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电瓶车慢悠悠地走街串巷,最后停在路边的一棵大榕树下。


    姜乃眯了一路,倦意也散的差不多了,车还没停稳,一阵暖香就顺着风,钻进他鼻子里。


    他下意识嗅了嗅,一下子睁开了眼扭过头。


    是干蒸,还有……肠粉、虾饺、排骨、生滚粥、叉烧包……各种茶点混在一起的味道,带着热腾腾的温度。


    “这里……”姜乃跟着陈君颢下车,好奇打量着四周。


    路边一排清一色的红胶凳,坐满了老人家,聊天的、听收音机的,叽叽喳喳热闹得很。


    门口站着个穿西装的大姐,捏着小蜜蜂叫嚷:“啊——67号!67号五位!诶系王伯啊?早晨早晨,15号大台哈!”


    不同于以前陈君颢带他去过的任何一家酒楼,这里没有光鲜夺目的招牌,也没有金碧辉煌的装修。


    就只是一家藏匿在老街深处的普通饭馆。


    门口的玻璃墙展示着水产箱,鲜活的虾蟹石斑鱼都在里头吐泡泡,门帘之后就是个大厅,大小不一的桌子井然有序,几辆点心车穿梭其间。


    姜乃还在犹豫着该怎么拿号,手就已经被陈君颢稳稳牵住,带着往里走。


    “有、有位?”他小声问。


    “当然。”陈君颢笑得有点小得意,“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姜乃一开始还有点懵,或许是起床气后遗症带来的迟钝。


    但看着陈君颢熟门熟路地跟门口叫号的大姐,引路的经理,上茶的阿嫲打招呼,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这货,可是个名副其实的交际花啊。


    这里没有菜牌,也不用点单。


    陈君颢讨了包阿公存放在这的铁观音,泡茶、啷碗,做完一套广式“餐桌礼仪”,就有小推车咕噜咕噜地停到他们桌边。


    没等姜乃看清楚那推车上螺得有半人高的蒸笼里都有什么,推车的阿婶就已经听着陈君颢的指挥,噼里啪啦地摆了一桌。


    香茜饺、叉烧酥、流沙包、椰皇挞……


    “得,先咁多!”陈君颢说道。


    “后生仔咁早嚟饮茶,识食喔!”那阿婶笑得眼睛弯弯,从腰间抽了张印满红格的单子,拿圆章咔咔盖了一通,夹在桌边的夹板上,冲姜乃也点点头,就又推着小推车往下一桌去了。


    “不够再点,”陈君颢一边给姜乃倒茶,一边说,“这里好吃又便宜,我小时候经常跟家里人来。”


    “怎么突然来喝早茶了?”姜乃一眼相中那笼金灿灿的干蒸,夹上一个一口咬下。


    肉汁鲜香,蟹子弹牙,完全就是他理想中的味道!


    “嗯……因为算是一种仪式吧。”陈君颢笑了笑,“这里是广州人一天的开始,也是我小时候记忆最多的地方。”


    他说着,眼神掠过喧闹的大厅,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踮着脚看推车的小男孩。


    “所以今天的故事,也要从这里开始。”


    姜乃一边吃,一边听他讲,哪些点心要和老妈抢着吃,哪根墙柱后头藏人最不容易被发现,又是在哪撞上了点心车,被一笼笼虾饺兜了满头……


    空间依旧,时间却叠压在了一起,带着熟悉的恍惚,就像是踏入了某个反复出现的,独属于陈君颢的梦境。


    早饭吃得饱饱的,姜乃撑得都快走不动路,挨在陈君颢身上,消了快半小时的食才愿意动身。


    重新坐上小电瓶,戴上头盔——他这才发现陈君颢买了对新的。


    “你什么时候买的?”姜乃捧着自己那顶白色头盔,举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


    很普通的款式,但头顶上印着一个“Na?”。


    “昨天。”陈君颢说着,把另一顶印了个“Hao”的黑头盔戴上,“路过个卖电动车的店,搞情人节活动,看着好玩就也印了对玩玩。”


    “为什么我的是‘Na’,还带颗爱心?”姜乃戴好头盔,伸手搂住他的腰,“不应该是‘Nai’吗?”


    “因为Na,i,Hao啊。”陈君颢笑着说。


    姜乃愣了一下,“啪”地把护目镜拍下来,脑袋往陈君颢背上用力一抵,耳朵悄悄红了。


    “……好蠢。”


    “不喜欢?”陈君颢偏头问。


    “……还行吧。”


    之后的路程,好像没有目的地,就这么悠哉悠哉地骑着电动车,迎着阳光走街串巷,还真有种“大王巡山”的既视感。


    “这附近是我太婆以前的祖屋,”陈君颢介绍着,“她老人家还在世的时候,阿婆经常会带我来看望她。”


    老城区里的路七拐八绕,姜乃没怎么仔细走过这一片,只觉得车水马龙的,看着复杂。


    而陈君颢的声音却成了最好的向导,平稳而温暖,给他指着那些看似平凡的角落:


    “那里转角以前是报刊亭,老板是个很好的阿叔,我每次去那买《知音漫客》,他都会免费送我一份海报。”


    “这条巷后面以前有个土坡,上边有张吊床,我跟阿耀就带着我妹爬上去,她坐在吊床上,我们俩推,当荡秋千。”


    “这里以前是家美心,每年我阿婆都在这里买月饼……旁边那家肠粉可好吃了,就是老板耳背,我说不要葱,他哗啦撒一大把……”


    姜乃安静地听着,目光掠过陈君颢所指的每一处,看着阳光把彼此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投在斑驳的旧墙,或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


    但其实,报刊亭变成了菜鸟驿站,土坡也已经被填平,种上了新的绿植,美心饼屋的位置挂上了网红奶茶店的招牌,肠粉店也早已人去楼空。


    可他还是能从陈君颢只言片语间,窥见那些过去的光景,那份存在于陈君颢记忆里的,朦胧却温暖的底片。


    时间会流逝,但记忆不会消失。


    锈蚀的铁门,茂盛的爬墙虎,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都附着一段微小却鲜活的往事。


    和他第一次被陈君颢带着,跟李程走遍广州时不同。


    这次的故事,或幼稚、或严肃,或承载着关于成长、失去,那些足以在生命里刻下烙印的碎片,最后一点点汇聚,拼凑出“陈君颢”之所以成为陈君颢的痕迹。


    姜乃就这么被他载着,慢慢穿过老街小巷,走过旧日的时光,与那个他不曾谋面的小小陈君颢相识,相视,再轻轻挥手告别。


    最后落进现在这个陈君颢含笑的眼睛里,被那些细碎而温暖的光点簇拥、点亮。


    “沿着这条路下去,就是阿婆以前上班的药厂了……”


    “哥。”姜乃轻声打断他。


    “嗯?”陈君颢偏了偏头,“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姜乃摇摇头,环在他腰间的手又收紧了些:“谢谢你。”


    陈君颢愣了一下,浅浅笑了:“谢什么,我还怕你……觉得无聊。”


    “一点也不。”姜乃把脸把他往背上埋了埋。


    风里飘来几声很轻的哼唱。


    “在哼什么?”陈君颢问。


    “我的歌。”姜乃声音里带着笑,“我们的歌。”


    电动车缓缓驶过药厂的大铁门,意外碰见了两个认识陈君颢的阿伯。


    姜乃多看了两眼,认出是之前在黄叔的茶餐厅里大打出手的那两位。


    “阿颢仔!”胖大叔招呼道,“好耐冇见你喔,呢排做咩?唔喺老黄嗰边做喇?”


    “张叔、李叔,”陈君颢朝他们点点头,“冇做啦,之前就系去帮下工,临时嘅。你哋食咗饭未?”


    “正话准备去老黄度啊。”瘦大叔笑着说,“颢仔今日咁得闲,带女朋友出嚟行街啊?”


    陈君颢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姜乃像是刚在脑子里翻译完这句话,也懵了,抬眼怔怔看着他。


    倒也不怪张叔看错,姜乃戴着头盔,鬓边的长发被压得乱翘,再加上今早出门,迷迷糊糊套的是陈君颢的外套,oversize的款式松松垮垮地罩在他身上,衬得人格外清瘦,乍一眼看还真有点像个穿着男友外套的女孩子。


    “系啊,”陈君颢忽然笑起来,应得挺坦然,“带佢出嚟过生日。”


    “诶哟!生日快乐啊!”瘦大叔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摸起裤袋。


    另外的胖大叔见状,也跟着翻起来。


    没一会儿,两份红包就递到了他俩面前。


    “诶!张叔!”陈君颢连忙推辞,“你做咩啊……”


    “人哋生日嘛!当年利是咯!”瘦大叔坚持,“拿住啦!”


    “诶!仲有我嘅!”胖大叔也塞过来,“顺便替我哋同你阿婆问声好啊,佢近排身体几好吗?”


    陈君颢愣了愣,嘴角稍稍弯了一下:“还好,多谢关心。”


    “诶得啦,唔阻住你哋后生仔拍拖,”胖大叔笑呵呵的,“小朋友都拿住!冇同阿叔客气,生日快乐啊。”


    “啊……”姜乃小声说,“谢、谢谢……”


    他一开口,两个阿伯都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随即又笑起来,跟他们道别,没多说什么。


    陈君颢把那两个红包塞进姜乃外套口袋,笑着说:“看来我的这位‘女朋友’还挺招人喜欢。”


    “闭嘴吧你!”姜乃红着耳朵,轻轻给了他一拳,“都中午了,吃什么?”


    “牛腩粉。”陈君颢答得飞快,像是早就想好了。


    电动车重新启动,缓缓汇入午间的车流。


    姜乃看着路边掠过的食肆,忽然想起了什么,往前凑了凑,轻声问:“你今天……不用去医院看阿婆吗?”


    风里,他感觉陈君颢的后背似乎微微绷了一瞬。


    “不用,”陈君颢声音低了些,“今天……舅父会去。”


    姜乃沉默了一下,环在他腰间的手收紧了些。


    “那……吃完饭,我们去看看阿婆吧。”


    过了一会儿,陈君颢的声音才顺着风传来,带着抹不易察觉的柔软。


    “好。”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依旧,姜乃还是不太喜欢这里的感觉。


    但或许是因为知道阿婆情况稳定,心里没那么紧绷了,排斥感也淡了些。


    电梯缓缓停在八层,刚走出电梯间,转角就遇上了阿婆的那位地中海主治医生。


    “诶?你不是18床陈婆婆的孙子吗?”医生有些意外,“这个点过来?我记得你家人今天好像来过了。”


    “啊……早上有事没来成,就顺路来看看,”陈君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打扰您吧?”


    “那没有,”医生笑了笑,“刚准备上班,下午探视的病人家属都没来,正好偷个闲。”


    他说着,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跟我来办公室吧,正好跟你说说你阿婆的情况。”


    又一次走进这间狭小的办公室,气氛却不再有之前的那种凝重。


    医生轻车熟路地调出监视器的画面,屏幕里的阿婆虽然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但气色明显比之前好了不少。


    “我早上不在,应该是值班医生接待的你家人,”医生说,“你每天都来,也知道老太太情况稳定很多了。我觉得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跟普通病房那边交接一下,转出去继续观察了。”


    姜乃微微一怔,惊喜地拽了拽陈君颢的胳膊:“哥!”


