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驼鹿油酥


    格夫回来的时候,手边搭着两套衣服,吉特娜遵循那份让她在权力中心安稳了三十年的严谨,她让格夫分别拿了一套男装和一套女装。


    赫尔泽用口袋里的小刀帮忙挑破了猎网的一个洞,把衣服递了过去,她注意到那套裙装先被动过,但对方最后选择拎起来的却是男装。她草绿的眼睛里空无一物,此刻的她无从辨别什么……她感受到对方的指尖滑过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人打了个寒颤。


    不管怎么说,即使是透明人换衣服,也该避让。法尔法代和其他人确认对方拿过衣物之后就走远了。他注意到赫尔泽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还呆在原地,一阵吹倒草地的风过去,她半跪在原地,蓝色的麻布裙铺开,像一朵本就该生在那儿的纤细蓝花。他颇为不放心地多看了两眼,细小的蜘蛛从他的衣摆处掉落,借着草丛的掩饰,爬过被水泡的发软的烂泥,爬上了她的裙摆。


    那人站起来的时候,赫尔泽下意识地去扶了一把,那是一双更宽大的手掌,摸起来像是有茧,对方很高……她得踮起脚尖,才能到人家的胸口,她还从未——从未见过这么高的——


    “嗯?”法尔法代歪了歪脑袋:“你是女子啊。”


    穿着勉强合身男装的不速之客晃了晃衣袖,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身凭空飘在那儿的衣服。她沉默地行了一礼,法尔法代仰起头,在一阵无言中,漆黑的火焰腾起,送来了那张羊皮纸——没错,尽管生得很高,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女性。


    是的,他现在可以随意调取出现在领地中的、陌生灵魂的信息了,他一目十行,红瞳在眼眶里滚动:“克拉芙娜阿尔瓦特朗。”


    哼,这下事情就有点复杂了,他在照例询问并得到答复后,把那份颇为有意思的契约收了起来。


    ***


    “糖、油、面要混合均匀。”鹅怪指点道:“多一点都会让味道变差!”


    艾丹一边附和着是是是,一边嘀咕着,这要怎么均匀嘛!全凭手感,真的很容易往油多了加糖、糖多了加面这无穷无尽的大路上狂奔到底,好在第四次还是第五次,他的手终于不抖了!也避免了更多材料被投入这个无底洞里。


    “这油有点腥气。”艾丹偷偷和爱瑟尔说:“这是什么油啊?”


    “腥?闻起来是麝香味啊?”爱瑟尔凑了过来,暗灰色的油在搅进糖与面粉后,做出来的面团略带灰色,“哪里腥了?”


    “就混在香气中间……有点淡,你闻一下?”


    “有腥味是正常的。”鹅怪的声音从这对搭档助手的身后传来:“她们熬油的时候什么也没放……没放酒,也没放醋!”


    其实这件事吧,鹅怪很难有立场抱怨,首先,这两罐白驼鹿油是他在清点物资时撒泼打滚要来的(“您知道白驼鹿的块头真的很大!这个季节不愁找不到它们的踪迹,分我一罐……不不两罐,两罐就行了不会耽误什么的您看这个房子都还没开始盖呢我伟大的殿下啊拜托了!”),其次,这本来也不是熬来做饭的。


    在鹅怪和法尔法代要人的时候——这么说吧,如果领主当时不是痛快地批人,而是带着疑虑问上一嘴,那他会得到这样一句话:“艾丹拥有分辨各种食材的能力……一个好厨子要会吃,不然他自个都不知道他菜品的美味之处在哪,这怎么行呢?爱瑟尔想象力丰富,她胆子大,敢把食材组合,在这里,胆小的,只愿意尝试老旧菜系的人是吃不到太多美味佳肴的。”


    此时的鹅怪正怀抱着一堆奇奇怪怪的草药,他们今天准备做驼鹿油酥,算是一类点心——在此之前,厨房这边很少做这类零嘴性质的食物,考虑到在一天的劳作结束,所有人都收拾收拾去睡觉的时候,圭多和那四位建筑师还在挑灯夜读,而晚上厨房又不开火,法尔法代干脆让厨房多做一批点心供这几位夜猫子加班。


    “要加香料吗?”爱瑟尔问。


    “不不,这不是用来加在里头的,猜猜看。”鹅怪回答。


    “用来煮的?”艾丹想了想:“还是做馅料?”


    “我知道了。”爱瑟尔突然说:“用来熏的?”


    熏……熏什么?艾丹目瞪口呆地看见女孩儿和鹅怪空出的一只翅膀做出了一个击掌的动作,说真的,他今天也还是没搞懂他这位朋友到底打哪冒出来这些——总能和鹅怪对上的古怪念头。


    女孩儿的想法反而很纯粹——既然艾丹说了,这油有点腥,而她又真的什么都没闻出来——按安瑟瑞努斯的性格,他力求每一道菜都可口美味,所以肯定要调味中和一下……可既然那些草药不是加在面团里的……那一定是更为温和的调味方式……


    晒干的车矢菊、磨成粉末的马尾草和接骨木、盐裙花、蛇形苦艾,放入砂锅里,用火兰花点燃,烧出袅袅青烟,浓烈的香味一下子充斥了整个厨房,包括主厨鹅怪在内的人都开始“阿嚏”、“阿嚏”地打喷嚏,艾丹赶忙去推门。半个小时后,把面团盖进沾满香味的锅里,熏制半天就可以拿出来擀平、切段、然后送入烤炉了。


    在厨房,你不愁没有活干,在处理完这件事后,所有人又开始着手准备晚饭需要的食材。锅碗瓢盆排着队,有时候是一勺子果酱,有时候是一碗热汤,在女人们的手中辗转腾挪,最后成为抚慰人心的热菜热饭。鹅怪做得一手好内脏酱,野鸡的肝、野鹿的心脏、兔子的脑,用捣锤碾得细碎,加入柠檬汁,加入咧口番红花,低温慢煮,哎呀,这样的内脏酱哪怕是淋到树叶上,都能让人产生食欲的。


    此外,一口口炖锅上煮着近日捕捞上来的鱼——鲈鱼、鲱鱼、鲑鱼、翼鲤鱼,倒酒料去腥。大鱼靠煮,小鱼靠炸,鹅怪边说边咔嚓咔嚓地嚼着小鱼干,小鱼没什么刺……另外,也不能一直任由它在锅子里呆着,和地瘤一样,煮太久,这玩意也是会化掉的——


    作者有话说:下更在后天,让我多摸会儿(倒下


    第32章 虫果荚


    等鼩鼱鱼的鱼油做好后,一早就做好了的雨衣直接往里一泡,拧干后晾晒个两三天,就有了很好的防雨效果,一盆鱼油可以泡制差不多四件雨披,即使距离人手一件还有点遥不可及,人们终于不用老顶着溃烂的皮肤在风雨里耕种了。


    在这些天里,新来的除了那位透明的克拉芙娜,就是零零散散的十余人,由于克拉芙娜情况特殊,现在暂时和赫尔泽一起住在城堡的仆人房里,这还是赫尔泽自己提议的;圭多在被解除禁令后,归回了废寝忘食、把书到处堆得都是的学者本性,炼金术师的大门紧闭,谁也敲不开,他就这样错过了克拉芙娜的消息。


    “我说殿下。”维拉杜安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您不一定非得跟着去。”


    在半明半晦的庭院回廊中,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法尔法代身后,在大理石柱的空隙之间,一幅幅被截断的画面连续着某种纯真的碎片,那些年纪大小不一的孩子们在中庭里嬉闹,在灰绿色的草坪上打滚,而从一旁路过的、看上去也没大这些人几岁的法尔法代则面对着漆黑的走廊尽头,动作上没有一点停留的意思。


    “怎么?织娘缺我一件雨衣?”他淡淡地说:“去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跑一趟。”


    他们在谈捕鱼的事情,第一批雨衣优先供给要长时间外出劳作的,之后才会陆续发放给其他人,在下雨的日子里,连植物园的小孩都被勒令呆在雨棚,等停雨才出来做事——但管得住小孩,管不住心系田地的大人。


    而渔夫就包含在内,附近的河流也不少,在繁殖季,鱼类几乎是不缺的,他还是准备亲自跑一趟,看看流程,在不忙的日子里,法尔法代多少都会跟着去现场看看,刚开始那会儿,还有人把他当监工呢——但绿发的魔鬼既不言语,也不过多指点,而是安静地呆在什么角落,他有时候悄默声地到来,一不留神又消失到不知哪去,反正碍不到什么事。


    相反,他会根据情况做出改善——自然,大部分时间里,尤其是越往后,他越没办法亲自上哪看看,都是赫尔泽和维拉杜安收集、提交意见,他综合两个人的看法,拟一份试行方案,再实践,再反馈。


    要说他听劝,法尔法代并不是光听别人劝就下决定的人,有些事情,他必须得亲自看到才行。


    捕鱼的人们除了带上捞网、围网,还拿上了各种工具:木匠给削的鱼竿、用安瑟瑞努斯掉下来的羽毛绑的飞蝇、诱捕鱼篓、鱼叉子。


    要不是他们原来的木匠和后来下来的三名木匠都被拉去商量建筑的事了,索尔多恩还真想要一条小船,最后木匠们一齐打发了他好些木桶,让他一边儿去。


    渔夫们对他要跟着去这件事没什么芥蒂,嗨,半大小子,想去就让他去呗!说这话的人当即就被他老婆踩了一脚,维拉杜安扶着佩剑,他心好累。


    这天,捕鱼的人们要到稍微远一点的河流去,那条河藏在靠北的山脉里,令法尔法代没想到的是,据索尔多恩说,这条河的尽头很有可能是个大湖,就连他们城堡附近的几条河,都不过是水流的分支。


    “经验之谈?”


    “我也没去看过,”索尔多恩把线缠好:“我不敢给您打包票,才说是‘可能’。”


    渔人们熟门熟路地在林间穿行,雾时隐时现,时而浓厚如白翳,时而轻薄若纱丝,虫豖高高低低地鸣奏,将一段段不算太聒噪的、甚至算柔和的音轨完美嵌进整个森林,依靠叶与叶的交互,依靠鸟类戛然而止的呼哨,依靠风,依靠汩汩的山泉,无限接近于“夏”的概念被完美呈现在其中——一段适合在年轻盛夏卷起,于老旧隆冬铺开的冗长时光,尽管没有阳光,这里的氛围幽暗,宛若置身苍天树木之下,唯有雾气微微发光,迷惑靠肉眼观测世界的生灵……


    他们来到一处河谷,河面宽阔,开始准备工作,“雨水涨起来的时候最好捕鱼。”索尔多恩说:“不过,这不是瞎捕,要顺势——顺着河流的方向设网,设置在有高低落差的地方也可以,有几种鱼会在往下冲的时候挂住……有些鱼很聪明,地上的鱼几乎都没有试图跃过渔网的,但是这里的鱼会,它们‘飞’得很高。”


    捕鱼小组——法尔法代是这么在心底称呼他们的——在许多河流都下了枝条编成的渔笼,都是有编织手艺的妇女抽空赞助的,数量有限,就都被下在了一天之内无法往返的河道里,隔个一周左右才去回收。


    “我们不总能等着拉网、放笼,有时候它们捞到的并不是鱼。”索尔多恩说。


    已经很适应外出的法尔法代解下披风,叠好后放到一旁,人们生火,架锅,给他烧了一碗热茶,他趁着所有人忙碌的时候,四处转了转,水面平静如弯刀,而远方林海莽莽,只有远离森林的人才误以为这一族沉默得千篇一律。


    他扯下一片锯齿形状的叶子,辨别了一下其所属的物种,热浆果的叶子……而再往边上走,那一串奇怪的藤本植物上挂着的是千针乌蔹梅……看起来像葡萄,其实比菠萝还扎嘴……不,这玩意儿不光扎嘴,还扎手。这个认知让法尔法代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歇了去摘一个玩玩的心思;他的脚边还长了一丛龙血酢浆草,颜色艳丽,摸一下就会染上满手的“血液”,纯观赏性植物,也是上手就遭殃的类型。


    转了一圈后,他发现了一个豆荚,思考了一下,他掰了其中几个下来,转身回到了河边。


    人们这时候已经自发分出了两组,一组捕,一组钓,而钓鱼的斯托品老人正巧收上来一杆,他前脚还乐呵呵地炫耀自己上钩,后一秒就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这破玩意!”


