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改)


    姜乃盯着屏幕上那个鲜红的文件图标,迟迟不敢点下去。


    这是陈君颢的秘密,他不能未经许可,私自点开。


    可是……


    “……年后他原来的帮厨就回来了。”


    “不怎么办啊,继续收租呗,或者……秘密。”


    “黄叔说我能自己开个店。”


    “等你回来……不对,等你生日,我要给你一个大惊喜。”


    “那个啊……可能……要不生日给你送点别的吧?想要什么?……”


    屏幕的光渐渐暗了下去,映着姜乃震惊却有些恍惚的脸。


    那句“我删了”和君怡气恼的责骂,像根细小的针,轻轻串联起一个又一个回忆的气泡,又“噗”地戳破,最后扎进他心里,留下一阵酸涩的刺痛。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陈君颢压低的声音:“……好,得,我知道了妈,没事,嗯,你先去忙……”


    姜乃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似的,赶紧按熄了平板,手忙脚乱放回床头柜上,自己迅速坐回床边的椅子,抓起手机,低头胡乱划拉着,心跳咚咚撞着胸口。


    “咔嚓”一声轻响,病房门被推开。


    “小乃?”陈君颢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刚挂电话的疲惫,却还是朝他努力扬起个笑,“是舅父那边,他带阿公做完检查了,就是扭了一下,敷了点药,休息一阵就好。我……”


    他边说着,走到姜乃跟前蹲下,牵过他的手,捧在掌心里轻轻捏了捏。


    “我刚也跟我妈打了个电话,”他仰起脸,声音放软,带着点小心翼翼和恳求,“她晚点会过来替我一晚,我……我陪你回家,好不好?”


    姜乃没说话,视线垂着,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思绪在脑海里盘旋,他忽然有很多的问题想问陈君颢。


    可感受着掌心里被轻轻摩挲着的痒意,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到头来还是被这点笨拙的温柔小心熨平了。


    他沉默了几秒,手指稍稍蜷起,回握了一下。


    “……嗯。”


    等陈妈妈赶过来接班,外头的天已经擦黑了。


    陈君颢跟老妈仔细交代完事项,带他去吃了医院对面那家快餐。


    并不怎么好吃,饭粒又干又硬,菜也寡淡无味。


    但姜乃还是努力吃完了,伴着陈君颢干瘪无趣的笑话。


    回程的电瓶车上,姜乃异常安静,只是紧紧搂着陈君颢的腰,整个人都贴在他的后背上。


    陈君颢似乎把这份沉默当成了他情绪缓和的迹象,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扯着话题,说酱油鸡明天一定去拿,说晚上要抱着他一块看电影。


    到家后,陈君颢显得格外殷勤。


    开好热水器、拿睡衣、甚至想帮姜乃吹头发,被姜乃无声地推开后,他又屁颠屁颠地跑去倒了果汁,备了零食。


    “来看电影吧,”陈君颢打开电视,拍了拍沙发,“上次《喜剧之王》还没看,累了就看点不用动脑子的,笑一笑。”


    姜乃没说话,走过去,却没像往常那样习惯性窝进他怀里,而是抱着腿缩在一边,跟他隔着一小段距离。


    陈君颢愣了愣,主动蹭过去:“小乃……”


    姜乃瞥他一眼,又别过脸,盯着电视屏幕,没理他。


    “宝贝……”陈君颢也学着他,蜷起长腿缩成可怜巴巴的一大团,委屈地捏过他衣袖,轻轻晃了晃,“别生气了好不好?这段时间……是我不对……”


    见姜乃还是没反应,他又悄悄挪近了些,指尖试探着碰了碰姜乃放在膝盖上的手,“宝贝……不要不理我嘛……”


    姜乃忽然扭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陈君颢被他盯得一愣,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有点不知所措。


    姜乃却什么也没说,忽然跪坐起身,抓过他的手臂,用力把他整个人往自己这边拉。


    陈君颢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顺从地舒展开身体,任由他把自己摊开。


    下一秒,姜乃直接跨坐上来,一头扎进他怀里,手臂圈紧他的腰,脑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然后不动了。


    “……小乃?”陈君颢愣了一下。


    “抱抱。”声音闷在他的衣服里,带着点鼻音。


    陈君颢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赶紧收拢手臂,挪了挪位置,好让怀里的人能窝得舒服些。


    “好,抱抱。”他低声哄着,亲了亲姜乃的耳后,手掌一下下地轻拍着他后背,“宝贝,我真的……好想你……”


    姜乃没吭声,只把脸往他颈窝里又埋了埋。


    电影絮絮叨叨地放着,时间好像终于慢了下来。


    那些累人的、烦心的事,好像也终于能暂时被丢到一边,只留下怀里彼此熟悉的气息和温度,让人安心得不想动弹。


    “努力!奋斗!”


    电视里的星爷正对着大海大喊,声音滑稽却又充满辛酸。


    陈君颢看得乐呵,下巴蹭着姜乃发顶,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闲篇,说的都是些没营养的废话。


    姜乃偏过头,目光落在电视明明灭灭的光线上,安静听着,没什么反应。


    为什么这人总是能笑得这么傻乎乎的呢?


    其实心里一点也不开心的,对不对?


    就算陈君颢现在装得再轻松,他声调里那点生硬挤出来的轻快,姜乃还是能一下子就听出来。


    明明心里就是牵挂着医院那边,为什么总是,总是在他面前装得泰然自若,潇洒自在。


    是不想他担心?


    还是根本就不准他担心?


    哪怕今晚是他找了去,才“被迫”回来的,也没有一点怨言么?


    陈君颢很累。


    姜乃一直都知道,其实每次抽空回家陪他的晚上,陈君颢根本睡不踏实。


    即便怀里紧紧抱着他,半夜也还是会惊醒。呼吸时轻时重,眉头也总是紧锁着。


    可陈君颢从来不说,也不会承认。


    姜乃稍稍挪了挪姿势,手轻轻滑下来,覆在陈君颢胸口。


    手心下面,那份炽热的节奏依旧强有力的跳动着。


    可他却摸不着节奏之下,那些沉甸甸的心事。


    惊喜……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准备得怎么样了?


    开一家店……要准备的东西,肯定很多很累吧……


    可为什么又把计划书删掉了?


    为什么……要放弃?


    不是说好……要一块过上“更好的生活”的吗?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总是要一个人扛着?


    为什么呢……


    难道在陈君颢心里,他,还有陈君颢自己,就永远只能排在最后,随时为别的,为他家里的任何事情让路吗?


    “……陈君颢。”


    “嗯?”怀里的人应得很快,低头吻了吻他耳侧,“累了?”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陈君颢愣了一瞬,随即又笑出声:“没有啊,我什么事你不知……”


    “‘一家店’,”姜乃打断他,“是什么?”


    陈君颢不笑了。


    连身体也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一段闹哄哄的打戏结束,姜乃才慢吞吞直起身子,在昏暗的光线里对上他惊愕慌乱的眼睛。


    “你想开一家店,”姜乃继续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想偷偷准备好一切,然后等我生日,当做惊喜,送给我,是吗?”


    陈君颢喉结滚了一下,没说话。


    姜乃看了他一会儿,闭了闭眼,从他身上挪下来,跪坐在沙发上,视线没看他,而是落在变换的电视画面上。


    “计划书呢?”他低声问,“为什么删了?”


    沉默像块湿重的厚布,兜头罩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电视里的喧闹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却显得格外刺耳。


    许久没能听到回答,姜乃才收回视线,落在陈君颢身上。


    “为什么不说话?”


    “你……怎么……”陈君颢张了张嘴,干哑地挤出点声音,“怎么知道的?”


    “对不起,”姜乃垂下眼,“我不小心看到了你平板里的东西。”


    陈君颢喉咙一哽,移开了视线。


    “……logo画得好丑。”姜乃小声说。


    陈君颢闻言愣了一下,苦笑一声:“我不会画画……”


    “嗯。”姜乃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等他往下说。


    “我……”陈君颢吞吐片刻,到底深吸了一口气,肩膀垮了下去,“抱歉……”


    姜乃一听这两个字,眼神顿时就冷了。


    “那个东西……我就是画着玩的,”陈君颢扯了扯嘴角,自顾自地说,“就……一时兴起,你别当真……”


    “所以你就打算这么算了?”姜乃说,“然后呢?又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陈君颢倏地噤了声。


    沉默了一会儿,姜乃轻颤着吐了口浊气,才哑声开口:“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总是自作主张,总想一个人扛,为什么连跟我商量一下也不肯?如果我没发现,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下去,当这件事从来没存在过?”


    “我没有!”陈君颢急切扭过身,“我只是……不想影响你,这件事也没个定数,现在事这么多,你忙着比赛,还要准备舞台,我不想你因为我分心,我……”


    他哽了一下,垂下眼,声音也沉了下去,“我不想连你也因为我……出什么差错了……”


    姜乃先是一愣,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涌上心头,也不知到底是好笑,还是好气。


    “出差错。”他喃喃重复,嘴角抽了一下,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所以你就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让我等,一直等!要是阿婆不醒,你就准备让我一个人傻不拉几地等下去吗?!”


    陈君颢被他吼得愣住,像是没反应过来这火气怎么突然就烧得这么厉害。


    他下意识想去拉姜乃的手,却被姜乃一把甩开。


    “我不是……我没想让你傻等……”陈君颢有点慌,手脚并用地爬上沙发跪坐着,磕磕巴巴地解释,“我只是想等事情都好了,等一切都安稳下来……”


    “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姜乃打断他,眼圈倏忽红了,“等阿婆醒?等君怡打完官司?还是等你彻底忘了你想干什么,觉得现在这样凑合过也行,是不是?”