    “嗯。”陈君颢眼眶有点热,紧紧牵住了他的手,“谢谢医生,那明天……”


    “我们再确认一下今晚的情况,如果没问题,明天你过来直接办手续缴费就行。”医生看着陈君颢一下子亮起来的眼神,浅浅笑了笑,“不过转出去不代表万事大吉,后续的陪护和治疗还需要家属配合,你们要有准备。”


    “我们清楚的,”陈君颢连忙点头,“谢谢医生!”


    从办公室出来,门口的铁椅上已经有家属在等了。


    陈君颢在ICU的大门前站了会儿,望着护士们忙碌进出的身影,半晌,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哥?”姜乃听出他尾声里压不住的轻颤,上前一步低声问,“怎么了?”


    “没有……”陈君颢吸了下鼻子,声音有点闷,“就是……开心。”


    他一口气没顺过来,哽在喉咙里,拧成了一声压抑的,有点拧巴的呜咽。


    “小乃……”


    “诶,”姜乃伸手接住他,把人圈在怀里,轻轻揉了揉他脑袋,“好多人看着呢……”


    “对不起……”


    “道什么歉,”姜乃有些无奈,“好了,别哭了。”


    “今天陪你过生日,本来不想哭的……”陈君颢把脸埋在他肩头蹭了蹭,“可我……太开心了,忍不住……”


    姜乃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更紧的搂住了他,手指轻轻梳理着他脑后的头发。


    走廊里偶尔有人经过,投来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但姜乃只是往旁挪了挪,让出位置,没多在意。


    比起纠结别人的眼光,怀里这个又哭又笑的笨蛋才值得他的全部注意。


    陈君颢闷了好一会儿,那点细小的震颤才逐渐平息。


    他吸了吸鼻子,不太好意思地把脸抬起来,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


    “好了?”姜乃轻声问,抬手蹭掉他眼角的湿痕。


    “嗯……”陈君颢点点头,努力扯出个笑,“丢死人了。”


    “不丢人,”姜乃也笑了,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递过去,“这是喜事,值得哭。”


    陈君颢接过纸巾,却在看见崭新的蓝色包装时愣了一下。


    “这纸巾你在哪拿的?”


    “早茶店啊。”姜乃说,“推点心车的那个阿婶顺手塞给我的。”


    陈君颢登时瞪大了眼,接着又拧起眉,像是努力回忆了一下,忽然一拍脑袋,满脸懊恼。


    “你干嘛?”姜乃一脸茫然。


    “我说那阿婶今天怎么格外热情,”陈君颢叹了口气,“我忘记退纸巾了!”


    姜乃愣了两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是一包纸巾,至于吗?”他有些哭笑不得,“也就两块钱的事儿。”


    “两块都能给你买根香肠了!”陈君颢说得一本正经,只是配上他还泛着红的眼圈,显得格外滑稽。


    他郑重地拆开包装,捏出一张“价格不菲”的纸巾,小心翼翼对半撕开,只用了其中一半,狠狠擤了把鼻涕。


    离开医院,接下来的路程,电瓶车似乎骑得更轻快了。


    风略过耳畔,吹干了方才那点湿意,也带来了午后的城市喧嚣。


    陈君颢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姜乃介绍着路边的回忆,或是哪棵芒果树,或是哪个人行道上的石桩。


    偶尔停在红绿灯前,听着信号灯有节奏的滴答声,他又不自觉地哼起几句不成调的小曲。


    姜乃侧耳听了听,那是他以前和华哥合作的曲子。


    骑得累了,他们就在路边随意停下,买两杯蜜雪,分一份牛杂,蹲在店铺的房檐下,或是倚在电瓶车旁,一边吃,一边看着路上的车来人往。


    陈君颢问他:“是不是这么看着,有种在喧嚣尘世中,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不独醒,”姜乃哼笑一声,“你边上还有个我呢?”


    陈君颢眨眨眼,浅浅笑了:“没错,现在多了个你。”


    他没再出声,只是深深看着姜乃,有些出神。


    “怎么了?”姜乃歪过头,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颊,“沾到东西了?”


    陈君颢摇摇头,伸手轻抚过他唇角,声音轻了些:“小乃……今天这样,你会不会觉得……”


    “不会。”姜乃打断他,“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他顿了顿,轻声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陈君颢望着来往车灯流淌在姜乃侧脸的光影,忍不住抬手,替他拨开被风吹乱的鬓发。


    “其实……”


    “嗯?”


    “其实我就是想……给你看看,”陈君颢深吸一口气,“我到最后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好的、贵的,别人也能送。”


    “但这些……这些我每天经过的树,等过的红路灯,躲过雨的屋檐,这些看着我长大的东西……除了我,谁都给不了。”


    “我就想,把我记忆里这些零零碎碎的,觉得好的东西,都带你走一遍。”他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这样等你哪天经过某条路、看到某棵树,忽然就能想起来——‘哦,陈君颢以前带我来过这,他小时候还……’”


    他揉了揉鼻子,声音渐渐软下来,“那这些……就能陪你很久很久了。”


    姜乃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午后的阳光落进他眼里,映出一片细碎而温润的光点,闪烁、流淌。


    他忽然凑近,很轻地碰了一下陈君颢的嘴唇。


    “嗯。”他退开一点,声音很轻,却带着笑,“收到了,会好好保存的。”


    陈君颢耳根一热,下意识摸了摸刚才被亲过的地方,傻笑了两声。


    电瓶车又慢悠悠地启动,走街串巷。


    不知不觉间,斜阳西沉,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他们晃悠着回到了家附近,地铁站对面新开了一片商业区。


    周末傍晚,人流如织,各种小店琳琅满目,霓虹灯牌逐一亮起,预热着夜晚的热闹。


    经过一条被改造成美食街的巷子,两旁林立着各式小铺:手冲咖啡、文创杂货、特色小吃……


    陈君颢的车速不自觉就慢了下来,最后单脚撑地,慢慢滑行。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风格迥异的小小门面,眼里有好奇、有欣赏,但似乎……还有一丝更复杂的东西。


    一次、两次,姜乃渐渐发现,每当经过这种聚集了人气与创意的小店群落,陈君颢总会有一瞬间的走神和沉默。


    不像是单纯的浏览,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审视与衡量。


    有时眼睛会亮一下,有时会微微皱眉,但每次最后,总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黯淡在他眼里悄悄掠过。


    “哥,”姜乃终于忍不住,在他又一次从一家生意很好的日式简餐店移开目光时,开口问道,“你每次路过这种店,好像都会发呆。这些店……怎么了吗?”


    “啊?有吗?”陈君颢猛回过神,下意识打了个哈哈,“我就是……随便看看,顺便想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姜乃还是看穿了他躲闪的眼神,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问:“你是不是……也想开个小店?”


    陈君颢后背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啊……”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接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轻盈的旋律。


    两人同时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中央广场上,一个穿着JK制服的小姑娘正专注地拉着小提琴。


    琴声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周围的喧嚣仿佛也被按下了静音键,唯有那片悠扬的旋律在暮色中缓缓流淌。


    一曲终了,周围响起零星的掌声。


    小姑娘礼貌地鞠了一躬,简单调了调音,琴弓一扬,又奏起了下一曲。


    这次是首耳熟能详的流行歌,甚至有几个路人跟着旋律轻轻哼唱起来。


    姜乃不自觉地被吸引,听得有些入神。


    陈君颢见他专注,悄悄松了口气。


    “喜欢?”他凑到姜乃耳边问。


    “嗯。”姜乃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赞叹,“好厉害……”


    陈君颢闻言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撇了撇嘴。


    他把车在路边停好,牵着姜乃往中心广场走去。


    离得近了,琴声也愈发清晰。


    小姑娘技巧娴熟,音符干净利落,运弓的姿势也优雅从容,看起来确实赏心悦目。


    等她这一曲结束,姜乃正要跟着鼓掌,却忽然听见身边传来一句:


    “在这等我。”


    “嗯?”


    还没等他反应,陈君颢已经走了过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低头跟那小姑娘低声交谈了几句。


    小姑娘听着,脸颊悄悄泛起点红,笑着点下头,大方地将琴递给了他。


    陈君颢简单试了下音,转过身,视线准确地穿过人群,找到了站在后面的姜乃-


    看我。


    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接着稳稳架起琴,搭上琴弓。


    作者有话说:今日份二合一,明天休一天,生日约会还有最后一小部分,see U toto毛肉啊~~~


    ps.颢只是提前跟人家经理book了位,不是插队走后门(狗头保命)好孩子要乖乖等位哦(×)


    翻译汇总!!


    ——————


    颢:行,先这么多!


    点心车阿婶:年轻人这么早来喝茶啊?会吃哦!


    胖大叔:阿颢仔!还就没见到你哦,这阵干嘛呢?不在老黄那边做啦?


    颢:张叔、李叔,没做啦,之前就是去帮下工,临时的。你们吃饭没?


    瘦大叔:正准备去老黄那呢。颢仔今天这么有空,带女朋友出门逛街啊?


    颢:是啊,带他出来过生日。


    颢:诶!张叔,你这是干嘛……


    瘦大叔:人家生日,当过年利是咯!拿着吧!


    胖大叔:诶,还有我的!顺便替我们跟你阿婆问声好啊,她这阵身体还好吗?


    颢:还行,谢谢关心。


    胖大叔:诶行了,不打扰你们小年轻谈恋爱。小朋友也拿着!别跟阿叔客气,生日快乐啊。


    ——————


    以上!


    第117章


    “铮——”


    一串流利的音阶迅速爬升,又利落地收住。


    还没等所有围观的路人反应过来,另一段熟悉的旋律便从琴弦上缓缓流淌而出。


    生日歌?


    姜乃微微一怔。


    “有人今天生日吗?”


    “不知道啊……”


    人群中传来几声低低的议论,但很快又被悠扬的琴声盖了下去。


    生日歌的真正主角有些不自在地瞥了周围一眼,悄悄往前挪了半步,望向广场中央那个沉浸在演奏中的人。


    陈君颢恰好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他在生日歌最后一句的尾音巧妙一转,几个轻快的跳音后,另一段旋律徐徐铺开。


    弦音轻盈,带着几分不经意的轻佻,似是演奏者那份独有的,明媚而恣意畅快的自信,像落日下纷飞的气泡,折射着暖黄与七彩的光晕。


    长音被刻意揉碎,揉弦慵懒,却尽显温柔。


    偶尔穿插一两个低沉迂回、又迅速扬起的音符,仿佛几声带笑的低语,调皮,却也深情,最终总能稳稳落回主调,温暖而婉转,仿佛裹挟着无数未曾明说的心事。


    广场后方有一小片地板喷泉,几个小孩正嬉笑着在水柱间穿梭奔跑。


    水声“簌簌”,竟意外成了最好的环境音。不同于原版的暧昧朦胧,反倒给这段旋律添上了几分明亮和温柔。


    “这是什么曲子?听着有点耳熟……”旁边有个路人小声问同伴。


    “不知道啊,但还挺好听的。”


    旁人或许不清楚,可无论加了多少变奏和装饰,姜乃都能认得出来。


    这是他写的曲子。


    是他偷偷模仿着陈君颢的演奏风格,在旋律里悄悄藏下的,只有他们才懂的秘密。


    这原本只是段不长的旋律,但陈君颢为它注入了新的呼吸。不再仅是一段普通的间奏,而是拥有了起伏、转合,成了一首完整而丰盈的小曲。


    一支只属于他们彼此的旋律。


    最后的乐句逐渐攀升,莫名变得朦胧,进而紧张,又在最高处蓦然收住。


    两拍后,琴弦“铮”地一声,清亮悠长的和弦穿透暮色。


    琴弓潇洒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余音未散,演奏已戛然而止。


    四下安静片刻,忽然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


    陈君颢在掌声里简单鞠了一躬,小心把小提琴交还给那个小姑娘,低声道了句谢。


    小姑娘脸颊微红,笑着接下了琴。


    他穿过零星未散的掌声和低语,迎着一道道目光,径直走回姜乃面前。


    傍晚的风吹乱了他的额发,可他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着毫不掩饰的得意,还有无尽的温柔。


    “怎么样?”