    只见挂在他钩子上的既不是鱼,也不是水草,而是镶有琉璃的手镯,精雕细缕,半点用没有。


    他身边已经堆了好几样这样的“贵重物品”了,珠宝、金银器、瓷器……总之,就是没有半条鱼。法尔法代抱着豆荚过来的时候,老人还在那长吁短叹呢:“一定是今天位置不好!”


    “你这老头,还怪位置不好。”他身边的男人说:“钓不上来就不要怪这怪那了,哎哎,起了起了,这绝对是一条大——”


    然而还是一串项链。


    “那你讲讲,你这算钓上来了个啥?”斯托品用老人刻有的尖酸嘲笑道:“哎……我饵呢?”他伸手到桶里,摸了个空:“怪事,刚才还有不少呢?”


    “哎,怕是被鸟吃了吧?”另一个人说:“您该盖好盖子的啊!大家眼睛都在鱼漂上,哪有空看桶里。”


    正当斯托品懊悔时,法尔法代抱着豆荚走了过来,老人正想起身行礼呢,法尔法代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让他老实坐着。


    “这个可以吗?”他问,他把豆荚递过去——斯托品以前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豆荚,快有手掌那么大了,他疑惑地掰开,里头是任何一个有蠕虫恐惧症的人看了都要放声尖叫的东西——一头头白白胖胖的虫子正躺在里头。斯托品眼睛一亮,连声赞叹道:“好好好!这个好!个头也大……还没试过用这玩意钓鱼呢!”他说到激动处,差点没想抬手去摸一下少年的头发,但目光在对上那双红眼睛的瞬间,他冷不丁清醒过来——差点忘了,这可不是自己孙子。


    “这啥,让我瞅瞅。”一旁钓鱼的都围了上来。


    “虫果荚。”法尔法代说:“也叫蝴蝶豆荚或者苍蝇豆荚,与飞虫是共生关系,飞虫群会有意识地种植这种植物,然后把卵产在豆荚里,当然,豆荚本来就是提供给虫子当产房的,它们的果子长在根茎的最顶部。”


    “大人,您看,我们也在钓鱼,不如……”


    “滚滚滚,自己找去,这是给我的!”


    “您这可不厚道了啊,法尔法代大人还没说什么呢!”


    “我可没饵料了啊!你们但凡是个良心好的,就不该跟我抢!”


    到头来,还是斯托品舌战群……钓鱼佬,一个人牢牢霸下了领主手里为数不多的五枚豆荚,而法尔法代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无奈地指了条道,让他们自己上那边摘去。


    也许惹空军好久还丢了饵料的钓鱼佬就是会有这样的结果吧。法尔法代不太懂,他试图转移话题,指着地上那堆鸡零狗碎的“宝物”问:“这些是?”


    了解了前因后果后,法尔法代捡起其中一样抛了抛,轻飘飘的,果然是“尘世幻影”,在得知这群人平均一天能或钓或捞上来一堆这样的破烂后,他算是知道藏宝室里那堆东西打哪来的了。


    “尘世幻影”这个名称,是他和圭多最终敲定名称的——用于描述那些华而不实的宝藏,先前他也提到过,这些器具看似华丽——仅限于华丽,本质上不能承担“器具”的功能,易碎,可融化,把大量的金银器融在一起后得到的器具——比方说,十来件叮叮咣咣宝藏,最后只能烧出来一个盘子,而且盘子本身也不耐用,不禁砸,也不禁烤,质量约等于塑料。如果说地上的金银铜是贵金属,藏宝室里的就无限等于废物金属——且与其他正常的“冥土金属”有所区别。


    阿达姆还曾经在里头翻到了一顶王冠,然后饶有兴致地给法尔法代介绍这东西的来历。


    “我认识这个,这是阿尼多尔十三世的王冠,他有一年乘步辇路过我的老家,这就是他头上的那顶,我绝对不会认错。”


    “是吗。”法尔法代思忖道,他知道这东西是来自陆地的幻影,没想到这还是复印件——原件还在的那种。他考虑过——且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留几件当摆设什么的,这些“宝藏”真的很华丽,而他,法尔法代,也一直认为华丽不能当饭吃,但如果有点什么历史意义、艺术价值什么的(虽然在刨除真实的价值后,镶钻镶到密集恐惧症发作的皇冠在他看来似乎也没那么高的艺术价值)这种纠结直到今天——


    “……为什么还能钓上来两件一模一样的?”法尔法代拎起另一个湿漉漉的手镯,和右手上这个一对比,别无二致。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真的想钓上来一条鱼……”斯托品说。


    好,感情说你是复印件,你还真给我复印上了啊?


    在目睹了一下午“什么都能钓就是钓不上来鱼”的、属于钓鱼爱好者的惨剧后,法尔法代决定要不那些乱七八糟的尘世幻影都清了吧,收拾收拾用来放腌菜罐算了,反正他们除了鱼什么都能钓上来。


    “起了!我看看这是……嗯?怎么是个人啊!!”


    看吧,他说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说:但是钓上来什么就说不准了耶


    第33章 烤鳟鱼


    在河边夜宿一晚,等那个被钓上来的倒霉蛋转醒,派人给他解释解释,再收拾下渔具,第二日就能回家了。大家盘算得很周到,就是多出来一个人,帐篷不太够用——按理来说,你在树下生活过夜,不暴露在黑月亮下,还是能很大程度上避免那些由谵妄引发的各种疾病,什么头痛呕吐皮疹癫痫,再者,法尔法代也有办法医治——就是他得手疾眼快地把掐下来的病灶塞进袖子里,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吃掉。


    然而,问题就在于——


    “啪!”


    “这蚊子,嗨,也太多了。”


    “你个混蛋!你扇的是我的脸!就不能提前讲一声吗?!”


    “是谁昨天抱怨被蚊子咬了包?真是好心喂狗。”


    “那也不必使这么大的劲儿吧,我脸都给你扇肿了!”


    “啧,”法尔法代一出声,吵架的人顿时揠旗息鼓,别别扭扭地分开了,绿发魔鬼在心底叹了口气,表面上还得主持公道:“重新生一堆火,用烟把它们熏走。”


    一到夜晚,蚊蚋就开始活动,叮得所有人苦不堪言,被咬到的地方不出一个小时就会开始红肿鼓包,运气不好的还会出现晕厥的情况——很少,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中招。


    “之前也没有这么多……”


    “季节不一样,所以现在他怎么办?放在外边喂蚊子?”


    “多抽一个人守夜吧?谁来?”


    “我。”法尔法代说。


    ……然后他的提议就被大家伙儿一致驳回了——法尔法代沉默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现在站在这里的人们——都没随他出行过,也不知道他不需要睡觉这种事……真的假的?他们都没和其他人打听过吗?他们有意识到他们眼前站了个魔鬼——


    “怎么能让您守夜。”斯托品摇摇头:“这不合规矩啊!”


    你们驳了我意见就很合规矩吗?法尔法代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很快就有人凑了上来,说:“大家会自行决定的,犯不着您来……您刚刚有在看我打水漂?我这手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您想学吗?我绝不私藏一点儿!”


    就这样,他被半哄到了水边,学起了如何打水漂,顺便还能让他避开新烧的柴火产生的浓烟。


    如何防治蚊蝇也是个问题。他漫不经心地抛了抛手里薄若刀片的石块,他记得之前好像扫到过一种树木……似乎是叫丽香树,属于沉香属的一种,简单来说,这是一种香料的原料,其树脂凝固后,就会成为人们所熟知的蜜香——那种既可以燃烧、供在神坛前安神祈福,也能用刀刮下来当食材的玩意,拥有一些疗效……好吧,大部分植物不是有毒,就是多少能治病;另外,这种蜜香能驱蚊,消肿,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他掉地洞里的时候……


    他记得这种树应该不难找,既然之前圭多在折腾树脂,那这次也让他继续折腾这一个课题好了。


    他抛出了第一个水漂,石块点了几下就沉底了,完全没办法一路飞到河岸去,即使只是浅浅听了一耳朵、没真的在实践运用出什么技巧,他还是不满地眯了一下眼睛。


    “没关系,再试试嘛。”打水漂的人低下头,在地上挑拣一阵,又递了一块石头——就好像今天他的任务就是陪领主打水漂玩,一整个不务正业。


    他的身后,搭完了帐篷的人开始从鱼桶里捞出几条鳟鱼,刮鳞,去除内脏,清洗干净,再往鱼腹塞柠檬,刷上酱料,最后放在铁网上烤制。


    不知道他们最近是不是吃鱼都快吃腻了。法尔法代依照窍门用手腕发力,稳准狠地把石头甩出去,石头点着水面,一下又一下地、连续不断地跳跃过河面,最终落入河岸的草丛。


    他蓦地松了口气,而距离他上手打水漂到现在,不过才过了半个小时……糟糕,他是不是太上头了?法尔法代捏了一下剩下那颗扎手的石头,没等别人夸他两句呢,就兀自跳下了之前站的那块石头。


    让无所事事的闲余就到这里吧。


    ***


    被钓钩挂住,又被救上来的人名为聂里-沙普克,不论从外貌,还是从名字上看,此人无疑是个芬色人。唯有芬色人的姓一般是前置的,圭多曾经说过,王公贵族以族地为姓,以封号分三六九等,平民外出时则以村社为姓,但总的而言,绝大部分人都不算是有姓氏。


    此人和绝大部分人一样,转醒后先是询问自己死没死,又被绿发红眼的魔鬼吓上一跳,甭管他接不接受吧,有人把烤鱼往他手里一塞,在热情招呼上几句,等他被浓郁的香气捕获、被能犒劳精神的美味俘虏时,早就已经晕乎乎地和人走在了回城堡的路上,他恍惚回神时,那隐秘的、争分夺秒在生长野草已经覆盖了队伍踏过的小径。


    除了法尔法代,在场没有一个人会芬色语,阿那斯勒幅员辽阔,既有数十种方言,也有官方颁布的官话,就是后者的普及程度仅限于贵族、学士、教士、部分小手工业者、商人、旅店老板等等,大部分一辈子都不曾远行的平民还是更乐意讲讲家乡话,来了外地人,运气好的,两种方言体系相近,运气不好的,那只能纯靠比划了。


    目前为止,大家还算过得去,很大一部分人听得懂官话,就是不会说,也不会写,这让法尔法代曾经萌生过搞点扫盲班的念头,而唯一的、也是从来都没离开过他身边的阻碍只有一个:人手是真的一点都不够。


    而法尔法代自己为什么会芬色语甚至是听得懂所有人的话,他不是很清楚,可能和契约有关吧。


    他给这位芬色人解释了现状——其实他没什么吓唬别人的癖好,除非对方不老实,所以每次捡到人之后,他都丢到人群里让他们自行解决——仅打个照面的魔鬼领主给人的压力始终要更小,等适应这里的生活并在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他的存在后,才会适当调整职位,有人大概一直不用和领主打交道,有人却不可避免地要三天一汇报。


