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鼩鼱鱼


    整件事情并非无迹可寻,早在很久之前,和名为索尔多恩交集的人都晓得这个:这个有着一把亚麻色胡子、身高体壮的男人老爱乐呵呵地给人忙前忙后,在没什么事干的日子里,又会沉闷地坐在角落,喊他帮忙可以,喊他玩乐,十次有八次是推辞的。


    “来打牌啊,索尔多恩!”


    “大人不让赌博。”他闷声闷气地说。


    “嗨,那是不给大赌啊,我们不赌票子,押点明儿个谁帮谁多背一捆柴之类的事情。”


    “好吧,我来。”


    他这才搬过凳子,坐下来,牌是他们偷偷用树皮做的,三个人有三个人的玩法,五个人也有五个人的玩法,他一边随便出牌,一边听别人讲闲话,内容也是大差不差的,抱怨天气、抱怨收成、抱怨与别人之间的争执,一不留神,牌掉进了正在燃烧的火盆里。


    “哎呀,你看你,这下没法玩了。”


    “再做一张嘛,又不麻烦。”


    “谁知道掉的是哪张?而且我好不容易来一副好牌,重打啊?没门!”


    索尔多恩突然伸出手,去扒拉哪张烧到一半的牌。


    “别,烫手啊!”


    “我去,老兄,没必要吧。”


    牌上依稀还能看得见歪歪扭扭的数字和花纹,他把牌递给掉牌的卡伊亚,对方接过之后,瞅了瞅那张牌,后来又和他聊上了天:“你说你,怎么老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没活干啊。”


    “这活不是天天有吗?哪说的没活干,你这不是还天天去给别人干活。”


    “是啊,但那些做下来,都不是我爱做的。”


    “还给你挑上了,嚯,那你讲讲,你爱干什么,我和总管可有交情了。”卡伊亚说。他其实这话说得不太对,只要不是太刺头的,总管赫尔泽还是愿意在不那么忙碌的时候停下来听别人讲话的,那等于所有人都和她有交情。


    没怎么找总管说过话的索尔多恩说:“我?我也说不清我爱干什么,不过我生前是捕鱼的。”


    “那你的爱好就是打渔。”卡伊亚说:“但这儿的鱼嘛,有一阵没一阵的,这样,我给你介绍个搓会搓绳子的小伙子,他最近和我妹妹走得近,你自己做张渔网?你会做渔网吧?”


    “那当然,我闭着眼睛都能编……你还有妹妹?认的?”


    “亲的,我还有一个姐和一个哥,不过呢,他们很早以前就和我们分家了,不然八成还能在这里团聚呢。我们都是被地主打死的,我还以为她至少能活命,睁眼一对账,我俩压根就是前后脚咽的气……”卡伊亚挥挥手:“不提这个了,总之下次别去火塘子里捞东西了,烫得慌吧?”


    从此索尔多恩就开始编起了渔网,他先搞到了一根骨头,慢慢磨成梭子的形状,在领主分发凭证后——这实在是帮了大忙了——他用攒到的“积蓄”去搞了网板,然后开始将麻绳一点点地编起来,好的渔网必须松紧有度,保持一致的间隔,不过,每天还有那么活要干呢!他打定主意,把空闲时间都花在这上头,如果有空,他还想做一根钓竿……


    “你织这个做什么啊?”挎着面包篮的莉莉娅路过,她好奇地打量了两眼:“网?需要去捉点什么吗?而且马上要到吃饭时间啦!”


    “我想,也许等以后用得着呢?我之前还听领主嘀咕过,他需要个什么鱼,等他要,他要什么,我就给他弄来什么。”


    “哦,”她想了想,帮领主打渔,那确实不该耽搁!于是她悄悄地把自己赚来的面包放在他的身边,免得他挨饿,他帮过自己呢;没过多久,从植物园收工的孩子们——这时候已经增加到了七八人,他们看见他在编织的东西,哗啦一下围了上来:“你在做什么?编渔网?”


    “是……我想以后可以去捕鱼……”


    “编渔网还需要网坠啊!”玛丽萨说:“怎么你没有呢?”


    “我还没来得及去找,最近太忙了。”


    “那好办,喂,我们去给他找点石头!”