    姜乃看着他,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


    心脏被最后的和弦撞得又重又快,以至于他只能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看他沐在夕阳余晖下,被他投下的阴影轻轻包裹,被他眼里的温柔彻底浸润。


    陈君颢见他不答,笑着弯腰凑近:“被你老公帅傻了?”


    姜乃嘴角轻轻弯起来,抬手圈住他脖子,往前一靠,直直栽进他怀里。


    “对。”他说,“被帅迷糊了。”


    陈君颢稳稳接住他,低笑着搂紧他的腰。


    周围响起几声善意的轻笑和低语,他却像没听见,反而把手臂收得更紧,甚至把人稍稍抱起来,轻轻晃了晃,深吸了一大口气,才意犹未尽地松开。


    琴声再次响起,是那个小姑娘继续了自己的路演。


    “走吧?”陈君颢抬手理了理姜乃微乱的头发,低声说,“我们再逛逛?”


    可他松开了,怀里的人却还搂着不放。


    “怎么?还没抱够?”陈君颢捏捏他微烫的耳垂,声音放得更轻了,“想让我一路抱你回去?”


    “……还有人在看吗?”姜乃小声问。


    陈君颢抬头四下看了看。


    除了几个小姑娘偶尔笑着瞥他们两眼,大多数路人的注意力早已回到了广场中央的演奏上。


    他眉毛一挑,低头说:“好像还有几个。”


    姜乃一听,手臂一收,把他搂得更紧了,整张脸都埋进他衣服里,耳根红得都能滴血。


    陈君颢被他模样逗得忍不住笑,任他又抱了一会儿,才柔声哄着:“好了,再抱下去,可真要被人围观了。”


    姜乃这才稍稍退开些,像只警惕的野猫般迅速瞄了眼四周,然后抓起他的手,快步“逃离”了广场。


    夕阳彻底沉入高楼背后,天边只剩下一片暖紫色的余晖。


    广场周围的霓虹灯接连亮起,在他们身上投下流动的光彩。


    陈君颢牵着姜乃,沿着商区的“街道”慢慢逛着,没再提刚才街头演奏的事。


    只是姜乃时不时偷看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你……”


    “嗯?”陈君颢转头。


    “那个……曲子,”姜乃有些别扭地挠了挠脸颊,“你怎么还背下来了……”


    “嗯……单曲循环个百八十遍,旋律自然就记下了。”陈君颢笑着说,“不过即兴起来还是挺有难度的,有些地方记不太清就瞎编了,怕你听出来笑话我。”


    “才……不会……”姜乃小声嘟囔,“很厉害。”


    “什么?”陈君颢歪着脑袋凑近了些,假装没听清。


    “说你厉害。”姜乃推他一下,别过脸,“大庭广众下乱说话……”


    “哦?”陈君颢挑眉,“我说啥了?不就拉了个生日歌变奏,和一小段即兴改编吗?”


    姜乃红着耳朵瞪他:“你……学我。”


    “我哪学你了?”陈君颢笑得得意,还在装傻。


    “你……”姜乃语塞,声音越来越小,“你就是学我……用旋律……”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旋律与和弦,是他的语言,是他表达内心想法的媒介,他当然知道陈君颢在那些音符里说了什么。


    是爱、是承诺、是祝福、是希望……所有的一切,最后都汇入那道明亮而张扬的和弦里。


    你是我灿烂的世界。


    我爱你。


    姜乃一抬眼,就见陈君颢还在看着他笑。


    “你傻笑什么?”


    “在等你说话啊,”陈君颢说,“我学你什么了?”


    “我……”姜乃含糊咕哝,“我知道……”


    “什么?”陈君颢又故意贴过来,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在他身上,“知道什么?”


    “我说我饿了!”姜乃气急,耳尖通红地扭开脸,“问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啥吃的!”


    “不知道诶,”陈君颢想了想,“要不买点烤串生蚝带回去?”


    姜乃装作犹豫,轻轻点了点头。


    陈君颢得意一笑,凑上去在他脸颊上吧唧一口:“那先去拿蛋糕,再去后面的夜市买烤串,然后回家!”


    姜乃摸了摸被亲的地方,小声说:“还有蛋糕啊……”


    “那必须,”陈君颢握紧他的手,笑得明亮,“过生日,当然要有蛋糕。”


    奔波一天的小电瓶终于得了休息,在楼下的充电桩饱餐一顿。


    家门被急切地推开,杂乱的脚步声混着塑料袋搁置的窸窣声,一道“砰”的闷响,继而便是绵长而黏腻的水声。


    不知从何时起,回家的深吻成了某种坏习惯的开端。


    如果不及时打断,接下来的发展只会彻底脱离姜乃的掌控,最后被某只大尾巴狼吃干抹净。


    “唔……停!哼唔……”


    好不容易挣开一点空隙喘气,视野还没聚焦,就又被扑上来吻住,直到舌尖发麻、脚底发软,才被放开。


    “陈君颢……!”姜乃凶他,可声音软绵绵的,连眼神里都了无气势。


    大尾巴狼只会冲他嘿嘿一笑,再偷袭一个轻吻,才算结束了进屋前的小较量。


    家里熟悉的温暖气息随着暖黄的灯光和热气腾腾的烧烤蔓延开来。


    他们简单吃完,收拾干净,便又窝进沙发,一边聊着今天的见闻,一边继续看昨晚没看完的电影。


    时间慢慢走向零点。


    姜乃有点纳闷,不时探头望向厨房门后的冰箱。


    陈君颢看出他心思,每次在他想起身的时候都会按住他,说:“不急,再等等。”


    当时钟终于指向11:59,陈君颢立刻起身,像是期待已久般,从冰箱里拿出那个小巧的蛋糕盒,在餐桌上利落打开,插上小小的数字蜡烛,点燃。


    灯光熄灭,只剩那点暖黄的光晕摇曳着,映亮了两个人的脸。


    “准备到点!”陈君颢眼睛紧盯着手机屏幕,直到零点零分跳转的那一刻。


    伴着几声几乎同时响起的手机消息提示音,陈君颢清了清嗓子,自己打起了节拍。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


    姜乃看着跳动的烛火,又看看他摇头晃脑的模样,忍不住笑,双手合十,缓缓闭上眼睛。


    愿身边的每个人,身体安康,诸事顺遂。


    愿灵感不断,创作无限。


    愿面前的这个笨蛋永远潇洒快乐。


    愿我们,长长久久。


    “……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恭喜你,恭喜你~~”


    伴着陈君颢夸张的颤音,姜乃睁开眼,俯身吹熄了蜡烛。


    “小乃,生日快乐。”


    “嗯。”


    “23岁,也要天天开心,心想事成。”


    “来年……我要再带你走一次,走我们一起经历过的地方。”


    姜乃愣了愣,浅浅笑了:“好。”


    灯光重新亮起,他轻轻抽走蜡烛,舔了舔烛台底座沾着的奶油。


    视线对上,相顾无言,只有暖色的灯光下,落入彼此眼里,彼此的身影。


    唇角悄然相触,伴着奶油的甜香,和盈满的幸福与祝福,一起融化在彼此心间。


    或许是这一天过得太充实,第二天姜乃难得生物钟失了效,醒来的时候,窗外早已天光大亮。


    陈君颢还沉沉睡着,一只手臂霸道地揽在他腰间,呼吸均匀。


    姜乃没有动,只是安静看着陈君颢的睡颜,偶尔有些贪念地往他怀里靠一靠,换个舒服些的位置。


    似乎感受到他的动作,陈君颢无意识地收紧了手臂,迷迷糊糊眯开些眼睛:“……嗯?早,宝贝……”


    他含糊咕哝两声,身子动了动,把人重新圈进怀里,又闭上了眼。


    “早。”姜乃忍不住轻笑,也重新闭上眼。


    暂且忘掉时间,偷得这浮生半日闲,他也还想让这份特别的礼物,再延续得久一点。


    两人心照不宣地磨蹭到中午才起床,一顿早午饭吃得慢吞吞,谁也没提接下来的安排。


    午后的阳光透过阳台门洒进客厅,在地上拉出明暗交错的斜影。


    姜乃在阳台收衣服,陈君颢就倚在门边接,比划着叠好,再顺手放在旁边的红木椅上。


    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打破了这片宁静,陈君颢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表情微微一紧。


    “谁?”姜乃问。


    “舅父,”陈君颢说,“应该是阿婆那边的事……”


    “你去听吧。”姜乃接过他手里的衣服,“这些我来。”


    陈君颢点点头,转身接起电话,嗯嗯啊啊地应着。


    姜乃一边叠衣服,一边不时抬眼看他。


    陈君颢微微皱着眉,神情有些严肃。


    不知怎么,姜乃心里也有些发紧。


    不单只是因为阿婆的病情,或许还有点是因为那份悄悄蔓延的自私。


    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不想陈君颢走。


    电话挂断,陈君颢长出了口气,胡乱挠了把头发才转过身。


    姜乃刚好叠完最后一件衣服,抱起来正要往卧室走:“怎么样?”


    “说是阿婆下午要再做一次核磁,排了最早的号,叫我早点过去帮忙,”陈君颢跟进来,和他一块把衣服摞衣柜里,“检查结果没问题的话,今晚就能转普通病房,床位已经空出来了。”


    “好,”姜乃点点头,“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陈君颢说着,随手抽出两件出门的衣服,“你晚上还有饭局,趁现在有空,再多休息会儿。”


    姜乃动作微微一顿,稍一用力,“咔”地拉上了衣柜门。


    “嗯。”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陈君颢换衣服时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和偶尔的脚步声。


    一种默契的、各自准备奔赴“战场”的氛围悄然弥漫开。


    姜乃坐在床边给他递衣服,一言不发。


    简单收拾完,陈君颢走去玄关弯腰换鞋,姜乃顺手递上他的外套:“路上小心,阿婆有消息了也告诉我一声。”


    “好。”陈君颢系好鞋带,抬头冲他笑了笑,“生日快乐,宝贝,晚上工作顺利。”


    “嗯,”姜乃轻声应着,“你也是。”


    陈君颢直起身,临出门前,给了他一个满当的拥抱。


    手臂圈得很紧,带着明显的不舍,也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


    姜乃也忍不住往他肩窝里蹭了蹭,想让这份温暖能再停留得更久一些。


    “走了。”


    门轻轻关上,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方才那点温馨的暖意,也似乎随着那个离开的身影被带走了一部分。


    姜乃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低头看了眼手机。


    华哥让他一块提早过去布置会场,所以他也得晚宴时间更早出发。不过现在看,还有点空余。


    李程的消息还在列表最顶上挂着,一点开就是满屏乱飞的蛋糕表情,每次都能炫得姜乃眼花缭乱-


    该死的快递!从我早上起床就说在配送,到现在还没到!-


    今年送你的礼物你肯定喜欢!-


    要是今晚还送不到你手上,我绝对要投诉——!!!