    芬色人战战兢兢地接着他的话,生怕他这颗灵魂头颅也跟着话柄落地似的,眼见这位没办法走老路子处理,法尔法代只好寄希望于博学的圭多或者吉特娜。


    回到城堡后,圭多的门依旧敲不开,算了,他该出来的时候会出来,他只好让维拉杜安把人领去找吉特娜,自己先进了办公室。


    给他替班的维拉杜安把所有文书按时间顺序放好了,羊皮纸、牛皮纸上写的是比较重要的东西,故而以铁钩夹住,这厚厚的一叠里有他翻译好的文稿、城堡目前的章程、他专门对着契约抄下来供家宰和逐渐提拔起来的部分管理者对照的名册、类似账目的记本等等,书写树皮上罗列了每日的琐事——有时候充当备忘录、决议的草案、翻译中举棋不定的短句,还有一部分开小会时候圭多或维拉杜安写的会议速记……这些是卷起来,用细绳子系好的。


    每每翻阅这些树皮书页——圭多硬取了个“绿册”的名字——这些绿册,法尔法代都会在心里感叹一下,就书法上来看,维拉杜安的字迹规范、优雅,而圭多的字迹嘛……好看是真的好看,但他从不像维拉杜安那样在连笔上有收敛甚至忌讳——老头好像恨不得每一个字母都要收尾相接,能一气呵成地凑成一行不分你我的字迹似的,这字好看是好看,就是要辨认就很困难了。


    不,应该说他那手字完全可以用“长得好看的鬼画符”来形容,法尔法代也是全靠硬问,才勉强摸清楚了圭多写字的规律。


    而同样会充当速记员的诗人呢,他的字迹相当华丽,他特别喜欢在字母上增加钩回——然后被法尔法代在心里吐槽你这再花哨点都快成平面设计了,他也会写正儿八经的抄经字体——接着继续被领主在心底管那玩意儿叫印刷体。


    法尔法代自己的字乏善可陈。也许是以前用水笔用的……吧。他对字的要求只有工整,然后被圭多要求多练。


    “再怎么说,也得把名字写得好看些。”


    “我不是直接能用印章吗?”


    “法尔法代殿下啊,”老头长吁短叹:“这可不是印章就能代替的,难道以后您能完全不发手谕,不写致函?态度如此随便,这对个人的声望……”


    “行了,我练,我练。”法尔法代投降,这怎么又扯上声望问题啦?


    不过,奇怪的是,尽管他书写地上的行文时毫无特色,他的魔鬼文还是相当好看的……这是一种会在视觉上造成错觉的文字,唯有魔鬼能阅读那跃动的、错乱的、喁喁私语的字母,在他看来,这是一种……偏向更偏圆滑的字母,从开始到结束,魔鬼语的文书都充斥着一种奇妙的……徘徊在操纵与被操纵之间,他的红眼沉沉,像暴君酒杯中的血酒,毫无怜悯地让这些发出讥笑的弄臣字母规规矩矩的列队于他的笔尖……


    是啊,相比起由他书写,这更接近于一种自我排列……不,他还不能妄下结论。


    于是用魔鬼文记录要事就成了截至目前保密性最好的一项选择,法尔法代在批完那些维拉杜安过了一道手且急需处理的事务后,他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从抽屉里抽取了一本装订好的成品书册。


    他开始记一些对于他而言比较重要的事情。


    他开始记那些零零碎碎的、很偶然才能想起一点的,有关“他”个人过去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现在想想冬天没有蚊子真的太好了(草


    第34章 茴香水


    鞋子与地砖之间约定好的声音如约上演,在各地、各个角落上演,这还构不成一首合奏曲,大家伙儿多半在各演各的。有时候,赫尔泽想,有时候,当你习惯这种生活后,凡尘的上演过的往事在当下的忙碌和琐碎中逐渐被消磨,也许在午夜梦回之际,才会允许追思的喘息片刻……她无意识地扭动了一下印章戒指……那是最近才铸好,且专门给她、维拉杜安和圭多用来办公的,镌刻有蝎形纹的尾戒是他们作为领主代行之人的象征。


    和什么正式不正式无关,给他们这些纯粹是为了方便,即使过了诚惶诚恐的时期,她还是忍不住想,她在这条路上走得跌跌撞撞,而他人是否对自己早期不成熟怀有埋怨呢?她想到这里,不知不觉中放慢脚步,再到最终停下来……脚步声却没有停止。


    在旁人眼里,一袭浮空的、盖到正常人脚踝位置的裙装正悬停在她身后,无法被人看见的克拉芙娜用手——她的手上带着严丝合缝的黑色手套——碰了碰赫尔泽的头发,似乎在询问她为什么不走了。


    关于克拉芙娜,她的身份一直成谜——法尔法代明显知道点什么,他不准备说,别人也只能识趣地不问,织娘们在她到的第一天就好奇地围着她摸了好一会儿。


    “真的能碰到……就是触感上不大像皮肤。”


    “呀,对不起,有没有刮到您?”


    “用布覆上去的话会有形状,那用那种画家用的颜料涂一涂可行吗?”


    “这儿只有墨水呀。”


    “您的头发有些短……是死前剪掉的吗?”


    “各位,我记得我是让你们为这位女士量一量尺寸——而不是在这里对人家动手动脚,对吗?”吉特娜的声音打背后传来,把大家伙儿吓了好一跳。


    “对、对不起!吉特娜女士!”


    “我们、我们有量的,记本子上了!”


    “真抱歉,”即使口吻还是那么冰冷得仿佛不近人情,吉特娜对着那位透明女郎说:“是我管教不当,请您见谅。”


    对面只有衣袖在晃荡。


    之后,女人们为她量好身形,卷尺——不同于以往,新做的卷尺遵循新定的标准——在她的手臂上滚出一条贴合皮肤的曲线,这样的曲线绕满她的全身。她坐在长凳上不过一个小时吧,鞋子、内衬、外裙,就依次包裹上了这具对于普通男性来讲都过高的身躯,也不知道在刚才那一阵胡闹里,谁摸到了她耳朵上打了耳洞,就干脆把自己的耳坠摘了下来,给她带上,以此锚定她头颅的位置。


    赫尔泽转过头,首先看到的是那抹水滴形状、石头磨成的耳坠,其次,她才挪动目光,尽量让自己与她眼睛的“位置”对视:“没什么……”


    可能是法尔法代把克拉芙娜指派给了赫尔泽,这位叫人看不见的女郎就这样默默地、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在城堡和磨坊之间往来,由于她跟着的是总管,别人再怎么好奇,也都会被赫尔泽用一句:“大人让你们别管太多。”给不轻不重地顶回去。


    克拉芙娜实在没有什么讲话的条件,她只能写字交流,但赫尔泽还在努力地识字——她认得的词句不多,不过,即使如此,她写给赫尔泽的第一句话却是——


    ——你有一双青草味的眼睛。


    青草味,奇怪的形容,眼睛还能有什么味道吗?克拉芙娜这样的形容还不少,就比如她认为少年领主的眼睛像“过分成熟的石榴子”……之类的。赫尔泽没吃过、更没剥开过这种宗教用的供果,只能含糊地点点头……原来石榴籽是红色的。


    耳坠再次晃动,像一种无声的询问,赫尔泽咳嗽一声:“今天我们得去厨房那边看看……唉,这个天气太让叫人难受了。”


    刚开始,一碗冰凉的井水还有点用,随着这反复无常的雾呼朋引伴,越聚越多,人们逐渐开始要喝冰霜艾蒿冻过的水,再后来是鹅怪提供的饮品,一碗不够,就再来一碗,等雾散去后,积聚的冷意从体内往上返还了那刺骨的冷,最后在碰到热的瞬间突然爆发……也许是在适应冥土的生活后,人们都差点忘了,灵之躯也会生病,不胡乱折腾才最好。


    恰好那时候,法尔法代难得站在大家随手就抓得到的地方——由于刚出来的圭多在拿到法尔法代命人收集到的丽香树树脂不过十分钟后就立马缩了回去,徒留法尔法代一个人站在门口冷冷清清,少年沉思片刻,在决定等下次圭多出来的时候他要把炼金术的钥匙给拿走的同时,心累地考虑出去走走。还没出大门呢,就碰上了好些在阴晴不定的天气里一顿乱吃把自己吃到呕吐并浑身颤抖,还不得不被人抬回城堡家伙。


    窗外。整个世界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绿,雾气最浓重的时候,这幽深的绿——宛若有什么暗示藏在里头,赋予痛苦,剥夺希望,一场被蒸发出来的洪水。法尔法代拨开外套上的垂袖,心想,即使是经过了——啊,对于食材来讲,可以说是一遍又一遍的“拷打”后,那些毒性和恶意仍旧能不时冒出来,给这些饕鬄又贪婪的家伙当头一棒。


    “居然发烧了……”他摸了摸病人的额头,在这个所有人的体温都很低的世界,这几位体温升得太快了。他先命人先把人抬去专门的收容病患的休息室:“我等会儿就过来。”


    “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维拉杜安沉吟道:“原来不止吃生的,加工过的食品也有危险……?”


    “简单来说,是自洁问题。”法尔法代说:“安瑟瑞努斯会对食材进行无害化处理,包括用调料、香料自有的属性抵消食物自带的毒素,或者以毒攻毒之类的,以一种食材的特性中合另一种……当然,香料还是占大头。”


    “另外……这些毒性只是被压到最小,即使还会有副作用出现,已经不再是致命问题。灵魂本身就有自我净化的功能——为什么说是净化?毕竟灵之躯摄入食物维持活动,可并没有肉.体那么不便,还得消化,所以我愿意把这个叫做净化,当毒超过净化能力,外表上就会表现出病症。”


    “还可能有些外在因素也会激发病症的产生……”


    他给了维拉杜安一个眼神——一种非常微妙的眼神,栗法骑士皱了皱眉头,然后突然领悟出了一个同等的比喻:这是吃多外加喝完冰水喝热汤才吐的吧?


    在他们对话期间,又有几个人被抬了进来,法尔法代一下子黑了脸。


    “这周先让安瑟瑞努斯暂停他那些稀奇古怪的饮品供应,所有人给我喝草泡水去。”法尔法代说,他也不想这样,人若自己控制不住的话,就让外界来帮他们控制:“我就不信还有人能吐。”虽然这个病可以治,但能不生最好还是不要生。


    于是就有了赫尔泽奉命来查看鹅怪做茶泡水……哦不是,药茶的进度。


    说是药茶,原料是再常见不过的草药,她在看见那一把把正被下锅的植物,瞬间就脱口而出:“茴香水?”


    “不错,是茴香水。”帮忙过来帮忙搅汤的保罗大笑道:“不过和地上的野茴香长得有点不太一样……大概是一种植物的,那什么,变体还是啥的?我也说不上来那些文绉绉的词!再加上无聊青叶,一天一杯,解暑,还能让人控制自己不要贪凉贪食。”


    “就你一个人在熬?没问题吗?”她问,她好像知道了为什么领主在这种时候派她下来看看……这不应该是鹅怪的活吗?


    “您哪,瞧好了吧!我在这边也帮了很多忙了。”保罗笑了笑,他想是想起什么,又小心翼翼地说:“就是……”他支支吾吾半天:“呃……这东西味道不太好。”


    赫尔泽好奇地要了一杯,一股奇怪的、又凉又苦的味道差点没让她把这东西吐出来——我的老天啊!这是什么啊这绝对不是茴香水的味道!


