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玩具
在这样一个季节末,和动物的较劲暂时告一段落,这却不代表人就此能享受安逸,安逸从不踟蹰,真正的安逸留存在你恍若隔世的那一瞬里,剩下的就全是追思。天气转凉,孩子们最先松一口气:终于不用再为那一杯难喝的茴香水而和大人没完没了地讨价还价啦!
这些喜欢三五成群、东游西逛的孩子时而以凯米为首,时而以玛丽萨为首——大部分时间还是听玛丽萨的,她胆子出奇的大,顽皮得像只猫崽,最主要的还是她的点子最有趣——他们在植物园里工作、嬉闹,死掉的躯体带来了永恒的童年,长不大或许将成为遗憾,可是在被纵容着胡闹的时光里,你不好老是抱怨这个。
十五岁以及以下的孩子都是这样,说来也奇怪——死者里最年轻的也就七岁,再小的孩子就没有了。
七岁,人在七岁之前,灵魂都还没从骨头里生出来叻,眼球浑浊的老人砸吧着嘴说,所以,一般都是等他们七岁后才取名字……既然没有灵魂,那死了就是死了,下不来也正常。
是这个缘故吗?也许是吧。
在法尔法代随便站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商议事情时,尤其是在炎炎绿雾里,他身上的披风——大氅或是留袖外套,堪堪能遮到他的靴子。乍一看,有些不伦不类,但他也是城堡里唯一一个能被其他成年人恭敬对待的年轻面孔。民间传说里的王公贵族只要保持优雅,然后就能在离奇且充满可笑险阻的故事中得到一份爱情,财富或者天降一个王位。没有人会具体去告诉这帮普通人家的小子,领主在享受生活之外都在做些什么。
实际上也没享受过什么生活的法尔法代成天就泡在一些破事里了,他活像把一百零八年后才会发生的灾难也担心上了一样,行色匆匆,有条不紊地推行政策,下批方案,与新来者签订契约或者招架一下谁一时的奇思妙想。
“没见过他玩乐呢。”亚加说。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脑子有病的,法尔法代大人是领主。”
“我知道啊,就是和父亲一样吧,每天处理这个那个的,放羊,去集市,家里哪样东西坏了就上手修。”亚加琢磨道:“但是父亲会喝酒,也会笑,天天说自己要休息……休息日不是睡大觉,就是出门打牌,也没怎么见过领主笑啊。”
他还是会笑的。有人适度地说道,不过次数不太多。
人呢,总是以己度人,在更为早熟孩子的眼里,这算不上什么,算账,当家做主,再说他本来身份也不一般。在另一部分人眼里,也许他应该和传说里一样,合该有玩闹的权力——当法尔法代注意到这群大小孩子今天不知道什么情况,一直盯着他嘀嘀咕咕,他把文件往佩斯弗里埃手里一放,直径走了过来。
“啊啊啊啊他怎么过来了!”
“这我哪知道!谁让你们看的那么明显!”
推推搡搡,完全不敢跑的孩子们缩在一起,等法尔法代在他们面前站定后。老实地和领主行礼问好。
“有什么事?”
明明都是少年,法尔法代身上却透着这些孩子尚且还不理解的稳重——那与娇惯出的贵气、傲气不同,撇走了浮躁,他只消往那一站——就让人觉得,哪怕此刻这群孩子的头领还在,也没办法撼动——遑论僭越他凭沉着的眼眸,平静有力的口吻和无时无刻都笔直的身姿所构筑出来的地位。
但那种压迫感很快就减轻了,他对小孩还是很宽容的。
他们一致摇头。总不能直接问,啊,您平时不干活儿的时候都在玩什么——
“我有一个问题……”亚加话还没讲完呢,就被玛丽萨和凯米一左一右地从背后拉了拉衣角,但他这人讲起话来不过脑子,嘴还没闭上,话已经溜出去啦:“您光干活,是大人只许您干活吗?”
这个傻子!玛丽萨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亚加好几眼。凯米则偷偷翻了个白眼,他做得很隐晦,只有拉莫娜看见了。
“不是。”出乎意料的,法尔法代居然还答了:“因为现在还很忙。”
“您会觉得累吗?”
“会。”说实话,他心累。
“您该玩一玩啊!”他说道,然后不出所料又被玛丽萨拧了一把,这下疼得他嗷了一下。
……这有什么好玩的。法尔法代没懂他的意思,他纳闷道,古代娱乐活动本就没几样,还都是他没兴趣的,还是说这群小孩平时也没得玩的,才来旁敲侧击问这个?