    姜乃看着那一长串的感叹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回了个摆烂小猫的表情包。


    刚划出输入框,左上角又冒了个消息提示的数字圆点-


    华哥:4点在你家小区门口接你。


    姜乃轻轻呼出一口气,迅速点开回复-


    收到。


    作者有话说:我来也——!


    生日过完了,接下来就是紧张刺激的剧情了(bushi)


    姨妈又要来了,我的肚子,又在打拳击了(苦笑)能不能提早绝经放过我(雾)


    明天继续!


    第118章


    饭局安排在一家居酒屋的二楼。


    地方不算大,很经典的日式榻榻米风格,进屋都得脱鞋。


    姜乃跟华哥到了地方才知道,今晚B社直接把整个二楼包圆了。


    “就……我们到了吗?”姜乃一边脱鞋一边小声问。


    整个二楼静悄悄的,只有楼下隐约传来的一点动漫op的动静。


    “有位先生已经到了,可能去了洗手间。”带路的服务生指了指走廊尽头,安全出口指示灯边上挂着一块“卫生间”的木牌,“有什么需要可以按房间里的服务铃。”


    服务生简单介绍完设施,就下楼继续忙活了。


    姜乃跟华哥放好鞋,拉开包厢的纸拉门。


    坐在角落里的人听见动静,抬头瞥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把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外套拿到了自己身后。


    是蓝熙。


    姜乃看见他,稍稍愣了一下。


    华哥倒是很自然,随口说了句“来了啊”,就领着姜乃往角落走,示意他坐在蓝熙旁边。


    姜乃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点头坐下了。


    “你好……”他试着低声打了个招呼。


    蓝熙只淡淡扫他了一眼,“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姜乃也自讨没趣,往旁悄悄挪了一点位置。


    包厢里几张矮桌拼成一排,他们这桌缩在最角落,不太起眼。


    姜乃还没把坐垫捂热,华哥就把自己的包随手往他边上一放,起身开始清洗桌上摞好的茶杯酒杯。


    操作和陈君颢出去喝茶时的啷碗仪式如出一辙。


    “帮忙。”


    一捆筷子和一把勺子被推到姜乃面前。


    “啊……好。”姜乃刚应声,旁边一直沉默的蓝熙已经伸手接过了筷子,闷头拿茶水涮了起来。


    “谢谢……”姜乃轻声说。


    蓝熙头也没抬:“不用。”


    饭前要准备的事不多,但繁琐。


    清洗餐具、摆桌,再分发助理Maggie提前寄存在这儿的小礼品。


    礼品是个印着B社看板娘的纸袋,里面装的是十周年纪念专辑和金属徽章,都是未发售的绝版货。


    姜乃美滋滋地拿着自己的那份端详了好一会儿,拍了张照发给陈君颢,才小心翼翼地收进包里。


    旁边的蓝熙却直接拆了礼袋,把纸袋按折痕重新叠得整整齐齐,又从自己包里掏出塑封膜,将专辑仔仔细细包好,压平封口,最后才把三样东西码齐,郑重地收进包内侧。


    姜乃看着他这一串熟练又一丝不苟的操作,有些新奇。


    他只在李程整理照片的时候见过类似的操作。


    不过李程每次贴塑封总会把封口贴歪,然后贴了撕,撕了贴,弄得胶条上全是指纹。


    像蓝熙这种一气呵成的操作,看着还挺解压的。


    “你看什么?”蓝熙忽然问。


    “啊……没什么,”姜乃顿了顿,“你还挺仔细的。”


    蓝熙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单手一撑站起身,继续去别的座位发礼品了。


    只是在他起身的瞬间,姜乃一抬眼,不小心瞥见他后颈上一道骇人的痕迹。


    那是个血红的牙印。


    不同于他和陈君颢闹腾时留下的痕迹,这个印子破了皮,结着暗红的血痂,周围还泛着青紫的淤血,像被什么野兽发狠咬出来的,几乎要见骨,在他白净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扎眼。


    姜乃心里一惊,不自觉拧紧了眉,慌忙移开了视线。


    布置的工作一直忙到六点半,包厢里才终于陆续来了其他人。


    姜乃坐回角落的空位,每进来一个人,他就跟着华哥一块起身打招呼。


    蓝熙也会跟着做,但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没事的时候就低头看手机,睫毛垂着,侧脸安静得近乎淡漠。


    那道痕迹在他发梢和衣领之间若隐若现,可他本人好像完全不在意,就当不存在似的。


    没过多久,人渐渐多了。


    Moi今天穿了身水手服,踩着点风风火火地拉开拉门,身后跟着几位社里的老牌曲师和几个相熟的合作方代表。


    一通问候下来,包厢里一下子热闹了不少,寒暄的、笑闹的、低头打音游的、跟服务员点单的……各种声音混成一片。


    只是这片喧闹,似乎和他们这个小小的角落没多大关系。


    除了偶尔有前辈跟华哥搭话,华哥顺带提他一嘴的时候,姜乃能勉强说上两句话、敬杯茶,其余时间他都只能僵硬地缩在那,捏着手机,安静地看着眼前的推杯换盏、言笑甚欢。


    他到底还是不适应这种场合。


    光是跟那么多人打招呼,就已经耗费了他几乎大半精力,更别说还要去琢磨那些话里话外的合作意图和利益关系。


    等人差不多到齐,姜乃才渐渐明白华哥为什么会让他坐在蓝熙旁边。


    饭桌就像一张大型的合作专辑,每个人的位置早就是安排好了的。


    最中间的主位自然留给了Moi,两边坐的是社里有头有脸的大前辈,对面则是今晚请来的合作方和赞助商代表。


    再往外是资历深或名气高的前辈,像华哥这样的,都只能坐在更靠边的位置。


    更别说他和蓝熙,新人只能坐在角落,必要的时候起身敬茶、端茶倒水,除此之外,仿佛只是这场热闹的背景板。


    大家关系其实挺好,说说笑笑并不拘谨。


    只是这种名利场,到底还是逃不开身份座次那点事儿。


    坐得久了,姜乃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手机里静悄悄的,陈君颢除了之前他发消息说见到华哥时回了一句,之后就再没消息了。


    也许是阿婆那边要办的手续和检查比较繁琐,一时抽不开身。


    可姜乃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低头看手机。


    呆在这儿,他只觉得像被人扔进了一片汹涌的海浪里,别人都坐在船上谈笑风生,而他却连一块能抱的浮木都找不到。


    哪怕陈君颢只是发来一个傻不拉几的表情包,他都能踏实不少。


    “啊那个……啊对!”正和Moi一块点单的前辈忽然抬头,扫视一圈,最后正好对上角落里发呆的姜乃,“那个小乃同学和小叉同学,麻烦你们帮忙下楼搬一下饮料哈!”


    姜乃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刚抬起头,旁边的蓝熙已经一声不吭地起身绕过他,往外走了。


    “哦,好。”他也赶紧站起来跟出去。


    “就在楼下吧台,已经点好了,”Moi补充道,“东西有点多,我们这儿还在激烈讨论今晚的饱餐大计,就辛苦两位新人啦!”


    “没事。”姜乃笑了笑。


    蓝熙却早已头也不回地拉开门,穿鞋走了。


    “这新人什么来头?这么酷的。”一个合作方代表随口问。


    “峰哥引荐来的小天才呗。”边上一个前辈接话,“天不天才的不知道,但那张脸……啧啧,都能当社花了。”


    “什么社花,社草好吧!人家男的!”又一个声音插进来,“社花永远是我们Moi大美女OK?”


    “行了你们,少贫嘴!赶紧把寿喜锅的加菜给选了!”Moi笑着打断,又不好意思地朝姜乃眨眨眼,用口型说了句“辛苦啦”。


    姜乃扯扯嘴角,转身拉上门,总算能透口气。


    楼梯有点陡,蓝熙走得不算快,只领先他几步。


    姜乃快步跟上,刚想低头看一眼手机,目光却一下子被蓝熙后颈到肩胛骨那连成一片的斑驳钉住了。


    坐下的时候衣服遮得严实,可一动起来,后领悬空,再加上这自上而下的角度,在楼梯间的射灯下,那些藏在布料下的伤痕根本藏不住。


    不光是青紫,有些甚至发黑发淤,混在暧昧的痕迹之下,看得人心里发沉。


    吧台的服务生正在清点酒水,几扎啤酒和好几支大炮可乐堆在一旁。


    蓝熙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核对数量。


    “那个……”姜乃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你脖子后面。”


    蓝熙动作一顿,猛地抬手拢紧衣领。


    “伤得有点重……”姜乃说得有点艰难,“要不要涂点药?”


    “不关你事。”蓝熙冷冷甩下一句,抱起几瓶可乐就跟上服务生要走。


    姜乃抿了抿唇,转向吧台问道:“您好,请问有创可贴吗?”


    “创可贴?”服务生愣了一下,很快从抽屉里翻出一片递给他。


    姜乃道了谢,把那片小小的创可贴攥在手心,拎起剩下的可乐,转身快步追上楼梯。


    “等一下!”


    蓝熙脚步微微顿了顿,没回头,继续向上走。


    姜乃三两步追上前,挡在了他面前的台阶上。


    “这个,”他摊开手心,“贴上吧。”


    蓝熙停下脚步,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眼神冷了下来。


    “不关你事。”他声音淡淡,侧身想从旁边绕过去。


    “是不关我事,”姜乃没让开,手还固执地伸着,“但你……伤得挺厉害,要是被人看到,可能不太好……”


    这话说得直接,蓝熙果然皱起了眉,嘴唇抿得发白。


    两人在狭窄的楼梯间僵持着,楼上隐约传来服务生拉开门的声音和包厢里的喧闹。


    几秒后,蓝熙闭了闭眼,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稍稍偏开了头。


    随着他的动作,后颈那道咬痕也更清晰地暴露在了灯光下,狰狞得吓人。


    姜乃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放下汽水,利落撕开创可贴,上前一步。


    他靠近的瞬间,能感觉到蓝熙身体猛地绷紧,警惕得像只被逼到角落的野猫。


    姜乃只好尽量放轻动作,小心避开旁边青紫的皮肤。


    可敷料刚蹭到伤口,蓝熙还是忍不住“嘶”地抽了口气。


    “抱歉……马上。”姜乃低声说,凑近轻轻吹了下,仔细把胶布按平整。


    冰凉的创可贴终于盖住了那片最显眼的痕迹,暂时遮住了些许的狼狈。


    “……好了。”姜乃收回手,语气有点干。


    蓝熙立刻把衣领拉高,严实盖住所有痕迹。


    他扫了姜乃一眼,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耳朵尖有点红。


    姜乃弯腰抱起地上的汽水,起身时,恍惚听见一句含糊的:“……谢谢。”


    没等他反应,蓝熙已经先他一步转身上楼,回到了包厢。


    “从影像上看,脑部的水肿都消得差不多了,术后康复得都不错,”医生指着光片,在那些黑白影像上圈圈点点。


    “虽然现在能转出来了,但还不能掉以轻心,之后每隔三天都要复查一次CT,之前用的凝血药还是得继续,以防有新的出血点……”


    陈君颢站在舅父身旁,听得极其认真,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他不自觉地点头,喉咙有些发干,想问点什么,又怕打断医生说话。


    等医生终于说完,他才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问:“那……她大概什么时候能……”


