扶好,跟可怜巴巴的小桃树干瞪了会儿眼,转身进了卧室。
凌乱床单无声诉说着临别前的疯狂。
他换下弄脏的床单被套,扔进洗衣机,等洗完澡出来晾上,再铺好干净的床铺,直接就把自己摔进了床里。
头一回觉得这一米五的床大得离谱。
怀里没东西抱着,怎么躺都不踏实。他就把被子团巴团巴,两腿夹着,胳膊搂紧。
若有若无的乌龙茶香飘进鼻子里,有种姜乃还躺在他怀里的错觉。
可终究也只是错觉。夜深了,洗完澡整个人也放松了,思念就开始像慢性毒药一样慢慢发作。
不是车站分别时的那种揪心,而是一种绵长的空落,闷闷的,不舒服,像是得了什么怪病,连思绪都变得迟钝。
他叹了口气,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一点半,姜乃估摸都睡熟了,但他还是犹豫着,发了条消息过去-
睡了吗?-
没有。
消息回得飞快,快得陈君颢都愣了一下。
没等他反应过来,姜乃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你到家了?-
嗯,刚收拾完躺下。
心情莫名也跟着姜乃发来的气泡变得轻飘飘的,他翻了个身,又敲下几个字-
能打电话吗?-
不行,车厢熄灯了,别人都睡了-
你不睡?不累么?-
上车之后就睡过了,现在睡不着-
那你在干嘛?-
在跟你聊天。
陈君颢忍不住乐,一想到姜乃面无表情敲下这几个字的模样,突然就笑得收不住劲,在床上蛄蛹得像条蚯蚓。
分开才多久,这点思念就把脑子都磨得不灵光了。
姜乃发了张黑乎乎的照片来,全是噪点,但勉强能看清是只手,手里抓着条被咬了一半的蛋卷-
在吃宵夜-
饿了?-
嗯。
片刻,姜乃又发了条语音来,陈君颢迫不及待就点开听,屏住呼吸把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
但听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有。
他皱着眉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耳朵几乎怼到扬声器上,才从那片模糊的底噪嗡鸣里,分辨出几声蛋卷被轻轻咬断时的细微脆响,还有口腔里闷闷的咀嚼声。
陈君颢愣了好一会儿,傻笑着把这条十来秒的“吃播”语音重听了好几回,还顺手加了个收藏-
干嘛不回我。
姜乃的消息又来了,带着些许急躁的催促-
老婆你好可爱。
陈君颢手指敲得飞快-
要被你折磨疯了-
想亲。
然后他按下语音键,对着手机话筒,又狠又响地“啵”了一口。
这回轮到姜乃不回他了。
生气了?脸红了?不知道。
但只要想想姜乃的模样,心里就像被人糊了层比棉被都厚的蜜糖,甜得他发慌,忍不住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发什么疯。
消息终于来了,隔着屏幕都仿佛能看到姜乃瞪过来的眼神。
陈君颢对着手机傻乐半天,才磨磨蹭蹭回了条消息-
想你想到发疯。
姜乃也回了他个黑体“啧”字的表情包。
陈君颢笑着捂进被子里蹭了蹭,狠狠吸了口残留的乌龙茶香,才慢吞吞地继续敲字-
今天黄叔问我年后还去不去他那-
那你怎么说?
姜乃回得很快-
应该不去了,人家帮厨大哥也回来了,黄叔说能再添我一个,但压力恐怕不小。
姜乃发了个“摸摸头”的猫猫表情包来。
陈君颢嘴角翘了翘,翻身撑起身子打字-
黄叔说我能自己开个店-
那你想开吗?-
不知道,我不都已经有个营地了吗-
营地老板又不是你-
股东的地位也很高的好嘛!
陈君颢不满地撇嘴,手指在屏幕上戳得用力。
等发出去才觉得这较劲有些幼稚,没来得及找补,新的消息气泡就已经冒了出来-
你炒的菜很好吃。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痒痒的。
陈君颢笑着揉了揉鼻子,忍不住逗他-
怎么,想当老板娘?-
滚。
姜乃秒回。
陈君颢乐得又在床上打了个滚-
那老板夫?-
睡觉了-
别啊,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多可怜-
你没回自己家?-
明天再说,今晚只想在你的地方多赖一会儿。
姜乃没再回了。
陈君颢撑着下巴等了好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是不是困了?-
有点。
姜乃发来个打哈欠的猫猫头-
那先睡吧,腰要是不舒服,就找列车员再要个枕头垫着-
要了,我对床的那个女生看着我把枕头垫在腰下,表情可精彩。
陈君颢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在空荡荡的卧室里分外清晰-
睡吧,很晚了-
嗯-
晚安-
安。
还不太想睡,但他还是按掉了屏幕,重新把被子团好抱紧,老实躺下。
只是刚闭上眼睛,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
他忙抓过来看了一眼-
想做的话就去做,你可以。
陈君颢盯着这行消息提示看了许久,直到屏幕渐渐暗了下去。
他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终于慢慢闭上了眼-
好。
彻底进入梦乡前,他听见自己在心里头轻轻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一章小小的过渡,明天继续!
翻译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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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叔:颢仔,你终于来了。
黄叔:吃饭吃饭,吃完收拾收拾就回家过年了。
黄叔:之后有什么打算啊?真不打算在我这里干了?
颢:继续收租吧,或者我去死党的餐吧打下手。
黄叔:多吃点,今天晚上辛苦了。
黄叔:不考虑自己开一家店吗?我觉得你的厨艺很好啊,我的老顾客都说你做的比还我好吃。
黄叔:呐呐呐,又这样。说你几次了,人家夸你厉害,就要大大方方的承认嘛。
颢:我又不是开店的料,就会做饭。
黄叔:你不试一下又知道你自己不行?
颢:要不我也开家茶餐厅算了。
黄叔:可以啊,你这都算有经验了,换成外边的公司招聘,你都是有优势的。
颢:那不是跟你抢生意了?
黄叔:什么抢生意,你凭你做饭的本事我凭我这么多年跟老街坊们的情谊,各做各的。这条街这么长这么多年了,就多你一家茶餐厅,这么多年我都做下来了,还差你那几个客人?
黄叔:总之,以后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随时找我。我都把你当半个徒弟了,不要跟我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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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