可见误会就是这么生出来的。
于是没过多久,这些小孩就拿到了诸如陀螺,能被击打的弹球等玩具,还有一张由不知什么动物皮囊做成的球,晃起来会听见沙沙声;以及几个兵人和非常简单的小马车,此外,还有一类看上去像棋牌的游戏。
前几项是维拉杜安建议的,后几项是法尔法代自己琢磨着让别人做的。
“其实您只要放任他们在草地上跑就行了,孩子们自己有一套玩法。”他说:“摔跤,或者捉迷藏,”
“我记得,之前好像有人过来告过状,是上个月的事情吧——他们在比赛投石头的时候砸到了路人的头。”
维拉杜安:“……”
“上上次吧,他们在河边捡了个螃蟹一样的东西——带进城堡后才发现这东西会飞,撞坏了几盏桃子灯。”
维拉杜安:“……咳,也难免……”
“虽然罚是罚了,不过光罚感觉也制止不了……我不反对他们找乐子,但稍微把他们的乐子限制在正常的范围吧。”法尔法代漫不经心地说:“当然,玩具也不是白送的,正好冬天时间宽裕,又大部分时间都要呆在屋子里,小孩子记性好,该让他们学着写写字了。”
合着这还是有预谋的——维拉杜安好像知道为什么他要弄上一些在室内游戏了,原来是专供没法出门撒欢的上学小孩解闷用的。
“你看,我也不是特别坏。”他狭起眼睛,一闪而逝的狡黠,随即他恢复了毫无波澜的表情。
在维拉杜安不确定这算是限制还是别的什么时,法尔法代却想,先从孩子开始试点吧,只是普通的扫盲而已,算不上什么……不过是为了更方便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作者有话说:铁了心要搞扫盲的小魔鬼
起码还会靠最后的良心给小孩哥小孩姐送点玩具
谁看了不夸他好
小孩们:……(怎么感觉是关心换来了学业
第42章 赫斯珀利亚面
灰绿色的山脊开始悄悄褪掉其中一部分色彩,杂草和苔藓试图让锈色重新回来,这注定是失败之举,人们呼气,从口鼻间溢出的白气象征着寒冷的逼近,女人的手指最先变得冰凉,其次是越烧越旺的火。
整个城堡都在加紧对食物、木材、火源和水源的储备,他们始终没能找到更好的御寒纺织品,只好把那些兽皮东一块西一块地缝在一起,搭不上美观的边,实用就好。鹅怪也不再去研究什么太新的菜了,一切以方便为主。那些像网一样散出去的人也像网一样被陆陆续续地往回收拢,站在最中心的、始终握着这张网的法尔法代却一脸凝重,他过问琐事的次数多了一些,其他时间里则一如既往,在你需要拿什么主意的时候,他一直都在。
“现在咱们一共有三个储藏室,一个冰室,麦粉、土豆、野生的动物、禽类、鱼类数量都在这里了——还有一些瓜果蔬菜,这部分不多,植物园那边还有一部分……”
“让他们傍晚的去植物园多搭几个棚子,防止下雪的时候压到安瑟瑞努斯那些宝贝的香料。”
“是。”
“木头够吗?虽然冬季也可以伐木,不过以防万一……”
“目前来说是够的。”
“很好。”
法尔法代想了想:“黑荆棘也收集一些吧,它们可以用来当柴火烧,让干活的人注意,别被扎到。”
维拉杜安领命而去,三头犬吉福尔-格里-弗雷齐飞奔而来。这只狗已经安然度过了幼年期不知节制的吞食,尽管现在依旧是三个头都需要分别进食,聪明的犬类已经学会如何与自己一个身躯的兄弟妥协合作,总的来说,吉福尔是最强壮的,也是最冷淡的;中间的格里满足了你对狗的一切幻想,热情聪明,能理解人的意思;弗雷齐嘛,有点傻。
法尔法代默默地在心底称呼这条狗为德牧边牧萨摩耶三合一大狗,没别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这样形象。
他和所有养狗人一样,公平地弯腰摸了摸三头犬的三个脑袋。
“哎呀,您是那种很满足于囤积物资的人吗?”圭多说,他穿行在瓶瓶罐罐和器皿中,不知什么液体的刺鼻气味飘得整个实验室都是,他头也不抬地取出其中一管试剂,加入坩埚,往前一步,这算科学实验,往后一步,怎么看怎么像巫师熬汤锅。
“……你想说什么?”法尔法代问,他总觉得这老头又在心底想些什么他的坏话呢——哼哼,他就是感受得到。
“年轻人合该有雄心万丈啊。”圭多说,他调整了一下他的夹鼻眼镜。
谢谢,暂时生不出一点雄心。他摁了摁跳了一下的眼皮:“要是目前我有那么万把个仆从,我会考虑的。”
“那您就该考虑正式立法,设立行政机构并且培养士兵了,就您现在拥有的规模……充其量就是个庄园而已。”
庄园就庄园,又不碍事——法尔法代本来是想这么说,然而,他一个词也吐不出来,而是垂着眼睛,好像默认了什么——
他就知道,圭多一点都不意外,要是只满足于那么几百号人安安稳稳过日子,那这位领主——也许对大部分人来讲是好主人,对他而言,那就太没意思了。
“说起来,我还是不太理解这个。”下一秒,圭多把话题跳过,谈起了他更感兴趣的:“不同教派之间所定义的——灵与肉之间的关系是不太一样的,灵与肉合二为一,肉是灵的容器,肉是灵的唯一,但,恕我直言,我活着的时候吧,也没靠精神带来过什么超自然的奇迹——这里只描述我个人的经验,不代表其他遇上神迹之人。”
法尔法代静静地听着。
“是因为肉身的限制吗?”他继续说:“……确实,有教派鄙视那具总是带来麻烦的躯体……而人也怕死,要是说,英勇赴死的人——摆脱桎梏的灵魂才能发挥奇迹,结合下来,简直是——”他说道激动处,突然停下了:“哦,抱歉,是我的失礼。”
法尔法代的没说话,而是稍微阖了阖眼睛。
“冥土,危险重重。”他一锤定音:“我能得到这些,自然都仰仗了您,魔鬼统治地狱,那天堂呢?假设一个善人去了更安全的天堂……他可以随意研习这些……”
那就要看情况了。一个声音突兀地冒了出来,像一段只存在于内心深处的回放,断断续续,含糊不清,最重要的,那不是他自己的音色,那调子很甜、甜得富含恶意……
灵魂的潜力是无限的,是能源,是动力,是那蜜一样甜美的牛奶,我亲爱的法尔法,你知道吗?你所目睹的那一切的一切,都是人咎由自取啊!