    这就是为什么是保罗来熬汤而不是鹅怪在熬汤,他只有把原料变成食物的兴趣,对制药兴致缺缺,加上配方简单,他教会徒弟后就甩手……哦不甩翅膀不干了。


    味道奇怪的茴香水很快就成为了城堡的一桩新噩梦——部分人对此接受良好,他们的牙嚼过更苦的叶子,吞食过泥巴,咽下过麦麸做的黑面包,即使由俭入奢难——很多人还是苦着脸才喝下去的,不过很快就舒服了。


    看来人注定是要受上一种苦,才能换来另一种舒坦。有人说,被雾闹得要发疯,要身体上的舒服就要放弃舌尖上的舒服。


    而一部分人不太乐意了,但凡这水没那么苦,大家忍忍也就算了。


    “……是有多苦?”连法尔法代都听说了这档子事。


    这种方法他一早就知道——只是鹅怪三番五次申明这东西味道不太好,不如给大家搞点更好喝的,谁愿意干一天活回来还喝药茶,特别是其中还有一味无聊青叶……这玩意和冥土茴香混在一起,不仅不能抵消茴香的味道,反而还要把后加进去的甜味给磨平,这两种材料活像进了锅就有点什么别人不能插手的勾结似的,离谱,但在这里却很合理。


    生病的人太多……他不缺那点小零食,他缺人手,都病完了,活就得分担到别人身上了,效率只会更低。


    “您要尝尝吗?”


    “啊,”他犹豫了一下:“让阿达姆先尝尝吧。”


    三分钟后,盗贼用他那大嗓门鬼哭狼嚎道:“我最近没得罪您吧!您这是谋杀!”


    “注意词措,你已经死很久了。”法尔法代晃了晃那杯浅黄色的、冒着热气的茴香水,所有喝过的人无一例外——连维拉杜安这种性格沉稳的人都无言了好一下,从他紧皱的眉头来看,就像他这辈子的伤心事儿都融在这一杯冥土野茴香里了一样。


    但也没见他和阿达姆似的到处滚。


    法尔法代很少地抿了一口,苦味,除了苦就没别的了,其实还能忍受……他在两人惊讶的目光里喝完了杯子里的药茶,评价道:“不太好喝。”


    “其实……您可以不用喝完……”维拉杜安说。


    “我去,你是魔鬼吗!”阿达姆情不自禁道:“哦不对你就是个魔鬼。”


    第35章 剑士


    又是风雨交加的一天,无情而冰冷的雨水蜿蜒淌过那些临时盖起来的草棚、木屋,沿着上次留下的雨辙,一遍遍加深着对这些建筑的腐蚀。一味地修修补补不能成什么大事,在磨合了不知多少个版本后,木屋的设计图迎来了最终的设计稿,即使这时候,还未建起来的房子连距离达成“久经考验”这个词都还为时尚早!起码在人们的期待中,建造之旅如约开启。


    而在此之前,法尔法代特地参考了人们对房子的要求,大多数人没那么多需求,乡野的住宅嘛,大同小异,要有结实的屋顶,要有供他们种点其他东西的院落。


    大部分人生前的居所也都是那么回事儿——长长的、供一家五口甚至十一口人居住的大屋子,一大半的面积用作厨房和生活区,谁不是在厨房的火塘边上度过的呢?女人赤着脚,在灶火边忙来忙去,男人守在火边,看顾火焰,手上修理着生了点小毛病的农器。此外,整个屋子可能只有那么一两个房间——其中一个用来待客、设置神龛,另一个才是用于休息的。


    往往,一家人只能挤在一间房子里头睡觉,顶多用木板隔开;部分房子自带阁楼,踩着陡峭的斜梯上去,许多人都孩童时期就是在其中——和那些谷物、灰尘还有各种各样的杂物一起度过的。


    此外,在赫尔泽的叙述里,包括了一些零碎的畜牧情况——殷实的人家会养牲口,养马的人家最富裕,他们本身就是小地主,以租赁马车,又或者卖马为生。自然,他们的家业不止这些马儿,有时候,他们家中会出那么一两个参军的儿子……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也不一定能加官进爵,但有马匹的士兵要比没有马匹的去处好;稍微过得好一点的人家养牛羊,农人需要牛来耕地,还能喝到牛奶,山羊能产出柔软的羊毛;普通人家饲养少许鸡鸭。


    既然如此,前后留出距离,以便他们日后想自己的房子加盖畜棚。法尔法代心想,不过那还算得上是一件尚为遥远的事情……要知道,致力于驯养冥界动物的那组人至今还没什么成果呢,而且即使成功,定然会先养在城堡的厩棚中。以及,规划出一些能安装隔断木板的房间,毕竟这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是血亲,要想长久地把这个伙搭下去,还得减少矛盾……


    在这有条不紊的日子里,发生了几件好事:首先是蛇蛋终于被孵化出来,拇指粗细的蛇被放在带有软垫的篮子里,静静安睡。这种蛇性情温顺。鹅怪说,充足的食物能降低它们的攻击欲望……当然,特意训练的话,不是不能激发它们的凶性。


    “激发凶性就不必了。”法尔法代拒绝了这个:“我目前只想要能代步的工具。”


    在第二茬刺猬麦即将成熟之际,绿雾遮天蔽日,消灭了大半的草莓蛙又逐渐出来了一部分,此时已无伤大雅。狂风骤雨的清晨,被束缚远处平原许久的游走林中又出现了不少倒木,原本人们是想把这些木头抬回来,但被法尔法代阻止了。


    他们平日砍伐的木头基本都来自于北面山上的山林,而常年游走的游走木们自成一个生态体系——即使因暂时被砍掉排头树而无法挪动——


    “游走林游走多年,和其他森林不一样,那是另一种更脆弱的自给自足,前期我们从中获取的物资足够多了,再多下去也许就会完全破坏掉它内部的循环。”法尔法代用手指点了点地图:“一颗倒木能养活森林中的许多东西……昆虫,菌菇还有苔藓……就让它留在林子里吧。”


    其他人不太理解什么是“循环”,领主发了话,就只好纷纷作罢。见没人反对,法尔法代还惊讶了一下,他还以为他到时候还得多解释一下呢,这是没人给他发挥空间吗?


    “您想知道为嘛吗?”阿达姆问。


    “为什么?”


    “哎,这个问题您问我就对了——我还真不知道。”


    “……”


    “您知道的,上峰太凶大家都会很怕的……咳咳,所以吧,您能不能别瞪我了……”


    我就该让安瑟瑞努斯熬个汤把你毒哑算了。


    懒得理这人的法尔法代一扬披风,兀自走下楼梯。


    这时候的城堡大厅已经稍微有了那么一点样子,被修缮完毕的木地板、楼梯扶手,保证姿态最矫健的将军踩上去都不会坍塌,明亮的、昼夜不息的灯火得益于一位姑娘在野外采摘到的一种类似桃子的果子,当她捧着果子到处找人询问时,法尔法代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蜡桃——完全不能食用的一种果实,顾名思义,这种果子会被用来做蜡烛,点燃后,可以保证五个小时的供明,而且会有很轻的香气,只有嗅觉最灵敏度人才闻得到。这些蜡桃被放在灯盏里,静静展现它那与火相融的天性,法尔法代踩过用来遮掩那些难以修复的难堪的地毯,他的影子被鹅黄色的灯光越拉越长。


    而影子的主人依旧是阴沉沉的少年模样,带着他自己都觉得无趣的性格,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迎来改变……又或许那不过是个奢谈罢了。


    ***


    就在法尔法代随口讲了一句“近来真清闲”的第二天,扰人清闲的家伙就从他的实验室中出来了,圭多挥舞着厚厚一层的手稿,眼看着就要给好不容易得空的领主再上点强度:“符号!仪式!力量的来源!诗行组成诗,乐句写成乐曲……伟人与死人有何不同,魔鬼与伟人又有何区别,为什么我生前不能触碰的奥义,现在可以轻轻松松得到?是以太吗?莫非是因为地上从不存在以太?还是地上的以太稀薄?!”


    猝不及防接到了这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诘问的法尔法代:问得好,我也想知道……真是抱歉啊,我就知道个以太网。


    “别激动。”他抬了抬手,示意老者平复心情。


    怪不得让他做个蚊香能做那么久,原来半途又去搞他那炼金术课题去了……您就不能别多重立项吗?贪多嚼不烂啊。


    为了不让又癫了的圭多继续发散他那搂都搂不回来的思维,法尔法代让他有事就回去写个开题报告,没事就去看看克拉芙娜和沙普克。


    说到沙普克——嗨,那男人对法尔法代还是很恐惧,但这儿又没什么芬色人,吉特娜虽然会说芬色语,但她的气质过于凌厉……加上不是大事,就一直放着了。


    说到这个,圭多来了兴趣,他立马就把刚在心里打好草稿的项目抛到一旁:“灵魂还有形态之说?”


    “嗯,”法尔法代肯定道:“具体的我……”他本来想说一句无可奉告,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话了:“……不是很明确。”


    “在您的描述里,那女郎是透明的,但也仅是躯体透明,这点倒是符合人对灵魂的想象……灵魂还有其他形态吗?”


    “也许。”


    “您哪,是存心要卖我的关子啊!”


    “不是我不说,在我的认知里,灵魂就是如此……有形态之分,但现在大多数人的状态是正常的。”


    “您没见过?”圭多若有所思:“我十八岁前也没见过海,但不代表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海……变化的条件呢?”


    “……”法尔法代微微眯了眯眼睛:“取决于人——灵魂本身……也取决于环境……还有点别的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变量和常量。”作为优秀的炼金术师,圭多可以把别人的描述化为自己的习惯术语:“目前已知冥土生物有害,是吗,是长期吃那些没经过处理的毒物,不,不能断定是长期食用还是吃到特定的产物,可惜没办法做个实验……等一下,那女子是刚来不久,对吗?”


    “对。”


    “那就排除环境的影响,假定环境影响的结果相同或者不同,而她现在的情况一定是来源于她本身——也就是她的灵魂,她的经历,那么,她有什么特殊之处?她的灵魂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目前还不清楚。”他还没强到能一键解锁所有人的生平呢:“不过,她出身剑斗场,是剑士,说起来,这在尘世和骑士有什么区别吗?”


    “骑士是有正经授勋和封地的,剑士嘛……多是一些野路子起家的武夫。他们专门提供比试供贵族观看——这也分情况,大部分正规的剑斗场只有观赏性比试,内容多为提前商议好的。此外,剑斗场还能提供人来代替贵族之间决斗的服务——不过每年也都有几个脑子有泡的贵族闹着下场自己去比试。混得好的剑士会被请去给人授课;小部分非法,动真格。”


    “……”法尔法代歪歪脑袋:“听上去更像一种运动。”


    “除了剑士就没别的了?”


    “没有了,而且她不太方便说话。”


    “是吗……我知道了。”


    圭多想,这意思是让我没事别多去打听人家的事嘛!


    “……?”你又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思来想去,法尔法代决定放弃探究圭多这黑洞一样的脑回路,他只要别抽风又让自己写论文就行。


    第36章 赞颇古皂


    “他生前是为主人制皂的匠人。”圭多在和沙普克对完话后说道:“嗬!意外之喜,芬色的赞颇古皂从来都是供不应求,只有贵族能搞到手,他们像守着金银一样守着配方,甚至会专门购买一些无法被放身的奴隶来做工……您看,他的手臂上烙有玫瑰纹,这是赞颇古皂的标志。”


    他拉起人家的手臂,在男人小臂的地方,确实有一个玫瑰形状的疤痕。


    作为穿越者,法尔法代隐约记得虚构作品里确实存在着所谓的三种穿越必备技能,肥皂玻璃和……什么来着,不过由于他开局过于不走寻常路,外加这里本来就存在玻璃……


    “供不应求?为什么?难道其他地方没有皂块?”