    “这个急不来,”地中海医生喝了口水,语气缓和了些,“我也跟你们说过,脑损伤后的苏醒都是因人而异的。转到普通病房之后,你们家属可以多陪着说说话,做些外部刺激,对恢复有帮助。”


    他边说,便把光片收进袋子里,抬头看了看两人,“婆婆现在确实是在逐渐苏醒的过程中了,醒过来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好,谢谢医生!”舅父忙站起身,双手接过光片袋,“那我们先去缴费了。”


    医生点点头,又嘱咐了几个护理的细节,便让护士带他们去办手续。


    舅父去缴费,陈君颢就提着大袋小袋的检查报告,独自走回阿婆的病房。


    托了五舅公的关系,阿婆换到了单人单间,在走廊的尽头。虽然离热水间远了些,但也安静。


    等在病房里的陈君怡一见他进来,立马站起了身。


    “怎样?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问题了,”陈君颢揉了揉她头发,“接下来就是好好陪护,阿婆很快就能醒的。”


    “真的……?”小姑娘眼眶一红,赶紧低下头抹了把眼睛,“太好了……”


    “哭什么,”陈君颢上前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后背,“也不怕被阿婆听见。”


    “听见才好……”陈君怡说,“她听见了,就能起来捏着我的脸,笑我哭成花面猫……”


    陈君颢心里一酸,手臂悄悄收紧了些。


    从ICU转出普通病房的手续有些繁琐,一层层确认、交接,等阿婆安置好,都已经快八九点了。


    梁家耀处理完营地的事,匆匆赶过来医院接陈君怡回家。


    小姑娘还想再多陪阿婆一会儿,但也没办法,他们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我们这两天商量了下,”梁家耀压低声音,跟陈君颢汇报情况,“二轮调解要再不行,后面就直接走程序吧。证据总能找到的,一直跟那帮无赖掰扯也劳神费心,倒不如干脆给他们上点强度。”


    “嗯……”陈君颢沉思片刻,看向陈君怡,“你自己决定好了吗?”


    “嗯。”陈君怡点下头,“律师姐姐说……虽然现在证据不全,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其实那龟孙子进去了这么几次,早就玩完了。”梁家耀冷笑一声,“听说前几天被公司炒了,未婚妻也跑了。现在他妈纯粹是狗急跳墙,逮着我们就骂,根本不讲理。倒不如就借这个机会突破他心理防线,能主动招认最好,省得他妈跟个跳梁小丑似的蹦跶,我们看着都费劲。”


    又简单交代了几句,陈君颢把他们送到电梯口,看着电梯门合上,他才慢慢踱回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检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舅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零星的灯火出神,听到开门的动静才转过头。


    “他们回去了?”


    “嗯。”陈君颢轻声应道,“舅父,你也回去吧,明早你也要上早班。”


    “没事,我再看多阵。”舅父摇摇头,看向病床,轻轻叹了口气,“或者你先回家收拾点阿婆的日用,还有你自己陪护要用的东西。”


    陈君颢点点头,走到病床边,弯腰仔细替阿婆掖了掖被角。


    “我晏啲再过嚟陪你……”他轻声说,声音几乎融进仪器的滴答声里。


    夜深了,毕竟还是二月,晚风吹在身上依旧带着几分寒意。


    陈君颢把外套拉到顶,戴上耳机,骑上电瓶汇入夜色。


    姜乃生日专的定时发布设置在了傍晚。


    这好像是他的习惯,每年生日发新歌,都是在傍晚六点的时候发。


    只是那会儿陈君颢正忙着跟舅父处理转病房的事,没来得及第一时间收听。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和之前在录音棚里听到的感觉很不一样。


    还是姜乃那把嗓子,干净、清亮,却多了几分数字打磨后的精致,像隔了一层微妙的薄纱,多了些许虚幻的不真实感。


    他还是更喜欢听姜乃现场唱,那样更真实,就像呼吸轻轻擦过耳畔,软唇亲吻着他的耳朵。


    有点……想他了。


    趁着等红灯,他掏出手机,把姜乃发来的消息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看来饭局上还挺忙的,除了零星几张照片,从七点多到现在,姜乃都没再发过新的消息。


    绿灯亮起,身旁的单车和电瓶车都陆续超上前。


    陈君颢低头飞快敲下几条消息,便又汇入车流,听着耳机里列表循环的歌,继续往家的方向驶去-


    阿婆转出来了,一切稳定,我现在回家拿点东西-


    你那边结束了吗?-


    我好想你。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几下。


    姜乃下意识摸出来看,屏幕上的字却晃得他眼花。


    酒过三巡,就算有华哥在一旁帮着挡酒,他还是免不了被灌了好几口。


    半瓶啤酒的量对他来说已经是严重超标,现在还没彻底晕过去,简直是个奇迹。


    “喂。”旁边的蓝熙倒是面色如常,看他这样,不自觉拧紧了眉,“你喝多了。”


    “我没事……”姜乃嘴硬的嘟囔,“就……有点晕。”


    不知道手指按到了哪里,一个瘫着的猫猫表情包突然就发了出去。


    姜乃盯着屏幕眨了眨眼,行吧,也算回复了。


    蓝熙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又熬了几轮敬酒,姜乃只觉得耳边嗡嗡响,视野里的光糊成一片马赛克。


    被拉去和合作方代表混脸熟,结果一圈下来,他愣是没看清一张脸,只记得一件什么比赛还是演出名额的事,然后就被稀里糊涂地又灌下了大半杯啤酒。


    等终于挪回自己位子,他脑袋“咚”地一下磕在桌上,便彻底抬不起来了。


    “喂。”蓝熙皱着眉推他,“醉鬼,别在这睡。”


    “没醉……”姜乃哼唧着吐出几个音节,但估计也只有他自己能听懂。


    最后连华哥也看不下去,找服务生要了杯浓蜂蜜水,跟蓝熙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他,才把水灌了下去。


    温甜的蜂蜜水滑进喉咙,胃里那股灼烧感总算缓解了一些。


    角落的座位也就这点好,往后一靠就是墙。


    姜乃挨着墙眯了一会儿,脑子才渐渐清醒了些。


    饭局临近尾声,一帮前辈也喝得东倒西歪,座上稀稀拉拉少了些人,看着走的应该是那些代表们。


    这么算下来,他应该也差不多能回家了。


    姜乃缓了口气,慢慢坐直身子,蹭回座位里。


    “清醒了?”华哥瞥他一眼。


    “嗯。”他点点头,“谢谢。”


    “不用谢。”华哥轻哼一声。


    姜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余光不自觉落向旁边的蓝熙。


    酒过了不记得多少巡了,蓝熙脸色依旧淡淡的,甚至还有些苍白。


    面前已经空了五六瓶啤酒,他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餐后水果。


    蓝熙察觉到他的视线,侧过头:“有事?”


    姜乃刚醒酒,脑子还钝着,没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看了太久。


    蓝熙眉头拧了起来,有些防备:“看我干嘛?”


    姜乃眨了眨眼,晕乎乎地扯了个笑,声音软乎乎的:“……你长得真好看。”


    他顿了顿,又一脸认真地补了一句,“不过没我老公帅。”


    蓝熙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但下一秒就扭回头,抓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神经。”


    姜乃好像瞥见他耳朵有点红,但总觉得自己肯定是酒没醒透,眼花了。


    纸拉门“哗啦”一声被猛地拉开,Moi扬着声调回来了。


    “嗨嗨!老板们撤了,接下来是自己人时间~”


    她边说边跟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拎出一个精致的蛋糕盒。


    原本东倒西歪的前辈们立马坐直了,手脚麻利地在桌上清出一块空地。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姜乃总觉得……那片空地,好像正正好就在自己面前。


    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Moi已经利落地打开了盒子,露出里面一个精致的双层蛋糕。


    周围的前辈们都笑着围拢过来,脸上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不知谁起了个头,参差不齐却足够热烈的生日歌一下就在包厢里唱了起来。


    姜乃彻底懵了,看着蛋糕上歪歪扭扭的“EchoNa生日快乐”奶油字,和跳动的烛光,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歌声落下,Moi笑着把蛋糕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小寿星,快许愿吹蜡烛!”


    姜乃下意识闭上眼,双手合十。


    许愿……已经许过一次的愿望还能显灵吗?


    于是他许了个“希望许过的愿都能实现”的愿。


    他睁开眼,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掌声和欢呼同时响起,接着包厢的灯光忽然一暗,一束光打在了对面墙上。


    熟悉的前奏响了起来。


    姜乃愣了两秒,一脸惊愕地看向墙上的画面,那点残存的酒意瞬间就被吓没了。


    “这……这不是我……”


    “Bingo!”Moi笑得眼睛弯弯,“就是你生日专辑收录的那首人声单曲哦!”


    “Moi姐带人偷偷给你做了BGA,”华哥在一旁补充,“今晚官号刚发布。”


    “居然背着我们发歌!”一个前辈笑着插嘴,“要不是邪三透了口风,我们连流量都没得蹭!新人藏得够深啊,也太不够意思了!”


    包厢里顿时笑闹一片,大家纷纷起身拿饮料、分蛋糕,互相碰杯,吵吵嚷嚷地围着姜乃说“生日快乐”。


    姜乃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搞得手足无措,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着,一遍遍地说“谢谢”。


    喧闹声中,他手里的杯子忽然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生日快乐。”蓝熙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出情绪。


    姜乃愣了愣,转过头,有些意外:“谢谢。”


    “不必。”蓝熙移开目光,顿了顿才低声说,“……我也欠你一句谢。”


    姜乃愣怔片刻,想起在B社新人会面那天的不小心偷听到事。


    “啊……”他反应过来,“嗯,没事。”


    蓝熙依旧没什么表情,小口抿着啤酒,望着喧闹的人群,轻声说:“其实没必要管我,我们是竞争对手。”


    姜乃没接话,只是拿起蛋糕刀,切下一块带着完整奥利奥饼干的蛋糕,稳稳地放在蓝熙面前的盘子里。


    蓝熙盯着那块蛋糕,沉默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但却拿起了叉子。


    姜乃看着他,小声念了句:“以后请多关照。”


    蓝熙还是没搭理他,但这次不是姜乃错觉。


    他侧过去的耳朵,确实悄悄红了。


    饭局终散场,几个意犹未尽的前辈吵嚷着还要转战KTV。


    姜乃婉拒了接下来的活动,跟着华哥走向停车场,坐进了他的车后座。


    夜风微凉,他靠在车窗边,看着华哥在车外跟代驾小哥核对信息。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角落,恰好瞥见蓝熙独自走向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窗降下,蓝熙弯腰,正对车里的人说着什么。


    下一秒,车门猛地从里面被推开!


    一只手猝然伸出,近乎粗暴般抓住蓝熙的手臂,把他狠狠拽进了车里。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隔绝了所有视线和声响。


    没等姜乃再回头看清楚,代驾已经缓缓启动了车子,驶向了夜色。


    陈君颢刚把陪护包的拉链拉上,就听见门外传来电子锁“滴滴”的解锁声。


    他慌忙把包塞进衣柜,快步走出卧室,正好迎上推门进来的姜乃。


    “宝贝,欢迎回家。”他笑着迎上前。


    姜乃胡乱踢掉鞋子,晃晃悠悠迈了两步,一头栽进他怀里。


    陈君颢立马收紧手臂,清晰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


    “喝酒了?”


    “嗯……”姜乃哼唧着,脸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声音含糊,“就一点点……你在干嘛呢……”


    陈君颢笑着揉了揉他后颈,没回答“在干嘛”的问题,只是低头闻了闻:“一身酒气,这叫一点点?”