    孩子们又吵吵闹闹地散开,本着玩乐的态度,给他找来了形状大小都不一的石头。


    这原本是他一个人的事,一个人的网,到底是怎么把那么多恩情、那么多期待网进来的呢?他是个生前碌碌无为,死后也没有什么目标的家伙,何德何能获得如此之多呢?他想不明白,一心把生前烂熟于心的手艺再次展示出来,不是所有人都了解并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在一个雨滴温柔的清晨,是的,他们自打下来后,就不说黎明,只讲清晨……他终于带上了他的一切,往暴涨的河边走去。


    讲不清这是职责、信念还是期待,河水没过他的脚踝,腿肚,泥沙被河流一点点卷走,在霹雳当头而下时,一条肥硕的鱼从水里跃出,继而消失不见,有鱼,这里有鱼!他把网一抛,没过多久,网到了第一条,索尔多恩很高兴,这一条可以给卡伊亚,他还需要弄到更多鱼,他要给赠予他面包的莉莉娅、要给那帮淘气的小孩……最大的一定要献给领主……虽然人不能和魔鬼相提并论,但任谁看着法尔法代,都会下意识地觉得……他看上去真的太年轻了……


    之后就没那么顺畅了,桶里的鱼多了不少,但雨越来越大,钻心蚀骨啊!网的拉力越来越沉,他一个踉跄,差点没能站稳脚跟……鱼正拼命地往前挣,他隐约知道水里有水草可以净化黑雨……


    但如果整个人都泡进水里,又会很快失温,他死命拽着网,又好像他拽的并非是一张普通的渔网,而是反复无常的、时而平静愉快,时而暴怒且不可捉摸的生活,而他光是拽住这张网,就已经竭尽全力。


    由他亲手编制的网最终不再为他效劳,哗啦一下,网被鱼撞破了!而他也因为失去平衡,被伺机而动的浪头打倒——


    “索尔多恩!索尔多恩!你跑哪去了!”


    有人喊道。


    “我在……噗咳咳……在这里,在这里!!”


    与冷相对的、一簇簇象征温暖的火,从细雨组成的帷幕中冒了出来,一双双手伸进河里,把渔夫从连灵魂都觉得刺骨的河中打捞了出来,而那微弱火光的中心,是披着披风的少年领主,他有条不紊地指挥人们下水救人,还不忘叫人把他捕捞到的鱼、他散落的渔具全部带走。


    回到城堡后,天色也已经很晚了,他勒令所有人先去换一套干衣服,好好地将手脚和头发烤一烤,然后自己去给那些个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家伙们治病。真是收获颇丰,他用线把蝎子蜘蛛甲虫一全部一绑,反手塞进了带来的编织盒里。


    “唉。”他叹了口气,兵荒马乱的一日。到了黑月与白月交接之时,冥冥薄雾成片地浮在远方,像一张神秘的面具,噙着神秘的微笑……


    天很快黑了。


    法尔法代最后没能换成衣服,他站到了壁炉旁,等着水分被蒸干——因为在索尔多恩捕捞的渔笼中,发现了疑似书本上说的鼩鼱鱼。


    圭多兴奋地围着桶转来转去,同样兴奋的还有鹅怪,他们眼神炙热,各自在心底计划着如何料理这条鱼,等法尔法代听完他们各自的理由后,摸摸还在潮湿的发尾,开口说:“他找到了一条鱼,要是你们分一分……”他沉思了一下:“分一分不太够吧?”


    “是不太够。”圭多嘀咕道:“肯定也不够做菜的,还不如用来实验……”


    “非常不够,殿下,不过,我可以用它来熬高汤!这样一来,这锅汤可以作为配料……”


    “是啊,”他悄悄捏了一下冰凉的袖子,捏出水分,滴入火中,发出了轻微的滋滋声:“那就先搁置吧。”


    “……啊?”


    在一人一鹅的目瞪口呆中,他微笑了一下,轻描淡写道:“——让他再去弄几条如何?”


    “……那再好不过了!”圭多赞叹着击掌:“我还当您准备先罚那大块头,既然您心里有数,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你还想给他求情?”法尔法代似笑非笑道。


    “于情于理,他擅自离开,是需要惩罚,不过……”


    “既然也还算有收获,那就当将功抵过吧。维拉杜安?”


    “是,大人?”


    “回头让他组织人去捞鼩鼱鱼……不过,这个算是他个人的惩罚,他要捉到至少……我想想,先定个十五条吧,之后的猎物才能去赫尔泽那儿兑木条。”


    而目前正处于忐忑中的索尔多恩并不知道这个惊喜。法尔法代却实打实地松了口气,如果能稳定获得……最好是做成养殖业——有了鼩鼱鱼,就能炼鱼油,涂抹在雨披上,之后人们就可以在雨天出门了。绿雾季才刚过一周,就下了不少雨,这着实让人忧心忡忡了好一阵,要是十天半个月都在下雨,那可麻烦啦!


    虽然不知道鹅怪准备用鼩鼱鱼做些什么,不过,这种鱼的外形实在是……太不像鱼了,顾名思义,这种鱼长得很鼩鼱,如果扒开它的那特殊的一撮鬓毛,甚至都找不到它的腮在哪,而且它的后腿更像鱼尾,不过,比较神秘的是,它在水里的时候,那就是一条鱼!也许是某种光学折射?


    这鼩鼱鱼吧,放维拉杜安那儿,他还是会规规矩矩地按学名称呼,放阿达姆那儿,那这鱼非得换个名字不可……


    “这不就是水耗子吗!”


    阿达姆惊呼道:“哪个好人家的鱼还长毛的!”