    “我……”


    “你当初跟我说的不是这样的!”姜乃“蹭”地站起身,仰头吸了口气,才涩着声音接着说,“你跟我说你想给我更好的生活,想跟我一块变得更好!你说要好好经营我们俩的家,要认真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的?”陈君颢一听,顿时急红了眼,猛地抬起头,嗓子哽得厉害,“对!我就想跟你好好过日子!过得轻松自在!逍遥快活!可我现在能吗?!我能吗?!”


    他喘了口粗气,身体因情绪激动晃了晃,忙撑住沙发靠背,努力稳住自己声音,“我连自己家里的事都处理不好!每天两眼一睁就是鸡飞狗跳一堆破事!我拿什么精力去谈生活?谈以后?去顾那些虚无缥缈还没影的东西?!”


    “怎么没影了!君怡不已经帮你做调研报告了吗?”姜乃质问道。


    “是啊!”陈君颢低吼一声,“她自己都快被那件事压垮了,累得都脱相了,还要抽空操心我这个废物老哥!你说我该怎么办?扔下他们不管不顾去追逐梦想吗?!”


    “所以你就不要了?”姜乃难以置信地笑了一下,“不要你的店,不要你的计划,连带着把我也一起推开,去给你那狗屁责任感让路?”


    “我没有推开你!”陈君颢像是被刺中痛处,猛地站起身,腿磕到茶几“哐当”一声,也没顾得上疼,“我只是想先顾好眼前!让一切回到正轨!”


    “正轨?”姜乃气得发抖,“你的正轨就是牺牲掉所有你想要的一切!包括我!”


    他猛地上前一步,死死攥住陈君颢衣领大吼,“我知道你累!你压力大!你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三瓣!可我在这啊!我那么大个大活人,却只能守家里傻乎乎地等你!我是你家的看门狗吗?!”


    “我是不想影响你!!”


    “可我宁愿你来影响我——!!”姜乃一声暴呵,抓着陈君颢的衣领用力晃了两下,把他拉得更近,咬牙切齿地瞪着,“你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什么也不跟我说?就想着一个人扛!就只知道牺牲你自已去成全别人!”


    “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做特别伟大?”他哽咽一声,“你所谓的成全,不过就是你的自我感动!根本没人命令你这么做!为什么非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因为我是家里最大的!!”陈君颢反驳,“是我害得她们这样!我没得选,也没法逃!!”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依赖一下我!!”姜乃吼回去,声音震得陈君颢都愣了神,“我是你的恋人!我也想陪着你!帮着你!我不要你在我面前装轻松!你哭啊!你要是累的话你就来找我啊!难道我就只配站在你后边看着你等着你吗?连帮你分担一点压力的资格都没有吗?!”


    陈君颢没吭声,就瞪着他,眼眶红得吓人。


    姜乃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忽然就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顷刻淌了满脸。


    他还想再骂什么,可一开口,喉咙里就控制不住地漏出一点呜咽,他只能死咬着唇,泄愤似的狠狠抓着陈君颢衣领一甩,把他一把推开。


    陈君颢趔趄两步,绊到茶几,忙撑住沙发扶手,才没整个人摔下去。


    粗重的呼吸迟迟未能平复,电视声、心跳声,所有繁杂的声音,汇到耳边,都只剩下一道细小的嗡鸣。


    愤怒、委屈、痛苦、太多的情绪全堵在胸口,好像结成了一大团毛线,生生卡在喉咙里,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抬起头想要反驳,可看着姜乃被泪水浸湿的眼睛,却又觉得恍惚。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姜乃没说话,一哽一哽地抽着气,死死瞪着他。


    陈君颢张了张嘴,却发觉那些辩解,那些沉重的负担,所有积压在胸口翻腾的情绪,到最后都只能变成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对不起。”


    “啪——!”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记过分清脆的耳光毫不客气地呼在他脸上。


    陈君颢被扇得偏过头,往旁踉跄两步,重重跌进沙发里,整个人都懵了。


    接着,一股浓烈的铁锈味迅速在口腔里蔓延开。


    他下意识捂住火辣辣的半边脸,舔了舔擦破皮的嘴角,呆愣地抬起头。


    却对上姜乃彻底黯淡,冰冷而绝望的眼睛。


    “陈君颢。”


    姜乃盯着他脸上迅速浮起的红印,眼泪直直往下淌,声音喑哑,却再没有一点情绪。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自以为是的懦夫。”


    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像是嗤笑,又像是自嘲,但又好像不是笑,轻得仿佛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点气。


    却重重砸在了陈君颢心上。


    “算了。”


    姜乃别开脸,转身就走。


    “小乃!!”陈君颢猛回过神,惊慌失措地追上去。


    姜乃却已经一把抓过玄关柜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砰——!!”


    留给他的,只有震耳欲聋的摔门声。


    整个屋子都跟着震了一下,照片墙上的相纸也扑朔朔地掉下来好几张。


    陈君颢愣怔盯着那扇门,脸颊被风呼得又麻又刺。


    “啪嗒。”


    玄关柜上的八音盒滚落在他脚边,亚克力保护壳应声裂开一条清晰的细痕。


    刺耳的电话铃声也同时响起。


    作者有话说:赶回来了。


    困了,先补觉zzz


    明天一休,后天继续(戴上三级头扁扁地逃走)


    改来改去还是觉得吵得不够尽兴(什)最后愉快地把后半段重写了一下(bushi)


    第122章


    姜乃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夜很深了,连公交末班车都开走了。


    实在是跑不动了,他在路口公交站的花坛找了个角落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站起身,继续沿着街,漫无目的地不知道走了多久。


    夜风刮在脸上,泪痕已经干了,绷的皮肤又紧又刺。


    他现在不想回去,就算回去也毫无意义。


    右手掌心里还隐隐泛着麻。


    但究竟是麻痹感,还是无力感,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明明是难得的相处时光,可以看完电影再相拥而眠,最后却落得这般狼狈。他想不通,为什么到最后,陈君颢都还是只会说那句破“对不起”。


    哪怕给他一个拥抱呢?


    哪怕在他摔门出来的时候不管不顾地追上来拽他一下呢?


    没有。


    什么都没有。


    王八蛋。


    走得累了,手脚也被夜风吹得冰凉。


    姜乃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除了一件薄外套和一台手机,什么也没带。


    早知道拿上钱包了,至少里面有身份证,他还能去酒店凑合一晚。


    手机也没剩多少电量了。


    他划拉着消息列表,犹豫片刻,扬手打了辆出租。


    门铃在深夜响得突兀又刺耳。


    门开了,何启华穿着家居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了他两眼,侧身让开。


    “来了?”他低声说。


    “打扰了……”姜乃低着头换鞋,拖鞋已经摆好在门口。


    何启华什么也没问,指了指客厅的沙发:“拉开就是床,被子柜子里有,枕头随便拿个靠枕凑合。”


    “谢谢……”姜乃嗫嚅片刻,抬起头,“华哥,我……”


    “厕所有一次性牙刷,饿了茶几底下有零食,渴了去厨房冰箱,要牛奶还是酒精,自己拿。”何启华说完,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径直走回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姜乃一个人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拉开沙发床,铺好被褥。


    其实消息发出去的时候,他也没把握华哥会不会收留他。


    但何启华的回复似乎很习以为常,没多问就答应了。


    华哥家是个蛮不错的高级公寓,两房一厅,虽然装修风格冷冰冰的,但到处堆着书和CD,布置得意外温馨,和营地里那种慵懒自在的氛围有点像。


    只是现在他心里空得厉害,也无所谓布置了,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把自己团成一团,然后躲起来。


    最好能不被那个气哭他的王八蛋找到。


    嗓子里渴得发干。


    他摸去厨房,拉开冰箱门。


    里面塞得挺满,可乐苏打水占了大半,然后是一排维他柠檬茶,混着零星几盒牛奶,剩下的满满一层,全是啤酒。


    姜乃伸向牛奶的手犹豫了一下,转道摸出两罐啤酒。


    他不是会借酒消愁的人,但眼下,确实没有什么能比酒精更能麻痹自己的感觉。


    易拉罐拉开,“滋啦”一声。


    喝起来其实和汽水的感觉差不多,就是没有甜味,只有小麦发酵后留下的醇香和辛辣,涩得舌根发苦发麻,胃里也很快烧了起来。


    不舒服,也不畅快。


    难受死了。


    一罐下肚,胃里翻搅的感觉愈发明显,好像连带着心脏也被搅成了一团烂泥。


    喉咙还是干,气也有点喘不上来,眼前晕乎乎的,落地灯的轮廓都糊成了一团暖光。


    他蜷起腿,裹着被子,把自己抱成一团,试图能压住那股不适。


    一点用也没有。


    嗓子照样干,身上照样疼,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得太久,又麻又胀。


    要是能有人帮他揉揉就好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


    眼前迷迷糊糊晃出张傻不拉几的笑脸。


    笑着笑着,他又哭了。


    眼泪很快就把华哥的被子打湿了一小块。


    他不敢发出声音,半夜三更跑来打扰已经很没礼貌了,不能再吵到华哥休息。


    回头还得跟华哥道声歉,把人被子都弄脏了。


    可憋着声音实在太难受了。


    如果能有个地方,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喊大叫,不管不顾地骂脏词,那他大概能把陈君颢祖宗上下一百八十代全都问候一遍。


    哦,除了阿婆。


    阿婆是好人,对他也很好。


    还有阿公、君怡,还有叔叔阿姨、舅父舅母……


    除了那些被陈君颢放在心上爱着的人。


    骂不出来。


    又一罐啤酒下肚。


    姜乃闭上了眼,盼着酒精能赶紧把意识彻底切断。


    可脑袋却反常地越来越清醒。


    借酒消愁都是骗人的。


    借酒消愁愁更愁。


    他不愁,只觉得累,憋屈,恍惚,应该是难受的,可他也是第一次体会这样的难受,难受到极致,反倒连难受应该是什么滋味都不清楚了。


    点亮手机屏幕,姜乃盯着糊成一片的字,手指无意识地划拉两下,最后准确地点开了李程的聊天框。


    电话几乎是秒接。


    “嗯哼?乃?都这么晚了……”


    “程儿……”姜乃声音哑得只剩下一点气音,身子一歪,倒进了被窝里,“程儿……”


    “小乃?”李程愣了两秒,语气瞬间变了,“你怎么了?你在哭吗?出什么事了?”