    “有,但都没有赞颇古皂来得细腻、芬芳。”圭多转过头:“既然你都已经死了,在这儿呢,本分做事就能过得不错……想必你也看到了。既然这样,就不用抱守规矩——所以赞颇古皂的原料究竟是什么?市面上的皂块都是用植物灰烬混合动物油制成,好的皂块都是用羊油,我认识的同行没一个能配出赞颇皂那种质地。”


    在此之前,聂里-沙普克从没有想过——天知道他在接到传唤的指令时有多害怕。想想看吧,你死了,但似乎来到了全是异教徒的地狱里——然后发现这里秩序井然,除了依旧需要劳作外,竟无丁点酷刑,还有食物!在这些天里,沙普克都不知是怀疑好还是祈祷好,就在他逐渐松了一口气,打算跟着学几个词应付应付日常时,就在三天内被传唤了两次。


    第一次只是寥寥几句问候,而第二次上来就被要求交出赞颇皂的配方,这走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不过,在圭多的一阵侃侃而谈里,这原是个可怜奴隶的汉子渐渐放下了戒心,尤其是他——或者说另一旁的领主保证,哪天要是遇上他生前的总管死下来,他们在这里将是平等的,不用担心对方找他算账。


    不如说,都死了还惦记这件事,这倒霉家伙生前合该遭了多大的罪啊,怪不得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窝囊样。


    说来也比较奇特——芬色人自己视商业为下流,因此买卖都是外国人在做……也就是说,欺压这土生土长芬色人的家伙,八成都不是喝着他们河水长大的。


    “此话当真?”


    “当真,你可以去问问……啊,不过先等你学会他们的话再去问也不迟,我不食言。”


    赶紧讲吧,没见老头两眼放光了吗!


    “制皂的部分,在、在其他方面大差不差……对,大差不差。油,混合草木灰。”沙普克说,他有点磕巴,他做梦也没想到啊,他守了一辈子的赞颇古皂的秘密……最终还是从他嘴里走出,不需要任何人去撬,是完完全全地、在不受威胁也不用担心泄密后被打死的情况下被他讲出来的!


    “但是其中有一样关键物质,也就是油,您猜得没错……可我们不用牛羊猪的油,我们用橄榄油和棕榈油。”


    “橄榄油……”圭多喃喃自语:“居然是橄榄油……是啊,是啊!芬色产棕榈,而大斐耶波洛产橄榄!芬色每年都要从大斐耶波洛大量进口橄榄……但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用来涂抹身体,他们是会这样做,谁能想到这最重要的物质芬色自己没有!”


    他兴奋地来回踱步:“真相竟是如此简单!”


    “接着,我们熬煮海水,加入草木灰,橄榄油,按比例混合,不过,这只是细腻坚硬的部分,而香气,我们加入了磨碎的月桂果实……比例我稍后可以写下来给您……我们搅拌,然后铺满整个石房,等皂冷却,再盖戳。”


    玫瑰戳盖在了在于国际上、贵族间享有盛名的赞颇皂上,也盖在了那数以百计的、身为奴隶的人身上,唉,谁叫他命该如此……


    “既然这样,你觉得我把树脂加进皂块里可行吗?”圭多突然问。


    沙普克呆愣地张着嘴,反而是一旁的法尔法代沉思道:“好像可以,应该有树脂香皂……比如松香皂什么的。”


    “那我要用树脂溶香皂试试……沉香也许能做成肥皂呢!”


    “随你的便。”法尔法代随口说,他记得好像是有沉香皂,记不清了:“哦对了,你叫……沙普克是吧?明天开始你调去给他当助手,帮他配液……工钱照结。”


    “我、我吗?”


    “对……你想要换木券给自己攒屋子也行,想换普通凭证也行。”他环抱双臂,貌似在想些什么别的:“……忘了过去,好好干吧。”


    谁知他微不足道的一句宽慰,居引得沙普克嚎啕大哭,没有半点预兆,吓得他瞪圆了红色的眼睛。


    这怎么个事?他刚刚没说什么吧?


    ***


    一个昏昏欲睡的傍晚,一筐从溪水中筛出来的矿石,仔细看的话,能发现泛在表层的、似银非蓝的光。格奥尔格说,这应该就是本土的矿产了,他决定管这玩意叫蓝矿石。


    叫什么倒是在其次……


    “这些矿是你自己收集的吗?”


    “不全是,有部分是我在附近溪流淘的,另一部分是我托索尔多恩在捕鱼时带回来的。”


    索尔多恩那帮人,真是一如既往地除了鱼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捞得到,按理来说,这季节能弄上来的鱼也不少,偏偏不是鱼的玩意更多。


    “你认为这附近有矿山吗?”


    “这我不确定,得再往北走了看看……还有很大一部分区域他们没去过呢!”


    就目前来说,城堡里新造的各种农具、用具,一部分是用尘世幻影随便铸成的,那就是些堪比塑料的一次性报废物;一部分是用堆积在锅炉坊的、那些杂七杂八半成品铁像融来的。那尽是些怪物,双头女妖、狮身鸟翼怪、丑陋的狗、有着长长蛇尾的猪……它们目光一致向前,像在向人递出种种不详似的,谁要与那些狰狞的面孔对视,谁就会有被包围的错觉。锅炉坊在另一侧的塔楼一层,想当初,法尔法代第一次带着格奥尔格推开木门时,他差点没让那些稀奇古怪的雕塑吓得一屁股坐下,恨不得马上跑出去。


    再后来,凸显恶的部分融化在滚烫的锅里,重新化作朴实无华的,泛着冷冷蓝光的铁,这是除了铁匠外,其他人都不曾品味过的欣快。是啊,他就是为了这个才当的铁匠!毁灭与创造这两样截然相反的现象再次被他所掌握的那一刻起,仿佛那些难以言说的过去也随之烟消云散了一般。


    从那时候——不,有可能更早起,格奥尔格就认定了,法尔法代,这位外表年轻得过分的殿下,确实是同其他魔鬼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出去玩所以今天更新晚了私密马赛


    但是新年快乐!!!!


    第37章 剑杖


    矿石,人类文明的见证者,铸成刀剑,铸成钱币,铸成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超脱生死之物,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地方也能存在矿物,在那些雕塑被消耗殆尽之前,如何寻找到矿脉就是一个问题了。


    不光是矿脉,他还得从下属里寻找矿工,不光要有力气,还要有勘探经验,还考虑到——矿工的死法多半都是死于矿井事故,也要考虑他们个人会不会因为死亡的阴影而拒绝这份差事……不到迫不得已,他更希望人们是自愿来做这件事的。


    “再往深山里走走的可行性有多少?”他捻了捻衣服上的链子:“现在太不适合进山了,野兽只会越来越多,而且搜寻成本也……”


    即使就现在来说,大家伙儿同吃同住,还能靠凭证换点儿小玩意儿,但法尔法代心知肚明,没有正经货币,不等于没有账本,他案头上的账目里写得明明白白——每日的食物增耗,发放出去的凭证数目、木券数目,铁的消耗,布的消耗,各种战利品的用途……数据是直观的,纵然部分没有稳定来源的物资目前看来——数目庞大,一时半会儿还用不完呢!可他不能保证城堡永远只有三五百人。


    “是啊,”格奥尔格附和道:“不过……听说这里开始饲养蛇了?给那些蛇打几个鞍子,让他们载着人出去找会快一些……”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它们才刚破壳不久,鹅怪说,他们成长期至少也得三个月。”


    “喔……三个月,这是有点久了……”格奥尔格嘟囔道:“先捡点碎的吧,积少成多呢……不过,那位倒是有一座——”


    “对了,”法尔法代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目光在锅炉坊里巡视着,出于铁匠个人的意愿,那些雕塑都被用废帘布盖上了,在法尔法代看来,这样反而更诡异:“你没多嘴,到处去讲你以前的事情吧?”


    “我向您保证,半句话都不曾透露!”铁匠的眼神涣散了一下:“那些事情……也没什么好讲的。”


    “哼,你最好是真心的。”他好像发出一声很轻的嗤笑:“我照样是魔鬼,格奥尔格。”


    绿发少年偏过头,难得的,他的眼睛像是又黯淡了几分,一滩积蓄的陈血,一双骇人的双眸:“——我也只认同我自己制定的规矩,我不管你的老东家是个什么样,我劝你现在就给我忘了。”


    “……是,大人。”


    格奥尔格低下头,不再言语,心里却一惊——好吧,魔鬼之间多有不合,但他没想到能不合到这份上,连稍微提一提都能惹他不高兴!


    ***


    这天的工作结束得很早,这非常难得。土地终于把雨水全部饮下,鞋底不用再与软泥的尖叫里前进,空气温和,是个适合哼小曲儿的天气,这要是放在现代,不论是在家里打打游戏还是出去看个电影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就让那些还没着落的事情呆在办公室吧,他开始琢磨能做点什么。


    先去厨房摸一摸猫狗是不错的选择,克拉斯会伸着懒腰,咪咪地叫唤,在你脚边打转,不过也可能缩成一个口袋,把自己塞在墙缝里睡觉。幼犬会在一旁探头探脑,十分可爱。不过,法尔法代也会嘀咕,厨房的人是不是把它养得太胖了点……毫不夸张地讲,三头犬现在无限等于一个球,虽然说三个脑袋都有进食需求,可他你看到一只——理论上长大后可以猎狼的狗……球,扑腾着在厨房里费力地跑来跑去,就为了躲克拉斯的巴掌,他也会情不自禁地冒出这样一个想法:这对吗?


    之后,圭多有空就和他下下棋,没空法尔法代就自个上什么地方——中庭也行,外围的草地上也行——绕一圈,看有没有什么能被点亮的新图鉴,他披在肩上的垂袖外套被风来回拉扯,事务太杂太多,有空发呆也是好事,他经常这样干,好像眺望那被雾霾遮挡的远方这件事活像睡眠的代替品,精神需要留出一段啥也不用干的时间,人如此,魔鬼也不免凡俗。


    “法尔法代大人。”


    有人喊他,转过头,是骑士。他在闲时不会穿得太像骑士,顶多在腰间悬一柄佩剑,其他方面嘛,举手投足都被限在了某几条尘世才有的规矩里,他不会逾越雷池半步。


    “什么?”


    “这是您的剑杖。”


    一柄不算长、掂在手中有足够分量的拐杖被他举起来,对着微茫的、仿佛由雾气发出的绿光上下打量。不知道什么木材,通体乌黑,雕刻之人出于领主的喜好,克制住了往上精雕细琢的冲动,刻了样式简单的花纹,轻轻拧动杖的顶端,就能抽出一柄细长的剑——这还是铁匠连夜赶的呢,他老觉得那天自己惹人家不高兴了,就紧赶慢赶,却也没犯半分马虎地把剑铸出来了。通常,贵族佩剑,纯粹出于礼仪排场,但当法尔法代凝视着窄窄的剑身,眼眸沉着,未开刃的浑浊剑身倒映出他半边脸庞,一旁的棕发蓝眼的青年在心底“啊”了一声——


    “您想学剑吗?”


    他问。


    这句话放在地上,多少是有点冒犯的,对着地位尊贵、辈分低微且暂时无实权贵族子弟讲讲还可以,他自知失言,但也明白,法尔法代只会空漠地转过头:“学剑?”