    法尔法代:我就知道。


    “海洋里也有哺乳动物,比如海獭。”法尔法代说:“还有……”


    “我没见过海啊!”


    “……”


    “这个,”赫尔泽小心翼翼道:“我听过,有些海兽在陆地上有皮毛,在水里就会褪去……以前我们村来过云游贩子,专卖那些恶魔鱼,啊,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了……”


    那其实也不是恶魔鱼,八成是深海捞上来的奇怪物种。法尔法代想起以前看过的海底纪录片,他张了张口,话到嘴边,成了一句常用的话:“维拉杜安,把他给我轰出去。”


    在骑士拎着匪头的衣领把人往外一扔后(这里是二楼),法尔法代顿时觉得耳边清净多了——


    作者有话说:差点打成水猴子(


    鉴定一下热门冥界生物(不是


    第28章 尘世之国


    闷热的时辰里,多数人会把手臂、脸颊贴上城墙,这份无处不在的热似乎怎么都没法渗进石壁,于是这就成为了获取凉意的一个方式,另外,除了采摘得到的蔬菜瓜果,连水壶、餐具、茶杯、碗碟都被浸泡在了溪水里,以中合沾染上的热气,绿雾季节的热和多数人经历过的热有所区别,它是由一片飘荡的雾粗鲁地捎来,又在须臾间散去,这不亚于一种反反复复的折磨,谁愿意上一秒还热得浑身难受,下一秒又不得不围到火炉旁取暖呢?


    为了应对这个,鹅怪在法尔法代的示意下推出了一款冷餐,配餐的饮料通常有两种:冷白开或是香草茶,而主餐有以下几种可以选择:蕨菜做成的蕨饼,添加了糖、蓝薄荷,味道清爽,咬一口,能让人感受到比恋情失败还惨淡的冷意;冷獐鹿肉,把鹿肉切成薄薄的片,泡在加了料酒碗里,半小时后再加入灰烬苔藓、罗勒和蒜,之后就能端上桌了,另外还有形形色色的沙拉,“就是咱们这儿没养点什么。”鹅怪可惜道:“不然就该配奶酪。”


    考虑到这一带的确实也有牧草,法尔法代还真考虑起了搞点畜牧业的可能性,就是绝大部分动物对人都有很大的敌意不说,看上去还很难驯服。


    “您问以前城堡都养点什么?哦……我想想,长毛猪?这种猪的毛发可食用,吃起来像面,就是,发起狂来很难有人控制得住……”


    “除了猪呢?”


    “黑绵羊,这种羊的毛发很有粘性!以前都是用它的毛熬成胶,把犯人四到五个地黏在一起……咳,养这种羊还是有好处的,用作粘合剂很不错,就是,幼年时期得单独饲养,不然它们之间也太容易黏在一块了,不过成年后,他们长出的角会分泌溶解剂。”鹅怪连忙补充:“还有白山羊,它的奶做奶酪味道非常好!不过吃了它的肉是要发疯的,而且这种羊很会蛊惑人心,养双头野鸡……”


    “那种鸡肉质不好。”法尔法代说,他评估了一下难度:各有各的难,这鬼地方到底有没有点正常的玩意儿啊?


    “再说吧。”


    这会儿,雾气又散了,再过半个小时,穿得单薄的人又该骂骂咧咧地怀念温暖了,这难熬的天气!


    村舍还在规划中,建筑师们用捡来的石头垒出了大致的范围,木匠恩斯特也被派了过去——说起来,自从绿雾季节到来后,死人的数量肉眼可见地急剧锐减,在增加了鞋匠、皮匠、草席匠和裁缝挑夫等形形色色的家伙后,就没再多过一个木匠。


    “没准是上面是夏天,夏天不太容易死人,”赫尔泽说:“不到深秋的话,睡在地上也可以,食物也会更充足……我死前,听说还有仗在打,看来今年应该是停了……”


    “也许吧。”他想,即便如此,保不齐也要面临旱涝、灾疫,不过操心那些还是太远了。


    在做完交代下来的任务后,继续沉迷在法术中的圭多在某天的轰隆声中,利用树脂做出了一款据说用来专门书写、绘制法阵的墨水。


    “它有什么用呢?”法尔法代看着满地碎渣、东倒西歪的椅子、被掀飞出去的桌子,突然很想收回因圭多之前搞出生长剂而给予他的支持。


    老头沉吟道:“目前来说……能让字显得更亮?”