    姜乃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只剩一点模糊的抽泣声。


    “是不是陈君颢欺负你了?!”李程声音猛地拔高,“他又放你鸽子把你扔家里了?王八蛋,等着,我现在就订机票过来揍他——”


    “程儿……”姜乃打断他,“我们吵架了。”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了一下。


    “我打了他,”姜乃说,“然后我跑了。”


    “打得好!”李程立马接上,顿了顿,又轻声问,“那你现在……?”


    “没事,”姜乃扯了下嘴角,“没露宿街头。”


    “你这……哎……”李程无奈笑了下,又哽住,半晌才轻声说,“难受的话就哭吧,想骂想怨的,我都听着。”


    “哭了……”姜乃把被子拉过头顶,用力把自己缩得更紧更小,“哭不动了,累。”


    “那就睡,”李程说,“睡着了就不想了,那大傻逼不值得。”


    “嗯……”姜乃死死咬着下唇,由着眼泪和哽咽全都闷进被褥里。许久,憋得快喘不上气了,才狠狠呼出一口颤气,“程儿……”


    “我在。”


    “我不明白……”姜乃声音闷闷的,断断续续,“他为什么总能为了别人,就这么简单地放弃掉自己……他明明还有我啊……”


    李程没说话,只是安静听着。


    “他画的logo丑死了……”姜乃忽然低哼一声,像哭又像笑,含糊念叨,“可是我很喜欢……哪怕跟我商量一下,或者先放一放呢……他什么都不跟我说,就会自己扛着……”


    他声音越说越低,几乎变成呓语,“我不要听他说对不起……狗东西……烦死了……”


    床单又湿了一小片。


    姜乃抬手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闷了好一阵,吸吸鼻子,哽着喉咙呼出一口气。


    “程儿……”


    “嗯,”李程应着,“在呢。”


    “我困了,”姜乃闭上眼,“我好累,我不想想他了。”


    “睡吧,”李程说,“电话别挂,我陪你。”


    姜乃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眼睛闭上了,眼泪还在流。


    大概是听着电话那头李程跑调跑到姥姥家的摇篮曲,把最后一点眼泪都流干了,才终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梦里光怪陆离,断断续续。


    全都是陈君颢。


    有的笑,有的哭,但最后都定格在他一巴掌呼过去时,那张愣在原地,苍白又茫然的脸。


    睁开眼的时候,阳光透过阳台,洋洋洒洒充盈了整个客厅。


    姜乃坐在沙发床上,盯着被子上晃动的光斑愣了许久。


    “醒了?”何启华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厨房有粥。”


    “啊……”姜乃回过神,想扭头应一声,却又觉得脑袋和眼睛都胀得厉害,跟要炸了似的。


    “去洗漱。”何启华朝卫生间抬了抬下巴,“然后吃药。”


    姜乃这才发现,昨晚扔在茶几上的空啤酒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板解酒药,和一杯温水。


    “谢谢……”他嗓子还是哑的。


    何启华没接话,几口喝完拿铁,收拾干净,接着便径直走向玄关,弯腰换鞋。


    等姜乃洗完漱出来,何启华已经把包背上了。


    “钥匙在鞋柜上,”何启华说,“出去记得带上门。”


    “华哥,”姜乃抿了抿唇,“我今天……能借你的编曲间用一下吗?”


    何启华拉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回头在他红肿的眼眶上停顿了两秒,随即又转回去,淡淡道:“随你,别把我设备砸了就行。”


    姜乃笑了笑:“不会。”


    “引流手术还是很成功的,这次出血量不大,情况基本也稳定住了,但还是要回ICU观察两天。虽然是微创,但感染风险依旧存在,不能大意。”医生摘掉口罩,语气透着疲惫,“先这样吧,我看你也守一夜了,早点回去休息。”


    “谢谢医生。”陈君颢说,“辛苦了。”


    签字,交钱,办手续。


    这套流程他早已烂熟于心。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老妈语无伦次的电话里,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指挥她该怎么配合医生,给突然抽搐的阿婆送去急救。


    每一步、每一个窗口,他闭着眼都能走完。


    只是又一次从ICU旁那间狭小的办公室走出来时,他心里忽然有一瞬荒谬的解脱感。


    感觉自己好像坏掉了。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他往前走,走出家门,迈进医院,精准地切入每一处混乱之中。


    然后一如既往的临危不乱,淡定从容,跟医生沟通,安慰无措的母亲,联系其他家人。


    或许是因为害怕。


    害怕阿婆会出事,害怕不知所措的老妈会出事,害怕一切都脱离他的掌控,害怕辛苦支撑了那么久的一切又回到原点。


    害怕去面对。


    去面对那个亲手撕开他所有伪装,对他失望透顶的人。


    脸上迟迟散不去的热辣,像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无能。


    陈君颢低头看着手里那叠病历和单据,手指一紧,攥破了纸边。


    然后又慢慢松开,把纸贴在心口,一点一点,仔细捋平整。


    “仔!”老妈一瞧见他出来,立马红着眼睛跑上前。她也熬了一夜,路已经有些走不稳了,老爸追在后面扶着,“怎……怎么样?”


    “没事了,就是要先回ICU观察两天。”陈君颢扯出个笑,“爸,你带妈回去休息吧。”


    老爸点点头,眉头却拧着,盯着他的脸,像是有话要说。


    “我守着,没事。”陈君颢悄悄偏开些脸,接着说,“等把阿婆护理的东西送进去,我就回去。”


    老爸又盯了他几秒,忽然伸手,一把抽走了他手里的病历。


    “回去。”老爸说。


    陈君颢愣了一下:“爸。”


    “今天我休息,”老爸语气不容反驳,“剩下的我来,你回家。”


    “你不熟流程,我……”


    “滚回去。”老爸打断他,声音沉了下去,“该陪人陪人,该睡觉睡觉。”


    陈君颢张了张嘴,又闭上,没再争。


    他看了看老爸攥着的那叠病历,又看看老妈担忧的脸,默不作声地点下头,转身离开。


    回家。


    可家里空荡荡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把掉在地上的八音盒捡起来,把撞歪的茶几扶正,脱下外套,也褪下所有的思绪,倒头直接砸进沙发里。


    “咚。”


    红木沙发硬得硌人,浑身的骨头都撞散架了,可他一点都没觉得疼。


    跟脸上和心口的滋味比起来,好像什么痛都感觉不到了。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自以为是的懦夫。”


    疲惫如同深海的淤泥,无声无息地漫上来,将他彻底埋没。


    终于可以休息了,终于不用被消毒水的味道包围,不用听医生和护士反反复复的叮嘱,不用日复一日地帮一动不动的阿婆翻身、按摩、擦脸……


    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麻木和无力从身体深处翻涌上来。


    他连挣扎一下的念头都没有。


    小乃说的对。


    他的确就是个懦夫。


    困了。


    又是一夜未眠,他现在理应直接大脑断片,睡个天昏地暗。


    可事实是,他连闭上眼都做不到。


    因为只要一闭眼,就会浮现起姜乃那双冰冷又失望的眼睛。


    愣了会神,他突然猛地弹起来,翻出手机。


    屏幕亮起,电量告急,通知栏里只有清一色的软件推送。


    一条消息也没有。


    没有姜乃的。


    连一句质问,一声咒骂都没有。


    彻底的,死一样的寂静。


    姜乃不要他了。


    陈君颢盯着那片花花绿绿的消息通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缓慢地、持续地施加着压力,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点开微信,找到置顶的聊天框,手指颤抖着敲下一行字,又猛地停住-


    小乃,你去哪了?-


    昨晚对不起,阿婆她……


    “——操!”


    一股没来由的火“噌”地窜上来,他抬手就把手机狠狠摔在了地上。


    对不起,又他妈是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你还会说什么?!


    陈君颢你就是个无药可救的白痴!


    他喘了两口气,忽然笑了起来,捂着眼笑,嗤嗤地笑,自嘲地笑,笑得有些失控,连声调都在往上飘。


    飘得远了,就变成了嘶哑的哭嚎。


    嚎叫声更像是歇斯底里的宣泄,那些疲惫、委屈、气恼、难过,所有被他死死压得太久的情绪,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嚎了出来。


    声音挺难听的。


    像水牛叫,又像个撒泼打滚的小屁孩。


    要是让姜乃听见,肯定会一边笑他,一边又心软地把他圈进怀里,揉他头发。


    可那个愿意听他哭的人,不在了。


    傻逼。


    把这么重要的人弄丢了。


    陈君颢你他妈活该。


    地上的手机忽然“叮”了一声。


    陈君颢猛地打了个嗝,哭嚎声戛然而止。


    他瞪着地上那点微弱的光,愣了两秒。


    然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手忙脚乱捞起地上的手机。


    屏幕已经裂开了一道细纹,他也没管,胡乱抹了把鼻涕眼泪,手指哆嗦着点开通知。


    来信人不是姜乃-


    阿耀:有了有了!!我靠!!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我靠!!