    有没有这个必要呢?技多不压身嘛!大概是真的飘了,他随口答应了下来:“也行。”


    就这样,他每周要抽三个傍晚和维拉杜安学习剑术,利剑不好驾驭,即使是最入门,最轻巧的剑也如此,而维拉杜安能在三十岁之前爬到领兵位置的才能——在剑刃相撞的瞬间从那又狠又稳的招式中显现,他能用广义上的长剑和短剑,且左右手都能持剑——其速度相差无几到让人分不清他平时的惯用手究竟是哪一只。单纯靠力量加成的法尔法代刚开始只有被他用巧劲把剑挑飞的份儿。


    真恐怖。当不知多少次输掉比试时,纯靠零食续命的法尔法代咬着牙平稳着身体,把剧烈的心跳和即将失控的呼吸全部压了下去,他把剑一扔,微微阖上双眼:“你还真是一次都没准备让我赢啊。”


    “我让了您会高兴吗?”他不卑不亢道。


    那铁定是不高兴的,这不就是被哄了吗?


    “今天到这里差不多了。”维拉杜安看看天色,夜行的鸟儿已经发出了第一声预兆式的鸣啼,他照例单膝跪下,教学已经结束了,他依旧是他的臣民。维拉杜安给领主递了水壶。他比绝大部分初学者好上一些——没有半途就撒手不干,也不会对直白的指导产生怨恨。


    能忍到这份上,任谁来都得称赞一句——这是何等的——高傲,就算是他骂上两句也没什么,但法尔法代就是一点也不,有点奇怪,又不算太突兀。


    狼狈就狼狈吧,法尔法代又抄起他的零食罐,又不是没在他面前狼狈过。他咔嚓咔嚓地把蜈蚣嚼成一块一块的,皮表酥脆,肉馅塌软,包治百病,快喘不上来的那口气还是续上了,这感觉似曾相识,形容起来就是像跑了几千米一样。


    在这种不高不低的教学频率下,说什么进步神速就是一句梦话,来日方长。不过,倒是给他确认了一件事……


    “瓶颈了……吗?”


    他将契约书打开又合上,那断断续续,稀稀拉拉的成员增加已经无法给他带来更多增益,是人数问题,还是忠诚问题?亦或者两者皆有?


    “一定得扩容才行……”


    去看看他们房子盖得怎么样了。


    ***


    “呃、关于这件事,”赫尔泽很想说两句话来着,可惜她也不知道怎么帮腔比较合适……


    “嗯,你说。”他点点头:“不是你的问题,你不用太紧张。”


    为什么他那么肯定不是赫尔泽的管理问题?她都是向来有错就改,立正挨打,从不敷衍了事,不然怎么能叫人心服口服地任她管理。


    “有些奇怪,驼鹿油一直在莫名其妙地减少。”她实话实说:“去帮忙盖房子的人还以为是自己搞错了,但后来对不上才来禀报,可没有任何人去动过那几桶油。”


    “没有任何人动过?”


    法尔法代闻言,好吧,今天已经是第四次打开名册了——他还说他今天再看一眼自己就多批三张文书来着,失策了。


    赫尔泽有管理权限,她审出来的结果必然有一定的真实性,法尔法代让她先回去,接着自己跟了一下进度,看可能的嫌疑犯。


    照理来说不应该——人的各种情绪还蛮好捕捉的,他想的话。只是法尔法代无师自通就会开屏蔽,没事从不往群里看,难得看一眼,却没能一众他睁一只眼闭一眼的小打小闹中发现有谁动了用来刷房顶的油。


    那一瞬间他都快怀疑是不是鹅怪去顺了点回来做菜,可左思右想,觉得不大可能——为了美观,用来刷木头的油膏都混了点无伤其功能的染剂进去,原材料都是些有着奇怪颜色的草啊、花啊什么的。说起这个,也许是这一成不变的阴霾天气太压抑了,大家一致请求把房子盖得“漂亮”些。


    也就是多整几个颜色上去,既然都要刷保护油脂,那就一并把外墙颜色也做了算了——


    作者有话说:晚上回来晚了,但还是努力赶一下更新嗯嗯……


    第38章 变色牛


    刚开始,油脂桶被随意地放在木头后边,当木头相垒,搭出房子框架的时候,它们就被转移到了临时的棚子里,由人轮班看守,所有人都信誓旦旦,表明自己尽职尽责,再者,没人看到他人有偷窃之举——而法尔法代也证明了并非有人监守自盗,这让整件事的走向顿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怪了,难不成是有鬼?”


    “您这话说的……我们自己不就是鬼魂吗?”


    “臭小子,你就不能意会!我的意思是有看不见的东西把咱们的油给偷了!”


    “——说不准呢?”


    法尔法代说:“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把油给窃走了。”


    他话音刚落,赫尔泽就举了举手,她蹙着纤细的眉,低声道:“……大人,我以我的名义起誓……克拉芙娜这几天一直跟在我身边,她……”


    “嗯?啊,你误会了,我没指她。”法尔法代说:“倒不如说,是她给了我点灵感。”


    于是当天晚上,他选择了跟着农人在田边的简棚子中过夜。陪同的人还有被维拉杜安踹过来的阿达姆——维拉杜安倒是想自己来,但是圭多在闭关,而赫尔泽下午就回磨坊去了,只剩下他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为了防止有什么紧急事务,他就留在来城堡里。


    阿达姆骂骂咧咧,揽起袖子,忙前忙后地又是生火,又是烧茶,除了他们俩,今夜值守的只有一个叫乌里亚的中年人,他是性格腼腆的那一类人,在阿达姆拒绝他慢吞吞的帮忙后,也不生气,而是转头去杂物堆那边翻出了兽皮缝制的披风,请法尔法代披上。


    “我说,今天不是我当值的日子。”


    阿达姆用钳子扒拉了一下木头,陋棚——顾名思义,这就是个棚子,头顶是薄木板和草,而周围也盖得马虎又凑合,为了能随时看得到田里的情况,面朝田地的那一面是敞开的,因此要想抵御寒冷——不论白天黑夜,都必须烧柴,听着柴火剥剥的声音,把自己烘得皮肤发烫。


    “所以?”


    “我再怎么说今晚也是陪您出来了嘛……您看,这算不算我提前把班值了……”


    法尔法代不是第一次见识盗贼会骑驴下坡的本事了,不过,敢当面和他算绩效,不得不说,阿达姆此人脸皮真是厚比城墙。


    “看你今晚干的好不好。”法尔法代斜睨他一眼,和所有黑心老板一样,没给实际承诺。阿达姆听了之后也不以为意——没事,大不了今晚叨他一晚上!


    尽管他如果叨得太烦了,也是会被法尔法代送一套头疼脑热小礼包的。


    乌云盖在莫名显得干瘪的黑月亮上,寂静流连在田野之中,掠过夜空夜禽有着一双发光的眼睛,远远看去,像两颗被抛起来的珠子。


    “哎,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偷油?”阿达姆闲不住,问道。


    “我不知道。”法尔法代顿了顿,在阿达姆开始嘴贱前说:“姑且算是个想法,现在先等着。”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他们需要等待什么呢?远方,窸窣的响动,为风摇头晃脑的稻草人,外加什么动物的凄厉叫声,鬼影幢幢,冥土,在人心上开凿出一个用于容纳恐惧的凹槽……为了应对漆黑的夜,田边的稻草人脖子上挂了几盏马灯,烧灼着黑暗,逼迫其退让开来……


    “快到去巡逻的时间了。”乌里亚说,他起身,去拿巡逻的装备。


    夜间巡田需要遵守的规矩良多,要一件不落地将长袖麻衣、长裤、绑腿、系带靴子、绑手以及帽兜麻斗篷穿上,把浑身裹得严严实实,防止皮肤暴露,举上火把,带上刀、弓箭和装有火兰花的工具袋。两人结伴去巡田,而且速度必须快,不能拖拖拉拉,其余人留守,有什么事好相互照应或去寻求支援——陋蓬旁有搭有类似瞭望台的一个三米高的小平台,有事的时候会点起火把,警示城堡或磨坊那边的人。


    至于谁能第一时间发现异常,不睡觉的领主对此有话要讲。


    “等等,你们平时巡逻都只有三个人?”


    他对着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去巡逻的阿达姆和乌里亚提问道。


    “三到四个,大人……下半夜会过来另外三到四个人换班。”


    “假设你们都去巡逻,我上瞭望台上呆着,不会有人偷偷进陋棚?”


    “瞭望台既可以看到田边的情况,也能随时看到棚子——望得一清二楚,大人,您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怪不得。


    法尔法代挥挥手:“……你们先去吧,这里有我。”


    知道他确实有那个本事轻松闹翻一头野兽的阿达姆拉起帽子,懒洋洋地回过头:“您可得小心偷油贼啊。”


    法尔法代连赏对方一句“快滚”都欠奉,他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烫茶,待他们出去后,开始左右看看这陋棚里的东西,有碎布条,篮子里装着几只吃饭用的碗,更多的是长柄镰刀,叉子锄头——这些都被放在一辆手推车上,边上还有一个木箱子,用来放个人物品,对别人的隐私没什么兴趣的法尔法代将茶杯放在脚边,他想,这样传递信息的方式还是有点慢了。


    尽管迄今为止,没出过太大的差错,就当多一层准备吧。白天燃烧野草以炊烟为号,晚上点燃火把以火光为令,是从人类从远古时期开始就使用的、传递信息和发出警报的一种手段,只是他来自一个近乎将这类手段淘汰得差不多的时代……可有什么能代替的呢?人类接收信号的视觉、味觉、听觉……声音?既然距离不远,那放置一面锣鼓有可能吗?不,也许传不到……


    他就这样定定地坐在原地,火苗被一阵冷风压得弯下腰,差点燎到他的衣角,而少年满不在乎地沉浸在思绪里,等火苗立起身子,外出的人还没有半点归来的迹象,他还是岿然不动,好像也没有准备去瞭望塔上看一眼的准备。


    他睁着眼睛,就像他的眼睑天生就不会往下落似的,在一个噩梦一样的夜,扮演一个噩梦中才会出现的主人翁,他会觉得这差事得心应手吗?还是会认为这不过是小事一桩……


    哒哒、哒哒。


    含蓄的,谨慎的,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这一副毛毡画的某个部分往相反的方向拨去,于是那里就凸起了一个阴影,微妙地往前移动……


    原本心不在焉的人依旧静默——一只蜘蛛爬过他的脸庞,踩过他睁着的眼睛,跳到地上,下一秒,法尔法代敏捷地往旁边连续滚了好几下,而携着病菌的毒物已经咬伤了那不速之客!


    太要命了。


    一阵慌乱和嘶吼中,他还差点被踩到,无形之物的正体此时已经现出了真身——


    “变色牛……嘶,这名字可太怪了。”


    变色牛,一种野牛,在绿雾季节存在迁徙活动,就像它的名字那样……变色牛的皮肤会根据环境来调整颜色,且比变色龙还要高明——它在静态里,可以做到完完全全地融入周遭环境,不过,毕竟“变色”和“透明”是两个概念,移动时,它的伪装难免会遭到破坏,为了不致使伪装失效,它便养成了一副慢吞吞的性格……移动速度是缓慢的,性情也是……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放哨的——不论是站在瞭望塔上,还是干脆就呆在棚子里的人都找不到一丁点儿偷油贼的踪迹,本来,大家都打算要不然辛苦一点,白天拎着桶来干活,晚上拎着桶回城堡算了。


    没过多久,阿达姆和乌里亚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棚子就在田边上,但凡有什么大动静,他们那边完全能注意得到。


    “喂,您没事呢吧!”阿达姆进门就如临大敌,他手里还拎着一根不知道哪来的棍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从地上爬起来,目前正在给衣服拍灰的法尔法代拎到身后。


    “……你是怎么做到用着敬语还能那么不礼貌的。”


    法尔法代忍不住说道,说实话,他真的不喜欢被人拎起来!