    “……”


    搞不懂你们这群玩化学的。


    当天下午,常驻藏书馆的佩斯弗里埃就看到了一个不情不愿的老头。


    本着打发老头也有让他休息意思的法尔法代回到自己的办公区,开始考虑后续的发展问题,他非常难得地坐到了沙发上,外套挂在一旁,手边是两本魔鬼语著录的书:《紫罗兰学—如何获得爱情》和《愚人宴》


    佩斯弗里埃会定期把翻到的、夹在普通书籍里的魔鬼语书籍放到他这里,等待他查阅,只是他没有圭多那样快速辨别的能力,次次都是翻到一本后,被标题的几个字符晃得头晕目眩,非得缓上好一会儿不可。


    送过来的书五花八门,法尔法代在处理俗务之外,会抽空翻上几页,寻找有用的内容,啊,这么说吧,这些五花八门的书上尽是些不知所云的、需要人用猜想去填补的谜语,一部分小说,既写情色孽债,也写刀戟相接、严刑酷法,空虚的格言,无序的诗段,实在没什么有意思的。他心血来潮的时候会翻译上两句简单的诗。


    他老早就发现自己好像是有那么点翻译的才能——不,说是才能也不对,更像是练习过的技能,考虑达意的词汇,考虑原文的情感倾向……之类的,他不确定是不是和上辈子有关系。


    莫非他以前是干翻译的?好像也不是吧?


    ……真好奇啊,说来也怪,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呢?即使确实存在着那么多不了解自己的人,而他,抛却这具皮囊、这顶头衔后,连一个像样的陈白都不一定做得出来。


    少年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段诗行上:


    尘世张开血盆大口


    牙壁,明亮如镜,坚固如铁


    舌之巨龙盘踞于此堡


    一桩轻而易举的斗争


    落败者定跌入兜满迷惘的胃液


    绝望化为金银,碰撞


    奏响暗潮的低语


    ……


    等佩斯弗里埃过来汇报的时候,法尔法代已经不在办公区了,他捡起被风吹到地上的、字迹清秀的纸张,一首被翻成通用语的,莫名其妙诗,他看向窗口,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最终把纸叠好,默默离开了。


    ***


    “您考虑过配一根权杖吗?”吉特娜问,她还是那副老样子,盘着高高的发髻,神情严肃冷淡,一张紧绷的脸,看不出悲喜,像某条戒律的化身,光站在那儿,就能让人有所畏惧。不过在和人相处的时候,她不偏不倚,这是一种稳固的性格,是维持整个纺织室的正常运转的核心。


    “没有。”法尔法代摇摇头。他是过来上礼仪课的——顺道商讨一些范式,他的要求是化繁为简,繁冗缛节和没意义的宗教仪式就不必留存了。吉特娜沉思片刻,答应他的同时,也委婉建议道:不管怎么说,您作为领主,还是要有领主的样子。


    在吉特娜看来,法尔法代的仪态是不差——甚至是不凡的,这点倒是理所应当,就是他的外表太过年轻,很容易叫人生出轻视,尤其是——不得不说,吉特娜作为宫廷侍女长,眼光之毒辣,很容易就看出了法尔法代其实是那种——不太喜欢别人急切地向他展示驯顺姿态的人,他的架子也更多停留在表面上……


    也许是压根不在乎呢?她想,和她这类姑且还能过得去的人相比,穷苦的农夫、奴隶们依靠耕地活着,放任迷信占据内心,这在魔鬼眼里该是多么可笑啊!


    即使心里明白,吉特娜还是下意识地将法尔法代看做一位需要她照顾的、仅存在于幻想故国的年幼王储……若是有这样的王储,即便内忧外患,只要能再抗住至少五六年的压力,他日幼君长成,大权在握,至少就不用去惊慌铁骑破城的未来了……


    既然肉.体都已经消亡,就让那些确实没用的教诲随之而去吧。


    她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察觉到什么的法尔法代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好吧,按你说的做——还有什么需要商议的吗?”


    她牵动嘴角,流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她用彬彬有礼、却铿锵有力的语气说:“那么,我会为您去物色合适的……之前我们讨论到哪了?”


    “芬色地区、阿那斯勒地区还有斐耶波洛尼亚地区的基础礼仪。”法尔法代说:“……其他习俗之类的也可以讲讲。”


    他才在不久前听圭多提过一嘴——那些有关地上的故事,圭多一直以为他什么都知道,后来被他理直气壮地用一句“人类生命过于短暂,王朝历法之于我这样的存在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你会每天去盯着马儿,看他们一天生长几寸吗?”给说服了。


    “这也合理……那容我为您补充这一部分……”圭多打起精神,开始给领主讲述道。


    芬色地处肥沃的平原,历代皆由芬色王统治,不论男女,统治者一律被称为“大君”,芬色上层人喜好奢华,饰珠玉,佩金鞍,男女老少皆有修容(化妆)的传统,芬色都城占地辽阔,而附属的小城则以神庙为中心,重视农业,轻贱商业,神庙会定期给农人发放种子,或者提供农业需要的贷款,作为回报,农人将交税给祭师僧侣修士,以维持寺庙运转,而“大君”也是整个国度的宗教领袖,所以芬色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度。