    作者有话说:我来——


    阿婆情况不算恶化,比起第一次大出血要开颅,这次只是小范围偶发性的,说明颢平时的护理还是很细致的,阿婆不会有事的(苍蝇搓手)(扁扁逃走)


    补了300字,不影响剧情内容——2025.9.17 2:35留


    第123章


    起风了。


    天色沉得发闷,潮气裹着泥土腥味裹上来,眼看又是一场雨。


    每年越是临近他生日,雨水就越多,回南天的黏腻感已经隐约压了过来。


    路上的行人都加快了脚步,陈君颢却像没感觉,他没带伞,什么也没带,只攥着手机,就又一次匆匆出了门。


    刚踏进警局,雨就下了起来。


    被辅警领着推开会议室门进去的时候,梁家耀正眉飞色舞地比划着,手都快挥到人女律师脸上了。


    “阿颢!你来……”梁家耀扭头看到他,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愣了两秒,发自肺腑地惊叹一声,“我靠!你被谁揍了?!”


    长桌那边,陈君怡和她的律师同时抬起头。


    律师还算镇定,只默默推了下眼镜,不动声色地上下扫了他一眼。


    陈君怡的视线定在他脸上,怔了两秒,蓦地站起身:“……哥?”


    陈君颢知道自己现在没法看。


    一夜没睡,又大哭一顿,眼睛大概肿得像是挨了两拳,脸上可能还留着些不自然的红痕和伤口,头发没理,衣服没换,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垮掉的潦草,跟街边刚跟人干完架的二五仔恐怕没什么区别。


    来的时候,门口给他做来访登记的保安大爷看他的眼神就足以说明了一切。


    他也懒得理会梁家耀的大惊小怪,直接问:“东西呢?”


    “这……这里!”梁家耀被他那哑得劈叉的嗓子和一身低气压吓得没敢多问,赶紧让律师把笔记本屏幕转过去。


    陈君颢脚下有些发飘,刚迈两步,就差点被椅腿绊了个趔趄,梁家耀手快一把捞住他胳膊。


    “你搞什么鬼?”梁家耀拧着眉,压着气声问,“又熬一夜从医院过来的?”


    陈君颢只摇了摇头,没应声,走到陈君怡身边,揉了揉她脑袋,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这是鹅厂那边辅助恢复到的数据,”律师在一旁介绍道,“已经由警方技术科协助处理过画质了。”


    屏幕上是一段三十秒的视频,年代显然久了,画质粗糙得全是噪点,跟蒙了层灰似的。


    律师按下空格播放,画面中央是六姨婆家客厅,人影杂乱晃动,透着年节的热闹。


    “姐正在家招呼亲戚呢,喜庆!”一个年轻女生说着,镜头随之缓缓移动,倏地掠过一个身影。


    十一二岁的陈君颢,板着小脸,一副“莫挨老子”的臭屁样,正有模有样地指挥几个长辈摆桌子。


    “这我表外甥,啧,小帅哥。”画外音笑着说。


    “啧,小帅哥。”梁家耀在一旁跟着咂舌。


    陈君颢懒得瞪他,只死死盯着屏幕。


    画面继续晃动,扫向另一边。就在这时,律师迅速按下了暂停。


    “看这里。”她指了指画面的左上角,将速度调到0.5倍,继续播放。


    光线晦暗的走廊口,一个穿着红色小裙子的瘦小身影正被一个高个少年牵着。


    镜头向上晃了一下,那个角落显露更多。


    两人停在卧室门口,少年偏过头,像是说了句什么,随后拉开门,半推半扶地把小姑娘带了进去。


    门合上的前一刻,小姑娘忽然回过头。


    视线穿过嘈杂喧闹的客厅,茫然地落向镜头之外。


    画面很快又晃开了。


    视频戛然而止。


    “重点就是最后这十秒的内容,”律师说,“这是我们目前为止掌握到的最有利的证据。”


    “脸都拍到了,这下那人渣没跑了!”梁家耀压着兴奋,激动得声音都在抖,“虽然就几秒,但也足够了!证据确凿,看他妈还怎么狡辩!”


    陈君颢僵在电脑前,久久没有反应。


    他知道视频最后那一秒,九岁的陈君怡看去的方向,那个画面外的人。


    是他。


    没有喜悦,也没有终于追寻到证据的释然,只有一种冰冷的、迟来的钝痛,顺着脊椎慢慢爬升,几乎要冻僵他的血液。


    原来这么早,从那个时候起,陈君怡就已经朝他投来过那样一瞬无声的求助。


    而答案被埋进时间的角落,被他残忍地、无知无觉地,忽略了这么多年。


    “……哥。”沉默了许久的陈君怡轻轻拉了拉他衣角。


    “啊……哦,”陈君颢猛地回过神,僵硬地移开视线,声音干涩,“这……够定罪了吗?”


    “这将极大提升案件的胜算。”女律师点了点头,语气肯定了不少,“虽然拍到的内容有限,但也足以证实何星当时确实存在强行带走我当事人的行为。再结合现在有的笔录和其他旁证,已经足够推动刑事立案,不再只是民事调解的范畴了。”


    “太好了!”梁家耀忍不住欢呼一声,但看着陈君颢,又硬生生把声音憋了回去。


    陈君颢没接话,只安静坐了一会儿,沉沉呼出一口浊气。


    “辛苦了。”他转向律师,勉强扯出个笑,“一直帮我妹妹的事忙前忙后。”


    律师像是被他的脸色吓到,愣了下神,连忙摆手:“不辛苦,应该的。”


    陈君颢点点头,把电脑推回去,站起身的瞬间却猛地一晃,差点没站稳。


    “哥!”陈君怡一把扶住他,“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事,”陈君颢摆摆手,“可能就是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他顿了顿,挤出个难看的笑,“你们继续跟进吧,我去外边休息一下,有需要补充笔录的随时叫我。”


    “叫个屁啊!低血糖你不早说!”梁家耀赶紧架住他另一边胳膊,“这东西搞不好要出人命的!我扶你出去透透气,顺便买点吃的。”


    说着,他冲律师点点头,手忙脚乱把陈君颢搀出会议室,按在警局大厅的长椅上。


    “我真没事,”陈君颢揉了揉太阳穴,“缓一下就好了。”


    “你少来啊我警告你!”梁家耀指着他说,“我现在去买早餐,你敢跑一个试试?信不信我分分钟跟你绝交!”


    说完,他恶狠狠地用两根手指怼到自己眼前,又指了指他,转身抓起伞就冲进了雨里。


    余光瞥见梁家耀在雨里打了个滑,陈君颢忍不住笑了一下,慢慢靠上冰凉的金属椅背,闭上眼缓神。


    雨丝随着风飘进来,落在脚边,凉丝丝的,呼吸也逐渐顺上来不少。


    但心里还是闷的。


    证据找到了,一块巨石似乎终于能稳稳落地了……吗?


    雨声淅沥,大厅里人来人往的嘈杂像是隔了层膜,听不真切。


    他眯眼盯着天花板,抬手插进头发里抓了抓。


    放松下来后,积压在身体里的疲惫又漫了上来。


    不只是身体上的,更是由自心底的,钝痛而麻木,浸得浑身发软,不由得顺着椅背往下滑,之后便再也不想动。


    陈君颢想起那段老到包浆的视频。


    其实记忆早就模糊了,只剩下一点隐约的印象。


    过年的时候去姨婆家拜年,被迫穿着红彤彤的新衣服,他嫌丑,一点也不帅,所以总是板着脸,按部就班地帮着大人们张罗餐桌。


    电视里放着喜羊羊,那是大人们放给陈君怡看的。


    等她看得犯困了,会有人说,带她进屋里睡一觉。


    是谁?


    记忆和模糊的视频画面重合,越过客厅的喧闹,视线对上,那个小小的陈君颢却没有反应,漠然移开了眼。


    陈君颢用手臂捂住了眼睛。


    清新的空气慢慢盈满胸腔,顶到喉咙,再裹着浓重的无力和自责,泄出来。


    雨点变得更密了。


    陈君颢望着门口滴答的水帘发了会儿呆,摸出手机,摩挲过上面蜿蜒的裂痕。


    屏幕也随之亮起,没有新消息。


    他点开置顶的聊天框,那句没打完的“对不起,阿婆昨晚”还停留在输入框里。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手指悬空许久,才又慢慢重新敲下一行字-


    君怡的案子找到关键证据了。


    他删掉了后面下意识想跟上的“对不起”和“你在哪”,只留了一句陈述,一个目前来说还算不错的消息。


    然后发送。


    不出所料的,石沉大海。


    外边雨下得挺大,梁家耀回来时外套都湿了大半。


    “真要死了这鬼天气。”他嘟囔着收好伞,转身就把一袋热乎乎的包子塞进陈君颢手里,“先吃,不够还有,买多了。”


    隔着塑料袋都能闻到肉香,陈君颢捏了捏蓬松的包子,扯扯嘴角:“谢了。”


    “谢毛。”梁家耀拍掉身上的水,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盯着他看。


    “干嘛?”陈君颢瞥他一眼,忍不住皱眉。


    “看你啊。”梁家耀伸手想碰他脸颊,“你这……”


    陈君颢偏头躲开:“别搞。”


    “跟你家那位吵架了?”梁家耀缩回手,指指自己的脸,“扇这么狠,破相了都。”


    陈君颢没吭声,低头咬了口包子,慢慢嚼着。


    梁家耀又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昨晚……没事吧?”他往后靠靠,抱起手,“半夜打电话说阿婆有情况,又不让我叫醒阿怡。”


    “没事,”陈君颢说,“做了个微创,暂时回ICU观察两天。”


    梁家耀愣了下,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只叹了口气。


    “就打算一直瞒着她?”