    “就一瓶……啤的……”姜乃嘿嘿笑了笑,整个人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华哥挡了好多……还让我喝了蜂蜜水……可我还是晕……”


    “就你逞能。”陈君颢无奈叹了口气,把人结实抱起,走进浴室,轻轻放在马桶盖上,帮他换下占了酒气的脏衣服。


    “你干嘛……”姜乃垂着眼嘟囔,“我困了,不想做……”


    陈君颢“噗嗤”就乐了,拿了毛巾过上热水,仔细给他擦起脸:“醉鬼又开始说胡话了。”


    “唔……没醉,”姜乃还在嘴硬,“早就醒了……”


    说是这么说,可接下来无论陈君颢怎么摆弄,他都像个没了骨架的布娃娃,软绵绵地靠着他,任他拿热毛巾擦遍全身,换上干净的睡衣,最后被妥帖地塞进柔软的被窝里。


    “新歌我听了,”陈君颢帮他掖好被子,俯在床边轻声说,“很好听,我循环了一晚上。”


    “嗯……”姜乃半眯着眼看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你不上来睡吗?”


    陈君颢摇摇头,揉了揉他脑袋:“今晚开始……我就要去阿婆那陪床了。”


    姜乃稍稍一愣,努力睁大眼睛盯着他。


    “李程给你寄了礼物,我放在了餐桌上,上面写着‘小乃大宝贝专属’,我就没拆。”


    “嗯……”姜乃点点头,眼皮却有些不受控制,缓缓阖上了,“你就不能……明天再去吗?”


    “抱歉……”陈君颢声音低了些,“明天中午我会去菜档,陪你吃饭。”


    “哦……”姜乃含糊应着,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念叨着今晚的惊喜蛋糕和BGA发布的事。


    陈君颢安静地听,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挑开他额前的碎发,或是轻轻蹭过他的脸颊。


    直到姜乃声音越来越小,呼吸逐渐均匀,陷进枕头里睡着了。


    他蹲在床边蹲下来,看了好一会儿姜乃熟睡的脸,才小心凑过去,在他额前落下一个吻。


    “生日快乐,小乃。”


    “我……会尽快回来。”


    “晚安。”


    说完,他起身从衣柜里拿出背包,轻声合上门,走向了深夜的医院。


    作者有话说:本来还说想这段剧情分开两天更的,但实在是……该死的姨妈,吃完饭就开始痛,现在给我干下半身瘫痪了(bushi)最后咬牙把明天的都一起写完了,让我躺一天缓缓,后天继续,要开始上时间高速了!(什)


    第119章


    “怎样!新音箱效果是不是爽爆了?”李程的脸一如既往地挤满了整个屏幕。


    姜乃把手机支在一边,鼠标在钢琴卷帘上点了几下:“挺好的,低频比我旧的那个干净多了。”


    他顿了顿,余光扫过电脑两侧那对崭新的监听音箱,“挺贵的吧?”


    “这你别管,好用就行。”李程一挥手,镜头晃了晃,“我又不懂你那些什么频率参数的,反正配置看着牛逼,衬得上咱未来的大曲师!”


    他咧嘴笑道,“你那对也用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想给你换了,正好年终奖有剩的,不用白不用。”


    “谢了。”姜乃笑了笑,视线回到屏幕里那片凌乱的音符上,眼底微微一暗,又全选删掉了,“我都不知道你生日该还什么礼了。”


    “还什么还,跟我见外是吧?”李程啧了一声,“要真还……等你出实体专了,给我寄一箱亲签就行。”


    “一箱?”姜乃抬眼,有点无语,“你家放得下吗。”


    “你管我,我拿去铺床不行啊?”李程梗着脖子,“还能堆客厅当装饰,反正我就等着了。”


    “你也不怕被你妈批斗。”姜乃扯了下嘴角,抱起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等真出了再说吧。”


    他稍稍垂眼,伸手按下空格。


    未混音的乐声流淌而出,每个轨道的音色杂乱地撞在一起,有些刺耳。


    没等整段Drop放完,他又按了暂停,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膝盖。


    “怎么了?”电话那头安静听了一会儿,李程凑近屏幕,声音轻了些,“卡壳了?没灵感?”


    “有点……”姜乃闷声说,“心乱,静不下来。”


    李程想了想:“心情不好?”


    姜乃闷了一会儿,摇摇头,深吸口气重新坐直了些:“也不是,就……有点累。”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李程问,“我记得你不说要参加个什么……什么电台比赛?”


    姜乃微微一怔。


    幻想电台原创音乐征集赛。


    那晚的饭局喝大了,和合作方聊到的事都记得不清,后来在社内的每周例会上被华哥提了句才模糊想起来。


    这是国内几个音游厂商联办的大型赛事,每年一届,虽然含金量和规模都比不上BOF,但对不少新人曲师而言,是个非常难得的曝光机会。


    不光有实时排名,颁奖还有直播,作品不仅能被国内外知名大前辈们点评,更能获得跟他们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往年TOP10的曲目都被音游或厂牌收录了,跻身前五,基本等同于名气、演出、合作,全面开花。


    而Moi给他和蓝熙定的目标,是至少冲进前二十——谁的名次高,谁就能拿下B社十周年巡演的新人名额。


    Bit Crush☆Rhythm Tour,全国五城巡演,今年五月开始,十周年阵容空前盛大。


    能和社内的大前辈们同台,甚至合作演出,对新人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机会。


    只是……


    他已经比蓝熙落后了一周的进度。


    而新的一周又过去,他连个像样的框架都没搭出来。


    “嗯,”姜乃低低应了声,支着下巴望向阳台上被打湿的桃枝,“也不全是因为比赛……”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陈君颢呢?”梁家耀问,“今天又泡医院了?”


    姜乃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三月春来,万物勃发,天气转暖,窗外又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不冷,潮潮的,凉风拂过窗帘吹进来,身体是凉快的,可心却有点捂不热。


    陈君颢已经半个月没好好回家了。


    也不是完全不回,偶尔会回来拿东西、做顿饭,但晚上一定是在医院的陪护床上过的。


    只有和舅父换班那天,能回来睡一整晚。第二天一早,又会留下一桌丰富的早餐,一张写满歉意的纸条,和一个整洁却空荡荡的家。


    阿婆转到普通病房后,情况稳定,每天打针换药一样不落,却始终没醒。


    一开始陈君颢还会因为她能有一些简单的肢体反应而兴奋,到后来,那点微弱的希望也渐渐变成了沉默的失落。


    就像护着一盏熬久了的老油灯,亮着,却不暖。


    陪护成了拉锯战,耗神,更耗时间。


    姜乃明白陈君颢的辛苦,也懂他想要担起的那份责任。


    他没有怨言,也发自内心的支持,可支持,不代表心里不会委屈。


    比赛的事,不只他,华哥也盯得紧,几乎回到了去年准备合作曲时的强度。


    下班就得往营地跑,讨论方向、打磨细节。


    压力像绵长雨季里的积水,悄然就漫过了脚踝。


    自打Moi的指令下达,蓝熙就成了他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生日那晚短暂的相识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没激起多少涟漪就沉了底。


    每周社内例会碰见,拒绝对话,没有眼神交流。偶尔撞见谢峰拢着他去“开小灶”,姜乃也只能低头避开。


    社里悄悄有了些风言风语,说俩新人不合,互相别苗头。


    一场无声却激烈的竞赛把他们推成了暂时的焦点。


    但姜乃根本不想在意这些。


    他只想把自己埋进工作里,用音符填满所有空余时间,用旋律去宣泄无处释放的压力。


    这样就没空委屈,也没空去想那个总是不在家的人。


    他和陈君颢,现在除了中午在梁叔那吃饭能见上一面,别的时候都在错身。


    联系全靠睡前的视频或电话,和聊天框里断断续续的留言。


    吃了吗?睡了吗?在忙什么?


    下班没?曲子进展怎么样?阿婆今天检查结果如何?


    别熬夜,早点睡。


    晚安,早安,我爱你。


    已经很久没有开门时轰鸣的抽油烟机和傻乎乎的笑声迎接他;没有普通地坐在桌边吃着饭,扯些没营养的闲篇;没有窝在沙发里看周星驰的喜剧,也没人为谁去关灯斗两句嘴。


    日子像被抽掉了缓冲的垫子,每一步都像光脚踩在水泥地上奔跑。


    忙,都忙。


    忙得心照不宣,忙得相安无事。


    李程在电话那头骂骂咧咧,一会儿数落陈君颢抛家弃子,一会儿又嚎叫着为他远嫁受苦的大宝贝打抱不平。


    姜乃听着,纯当听个乐,也没打断他。


    至少有人闹腾,屋里没那么空乏。


    电话挂断,姜乃也关掉了工程。


    屏幕刚要暗下去,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来自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刚陪阿婆做完CT,现在在等老中医过来给她做针灸按摩-


    晚点我妈下班会过来替我一会儿,今晚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心情只轻盈了一秒-


    约了华哥,今晚他教我用碟机台-


    那我晚点去营地接你?-


    不在营地,去华哥家,营地的设备在维护-


    哦……好吧。


    接着就像失重一样,沉沉坠下去-


    那我给你留宵夜,你晚上回来吃-


    别太累,工作加油-


    我跟舅父调了班,下周三晚回来陪你。


    还在下坠,却又忽然悬在半空,落不到实处。


    就像颗被摩擦殆尽的陨石,只剩一点灰,风一吹就散得干净-


    那今晚呢?-


    今晚也不回家睡吗?-


    这周不行,君怡那边要准备打官司了,舅父抽不开身-


    下周就好,下周我尽量多抽几天回来-


    知道了。


    姜乃按掉手机,揣回口袋里。


    他知道陈君颢家里那堆糟心事,对那些蛮不讲理的亲戚也略有耳闻,也知道陈君颢心里的歉疚,无论对阿婆、君怡,还是对他。


    他想陪在陈君颢身边,去分担他那份过分沉重的责任心。


    可生日礼物的回忆越清晰,此刻的空荡就越难捱。


    当发现自己在陈君颢的世界里,永远排在“责任”后面时,心底那点自私就开始悄无声息地疯长,日日夜夜,像长了刺的藤蔓,缠得他心口发闷。


    别总说“好吧”,别什么都自己扛。


    就不能任性一次吗?就不能说“我想见你,现在就要”,然后不管不顾地跑出来,直接把他绑走,关进只有两个人的屋子里,摈弃所有烦恼,只做尽想做的事。


    可陈君颢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


    最关心的永远是他有没有好好吃饭,乖乖睡觉。


    叫他不要担心,等自己回来。


    然后又一根筋地扎进那片漩涡中央。


    姜乃起身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苹果汁。


    连这也是陈君颢提前买好,塞进冰箱的。


    他拧着眉一口气喝干净,洗完杯子,换好衣服,出了门。


    “律师说还是要翻聊天记录,”梁家耀倚在窗边,沉声说,“目前你家那个表姨的证据是最有用的,至少算半个间接目击证人。”


    “那她作证了吗?”陈君颢头也没抬,电容笔在平板上划过一道细线。


    “没去。”梁家耀叹了口气,目光扫过病床上安静的阿婆,压低声音,“不是我说,你家这破事,整得跟宫斗剧似的,两边站队要不要这么明显。你都不知道我为了策反那个妍表姨,费了多少口水。”


    陈君颢无奈笑笑:“那你策反成功了吗?”