    占据整个大陆中心的阿那斯勒地区——这就不能算得上一个统一的帝国了,而是由大大小小林立的诸侯国组成,整个阿那斯勒的最高统治者为“帝”,通常会在每二十年决定出五名位高权重的候选人——可能是国王,可能是教皇,也可能是大贵族,他们无一不是权势滔天——轮流执政,他们站在彼此的立场上互相争斗不休,却勉强因为统一的神道而暂时联合,也许哪年就分崩离析了也说不准。


    而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来自阿那斯勒,而在阿那斯勒下辖的所有居民看来,他们和其他诸侯国的人唯一能达成一致的只有钱——是的,他们通用同一种货币,铜币背后是手持琼浆玉液的仙子,银币背后是百合或长春花,金币背后是头戴皇冠的教皇。


    至于斐耶波洛尼亚——目前来自此地区的只有两人,宫廷侍女吉特娜和一个叫撒利考的中年人,斐耶波洛尼亚地处沿海,但地貌却更为多变,芬色拥有大河与平原,阿那斯勒拥有森林与雪山,而斐耶波洛尼亚就既有山岭,又有岩地,还拥有一个垄断航运的半岛。这里拥有最宏伟的古城——那是一座开辟天险之中的城池;最兴盛的统一帝国,也就是大斐耶波洛——以及最繁华的国际市场。它的属国们一般被称为小斐耶波洛,尽管也有着各自的国名,不过,这些地区的居民外出时,都会说“我从斐耶波洛来”,除非你追问,才会得到一句补充“哦,准确地说,我从小斐耶波洛来。”——


    作者有话说:标注一下,大斐耶波洛和小斐耶波洛统称是斐耶波洛尼亚,所以斐耶波洛尼亚是地理概念,大斐耶波洛是国家,小斐耶波洛等于藩属国,防止八成有人看不懂


    第29章 礼仪


    “通常来讲,”吉特娜说:“芬色人慷慨好客,芬色的大贵族善于豢养幕僚,若行走在其都城中,看见哪处灯火通明,通宵达旦,哪处便居住着本地的大姓。不过,他们有繁多的礼节,见面和告别都需要拥抱,不能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也不能随便解手、吐唾沫。”


    “至于大斐耶波洛,女子之间打招呼是行贴面礼,男子之间则是用手腕互相碰撞,正反各一次,异性之间是互相鞠躬——年幼的一方需要先行礼,年长的一方再回礼;贵族成年后,男人要学习长剑、投掷、狩猎和文法等等,女人要学习如何骑马、饲鹰、酿酒和诗艺……在斐耶波洛,进食时不能讲话、大笑和哭泣……另外,不能对他人施以邪眼。”


    其实粗略看来,绝大部分礼节都算中规中矩——一部分被吉特娜形容为“严苛”的,法尔法代反而觉得接受良好,当街吐痰不太礼貌,解手更是让人觉得离之谱;进食不让说话,八成是因为有人吃饭的时候噎死过,介于现在大家都是亡魂了,那吃饭时说说话应该也没什么;而邪眼……


    法尔法代记得这似乎是一种眼神的统称——邪眼,邪恶之眼,也叫魔鬼之眼,泛指一种包含妒忌情绪的、令人不安的眼神,传说,这种眼神中包含魔力,即使是普通人,即使是无意识的,这样带有恶意的一瞥,也可能带来某种不幸的后果,为了防止邪眼招致的厄运,人们通常会制作各种护身符作为抵御。


    “顺带一提……在斐耶波洛尼亚,不同瞳色也施加的邪眼也有不同的效果……传说中如果一个人有着一双红眼睛……”


    这个世界存不存在红眼睛的人类另说,但确实拥有红眼睛的法尔法代端起一旁的茶杯,掩在唇边,清澈的白贵茶将他的石榴子一样红的眼睛收入层层浮动的涟漪之中,虚幻又妖异。


    ……在人类世世相接的口头故事里,谁被这样的眼睛注视,谁就非得一头扎进和那些离奇骇人的命运里去,这样看来,假设这些传说流传甚广,那他遇到的第一个人,骑士维拉杜安也算是胆魄过人了。


    “……总之,严重违反风俗的人会被处以极刑。”


    听到这句话,法尔法代头一次庆幸这口茶还没往下咽,不然就要给呛到了——好吧他虽然不赞同当众不文明,但极刑有点过了吧?斐耶波洛大街上镶的是金砖吗?


    据吉特娜的补充,在斐耶波洛,施行严法,违反条例的轻则受鞭,重则死刑,处刑手段全看罪名大小;在芬色也差不多,但芬色手段更酷烈,包括不限于斩首,剥皮,船刑。


    人类在这方面的手段还是那么花样百出,令魔鬼都自愧不如,他随即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阿那斯勒呢?”