    “不是瞒,”陈君颢垂下眼,“只是想让她少操点心。这件事已经够她累的了,阿婆那边……我看着就行。”


    “那你呢?”梁家耀问,“你不累吗?”


    陈君颢微微一怔,扯了扯唇角:“陪个床而已,能累到哪去。”


    “狗屁!”梁家耀瞪他,“你忽悠别人可以,少特么忽悠我!我妈胃癌住院那会儿,我就跟我老爹轮着陪,光呆两三天我都快累傻了。”


    他掰着指头继续说,越说越激动,“又要管吃喝拉撒,又要管洗脸刷牙,打针吃药的还要计时计量,半夜还要注意状况,睡觉都没个踏实。”


    “还有医院那氛围,阴森森的,怨气重得要死。我妈住的还是多人间,隔壁床癌痛痛得受不了在那嗷嗷喊,我听着都难受,待久了谁受得了。”他看了眼陈君颢,“你还能连着守上个把月,我都怕你精神失常。”


    “那是你没我意志坚定。”陈君颢淡淡回了一句。


    “还意志坚定,你黑眼圈都挂颧骨了!”梁家耀在自己脸上划了两个圈,“你看看你现在,跟个丧尸一样,是要吓死谁?要不是我扶着,你都能直接命丧警察局,今晚就上TV现场头条!”


    陈君颢没接话,只低头又咬了一口包子。


    梁家耀见他不吭声,“啧”了一下,陪他安静坐了一会儿。


    “耀。”


    “干嘛?”


    “你……”陈君颢顿了顿,声音涩得厉害,“小乃有联系过君怡吗?”


    “应该没有。”梁家耀斜他一眼,“怎么?”


    “他走了。”陈君颢声音低了下去,“被我气走了。”


    梁家耀愣了两秒,难得的没安慰他。


    “你活该。”他说,“整天泡医院不回家,谁跟你拍拖谁受罪。”


    陈君颢很轻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离家出走了?”梁家耀问。


    陈君颢默默点了下头。


    “你俩演狗血剧呢?”梁家耀说,“八点档黄金剧场的那种?”


    陈君颢给他竖了个中指。


    “你说你老把这些事往自己身上揽干嘛?”梁家耀往后靠了靠,看向门外飘扬的雨丝,“别说是人姜乃了,我看着都来气,你是机器人吗?不累吗?你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壮丁。”


    “……你不懂。”陈君颢说。


    “是,我不懂你这种富贵人家大少爷的恩恩怨怨。”梁家耀换了个坐姿,把手搭到他椅背上,“但说真的,就这次,我也觉得你过分了。”


    陈君颢扭头看着他。


    “换做是我,”梁家耀指了指自己,“我妈要有什么事,我当然会第一时间冲回去,但我不会像你这样,”他又戳了戳陈君颢肩膀,“只会让阿怡在家里等我。”


    陈君颢盯着他没出声。


    “作为前·失恋者联盟长老级成员,我非常有经验地告诉你,”梁家耀拍拍胸脯,“拍拖讲的是承诺和陪伴,你看我,追君怡这么多年,靠得是什么?随叫随到,连一次迟到都没有,妥妥贴贴,有求必应!要用行动说话嘛,没点诚意怎么行。”


    陈君颢嗤笑一声:“那你追到了?”


    梁家耀挑眉,一脸嘚瑟:“你说呢?”


    陈君颢盯了他两秒,抬手给他后脑勺来了一掌。


    “我靠……”梁家耀吃痛捂着脑袋,“为师是在给你传授经验!”


    “不需要。”陈君颢吃了口包子,“我知道该怎么办。”


    “那你打算怎么办?”梁家耀问,“撒泼打滚撒娇耍赖啊?”


    陈君颢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接着嚼,没说话。


    “你得先承认错误。”梁家耀语重心长地说,“比如什么‘我不该整天泡在医院不回家,惹你生气’……”


    “不是这个。”陈君颢低声打断。


    “咩?”梁家耀没听清。


    “不是这个,”陈君颢又说了一遍,“……不全是这个。”


    梁家耀看着他,又扭过脸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难道还因为那件事?”


    “什么?”


    “就那个,”梁家耀比划着,“你跟阿怡打哑谜,然后她骂你大傻逼那个。”他顿了顿,试探着问,“姜乃也骂你大傻逼了?”


    陈君颢一愣,苦笑一下:“滚。”


    “夫妻吵架不都床头吵架床尾和嘛,”梁家耀悻悻缩回脑袋,晃了晃腿,试图缓解气氛,“早点承认错误,回去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哄哄不就好了?姜乃虽然有时候看着不好相处,但其实心软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君颢没说话,盯着手里的半个包子发呆。


    “所以他现在去哪了?”梁家耀问。


    “……不知道。”


    梁家耀愣了一下,又问:“你没追上去?”


    陈君颢沉默片刻,摇摇头:“我妈刚好来了电话……然后我就去医院了。”他声音哽了一下,说得有些费劲,“然后就……没他消息了。”


    “你这、你……你真是……”梁家耀一时语塞,抓了抓头发,半天才憋出一句,“……造孽啊。”


    最后一个扭曲撕裂的失真音效砸下去,音乐戛然而止。


    姜乃敲了空格,看着屏幕里张牙舞爪的包络线,没说话。


    何启华吸了口柠檬茶,挑挑眉:“你写的?”


    姜乃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何启华又喝了两口,才把柠檬茶放到一旁,拉过椅子坐下,熟练拖动进度条,把曲子又重头听了一遍。


    乐声再一次从音箱里冲出来,刺耳,狂躁。


    没多少旋律,就是一股子不管不顾的躁郁怒气,拆筋剥骨地往外掏。鼓点又重又急,像是对着沙袋往死里抡拳头,震得人骨头缝里都在颤。


    何启华没说写得好不好,只是坐直了些,调出混音台,一轨一轨地仔细听。


    “这里,中频太脏,跟低频打架了,”他忽然点了点其中一条轨道,“压缩器attack调快一点,把齿音压一下……Bass失真可以再拉高一点点,Lead高频别切那么狠,喇耳朵。”


    他说话一如既往的不客气,手上动作却没停,有条不紊地调着插件参数,不时敲下空格检查效果。


    姜乃坐在一旁安静看着,视线跟着他的鼠标移动,默默记下。


    屏幕上的波形被他几下拉扯,变了形状。


    那股横冲直撞的怒气还在,却像是突然被套上了缰绳,变得更有层次,更锋利,也更凶狠。


    “差不多。”何启华松开鼠标,重新靠回椅背,拿起柠檬茶嘬了口底下的冰,“第一次写核?”


    姜乃摇摇头:“以前试过快乐核,但都……没能写下去。”


    何启华没接话,视线落回屏幕,敲下空格,把曲子又重头放了一遍,指尖不自觉跟着急促的鼓组轻点着节奏。


    “曲名?”他突然问。


    姜乃愣了一下:“没想好……”


    “下周三前想好。”何启华说,“到时例会跟你之前写的DnB一起交上去。”


    “啊?”姜乃有些懵,“我……我还想再改改……”


    “细节当然还要磨,”何启华瞥他一眼,“技术太烂,breakdown塞太满,动态调得一坨,”他顿了顿,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但情绪是真的,初版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华哥……”


    “自己把工程存好,抓紧时间完善,”何启华打断他,站起身,“我这不提供存档服务。”


    “啊……那个,”姜乃声音低了些,“我U盘……在家。”


    何启华没多说,只是走到一旁的储物柜,从抽屉里扒拉出一个银色的旧U盘,随手抛给他。


    “不回去么?”他扫了眼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着什么。


    姜乃手忙脚乱地接住U盘,抿了抿唇,没应声。


    “跟家里人吵架了?”


    姜乃眼里一暗,轻轻点了下头。


    “有人在找你。”何启华说,“阿耀今天问我有没有看到你,我说你在我家。”


    姜乃捏紧U盘,有些犹豫:“华哥,我能不能……”


    “床位一天50,不包安保不包饭,嫌贵也没商量。”何启华揣回手机,说得干脆,“最晚只能住到征集赛排名出来为止,备用钥匙在门口鞋柜顶上。”


    姜乃一下愣住,像是没反应过来。


    “怎么?”何启华倚在柜边,“嫌贵?”


    “不……不是。”姜乃忙摇头,“谢谢华哥。”


    “不用谢,记账上。”何启华起身往编曲间外走,“晚饭吃了吗?”