    “我真搞不懂那女人怎么想的,”梁家耀烦躁挠了把头发,“前一天还说可以出庭的,结果当天又反悔了,玩我呢?”


    “这种事,出面就容易惹上一身骚,更何况人家有家庭,有儿子。”陈君颢声音轻了些,“她那妈又是个听风是雨的,两边为难,她心有顾虑,肯定会谨慎些。”


    双指捏合,他把画布缩小了些,笔尖一转,写下几个小字,又问:“聊天记录翻到了?”


    “翻是翻到了,一堆视频和图片呢,只能一张张、一帧帧地筛。”梁家耀顿了顿,忽然一咬牙,“操!那个畜生……干一次就算了,还干了不止一次!自己家干了不够,还敢去别的亲戚家!”


    他说得来气,一拳砸在窗台,“我都不知道该骂他还是‘谢’他!谢他的胆大包天,才让你那表姨当时多了个心眼,拍到了君怡被他带走的证据!”


    陈君颢笔尖一顿,没接话。


    梁家耀深吸几口,勉强压下火气,偏头看了他一眼:“你一天天的写啥呢?画画?”


    他刚想凑过去看,陈君颢却“啪”地一声,按熄了平板。


    “没有……就随便记点东西。”他把电容笔卡回笔槽,合上保护套,“行了,你回去吧,别让阿怡一个人在家太久。”


    “哦。”梁家耀识趣地没再多问,起身走到病床边,弯下腰轻声说,“阿婆,我系阿耀啊,今日替阿怡过嚟探你,阿怡好挂住你啊,快啲好返,到时我请你食清远鸡啊!”


    阿婆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喂!”梁家耀一惊,忙朝陈君颢招手,“快看!阿婆眼皮动了!”


    陈君颢一愣,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两步冲到病床边。


    只是两人屏息凝神地守了好一阵,阿婆却再没有任何反应,安安静静的,像尊沉睡的雕塑。


    梁家耀担忧地回头看了陈君颢一眼,有些迟疑:“那个……可能我看错了。”


    “你没看错,”陈君颢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踱回窗边的椅子坐下,“正常的,她应该是听到了。”


    “那怎么……”


    陈君颢重新拿过平板,没再说话了。


    梁家耀看着他低垂的侧脸,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那我走了,有事就call我。”


    “嗯。”


    “你……”梁家耀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道,“你别老一个人熬着。”


    “我没事,”陈君颢抬眼笑了笑,“放心吧。”


    “我是说,”梁家耀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你……家里还有个人的。”


    陈君颢微微一愣,目光不自觉飘向窗外。


    雨丝摇曳,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我知道,”他扯了扯唇角,视线落回亮起的屏幕,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我知道的……”


    梁家耀没再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带上了门。


    病房里又重归寂静,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笔尖悬停在屏幕上方,良久,才终于落下。


    一个孤零零的黑点,然后延伸出颤抖的线条,交错、缠绕,最后勉强拼凑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


    他也说不清这画的到底是个猫头还是狗头,他不会画画,只能凭着模糊的印象涂涂改改,最后在旁边写下几个字-


    一家店。


    微凉的风裹着雨丝溜进窗缝,带来一点湿漉漉的凉意。


    陈君颢起身关好窗,坐到病床边的凳子上,安静注视着被各种仪器管线包围的阿婆。


    家里有人在等他。


    他想回去,想得心口发紧。


    可阿婆躺在这里,意识在醒与睡的边缘浮沉,每一次细微的反应都像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给予一点希望,又迅速消散。


    君怡的官司像悬在头顶的利剑,那些肮脏的过往必须被厘清,正义需要被伸张,哪怕过程如此令人作呕。


    而他,就是那个挑起一切混乱的罪人,理应被钉在“责任”的十字架上,动弹不得。


    请个护工,或许是眼下能喘口气的最优解。


    他不是没试过,可看着陌生人的手触碰到阿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愧疚瞬间就会把他淹没。


    他还是做不到,做不到为了片刻的轻松,就把至亲的人完全交到别人手里。


    窗外已是三月春暖,可他心里却像覆着层融不掉的霜。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平板,屏幕亮起,显示着几天前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他发出的:-


    今晚回不去了,舅父临时有事。你早点睡。


    姜乃只回了一个“嗯”。


    那已经是前天的事了。


    再往下,就只有寥寥几条深夜通话的记录,和几乎沦为程式化的早晚安。


    他知道姜乃在忙。


    他的小乃,正奔向光芒万丈的未来。


    他应该沉浸在录音棚的专注里,站在舞台的追光下,而不是被自己拖拽着,卷入这片泥泞不堪的沼泽。


    他不能让姜乃为他分心。


    他可以把这一切都处理好。


    他是家里的长子,是阿婆的长孙,是姜乃的爱人,他可以,也必须把这些糟污都抵挡在家门外,然后让他们那个小家始终干净温暖。


    所以他报喜不报忧,所以他的信息变得干瘪,所以每天那点短暂的见面或通话,他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


    他更不会告诉姜乃,自己在独守病床边的每个深夜,抱着这台冰冷的平板,去一遍遍描绘那个不切实际的梦。


    然后再默默删掉-


    到家了-


    今天又被华哥批了一顿,说曲子质量太差了,打算今晚重写。


    有新的消息突然弹出来,白色的气泡比病房里的雪白床单还要晃眼-


    别写太晚,累了就早点休息。


    他迅速敲下一行字,对面却过了许久才回复-


    你什么时候回来?


    陈君颢愣了愣,划出日历。


    两周后的周末,那个被红色圆圈标记的“22”格外醒目-


    这周末-


    整个周末我都陪你-


    好。


    这次消息回得很快-


    我先去洗澡了-


    今天地铁口新来了个酸辣粉的小贩,闻着好香,买了份今晚试试-


    少吃点辣,上火-


    知道了。


    屏幕又一次暗下去,映出他模糊而疲惫的脸。


    姜乃只要……再等等他就好了。


    只要熬过去,只要处理好这一切,他就能回到姜乃身边。到时候,拥抱、亲吻,甚至是埋怨和拳头,他都甘之如饴。


    只要再等一等,等阿婆醒来……


    他牵过阿婆扎着留置针的手,捧在手心里,仔细揉过那些布满皱纹的指节。


    “阿婆……下下周末就是我生日了……”


    “你还不打算……醒过来看看我吗?”


    作者有话说:抱歉拖这么晚,大半夜又突然钝痛,给我干进厕所下半身瘫痪了(×)


    嗯,下一章小两口又要有新动静了(小声)


    总之明天继续!


    第120章


    “中频全在打架,Kick软绵绵的,低频侧链做了个寂寞。你这Snare是在敲锣吗?混这么干……”


    Demo只放了一半不到,何启华直接掐了空格,调出混音台一轨一轨地扫过去,眉头越皱越紧。


    “Lead高频都炸成这样了也不切一下?还挂个侧链是想避谁?……啧。”


    他抬手“咚咚”敲了两下桌面,姜乃才猛地回过神。


    “啊……啊?”姜乃眨了眨眼,视线有些涣散,“那个……是想Pluck和Lead互相避一下……”


    “避什么?你到底要突出Lead还是Pluck?耳朵呢?Pluck跑调跑了两小节听不出来?”何启华语气发沉,“结构又平又散,旋律重复毫无起伏,你一晚上重写,就整出坨这玩意儿?”


    姜乃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启华盯着他看了几秒,吐出一口浊气,没再说什么,起身一把拉开编曲间的门,走了出去。


    屋里一时剩下监听音箱里细小的电流嗡鸣。


    姜乃盯着屏幕里那堆被批得一无是处的音轨,慢吞吞地挪过椅子,蹭到屏幕前,拿过鼠标,全选,删除。


    华哥说得对,他现在写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是一坨垃圾。


    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条无关紧要的软件推送,但也让留在聊天框里的消息记录同时亮起-


    抱歉,阿公今天在家里摔了一跤,舅父得去照顾,我今晚回不来了-


    明天!明天我一定回来陪你-


    我预定了菜市场那家你最喜欢的酱油鸡,明晚带回来一块吃。


    骗子。


    大骗子。


    混蛋混蛋混蛋……


    说好了这周末一定回来,他满心欢喜地通宵熬夜,绞尽脑汁想赶上进度,就为了能挤出多一点时间,让两个人能好好腻在一起。


    陈君颢一条轻飘飘的消息,就让一切全都泡了汤。


    “狗东西……草!”


    手机被他一胳膊扫开,“啪”地一声闷响摔在地毯上。


    他又抱起腿,整个人缩进椅子里,烦躁地把头发揉成一团杂草。


    华哥家的编曲间是用书房改造的,灰白调的现代风格,四壁包满了吸音棉,角落摆着低频陷阱,墙边排着几把合成器键盘和电吉他。


    平时很少开主灯,只有几盏幽暗的氛围射灯亮着。


    一切都井然有序,干净、利落,这种极致的安静反而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姜乃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又闷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望着眼前泛着冷光的屏幕和键盘。


    他只觉得,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那些音符、和弦,那些曾经能承载他一切心绪和表达的东西,忽然就变成了一片片碎纸,拼凑出的纸盒不仅装不住东西,还四处漏风。


    心是空的,旋律也是空的。


    不知不觉盯得出了神,心里翻涌的委屈和火气不知怎的,忽然就泄了劲,只剩下一种无处着力的疲惫。


    他又低下头,把脸埋进手臂,狠狠蹭了蹭,用力吸了口气,混着情绪咽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主灯“啪”地亮起,又很快被拍灭,如此重复两次,直到调成暖光才停下。


    “喝点东西。”脚步声停在身后,一个不锈钢杯搁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谢谢……”姜乃低喃一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酸甜口的,冰冰凉凉的柠檬苏打水,气泡在口腔滋啦炸开,卷走了口中的苦闷。


    “你最近状态不对。”何启华倚在桌边,喝了口自己那杯。


    “嗯……”姜乃垂下眼,“抱歉,我尽快调整过来。”


    何启华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又喝了两口,才淡淡道:“蓝熙已经出第二首预选的demo了。”


    姜乃微微一怔,握紧了杯子。


    “要想见他就直接去医院。”何启华声音没什么起伏,“在我这儿耗一天,你也写不出什么能用的东西。”


    姜乃没说话,只是指节捏得发白,杯壁滑落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


    “我能写……”


    “累了就休息,别硬耗。”何启华把水杯放到桌上,拉过椅子坐下,关掉了姜乃的工程,重新打开自己的,“你这样整出来的东西拿去参赛,连当炮灰陪跑都不够格。”


    姜乃咬紧了下唇。


    “想想清楚了再拿作品来找我。”何启华说完,直接戴上了耳机,没再看他。


    姜乃低着头,沉默地坐了许久,悄悄抬手揉了揉眼睛。


    他心里也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就算来华哥这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可……除了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空荡荡的家?还是闷沉沉的医院?


    去找他么?


    可他要我乖乖在家里等他。


    姜乃又安静呆坐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华哥屏幕里那些流畅跳动的音符上,没有什么焦点。


    那是一种他此刻无法企及的专注和游刃有余。


    他最后还是默默站起身,捡回地上的手机,收拾好背包,走到门口。


    “华哥,我先走了。”


    身后没有回应,只有耳机里音乐泄露出的微弱节拍。


    他咬了咬唇,顺手按灭主灯,轻轻带上了门。


    陈君颢沉默站在窗边的角落,看着那个地中海主治医生带着几个年轻学生,围在阿婆病床边低声讨论。


    天色渐渐沉了下去,霞光透过玻璃,在他脚边投下一片模糊的影子。


    “患者目前仍需维持当前剂量,重点观察颅内压变化……”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实习医生正说着,被主治医生点头打断:“还需要结合今早的CT影像,综合判断脑水肿的吸收情况……”他说着,转过头,“那个……患者家属?”