    “阿那斯勒的话,我了解得不算多,请您宽恕——我所知晓的,是贵族——男子以手贴行礼鞠躬,女性提裙欠身,平民方面,您去问赫尔泽得到的答案想必会更快。风俗……各地差异都很大,有人说,阿那斯勒人节俭到吝啬的地步——有传闻,他们新婚女子出家时的泪水都要收集起来,因为咸的东西并不多;也有传闻,阿那斯勒人会在路边种植柑橘甜橙,这是人人都可采摘解渴的作物……”


    讲完一些基础性的礼仪,剩下的大多数就和宗教有关了,不如说,宗教礼节才是占大头的那部分。从婴儿时期的第一声啼哭开始,到落落下葬,晨有晨祷,晚有晚祷,平日里面对烟雾缭绕的香炉,节庆时要抬着圣像游行,人们会在圣礼上互诉衷肠,发咒赌誓……


    说到这个,法尔法代想起之前他向圭多征询:三个地区之间是否存在征战?答案是存在,小国之间常有摩擦,大国之间五十到一百来年会起一次争端。


    “屡见不鲜。”他当时回答道:“战争天生就不需要创造……”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话题多少有点令人厌倦:“想必也会有些宗教问题吧?为几个神打来打去?”


    “嗯?几个神?”圭多疑惑地抚了一下胡子:“一直以来——这应该也算是共识,世界上有且仅有一位神,我们不称呼其名讳,而称呼其为主宰,祂常居天界,观遍列王诸侯,挑选善人侍奉并给予无上的荣耀、欢喜和爱……不论是芬色,斐耶波洛还是阿那斯勒,都处在祂的视野之内。”


    法尔法代:“……但你之前说阿那斯勒有统一的神道,其他不和这个地区统一?”


    圭多:“他们并不是一道的呀?在芬色的语言中,主宰为火属性的特殊词汇,存在与炉灶之中,而在斐耶波洛,主宰位居金星,从不干涉凡尘之事,阿那斯勒认为神来自心脏——照管着所有人类。”


    不是,你们这是一套设定吗?


    圭多讲了半天,法尔法代才捋清楚:这三个地方奉信的神基本上可以说是同一个,他们拥有同样的神话故事,大差不差的宗教节日和礼仪、典籍。但是其他细节方面的认知却天差地别,简而言之,一个认为神的视线在灶火里头,所以养成了一副人人都心照不宣的双重标准:在有灶火的家、有香火的神庙和突生野火的荒野,尽可能地谦逊就行,其他管不着;一个认为神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星星上,平时不太理会凡间俗事;还有一个觉得可以看到一切。


    也就是神偶尔看,神根本不看和神时时刻刻盯着你看的区别,难怪他们互相视对方为异教徒。


    也难怪会打起来,要不是他自个儿就是个魔鬼,他估计还得嘀咕一番:芬色政教合一,于是就有了一个时而看见时而看不见的神,阿那斯勒八成是神权居于上风,神的视线便无处不在,斐耶波洛嘛,妥妥是一个世俗国家,国王裁定一切,所以问起来就是神在远方。


    ……但真的存在这样一位至高无上的、创造了一切的主宰吗?作为与其敌对的“魔鬼”,他似乎对此没有什么概念,冥界是真的,魔法是真的,他所拥有的力量也是真的——


    “您对此似乎不了解。”


    “有人告诉过我,没必要去了解那么多。”他抬了抬下颌,露出一个在此刻恰如其分的——也就是过分轻蔑的笑容:“不过是站在对面的家伙而已,难道还要去仔细分对方的衣着长相吗?”


    ……真是傲慢的说法,圭多想,这份不以为然的蔑视足够“魔鬼”的,也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了,你总不可能指望魔鬼还能敬神吧?书里都说了,主宰——在大部分时间里都不太去管这群成天以煽动为乐,传播灾难思想为己任的魔鬼的,理由嘛,说法也太多了,他例子都能举个三天三夜。而最有可能知道内因的法尔法代又是摆明了一副不太乐意说的样子,只能作罢。


    那时的法尔法代在心里默想,我是真的不清楚设定,我只能给你照现有的资料打打太极,能打到什么时候呢?那再说吧。


    最后,法尔法代和吉特娜商议出了一部分——他愿意把这个叫做文明手册——规范,人与人之间要相互尊重,见面以握手和欠身向对方致意,不能随便破坏公共设施,随意诽谤他人……一部分宗教礼节被他大刀阔斧地删掉了仪式性内容,保留了核心部分,比如保持干净的衣着,定期清洁,不浪费食物等等。


    仪典还没想好,之后再考虑。


    吉特娜说,由于顾及领主是魔鬼,通俗意义上的、神的对立面,他又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所有人都不太敢搞生前那些已经做习惯的事情……生怕被法尔法代轰出去,大家对这里的生活还算满意,不太希望有变动。


    “早点把这些东西定下也是好事,这样人们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吉特娜语气和缓地说,她实在是个聪明的女人,让法尔法代忍不住去想,是否是她生前的生活——那些宫廷中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让她也沾染上了对权势的精准把控?