    “那、那是个什么!”乌里亚紧张道。


    “哦……你认不出来?”法尔法代抬了抬下巴,大家这时候能看清了,那是一头已经解除伪装,且跪倒在地的兽类。


    “这是……牛?”


    当一种东西看起来像牛,叫起来像牛,领主也承认它是牛的时候……


    “牛还能偷油吃?”阿达姆绕着那头已经昏过去的牛,啧啧称奇:“还没见过这种事呢。”


    “应该也有加了花草进去调色的原因。”法尔法代分析道:“还在生长期的刺猬麦有自己的防御机制……而这种牛为了避开与其他食草动物的竞争,会专门吃那些毒花……”


    像加植物染料调色这种小事,法尔法代一直都秉持着“他们高兴就好”的态度,放手让他们去做。驼鹿油本身的覆盖力度很强,木匠们做过几次实验——按照书上的配方,驼鹿油在加上一种喇叭苋,放置三天后,会结块,这时候再加水搅拌,让它重新变回浓稠的膏体,这就成了真正能运用于建筑的防水原料,而且,这种原料是可以不断稀释使用的。


    照木匠的经验来看,稀释后的驼鹿油涂料仅刷一道并不足以形成保护性的薄膜,所以得刷两道,算下来耗费的成本也不算太多,第二道开始,油就渗透到了木头里,不过,由于驼鹿油本身呈暗灰色,所以不论是何等艳丽的花朵,在混入那一盆油膏后,色彩也会随之黯淡。


    为了提亮颜色,建筑组的那群人试图用量大管饱的方式可劲往里加,都快把附近有颜色的花薅光了,差点去薅城堡园子里的——当然,这部分人无一例外,都被鹅怪给叨了。


    大概连牛也想不到,为了那点颜色,人能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也不知道这头牛是怎么溜达到这边来的,它找不到惯吃的花,却闻到了有着异香的油膏,就干脆循着本能来偷吃了。


    思及至此,法尔法代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花的香气不会有毒吧?放在城堡里的那部分是他亲自筛过的,而这里的……真是鬼晓得他们都用了些什么材料了。等盖完房子刷完涂层,是不是还得通一阵子风?这算什么,冥界甲醛?


    第39章 口嚼昆虫


    在听说这儿逮到一头牛后,那些揽过驯养野兽责任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在这大清早,急匆匆地赶到了陋棚。被领主的毒虫咬了一口,此时正喘着病气的牛跪在那儿,半死不活。


    大伙儿强烈要求领主把牛给治好。


    “这可是牛啊!”一个激动的声音说:“要是能养牛,那之后就不用发愁啦!”


    “这是公牛还是母牛?是上哪抓到的?”


    “到时候先把畜栏围一下!”


    法尔法代倏然站起来,挤满了人的陋棚一下子鸦雀无声,他让人先拿绳索把牛套起来。


    “有牛鼻环吗?”


    “有吧,我记得我看见过……”


    “有有,在城堡里,我去拿!”


    一来二去,等病疫被解除后,剩下的就是驯养小组的事情了。他们给摸索着这种牛的习性——或者说,凡是会动且有三分神智的动物,个体性格也是不一样的。这是头公牛,他们就叫这头牛甘罗。


    他们给甘罗戴上了牛铃,但没能为其套上鼻环,甘罗的性情算是有点暴躁,在能站起来后,试图攻击围上来的所有人。一开始,谁也拿他没辙,很快,这群人里最有经验的放牛老人就发现了它的弱点——甭管这牛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你就得装作没看见它。这能极大程度地安抚这种变色牛。


    靠着这一招,假装在忙别的、看别的,牛就能温顺而漠然地让你在它身边转来转去。


    而不过是将这种变色牛为己所用的第一步,之后还有他们烦恼的,比方说,如何再寻到另一头牛……或是牛群,是否要多种一些它们爱吃的毒花?这种牛的寿命是如何,云云。


    而法尔法代已经开始让他们重新整理巡逻队伍,以及查验染剂,轻微的毒气不影响什么,有着特殊致幻效果和有麻痹作用才重点关照一下,其他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就是人不能再死第二遍的好处所在了。


    从昨夜折腾到今天的法尔法代在下午回了城堡,他随便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开始接手工作,在他埋头案牍之时,他想着,那些房子会在不久后拔地而起,五彩斑斓,为死气沉沉的冥土增加一些亮色,还能为人们抵抗没完没了的雨水。


    是人都在祈祷着:变好吧,生活!


    即便这里老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朽味道。


    ***


    “如果您觉得太无聊的话,可以尝尝这个。”


    “不,我没说过我无聊。”


    “所以您可以尝尝这个。”


    法尔法代晃了晃罐子,很碎的响动,“这是什么?”


    “这来头可就大了!”安瑟瑞努斯提起这个就来劲,他张开翅膀,用又骄傲、又带有表彰性质的语气说:“这是爱瑟尔独自想出来的一道小菜,真是后生可畏啊!完完全全,由她自己创作的!”


    法尔法代记得这个姑娘,看上去柔和安静,实则从想法到行动都让人捉摸不透,就像她生下来就不准备和别人通通气似的,沉浸在对人无害的幻想世界,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谜团。


    他又晃了晃鹅怪送上来的罐子,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然后他把里头的东西一倒,居然是些昆虫。


    自己就吃“虫子”的法尔法代:“这是菜?”


    “开胃菜。”鹅怪纠正道:“口嚼昆虫,从它们还是幼虫起就被饲养在木盒里,用水,果皮,蜜来喂养,保证了食物的干净……成熟后,再浸泡在草药粉里一段时间,最后以油烹炸过,这样这些虫子吃起来有会有一股诱人的香气……脂肪的味道浓缩在其中,不过我稍微帮忙研发了一点别的口味,不过,这东西适合嚼着吃,最好别咽下去……”


    虫子的种类丰富,有不太被接受的幼虫,也有看上去还行的蜜蜂、芫菁、螽斯,法尔法代没什么芥蒂地咬了一口,果真如鹅怪所言,那是一种留香于唇齿之间的奇妙滋味,有些有着酵母香气,有些则是果味……这个有点像牛油果;一只扁甲虫,嚼起来像苹果醋,他不喜欢这种酸味,另一只萤甲虫,洋葱煮软后的味道,还有点莫名的忧愁。


    每一只的口味都比较特殊,鹅怪说,这个是他们不能控制的,他一直致力于为人们的口腹之欲添砖加瓦,不能下肚,在他看来,实在是无伤大雅,所以这东西一旦成功,就迫不及待地来找法尔法代下批了。


    法尔法代却难得走神了一两秒,如果维拉杜安在这儿,他准能发现。领主很快就把没走远的思绪拉回:“不能控制口味?”那和开盲盒有什么区别?


    呃,盲盒是什么来着?


    “会有很奇怪的口味吗?”法尔法代问。


    “目前来说……会,概率比较少,但不是没有。只有鞘翅目和很少的一部分蜜蜂,还有软虫能做这道菜,有很少的一部分本身就能被食用,不过,出于安全考虑……还是过个嘴瘾就好……


    “这儿虫子的味道吧,嗨,本来也就奇奇怪怪的,只要用草药把它们表层分泌的信息素给去除,虫肉味儿就能原原本本地出来,油炸呢,是一种防腐手段。会有人从未吃过的味道,也会有那种——您通过嗅觉感知的味道,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有些吃起来像在啃木头,谁也没啃过木头,但就是知道那味道是木头味,还有过草味、酒味、青苔味、玻璃味、冷空气味和发旧的垫子味,甚至还有人说,她尝到了属于母亲泪水的味道。”


    鹅怪期待地看向法尔法代,他是为了给爱瑟尔博个嘉许而来,这种类似口香糖的食物能丰富味觉,也会养成一些不太良好的习惯。


    “嚼这些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目前来说,没有。””先圈定一部分人来试吃,之后把人带过来我检查,如果确实没有什么问题——那再说推广的事情。“


    特别是还得连夜起草一条不许在城堡随便乱吐虫子的规定……


    当然,别人不能吞,不代表他不能吞,他又挑了一个吃下去,这回是山楂味,混合着酸的甜味,令人怀念。


    ***


    在圭多的研发周期告一段落时,经常关注布告版块的人发现,他们似乎又有了新的东西可以兑换。


    随着人数的增加,一开始放在大厅的布告板子从一开始的一块小木板扩展到了几米宽,人们可以自由地在上面发布消息,或者交换物品,大部分是浅显易懂的图像,少部分字,会有专人负责朗读——不过,截至目前,人们还是更多用图画来沟通,需要发布点什么的话,可以去找洛林,那是个画匠,生前负责给村子的教堂补色的,还会给一些不入流的书籍画插图。他最擅长涂一些简单生动的小人,保证大字不识的家伙都能看得懂这是在讲什么。


    “这是什么……皂块?还可以兑皂块?”


    “一百五十块小板?真的假的?虽然咱们一天也就能攒个五六块小板吧,忒贵了……”


    “你懂个屁啊,这可是以前老爷才用得起的东西。”


    “什么什么,什么老爷用得起的东西?”


    “赞颇皂啊,嗨,没事,这东西我只在以前的主人家见过,那么一小块能兑换五头牛!”


    “那我宁可要牛呢……”


    “别打岔,你们晓得这东西很贵就行……不过好像有一部分要拿出来给大家一起用啊!”


    “如果这东西能给我们用,那倒是……”


    “那也不是给你用的,没看见吗,优先供给户外!我说,松吉老弟,是谁前阵子死乞白赖地非要谋个固定在城堡里的职位来着?”


    人们发出一阵哄笑,松吉是一脸坦然,完全没有脸红的样子:“优先而已,再之后不也能买?这东西很香,还防蚊虫呢……”


    “就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劲儿,你能攒出个啥?”路过的布里姆大娘忍不住说道,她可太清楚松吉这臭小子的毛病了。


    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儿。而有得买与没得买,终究是两回事,有期待的过活与无望的生存,其中滋味也是完全不同的。


    “我还以为您不准备把赞颇皂发下去。”


    “为什么?”还没等维拉杜安回答,他就已经得出了答案:“啊,因为尊贵?是啊,总得有什么来证明我是尊贵的,从吃穿用度上就与普通人拉开距离……一块香皂而已。”


    “您像是见过很多。”维拉杜安温声说:“所以才不在乎。”


    法尔法代的眼睛微转,算他猜得准吧,他那个时代,雕花香皂都不值几个钱了。


    “本来搞出来也是为了防蚊蝇。”他微微叹了口气。不然他还真不想给老头放飞自我的机会,自从圭多沉迷实验,原本由他分担的那部分庶务就得落法尔法代自己头上了。


    还好不当人的好处是他也不会掉头发。


    “还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农舍那边的进展还可以,不过由于克贝特先生和弗勒乌尔女士又吵起来……”


    是老山羊和牛饮女士,有时候,他俩这说一不二的暴脾气,连法尔法代都觉得头痛,但是他在偶然间吧,也不是没在膳厅见过——老山羊切着自己的那份肉,还是一副臭脸,而坐在他身边的弗勒乌尔爽朗地大声地讲着笑话,面色红润,其他两个人也跟着面带笑容,餐叉与陶碗碰撞,四人像是相识许久的老友,氛围轻松愉快。


    法尔法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在别人察觉到他的目光前,退回了厨房,他们之间并不需要他去调节,或许,连那些争执,也不是出于怄气,而是出于职责。


    话是这么讲,但他们二人很容易犟起来也是真的。


    “让他们争,限定个日期,规定时间之内争不出来就罚,实在拿不定主意就打报告。”


    “好,需要递给您裁定吗?”