    姜乃这才想起来自己关在里面一整天,除了早上那点粥,滴米未进。


    “帮你带了份酱油鸡,自己出来热。”何启华说,“编曲间里只能喝饮料,禁止吃熟食,不然味全怄在里面,难散。”


    姜乃低低“嗯”了声,听着外头脚步声渐远,然后是另一扇门打开又关上的轻响。


    他在编曲间里又坐了许久,听着监听音箱里那点细小的嗡鸣,像是他那首曲子咆哮过后留下的震颤。


    写的时候什么也没想,就是觉得生气,觉得委屈,想骂人。


    谁也不骂,就骂那个在他梦里还冲他傻笑的白痴。


    音符成了最趁手的骂词,把所有未尽的怒火全都砸进去,变成扭曲撕扯的bass,变成疯狂捶打的kick。


    屏幕上的音轨像一条条狰狞的伤口。


    他就一点点地用采样和旋律修补,像“上药”那般,去填满心里的空洞。


    肚子不满地叫了一声。


    姜乃这才回过神,把文件导出成压缩包,拖进那个银色的U盘。


    进度条慢慢爬升。


    他靠回椅背上,疲惫如同潮水,终于没过了绷紧的神经。


    饿了。


    但不想动。


    外面的雨好像停了,又或者没停,晨起时还是阳光明媚,还未至午就又变得阴雨绵绵。


    广州的天气就是这样无赖,却又沉情而绵长。


    也不知道像谁。


    不时有春雷闷闷滚过,又迅速被厚厚的吸音棉吞食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空泛,安心。


    但不觉得温暖。


    姜乃忽然很想知道,陈君颢现在在做什么。


    是守在医院,还是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


    会不会抱着他的小被子,哭得稀里哗啦?


    手机其实有过震动,但他不想看。


    怕一看,又是一连串苍白无力的“对不起”。


    更怕一看,就开始止不住的去思念,去埋怨。


    然后自己心一软,又自私地原谅了他。


    文件拷贝完成,唱了一小串音阶。


    姜乃拔下U盘,指尖在底部的三角刻痕摩挲片刻,还是摸过手机,发了条消息。


    作者有话说:因为禁娱,所以直接一口气更二合一了,拖得有点晚(倒下)


    没事,小情侣会吵架很正常(阿耀式语重心长脸)等乃骂够了就能和好了(bushi)


    919晚继续,嗯,和好了就离完结不远了(搓手)


    附:小乃写的新曲曲风是hardcore(硬核,简称核),分支有很多,快乐核即happy hardcore,日本那边的曲师比较常见,这里小乃写的话比较偏向法核(Frenchcore)速核(Speedcore)


    留点曲风参考(?)Sulyvahn by.Kobaryo/USAO


    第124章 -


    东西带到了,没说是你。


    陈君颢看了眼何启华发来的消息,艰难翻了个身,抱着姜乃的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没哭。


    哭了一整天,人也丢够了,早就没眼泪了。


    屋里没开灯,除了窗外透进来的夜色,就只有手机那一点亮光。


    昏暗,寂静,不知道时间。


    被梁家耀强行押送回家之前,他终于知道了姜乃的去向。


    营地里做招牌柠檬茶的香水柠檬快用完了。


    何启华一个电话,正好打断了梁家耀那套并不比他俩吵架出走狗血多少的“追妻秘籍”,一时间陈君颢居然还有点感激。


    “行,我让我爸帮我留一箱,一会儿搬过去。”梁家耀讲着电话,忽然瞟了他一眼,试探着问,“那个……姜乃,有联系过你吗?”


    “有。”


    陈君颢已经不记得自己听见这个带着电流杂音的字音时,是什么心情了。


    等他回过神来,手里的半个包子已经滚在了地上,周围路过的警察和路人都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他,连梁家耀也被他吓了一大跳。


    可能吓到梁家耀的不是他抢手机的动作,而是他的嗓子。


    “他在哪?!他还好吗?!”


    不说像鸭叫,恐怕拉出去说这嗓子拿过校园歌王争霸冠军,都没一个人会信。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才传来何启华一如既往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在我家。”他说,“还活着。”


    心里那根绷着的弦,几乎瞬间就断了,眼泪毫无征兆,直接就涌了出来。


    在警察局大厅抱着手机痛哭,大概是这一天里最丢人的事。


    可他却听到了一整天里最好的消息。


    在华哥家……也好,比住酒店安全。


    那张沙发床还是以前他和梁家耀喝大了闹太晚,被华哥捡回去收押之后才置办的。后来就干脆常备着一次性用品,毕竟他俩每次去过夜都堪比台风过境,一次性的好歹方便收拾。


    姜乃留在华哥家,比回家更好。那里设备多,声场布置也更专业,能安心写歌、备赛,还能跟着学到不少东西。


    至少……不会因为见到他而生气。


    哭声哽得厉害,又跟泄气似的猛地呼出来,听着就像打了个笑嗝。


    陈君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但肯定嚎得很难听。


    君怡那边的归档和手续一直弄到了下午。出来的时候,小姑娘盯着他看了好久。


    “哥,”她忽然问,“你是不是……和小乃哥哥吵架了?”


    在这些事上,这小姑娘总是敏锐得可怕。


    陈君颢没有回答,而是沉默许久,最后只喃喃般,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自己有过一瞬的厌恶,甚至莫名觉得,陈君怡听到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也会对他生气和失望。


    可他要对不起的事实在太多,对不起瞒着她阿婆的事,对不起气走了她最喜欢的小乃哥哥,更对不起……自己没能保护好她。


    这一整天的情绪都有些失控,他也不知道怎么这三个字一出口,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流。


    但陈君怡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要道歉。


    更没有不满,失望,甚至生气。


    而是上前一步,踮起脚,有些吃力地把他圈进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哥,谢谢你。”她轻声说,“难受的话哭出来就好了,没关系的……”


    于是,一天里第二件丢人的事出现了。


    他站在路边,被比他矮了一个多头的妹妹费劲扛着,一边笑他,一边哄。


    而他哭得嗷嗷喊,还被几个路人围观。


    酱油鸡,他最后还是去菜市场顺道拿了。


    然后交到了何启华的手上。


    至少这个约定,他记得,更不想又一次失约。


    华哥只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接过了袋子。


    “不要……告诉他,是我。”这个时候他的嗓子已经哑得快没声了,“他昨晚……”


    “哭了,喝了酒,一觉睡到天亮。”何启华打断他,“现在在闭关写曲,没空理你。”


    陈君颢喉咙一哽。


    “能不能……再帮我带句话……”


    “不能,”何启华拒绝得干脆,“他已经落后别人三个星期的进度了,你别再影响他。”


    “我……”


    “他在我那饿不死。”何启华说,“管好你自己。”


    被华哥以“太像丧尸,吓到顾客”为由下达驱逐令后,梁家耀连拖带拽地把他弄回了家。


    梁家耀的动作一点也没客气,扯掉他的鞋,扒了他的外套,直接一把把他薅进床里,毫无温柔可言。


    “现在,睡!”没等他挣扎,梁家耀直接用被子给他抱成了粽子,“什么也别管,什么也别想,就给我睡!”


    “可医院……”


    “我和君怡都会盯着,休息一天出不了什么大事!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睡觉!”梁家耀指着他,“敢再扮丧尸上街吓人,我第一个报警抓你!”


    门“砰”地关上,恶狠狠的。


    陈君颢被迫停了下来。


    可他一点也没觉得放松,反而被巨大的空虚、茫然,甚至恐惧攫住。


    他就像个一直超负荷运转的零件,机器突然拉下急停,零件也随之崩飞,掉进空荡的车间。


    没人把他捡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安回哪里。


    手机屏幕的那点光也熄灭了。


    黑暗彻底将他吞没。


    他怕黑,怕的是陌生地方,那种封闭的,压得人喘不上气的黑。


    可这明明是他的房子,他的房间,他的床,他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这里到处都是姜乃的痕迹,姜乃的味道。


    可他听不到姜乃的呼吸。


    他被姜乃扔在了这里。


    被扔下的恐惧在黑暗里撕扯着他的身体。


    他抱紧了被子,把自己埋得更深了-


    好,那这两天我让阿耀替你,比赛加油哈!


    看着梁叔的回复,姜乃长长舒了口气。


    微波炉恰好“叮”的一声响起,他拉开炉门,咸香顿时扑面而来。


    写曲确实是件又耗精力又耗体力的事,写的时候全身心投入没感觉,只这么一闻,肚子直接咕噜噜的响了一串,才发觉自己早就饿得发慌了。


    他拿了抹布垫手,把热好的饭和酱油鸡一起端到餐桌上。


    客厅里开着电视,光头主持人讲新闻像在讲段子。


    姜乃没怎么看过这个粤语频道,有些俚语也听不太懂,不过这主持人声音抑扬顿挫的,讲的也多是些民生事件,看着也挺有意思。


    何启华洗完澡,就窝在沙发旁的懒人椅里,边听新闻边看书。


    听到他开冰箱的动静,头也没抬:“帮我拿瓶苏打水。”


    “哦,好。”姜乃应了声,捞了罐冰苏打水,轻轻放到他手边,自己则拿了支柠檬茶,捎上筷子,坐下准备吃饭。


    他跟梁叔请了两天假,准备抓紧点时间再把曲子磨一磨,要调整的细节还有很多,只靠平时下班后的那点空余时间,恐怕赶不及。


    除此之外,还要抽空回一趟家。


    既然决定要在这边长住一段时间,至少要把换洗衣服和电脑带来,总不能一直借华哥的。


    刚夹起鸡肉的筷子倏忽一顿。


    回家……万一碰上陈君颢怎么办?


    姜乃有点拿不准,那家伙现在会在哪?


    他们的家?医院?还是回了他自己的家?


    手机就在手边,他下意识拿起来,顿了几秒,又闷闷地放下。


    其实陈君颢发来的消息他看了。


    君怡那边终于有了好消息,他心情也不自觉跟着扬了起来。


    但很快又沉了下去。


    所以即便昨天吵成那样,这家伙一觉醒来,依旧在东奔西跑。


    肯定又没好好休息。


    狗东西……累死他算了!