    “说到底,就是换汤不换药,是吧。”法尔法代终于喝完了他的茶,把珐琅茶杯搁在一旁,瓷器清脆地响了一声,像一种应答:“有些东西还得容我考虑一下……说起来,吉特娜,这种不遗余力地帮助魔鬼的态度,是否是你准备彻底背弃神前的神明?”


    “谈不上。”吉特娜颔首道:“您知道,生前,祂未曾管过我,死后,我又来到了您这里。”


    ……也对,斐耶波洛是世俗国家,又不拿信仰当饭吃,她这种想法真的太正常不过了。


    法尔法代不知道的是,在吉特娜看来,相比起虚无缥缈的、好像无处不在作恶和教唆的魔鬼,法尔法代还挺正常的,唔,虽然有些地方不太像人……毕竟不当人的统治者也多了去了,实在没什么好指摘的——


    作者有话说:这个天码字好冻呃呃呃……


    第30章 另一种幽灵


    植物忙着痛饮被人避之不及的甘美雨水,蚱蜢躲在卷曲的叶片下,在摇曳的、喋喋不休的丛中独自拉出了一张静态的图景——这份藏在雨幕后的寂静随即被动物蹄碾成了齑粉,罪魁祸首却不紧不慢地嚼着那些有毒的草叶,而后往那片金红色的田地踱步。


    自从进入绿雾季节以来,原本不多见的野兽成堆地出现在了城堡附近,觅食与咀嚼是动物的本能,尚未成熟的、也还没生出芒针的麦群成了食草动物的充饥果腹的首选,在田地劳动的,身上偶尔挂一两次彩的人类身上所流出的血,吸引了非比寻常的捕猎者。半个月以来,在发生了两桩野兽伤人的事情后,惯于和野兽搏斗的人纷纷扛起了刀、锄头和矛,分成几组,互相照样,也轮流看守田间。


    猎人又能施展他那做陷阱的手艺了,他做了好些套索,又照铁匠用那些贱金(藏宝室器皿的统称,毕竟它们实在是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能烧坏掉)打了几个一次性的捕兽夹,相比捕捉,大家准备还是以驱赶为主。嗨,有些畜生可是会成群结队地来报仇的,有人提起这茬,不好处理啊!


    很快,这场半防御性质的狩猎捉到了不少奇形怪状的野兽,共生在一起的狼和羊,步履蹒跚,看不出究竟是哪一方寄生了哪一方,独眼的毛驴,嘴里流淌奇怪的粘液。晚上,搭棚在外的夜宿的人老能听见马蹄声,探头去看,什么也没有。


    也不知道这群人怎么搞的,在法尔法代再次置身于已经做出通用量值,却依旧吵个没完的建筑师之间时,有个腼腆的汉子凑了过来,说,他们搞到了一些动物幼崽,能不能养。


    他是上次随法尔法代出门的二十人之一,法尔法代记得他叫格夫。


    “你们……”他还没说完,格夫就指天发誓道:“牲厩我们可以修,用麦秸铺一铺,再把蛀掉的木头换换……”


    “……说吧,怎么突然想驯养牲口了?”法尔法代这么问了,格夫也就老实答了——原来是磨坊那边的事情,和地上一样,虽然说目前所得的作物会暂时归公后再分配,不过既然拥有凭证这种无限等同于货币的玩意儿——再说农民们又不全是蠢货,结合那些发布在公告栏上的东西,那以后大概还是会回归各自负责一片田地的老规矩。在地上,给领主种完了田后,他们自己是拥有一块可支配产出农作物的地,虽然地严格来讲还是领主的,农民就是被允许种而已。


    “说起来啊,难免以后还得排磨坊的队,谁叫现在全是人力碾磨,效率不高——我看大家以前也没少为谁先谁后的事情和邻里生些小摩擦,对吧?这种事情就像被蚊子咬个包,看起来不是大事,实际上能让人窝火好几天。”大家都挤在布告板中间的时候,有人说。


    以前那是以前,现在有能做主的话事人,脾气也还过得去,那人见大家都感同身受,就继续说:要是能用畜力磨,那不就省事啦!再说也不是不能造,赫尔泽总管说了,她家里以前就是用牲口拉磨,她肯定知道怎么搞,所以万事俱备……而且有畜生还能帮忙犁地!


    其实绝大部分人能同意,并不是为那八字没一撇的磨坊大排队,纯是被最后一句给说服了,是啊,以前没有牲口,那就是没那个条件,现在今非昔比啦!


    法尔法代听完,“提议的人是谁?”


    “哦,是松吉。”


    他眼皮跳了一下,好像有点印象。


    直到后来他回办公室办公的时候,和维拉杜安说起这个,才被骑士提醒道:“松吉啊……大家伙儿对此人有些意见。”


    “什么?”法尔法代好奇道:“这儿还有什么人比阿达姆那混账还受人诟病吗?”