    “看情况吧,先去问问乡人也不是不行……另外,他们养牲畜的进展如何?”


    “那边暂时没什么动静……虽然之前捕捉到了一些野兽幼崽,不过他们现在的精力都在牛身上。”


    “……”他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一阵,而维拉杜安也随之不再出声,有那么几个时刻吧,法尔法代是会这样,他也许在酝酿什么点子,又也许在考虑什么遥远一些的事情。这外表年幼的、宛若储君一样的魔鬼,这明明有过问所有人、事,又好似不把心放在这里的领主……


    他抬起头,他的身高注定了他看很多人都需要仰头,却不在其中掺杂不满。


    “让他们要干什么就抓紧时间吧。”他说:“维拉杜安。”他喊到。


    “再过不久,冬天就要来了。”


    维拉杜安俯下身时——在掉进他的红色瞳孔之前——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第40章 香肠


    话虽如此,距离冬天——也就是白雾季的到来还得等上一段时间,多做准备准是没错的。冬天一词,衔在嘴里,存在于想象的寒气冒出来的那一瞬,枯槁了草地的生机,白茫茫的幻象在眨眼的瞬间消散了。


    那是什么?冬季吗?是这里的冬季,还是他上辈子所见到过的冬季?


    时间漫不经心地流逝,又一批麦子熟了,已经有过收割经验的人轻车熟路地投掷石块,去除箭簇,挑掉麦虫。装着麦的车轮滚动,碾过细小的石子,辚辚而去。几场丰收都还算差强人意,最重要的是,麦做成了面包,面包进了他们的肚子。


    对于农人来说,没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了,专注眼前吧,这份幸福是上天堂都比不了的。


    在把藏宝室里没什么用的垃圾一扫而空后,宽阔的地下还真给法尔法代批来做了另一个储藏室——只可惜今年只种了点麦、土豆和寥寥蔬菜,就保证了主食供给,但这好像难不倒一生都在想办法填饱肚子的农民,以布里姆大娘为首的一干人还真搞出了酸菜罐头。


    “有盐就可以,而刚好,这里不缺盐。”她笑眯眯地用围裙擦了擦手。


    厨房里专门有个桶是装盐石的,那是从盐洞里挖出来的石头,这种石头的表面会自行凝结出盐粒,一块大点儿的盐石一周能产出四五罐食盐。


    而盐洞——虽然说大家都死那么久,对冥界产物的离奇之处已经有一定的了解,法尔法代还是不好直说,盐洞似乎是一种感染菌类所造成的,它们会在大地蚀出一个又一个创口,吞噬那些掉进去的动植物……不过这玩意食腐,没能第一时间杀死的东西都会被喷出去,而盐石,不过是这种菌类的一个“种子”……


    那些没什么营养价值的厨余垃圾刚好可以压在石头底下,养活这种感染菌,所以才会造成石头在源源不断地产盐的错觉。


    腌菜,冬季必备,此外还有肉肠。呼啦一下,出去捕猎的人把那些捕捉到狐狸啊獐子啊鹿啊统统倒了出来,吃不完的话就全部腌上好了!引得厨房一阵忙碌。


    “不同的肉最好分开,肠子需要先洗上一道。”布里姆指挥道:“来两个小伙子把罗勒、欧芹和薄荷拌进去。”


    “妈妈,二十个柠檬够不够?”


    “够了,够了,好姑娘,谢谢。”


    “这几碗血怎么办……”


    “就放在那儿!”鹅怪啪嗒啪嗒地跑过来,他的脚蹼声在嘈杂的厨房里,是最为明显的那道声音:“混上面粉和油脂,可以做成糕点块或是黑布丁,那可是好东西,千万别倒掉!”


    安瑟瑞努斯刚转过头,就和缩在角落里的、无所事事地领主撞了个正着。


    “……”鹅怪抱着他的锅铲:“月亮在上啊您这是要吓死个鹅啊!您什么时候来的!”


    “……呃。”


    说来话长。


    法尔法代想。


    原本吧,是这么回事。就章程上来看,满打满算,伐来的木头能盖二十栋屋子——分为大、中、小三个等级,长屋供多口人居住,最多能让十口人住在里头;第二级的被叫做大屋,五至三个人在里头活动完全没问题;最小一级的就是窄屋,一到两个人,但相应的,空间也很少。


    法尔法代和维拉杜安商议了很久,才把“价格”定好,那些想搭着伙过日子的,可以合伙购买一栋大屋或者长屋,那些更想两口子一块、或是自己清静的,就去住小屋子,里面只配齐了基础的家具和炉子,这个设想是非常好的,就是在登记的过程中出了点小岔子。


    “什么?我妹妹要抛下我和一个野男人一起住?!不行我也要一起!”


    “行行好吧,大人,老爷啊!您是最公正的,我们一家人就该在一起,您看,总不能由着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请您把他的那一份从窄屋里划掉,添到我们这边……”


    “是的,我们反悔了,我们不想让约瑟夫、齐达还有汤姆和我们一起……那几个人啊,太贪婪也太狡诈了!什么?这样一来凭证就不够数了?哦……差的那些,我们可以日后再补上,我们言而有信……”


    清汤骑士老爷维拉杜安:“……”


    捏断羽毛笔的领主法尔法代:“……”


    谁看了这乌泱乌泱的场景不大喊一声救命。


    压根没法喊救命的法尔法代就差动用契约把这片乱糟糟镇压下去之前——反而是维拉杜安先猛地一拍桌子,碰地一声过后,坐在办公桌后的高椅子上,根本没看见对方阴郁神色的法尔法代只听到了一声断喝:“——吵够了吗?”


    平静于此刻降临。如果法尔法代有闲心,他大概会嘀咕一句:“老虎发威”……之类的话,在他的印象里,威仪堂堂的骑士很少发火,这回实打实地吓退了不少人。


    “这里就交给我吧。”他扭过头时,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神色。


    为了不被人堵到,被赶出办公室的法尔法代干脆躲来了厨房。众所周知,在厨房忙碌的时候,要是有人敢来添乱,被鹅怪啄出个包那都不算是事儿,作为食品总管兼厨房主厨,他干啥法尔法代都会默许,告状都没用。


    鹅怪思索了三秒,烹饪以外的事情他是不管的,于是他去端了一锅热腾腾的炖菜,然后又从法尔法代寄养在这的小零食里抖了一些放进去,端到他的面前——还附带了碗,餐叉和勺子。


    “嗨,总之您可以先吃饭!”


    “……”


    对于鹅怪这个什么事情都能拐到吃饭上的逻辑,法尔法代半理解又半费解。如果问鹅怪这辈子最信仰什么,估计既不是他口里的月亮,也不是领主,而是做饭。


    话说这算什么,小火锅吗?


    法尔法代一早就发现,只要他戴上帽兜,遮掩掉他鲜艳的发色——这样一来,他被人注意到的概率并不大,人人都有事要忙呢……又或许是他身量太矮,即使他不想承认这一点。


    “唷,您在这吃独食啊?”


    好一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是谁。阿达姆蹲在领主面前,他笑的时候会露出一排白牙,也是这时候,法尔法代头一次注意到,这家伙的眼睛是青灰色……矿石才有的颜色。


    “我还想问你在这干什么?”他淡淡地说。


    “当然是来帮忙咯,您别一天天地把我想得那么坏嘛。”他掂了掂手里的小铲子,上面还有肉沫。


    翻动那么一大盆肉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何况那边可不止一盆。而做香肠本身,也是个技巧活,和香料充分混拌在一起的肉要通过一个斗形的容器塞进洗干净的肠子里,还得时不时捏几下——不能太粗暴地往下扯,会把肠子扯断;不能太塞得太满太快,不然肉会爆开。你得时不时用针扎上一扎,通通气,要缓慢且不拖沓地把一条肉肠装满,最后用细绳打结,挂起来,前后既耗费时间,也耗费精神。


    这算个长期的活儿,为冬季储备物资这件事,怎么慎重都不为过,也不知道阿达姆是怎么混进来的——哦,也许是惹了什么事,来做义工的可能性更大。


    “您这是吃的什么?还蛮香的。”


    “我警告你别碰。”


    法尔法代说,他的“食物”本身就是“病气”的具象化,别人轻易碰不得——用来装他那份零食的碗和锅都是单独的,怎么说呢?还是别给别人用到的好。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小子护食。


    阿达姆耸耸肩:“好的、好的……您这是准备在这里呆一天?他们是不是挺烦的?”


    感情这人还知道怎么回事。


    “那又怎么样?”


    食物馈赠了诱人的香气,一锅无序可言的炖菜,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相会在一个锅里,汤汁鲜美,扭曲的虫子被他用汤勺压在最底端。法尔法代盘着腿坐在角落,汤是热的,病气的冰凉的,他表面上吹了吹烫,说:“总不可能让我按闹分配吧?”


    简而言之,这件事也没那么复杂,看起来是没商议好的鸡毛蒜皮,实则情况更复杂——啊,是有那么几个算没商议好,真真假假一起上才足够混淆视听,其他的呢?想以小博大?他嗤笑一声。


    “要是什么都足够,我是没什么想法的,你懂吗?”法尔法代不疾不徐地说:“建房子、村落,不光是为了人们住得更舒服,更重要的是容纳更多人——长屋的价格高昂到必须许多人合伙才能买下,是为了给人过度的,你可以靠着劳动积攒到大屋、窄屋,但有那么一个人、两个人,或者说五六个人,还是更想要宽阔的房子,希望能先想办法住进去,再赊账,我相信他们只要肯干,日后一定能偿还。可惜现我要的是更多人有地方落脚,而不是证明谁的勤勉,谁的梦想。”


    “所以您就不会允许任何——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占用别人那一份的行为,是吗?”


    归根到底,还是拥有的太少了,法尔法代想,既要给动力、甜头,这是忠诚度的一部分,又要压制着人心的贪婪,不,现在还谈不上……追求更好的,人之常情而已。


    而且还有冬天,冬天就快到了啊。


    “……而且本来供两个人住的屋子,用极少的券,反而住进去三个、五个人,也不合适。”


    他面无表情地搅和这那一锅汤,啊,真是好饿,阿达姆这混蛋究竟什么时候走开?


    “您是想要绝对公平吗?”阿达姆突然问。


    “哼,我可不干那个,我可以让你们感受一下什么叫绝对的徒劳。”魔鬼眯了眯眼睛,笑话,特事特办,等以后发展起来的,爱怎么着怎么着吧,现在就想投机取巧和试探,没门。


    也许是怕他为难——他没什么好为难的,维拉杜安,魔鬼要名誉可没用啊。


    “——就比如,我可以让别人以为是你告的密,阿达姆,你铁定有听过他们商量怎么行事吧?”


    “我今天没来过这儿,告辞。”阿达姆听闻,立马起身:“喂,布里姆大娘,我可以来帮您装肠!我可有一手啦!”


    “你?我看你除了吃什么也不会!快滚去拌肉去吧!”——


    作者有话说:维拉杜安:一个好下属应该给上司背锅


    小魔鬼:一个好上司应该自己的锅自己背


    阿达姆:你们快把锅甩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