    姜乃恶狠狠地咬了口鸡肉,用力嚼了两下,却突然顿住。


    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重新咀嚼起来,仔细尝着那份过分熟悉的咸鲜。


    肉是温热的,微波炉叮过之后有点柴,但底子还是软嫩的。


    鸡油的微甜混着醇厚的酱油香,在口腔里一层层漾开,是菜市场门口那家永远大排长龙的斩料店才做得出的味道-


    我预定了菜市场那家你最喜欢的酱油鸡,明晚带回来一起吃。


    华哥顺路买的?可从营地到华哥家根本不会经过菜市场。


    所以……是那个家伙特地送来的?


    混蛋。


    这么大一份,他一个人怎么吃的完。


    怎么突然就不失约了?回去你的医院继续守着啊!阿婆没事了么?就这么出来瞎跑……


    混蛋混蛋混蛋……


    一点都不知道想想自己。


    姜乃低下头,拿筷子的手微微发紧,大口大口地,闷声吃着,恨不得连骨头都给嚼碎了吃下去。


    可这鸡肉怎么越嚼越咸了。


    饭上怎么也都湿哒哒的,他不吃汤泡饭的啊……


    滚烫的液体打湿了握着筷子的指尖。


    他抬起眼,客厅里光影迷离,只能看清饭桌上那支冷冰冰的柠檬茶饮料。


    没有热气腾腾的,从抽油烟机的轰鸣底下端出来的,或是油亮或是飘着药香,那些花样百出的汤。


    滚烫的是沿着下巴滴落的眼泪,混着该死的思念,念着那人的味道,带着心疼的埋怨,被他狠狠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何启华对他要长期借宿的事接受得奇快。


    或许同为曲师,生活习性上有种诡异的相似,特别是在写曲和作息上,默契地达到了一种绝对互不打扰,各自安好的平衡。


    除了晚上只能睡客厅,别的时候,姜乃都觉得跟合租差不多。


    就是跟房东一起住……


    哦,他早就跟房东一块住过了。


    还跟房东谈了恋爱。


    还被房东气走了。


    啧。


    华哥家门口挂着一块小白板,和日历并排贴着。平时上面密密麻麻记的都是华哥自己的日程提醒和待办事项,字迹潦草,只有他自己看得懂。


    现在,角落里被特意划出了一小块地方,偶尔会记下一两句写给姜乃的留言-


    晚不归,自便。


    姜乃穿鞋的时候正好抬头能看见,愣了下,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日历。


    华哥貌似是有什么聚会还是活动,在今天的格子上画了个黑色的三角。


    而下一行的最后一格,周六,22号,用蓝笔打了个圈。


    姜乃盯着那个蓝色的圈,愣怔片刻,又迅速垂下眼,移开了视线。


    他穿好鞋,拿上鞋柜上的备用钥匙,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明天继续!


    最近打台风了,汕尾附近的小可爱注意安全!


    第125章


    今天天气不错,雨停了,太阳还挺大,但空气很闷,黏糊糊的,像是在水里呼吸,走在水泥地上都觉得打滑。


    姜乃出了地铁站,看着不少路人都打着伞,他也默默把伞打开了。


    从华哥家回去老小区那片,其实还挺远的,隔了能有两个地铁站,还得再步行一段距离。


    这么天亮着往回走了,他这才发觉那天晚上自己是跑了能有多远。


    只穿着睡衣和薄外套,在深夜的凉风里不管不顾地狂奔。


    大概也真的是被气糊涂了,才能干出这么疯狂的事。


    把自己关在编曲室里两天,再加上华哥的指导,那首曲子基本上算是磨完了。


    磨完了他才愿意把自己放出来,这种把所有情绪全都砸进创作里,一出关就神清气爽的感觉,他也是许久没有体会过了。


    只是这么做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回过头听这首曲子,总会有种莫名的尴尬。


    特别这次写的是完全突破自己领域的曲风。


    别人听核曲,听的是旋律、节奏、技术,听底鼓和贝斯撕扯耳膜,听得个爽就完事。


    而他自己听着,只知道字里行间全在骂人。


    还是特别脏,含F量极高的那种。


    重新站回那扇熟悉的家门前,姜乃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不算气消了。


    要说消了,该撒的气也全撒曲子里了,该怨该骂的,他也跟李程倒干净了,他虽有点记仇,但总归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可这件事,吵的这顿架,他只要一想起来,心里就发闷,拧巴,一抽一抽地疼,眼睛也控制不住地发酸。


    这是他俩之间,第一次吵架。


    而他还动了手。


    现在说后悔也无济于事,暴力和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他也不觉得一巴掌就能把陈君颢从固执里拽出来。


    气过之后,更多的是心疼,无奈和委屈。


    手指一拂,唤醒了密码锁的触摸屏,密码六个五,按起来很简单,可他指尖却莫名有些抖,戳了十来下才输够字数。


    如果陈君颢在家怎么办?


    如果就这么刚好遇上了,他又该说什么?


    他只是回来拿点衣服,没必要那么紧张。


    可面对陈君颢,他又好像没办法那么快就能表现得若无其事。


    甚至突然有些害怕。


    他想象不出来陈君颢现在是什么样子。


    故意晾了陈君颢两天,除了想专心致志写曲,也是想给彼此一些思考和喘气的空间。


    他希望陈君颢能好好休息,至少先放过他自己。


    可又怕这个笨蛋会一根筋地扎进那该死的“责任心”里,把自己当成陀螺,近乎自虐般地去运转。


    陈君颢这两天的消息少之又少,连朋友圈都停更了。


    给他的留言里没有道早晚安,没有撒娇认错求原谅,甚至连表情包都没有,只有偶尔一两句完全陈述的汇报。


    就像刻意地,在强迫自己回避那三个会让他生气的字。


    要是他推开门,看到的是个更累、更憔悴的陈君颢,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或许又会气得发疯,暴走十几公里冲回华哥家给自己关禁闭。


    但又怕自己心一软,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在门口站了快五分钟,姜乃还是咬牙推开了门。


    扑面是一阵湿冷,和屋外又暖又潮的气息截然不同。


    屋里一切如旧,甚至安静得有些过分。


    以往这个时间点,阳光早就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洒满整个客厅,可现在却是一片昏暗,只有一点光线从窗帘缝隙里漏出来。


    姜乃的心忽然跳得厉害。


    玄关地上歪歪扭扭地摆着一双运动鞋。


    是陈君颢的鞋。


    陈君颢在家。


    他慌忙探头往屋里扫视一圈。


    没人。


    暂时松了口气,姜乃小心把门带上,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


    卧室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比客厅更昏暗。


    拿衣服免不了要进卧室开衣柜,他在门前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用指尖轻轻抵开了门。


    “吱呀——”


    老旧的合页发出细微的声响,床上果然蜷着一团影子。


    陈君颢背对着他,上半身没穿衣服,半边被子滑落在地,露出绷紧的脊背,整个人蜷缩着,怀里紧紧抱着另一团被子。


    他睡得很沉,连姜乃靠近的细微声响都没有惊动。


    姜乃屏住呼吸,弯腰想看看他。


    可当看清陈君颢的脸时,心里一下子就空了。


    脸还是那张好看又深邃的脸,只是覆上了一层颓然的阴霾,眼底的乌青淡了些,许是这两天终于得了充分的休息,气色也有了恢复。可眉头还是微微蹙着,呼吸又沉又重,头发乱糟糟的贴在额角,下巴也长出了些许青茬。


    整个人深深陷在被褥里,一动不动,像只彻底精疲力竭,蜷进壳里舔舐伤口的困兽。


    姜乃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先前做好的所有心理建设,在这一瞬间都显得毫无意义。


    一阵尖锐的酸楚猛地涌上鼻腔。


    他忽然很想摸摸这个人的脸,揉一揉他睡乱的头发,用指尖的温度驱散那些纠缠不休的梦魇。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是指尖刚抚上脸颊,那人就在睡梦里无意识地蹭了蹭。


    “……唔。”


    姜乃一怔,下意识猛地收回手,连呼吸都屏住了。


    拿衣服,只是来拿衣服……


    他僵在床边等了几秒,陈君颢却只是动了动,把怀里那团被子搂的更紧,整张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又沉沉睡了下去。


    姜乃松了口气,赶紧转身去拉衣柜门。


    老旧的滑轨卡在一半,发出细小的“咔”。


    这破柜子一直这样,平时他俩都得拿肩膀顶一下才能彻底推开,代价是免不了一声“哐当”。


    他不想吵醒陈君颢,只好侧着身,勉强从那道窄缝里扯出几件常穿的衣服。


    再想关门,滑轮又一次卡死了。


    他别扭地试了几下,可那破柜子每次一动就会响。


    “咔。”


    床上的人忽然翻了个身。


    姜乃呼吸一滞,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正好对上陈君颢的睡颜。


    心脏扑通猛跳两下,他干脆放弃,慌里慌张的抱着衣服溜出卧室,一股脑把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和U盘全扫进包里。


    只是收拾数据线的时候,他顿住了。


    陈君颢的iPad安安静静躺在桌边,正在充电。


    等回过神时,平板已经被他捧在了手里,“哒”的一声轻响,主屏解锁。


    010322。


    手指悬在半空,这串数字他输入得过分熟练,以至于当大脑反应过来后,忽然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下个周末就是陈君颢的生日。


    礼物……


    手指一晃,点开了WPS。


    陈君颢平时收租做的账表和租户文件都存在这里。


    他飞快浏览着最近项目列表,账单、水电费……都不是他想要的。


    或许,只是想看看,那个曾经要送给他的惊喜,那份被删掉的计划书,到底被弃之不顾到了什么程度。


    列表很快就滑到了底。


    没有。


    姜乃心下一沉,指尖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点进了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最近删除”。


    一个命名为“计划书”的word文件,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旁边鲜红的倒计时提示着它即将被永久清除的命运。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卧室,确定没有任何动静后,手指微颤着选中了那个文件。


    【恢复】。


    文件瞬间从回收站里消失,重新出现在主列表的顶端。


    他几乎屏着呼吸,再次选中文件,点击分享,飞快发到自己微信,然后迅速切到微信删掉了记录。


    清空后台,熄屏,把iPad小心放回原处。


    书包拉链轻轻拉上,姜乃背好包站在客厅中间,环顾了一周。


    心脏还在怦怦跳,有点做贼心虚的紧张。


    但又好像不止,有一阵酸麻,堵得他喉咙发紧,他不知道是不是心跳跳得太快导致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得走了。


    再待下去,要是陈君颢醒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陈君颢又会跟他说什么?