    可惜阿达姆不在,不然他得当场跳脚。


    “听赫尔泽说,这是个出名的懒蛋……他人似乎不笨,没什么坏心眼……”


    看出来了。说白了就是纯想减轻负担是吧?


    法尔法代无语了片刻,要不然说人的懒惰也是促进发明创造的推手之一……虽然当时他就答应了,别的不提,他也真的很想点一点畜牧业,没想好怎么做而已,瞌睡来了送枕头,人家试验品都给你自备好了,实在没什么理由拒绝,任这群人在业余时间折腾折腾,看看这件事能不能成也不错。


    答应之后,他本来就不再准备过多地去过问此事,上司给的压力太多还是很影响积极性的。不曾想才过了一周左右,陷阱就网到了什么东西——这句话听起来神神叨叨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就不能丁是丁卯是卯地讲清楚吗?传话的自认为把话原原本本地带到了,扭头就跑回去了,好奇的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跟着去凑了一下这个热闹——嚯,原来对方所言不假,连最好辩的人都无话可说了,愣愣地围在那张大网前——里头什么都没有,又像确实网到了什么东西似的……凭空凸出了一大块……


    网线扭来扭去,如果这群人能放下吵闹,安安静静地不言语上一阵,就能听到一阵类似风从窗户、窄道还有乐器狭缝溜走时留下的那抹回响,有时候,那网里又会发出用手去磋磨沙砾或是盐粒的沙沙声,等法尔法代从城堡过来,他站在那面网前,蹙着眉头看了好一阵,才出声:“听得懂我说话吗?听得懂就把你右边的网顶起来。”


    那东西似乎犹豫了一下,这才慢慢照做。


    法尔法代背后才歇下去一阵的议论声一下子大了起来,他想了想,让所有人先回去。


    “大人啊,您还没说这是个什么呢?”


    “是啊,感觉怪叫人心里没底的……”


    “我还不确定,”他捻了一下坠在胸口的银链:“负责打猎的也就算了,其他人是没活干吗?”


    大家这才悻悻离开,走时一步三回头,所有人都在揣测这是怎么一回事。最后被留下来的只剩下老猎人帕罗,红胡子格夫还有顺带操心着这件事的赫尔泽了。


    法尔法代继续问:“你会说话吗?是就右边,不是就左边。”


    那头又陷入了犹豫。


    法尔法代换了个问法:“你从前能说话吗?”


    右边。


    “而现在失去了语言能力。”


    左边。


    “你以前是个人,死后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一副别人看不到的样子。”


    右边。


    他思忖了片刻:“按照这个情况,你应该可以触碰物体才对……”他转头,吩咐格夫去向吉特娜领一套衣物回来。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赫尔泽问:“这居然是个人呀?”


    看不见,却能和物体互动,已经无限接近以前她听闻过的幽灵传说了……哦,等下,她这个死人在活人看来也算是幽灵了。帕罗本来想帮忙把网从对方身上取下来,被法尔法代挥手制止了。开玩笑,取了不就完全看不见了吗?对方趁机跑了怎么办?


    趁着格夫去拿衣服的功夫,他简略地给赫尔泽解释了一下:“这是……”他顿了顿,开始搜罗词汇:“灵魂的另一种形态。”


    “形态。”赫尔泽重复道,她挽了挽脸颊边的黑发,事到如今,再荒唐的故事,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了,法尔法代仿佛知晓一万个关于这里——关于死亡之地的、被诅咒了的典故,他认真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没到这里,会发生什么?”


    “吃毒果,淋黑雨,痛苦不堪。”赫尔泽垂下草绿色的眼睛,法尔法代从不要强制要求谁一定要做出明显的俯就姿态,所以她看领主时,难免得低下头——她要比寻常女子高上一些,也比法尔法代高上一些。“不……我的话,更有可能被那些鸟类一直折磨……”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温柔而自嘲地笑了一下。


    “长久之后,灵魂会变成另一种姿态。”法尔法代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沉思、一点疑虑、一点深意,他更像是自己讲给自己听:“就是不知道是……啊,”他迅速打住话头:“灵魂比人想象中的要有延展性……”


    他在讲些什么?法尔法代自己都觉得好笑,听上去灵魂像什么材料一样,延展性,韧性,他拿这些从脑子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词没辙,挑挑拣拣,把听上去还算人话的部分讲出来:“这位——不知名具,就是以这样的形态出场的,你可以想象为这位的灵魂遭受了点什么,所以才变成这样……”


    “那我们也会变成这样吗?”


    “可能性不高,”法尔法代说:“这种情况比较特殊,你不必去考虑。”


    赫尔泽听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试图理解了一下——大概有人就是比常人特殊些?她想起,她们村落从前有个老人,天生就有六根手指头,他的孙子也一样,可也没影响干活,村里人都说,他们家时不时就会出点这档子事,其他人家就完全不会出这种事——


    作者有话说:法尔法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近亲结婚闹的


    赫尔泽:……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