    “啊……在!”陈君颢回过神,“报告在这里,稍等。”


    他正要转身去拿放在椅子上的光片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抱歉接个电话……”他把袋子递给旁边的实习医生,略带歉意地朝医生们点点头,快步走出病房才接起。


    “喂?”


    “哥。”


    “小乃?”陈君颢有些意外,声音下意识放轻了些,“怎么了?”


    “你在哪?”


    他听着电话里的喘息声,心头微微一紧:“出什么事……”


    “你在哪!”姜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急切和强硬。


    “医、医院……病房外的走廊,”陈君颢被吼得有点懵,“你……”


    “回头。”


    “啊?”


    “我叫你回头!”


    电话还没挂断,一阵清晰而急促的脚步声已经从走廊另一端逼近。


    陈君颢怔怔地转过身,下一秒,胸口就被什么东西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子。


    紧接着,一双手臂死死箍住了他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他的肋骨。


    他下意识低头,只看见一个乱糟糟,但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怀里,急促的呼吸隔着衣料灼得他皮肤滚烫。


    “小……小乃?”


    姜乃的脸抬起来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揪疼得厉害。


    这几天中午他忙着抽时间去处理租客的事,没能去菜档找姜乃吃饭。


    也就短短几天,姜乃就瘦了。


    黑眼圈也重了。


    眼角还泛着点不自然的红,像是偷偷哭过。


    “怎么突然……”他刚想抬手去碰碰姜乃的脸颊,腰间却骤然一紧,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推搡着往后趔趄。


    “小乃?”陈君颢措手不及,“诶……等等……”


    话没说完,他就被姜乃半推半拽地拖进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


    消防门“哐”的一声在身后合上,没等他站稳,姜乃又猛地将他摁在墙壁上,不管不顾得仰头吻了上来。


    不,那根本不像是一个吻,更像是饿到极致的啃咬和舔舐,裹挟着压抑已久的所有情绪,和铺天盖地的思念。


    陈君颢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弄得大脑空白了一瞬,没等他有所反应,姜乃自己先因为换不过气,偏开头急促喘息着。


    “小乃……这、这里是医院……”


    “闭嘴!”姜乃死死盯着他,眼角泛红,哑声命令,“张嘴。”


    陈君颢愣怔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喉结轻滚,不自觉顺从地微张开唇。


    更深更重的吻立刻覆了上来,笨拙、粗鲁,甚至有些凶狠地掠夺着他的呼吸,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他的存在,弥补所有错失的时间。


    直到姜乃自己因为缺氧而头晕目眩,才不得不松开些许,大口喘了两下,便又一次欺身压了上来。


    这样吃力却贪餍不足的吻重复了好几个回合。


    陈君颢几次试图放缓节奏,引导他,却全都失败了。


    姜乃吻得毫无章法,只凭一股蛮狠的冲动,根本不给他任何反抗或回应的余地,像是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吞吃入腹。


    估摸着嘴唇都被吮得红肿发麻,唇周也被舔得湿漉漉一片,姜乃才终于勉强放开了他。


    陈君颢大脑一片空白,除了大口喘息,就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看着姜乃伸出舌尖舔舔唇角,再恶狠狠地用手背抹去唇边的水渍,最后一头栽进他怀里,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腰,就再不动弹了。


    楼梯间里一时只剩下两人交错的粗重呼吸声。


    消防门外隐隐传来几声模糊的交谈,许是那地中海医生带着他的学生们结束了研讨,正往下一个病房走去。


    陈君颢后背紧靠着墙壁,稍稍仰头,努力平复下混乱的心跳和思绪,才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我们先出去吧……好不好?”


    他收紧了些手臂,手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过姜乃微微颤抖的脊背。


    “……狗东西。”良久,他才听到一声带着鼻音的呢喃,闷在自己胸前。


    陈君颢无奈笑笑,没反驳,低头蹭了蹭他发顶,深深吸了一口。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让这些天在医院里始终紧绷的神经不由得一点点松弛下来,变得模糊而柔软。


    “小乃……”他忍不住轻声低喃,有些贪婪地嗅着他身上那抹淡淡的茶香。


    “什么时候回家?”


    陈君颢微微一怔,没能立刻回答。


    “什么时候回家?”姜乃固执地重复,手臂箍得他更紧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陈君颢闭了闭眼,才轻声说:“抱歉……今晚我……”


    话没说完,姜乃就松开了他。


    “小乃?”


    “先出去吧。”姜乃别开脸,走去拉开消防门,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想去看看阿婆。”


    陈君颢看着他,片刻才点下头:“……好。”


    病房门被轻轻合上,夕阳将雪白的床单染成了暖红色。


    阿婆依旧安静地睡着,晚风拂过窗帘,在她身上留下明灭的光影。


    姜乃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弯下腰,仔细替她掖了掖被角。


    “阿婆,我是姜乃,”他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我来看你了。”


    阿婆没有任何反应,呼吸平缓,和普通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可越是这么安静,越是让人心里的期待沉沉坠下。


    “她会听见的。”陈君颢站在他身后,声音不高,“她其实……什么都能听见……”


    “可还是醒不过来。”姜乃说。


    陈君颢抿紧了唇,没再接话。


    他给姜乃搬来了胶凳,让他坐到阿婆身边,陪她说点话,聊聊天,讲起梁叔的菜档,唠一些普普通通的日常。


    自己则退回窗边的椅子,安静地看着他。


    明明是难得的相处时光,可看着姜乃低垂的侧颜,陈君颢心里却多了几分酸涩。


    姜乃在生他的气。


    就算姜乃不说,他也能察觉得出来——说话的语调、看人的眼神,还有嘴角那点微微下垂的弧度,都能感觉到那分积压已久,快要满溢而出的失望。


    姜乃需要他。


    他又何尝不是。


    姜乃能来找他,他其实特别高兴。


    刚才被拽过去不管不顾地亲那一通,虽然有点狼狈,但心里却无比畅快。


    只是一点触碰,都足以融化他这些天连轴转的疲惫了。


    病房门被轻轻敲开,有护士进来换药。


    陈君颢熟练地起身,配合护士核对患者信息,再帮忙让出推车的位置。


    药剂沿着留置针头,缓缓推进了阿婆的血管里。


    护士离开,病房门合上,仪器滴答,两人的视线对上,却又相顾无言。


    姜乃别开脸,拎起背包站起身:“阿婆,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陈君颢闻言一惊,忙上前拉住他:“小乃……”


    姜乃没理会,目光仍落在阿婆安静的脸上。


    “要不……一起去吃个饭吧?”陈君颢干巴巴地开口,“医院对面……有家快餐店,味道还行,我经常点他家外卖……”


    过了好一会儿,姜乃才很轻地说:“不了。你要是走了,这期间阿婆万一有什么状况怎么办?”


    “我……”陈君颢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没事。”姜乃轻轻推开他的手,“反正你说明天会回家,也不差这一晚上。”


    “不……”陈君颢声音有点急,“我、我想陪着你,说好了这周末要陪着你的。”


    姜乃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陈君颢声音低了下去,“对、对不起……我……”


    “你总是这样。”姜乃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疲惫,“永远会在第一时间说‘对不起’。”


    陈君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犯了错,说对不起,不是你的错,也说对不起,一有什么情况,好像让人不满意了,还是说对不起,”姜乃抬眼看他,眼底没什么情绪,“然后呢?”


    “是不是如果我今天不来找你,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守下去,然后隔三差五地跟我说一句‘对不起,再等等’?”


    “我……”陈君颢喉咙一哽,想要辩解,可尾声里虚软无力,“我没有……”


    姜乃沉默地别开视线,在阿婆安睡的脸上停顿片刻,闭了闭眼,转过身。


    “我回去了。”


    “小乃!”陈君颢着急想拉住他,口袋里的电话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下意识摸出来一看,是舅父的电话。


    “啊……对、对不起……”道歉的话又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他猛地反应过来,立刻闭上嘴,眼神有些慌乱。


    姜乃深深看他一眼,叹了口气。


    “你接吧。”他说,“我走了。”


    “不!”陈君颢一把攥住他的手,“你……你就在这等我,很快!我很快就好!真的!”


    他说着,几乎是把姜乃按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紧张地回头看他,一边着急地往门口退,“你别走,先别走,我接完很快就回来!”


    门被带上,脚步声渐远。


    姜乃独自坐着,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动静,心里的委屈丝丝缕缕,漫过了心口。


    他理应生气,可陈君颢的道歉永远来得那么及时,那么猝不及防。


    刚涌上来的怒火就像一拳砸在棉花上,呼地一下就散了。


    因为他知道,陈君颢的道歉不只是道歉,后面总跟着补偿和安慰,会用十倍百倍的好来弥补他。


    他来找陈君颢,不是为了吵架,也不是为了争一个解释。


    他只是一个人闷得太久,太累了,想提前预支一点那份“补偿”,好让自己有力量坚守下去。否则这漫无目的的等待,迟早会因为失去支点,轰然崩塌。


    可这一次的“补偿”,等得实在太久了。


    他那点自私的念头,已经没办法耐心地等下去,开始肆意妄为地啃噬他的理智。


    因为他无可奈何地,爱着一个想把全世界都扛在肩上的笨蛋。


    夕阳彻底沉入天际,最后一点橙光也消失殆尽。


    姜乃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又起身,在病房里来回踱步。


    滴、滴,踩着仪器规律的节奏音。


    床头柜上的平板忽然亮起,好像是一条消息推送。


    他站定两秒,又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捧起平板,熟练地输入陈君颢的生日。


    “啊……”


    密码解开的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下下周末,就是陈君颢生日了。


    屏幕解锁,停留在分屏界面。


    一边是没退出的微信聊天窗口,另一边是未关闭的绘画软件。


    他没有查岗的习惯,陈君颢总会主动报备行踪,就算不说,他也能从朋友圈里知道陈君颢的动向。


    他从不会未经允许就翻看别人的聊天记录。


    可屏幕上的内容毫无预兆地撞进他眼里,让他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画布里歪歪扭扭的画着一团线,勉强能分辨出是只动物的轮廓,旁边写着几个小字:-


    一家店。


    虽然画得很抽象,但这显然是一个店铺的logo。


    而这张草图,也同样出现在另一边的聊天记录里-


    这画的什么?-


    招牌-


    这也能叫招牌???-


    一家店?这名字这么草率的吗?-


    所以你的计划书弄好了?-


    没有-


    我删了-??????-


    那我辛辛苦苦弄的调研报告算什么?-


    答应你的不会少的-


    剩下的,等阿婆醒了,以后再说吧-


    ……-


    哥,你就是个大傻逼!


    姜乃手指微微发颤,向上滑动,越来越多的讨论记录掺杂在这对表兄妹的日常交流里。


    用户定位、流量分布、店铺选址……


    最后停在一份pdf文件上。


    《陈大帅の店市场发展调查及可行性报告》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


    不多言,下章继续!


    应该会卡在明晚0点更,不要再补觉睡过头了我求我自己(一巴掌)


    有人发现预收的封面换上了吗[捂脸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