    ……“对不起”么?


    不要对不起,他不想听,一句也不想。


    视线却不受控地往卧室门缝里瞟。


    姜乃捏了捏手指,到底还是没忍住,折回去,将门小心推开一点。


    陈君颢依旧陷在被子堆里,睡得毫无知觉。


    他忽然说不清心里的情绪,胸口又酸又涨,像是想要直接推门而入,把床上的人掀起来,狠狠按进怀里,感受那份切实的体温和重量。


    可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不能这么快就放过这个笨蛋。


    但近在咫尺的思念,实在是叫人难捱。


    姜乃在门口多看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带上了门,停在门前,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家伙怎么这么能睡。


    都快中午了,换做平时,这人早该买完菜、做好饭,提着保温盒出现在梁叔档口前准备投喂他了。


    他走到玄关,弯腰系好鞋带,起身时,目光掠过餐桌,顿了顿。


    终究还是折返进了厨房。


    冰箱里果然没多少像样的东西,陈君颢前段时间不常回家,他自己也很少给自己做饭吃,除了陈君颢给他添置的苹果汁和一些面包,就只剩下一排鸡蛋。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从柜子里搬出他的电煮锅。


    油溅出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两个鸡蛋又磕了个一好一散,底面有点焦了,正面还半生不熟的。


    关了火,他直接拔下电源,捧着锅端出来,又倒了杯苹果汁,一起放在餐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完事后,看着桌上的“杰作”,姜乃忍不住啧了一声。


    自己怎么还对这个白痴这么好。


    我原谅他了吗?


    姜乃最后贴在卧室门前,听了听里头的动静。


    窸窸窣窣的翻身声,很好,没有吵醒。


    他从书桌笔筒里抽了支笔,在便签条上写下几个字。


    笔尖一顿,他抿了抿唇,又补了一行。


    没有署名。


    纸条压在杯子底下,他转身拿起包,犹豫片刻,把阳台门的窗帘拉开,看着阳光重新充盈满整个客厅,他才信步往玄关走。


    地板有些湿滑,他踩在门口的地毯上蹭了蹭,又回头看了一眼,才闷声走出去。


    “……算了。”


    “——别走!!”


    陈君颢猛地惊醒,整个人弹起来,右手下意识向前抓去,却只捞到一片湿凉的空气。


    他僵坐在床上,粗喘了好一阵,才把心头过分的悸动压下去。


    又是这样。


    这已经是两天来的不知道第几次了。


    他睡得很沉,身体像被钉在床上无法动弹,可意识又好像很浅,不断在黑暗边缘浮沉。


    看不见,听不清,只觉得那个身影就在前方,无论他如何用尽全力去抓、去抱、去挽留,最终都只会徒劳地穿透一片虚无,眼睁睁看着那抹痕迹从怀里彻底溜走,只剩下一阵尖锐的空茫。


    许久才彻底缓过神,他靠在床头揉了揉太阳穴,摸过手机看了眼。


    又睡到了下午。


    被强制休息后,他一直都睡得浑浑噩噩,睡眠仿佛麻痹了一切感知,可他又不敢彻底沉沦。


    手机一直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不敢调静音,连震动模式都不敢开,生怕错过任何一点消息。


    可实际上,今天和昨天、和前天一样,除了软件的广告推送,没有一个人找他。


    他习惯性地点开微信,掠过每一个置顶的对话窗口。


    梁家耀的对话还停留在告诉他姜乃跟梁叔请了假的消息。


    家族小群也静悄悄的,除了偶尔汇报谁去医院换班,没人说话。


    连租户们都安然无事,一点状况都没有。


    他犹豫着,指尖点开那个最熟悉,也最安静的头像,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


    小乃,是我错了,对不起-


    我好想你,那天对不起,医院……-


    小乃,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


    我又梦见你了。


    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反反复复。翻涌的情绪堵在喉头,最终却只能凝固成苍白的,连自己都厌弃的文字。


    他把手机屏幕按在胸口,闷闷呼出一口浊气。


    视线无意识地落在床尾的联排衣柜,愣了一会儿神。


    ……这柜门怎么开着?


    昨晚洗澡前有开过衣柜吗?


    还没等他琢磨明白,胸口突然“叮”的一声,手机震得他心脏一缩,猛地抓起来看。


    是老爸-


    阿婆转出ICU了。


    陈君颢盯着那行字,愣了好几秒,突然一个机灵,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


    动作太快,眼前黑了一瞬,他赶紧扶着墙稳了稳身子,顾不上还有些昏沉的脑袋,一边胡乱趿拉上拖鞋,一边划开手机,抖着手按下了拨号。


    “喂爸!”电话一接通,他就哑着嗓子抢话,“你是不是还在医院?我马上过——”


    他一把拉开卧室门。


    刹那间,客厅里充盈的午后阳光毫无保留地涌了进来,刺得他下意识眯起了眼。


    “不用你过来,我跟你舅父搞得定。”老爸在电话那头说着,“顺便问下,你之前买的护理垫是在哪里买的,医院楼下超市还是外面药……”


    陈君颢逐渐适应了光线,却也愣在了原地。


    电话里老爸好像还在絮叨着什么,但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客厅……什么时候拉的窗帘?


    阳光明晃晃地泼在地板上,映出瓷砖上凝结的细小水珠,和几个模糊的、浅灰色脚印。


    潮湿的空气里,隐约飘着一点焦糊的油香,很淡,不仔细闻已经几乎闻不出来了。


    他握着电话,怔怔地往前走了两步。


    那抹模糊的焦糊味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些,像是有人煎过什么,火候没掌握好。


    “……阿颢?喂?听到没?超市还是药店?人护士等着要。”老爸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点催促。


    陈君颢视线茫然扫过客厅,最后定格在餐桌上。


    一口熟悉的小电锅突兀地摆在正中央,旁边是一只玻璃杯,里面盛着澄澈的苹果汁。


    杯子底下,压着一小张黄色的纸。


    “……阿颢?”


    他像是没听见,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过去,捏起那张便利贴。


    熟悉的清秀字迹,一笔一划都像带着情绪,用力地刻在纸上。


    吃了,锅刷干净。


    人也是。


    “……到底在哪买的?喂?听得见吗?哈咯?”


    陈君颢猛地吸了一口气,喉咙哽得发疼。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攥着那张纸条,指尖都紧的发抖。


    仿佛是为了确认,确认这不是又一个转瞬即逝的梦魇,确认这是他真真切切的,能抓住的痕迹。


    “……阿颢?喂?”


    老爸不知道第几次喊他了,就在对方可能以为信号不好准备挂断重拨的前一刻,陈君颢才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了一点声音。


    “在……超市,”他哽了哽,“20块一包的……那个。”


    老爸顿了一下:“你声音怎么了?”


    “没事,”陈君颢用力咽了口唾沫,“我……等下过来医院。”


    “不用你过来,”老爸说,“都说了我跟你舅搞得定。”


    “……那我明天来陪床。”


    “不需要。”老爸语气硬了些,“我跟你舅你妈商量好了,请个护工,再互相轮班看着。”


    陈君颢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可是——”


    “没有可是。”老爸打断得干脆,“你看看你自己,我跟你妈同意你去陪床,不是想看着你把自己折腾得没个人样!医院这边有我们,有情况会第一时间跟你说。”


    “爸,我……”


    “阿颢,听话。”老爸的声音沉了下去,“家里还不至于只能靠你一个小的硬顶,别总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陈君颢握着手机,沉默听着。许久,他才从喉咙深处闷闷挤出一声:“……嗯”


    “好好休息,睡饱了再来看阿婆。”老爸似乎松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又简单问了问其他陪护用品的位置,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很快就暗了下去,映出他自己有些怔忪的脸。


    陈君颢愣在原地,视线落向那锅卖相并不怎么好的煎蛋,瞪着,半天没有动弹。


    眼眶不知怎么的,有些胀热得厉害。


    煎蛋虽然凉了,但焦香仍在,若隐若现的,勾得肚子不争气的“咕”了一声。


    他摩挲了纸条片刻,深深呼了口气,最后还是拿了筷子,坐下吃起这份有些粗糙的早午饭。


    中间的蛋黄只熟了一半,放凉后的腥味变得明显,焦糊的边缘在潮湿的空气下暴露太久,早已没了刚出锅时的酥脆。


    可他还是一口一口,认真而缓慢地,按着留下的命令,全都吃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