他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巨大的恐慌和不知所措瞬间淹没了他的神魂,迫使他揪住心口,痛苦地弯下了腰,玻璃碎裂的声音带有调侃性质,一件又一件的摧毁被重叠,造就的是持续不断的、填补不满的痛苦——
“哐!”
硫磺色的窗户被无形的力量撞开,在炼金术师的惊慌失措中,冷风倒灌了进来,伴随着仿佛永无止境呼啸的,还有几片打着转漂浮于空中的雪花。
不请自来的凛冬缓缓抚过大地。
城堡外的爬山虎与野蔷薇仅有一夜的时间凋零,它们争先恐后,花瓣簌簌掉落,于是一片妖艳的红就这样铺满了城堡四周,恰如法尔法代的那双特殊的红眼睛。
***
“冬季,没那么多新鲜食材,但是我们依旧需要吃喝。”鹅怪说:“弄点速食的……来做点赫斯珀利亚面吧!”
赫斯珀利亚面,一种流行于各国的面食,劲道可口,易于存储,最重要的是,当安瑟瑞努斯第三次看到本应该松软可口的面包,在各种原因的加持下被做成了——硬得能去开核桃的棍子后,他觉得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这不对吧!”鹅怪挥舞翅膀:“老天,这是你们地区的传统面包?传统武器还差不多。”
“对不起,先生,但它硬掉之前真的很好吃……”
“她没能改掉习惯。”艾丹说:“老觉得面包里该加点木屑之类的……是有地方这么吃。”
“这种时候加坚果就好啦。”爱瑟尔说:“增加香味——”
但鹅怪铁了心要做赫斯珀利亚面,而不是面包,后厨因为他的一句话,开始了新的准备工作。最初的那一对凤仙夜莺已经养出来了——这些鸟儿栖息在植物园中,长长的尾羽下垂,叫声清脆,蛋也很美味,它们的蛋个头都很大。撒依玛说,能顶地上的两个蛋。
取出刺猬麦碾磨出来的面粉,加入凤仙夜莺的蛋,搅拌,揉合十分钟,之后再休息十五分到二十分钟。大大小小的水钟摆在厨房的各个角落,和普通的滴水计时器不同——新的水钟外形上很像沙漏,而呆在滴漏里的水是可以自由地上下流动的,这是符文加持的效果。一款圭多顺手搞出来给法尔法代交差的产品——他深知,小领主有时候就是没什么研究精神,他只管好不好用和有没有成果,不是特殊情况,就不会管太多“为什么”。
时间一到,计时器瞬间自动倒转,碰到拨片,发出“叮”的一声。之后再反复揉面、醒面,直到面团完全光滑。
“接下来把面擀薄,晾上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晾好的面皮对这切细后就是赫斯珀利亚面了。
大概。
“不要——切那么细,老天啊,宽一些!”
“赫斯珀利亚面不就是得切细吗?你这个异端!”
“还用切吗,把面片煮软了淋上酱汁不就可以了……”
“艾丹,给我把面切细!”
“不,就要两指宽,你懂吗,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我这儿有很不错的配方。”
“我这边还是我奶奶告诉我的呢!”
爱瑟尔戳了戳鹅怪的羽毛:“所以赫斯珀利亚面到底要怎么做?”
“关于这个,”鹅怪悄悄说:“我也是第一次做……没听过有那么多讲究,哎呀,别吵了,咱们多做几个类型的,这样行了吧!”
这算得上一道普通的家常菜——须知,鹅怪也不是天天有那么多新花样,何况新菜往往伴随着各种不为人知的且不影响第二天干活的副作用,有人认为这很刺激,也有人嘀咕着希望鹅怪正常一点,但起码,当赫斯珀利亚面被摆上餐桌时,不论是哪一派,都还算满意。
“居然是面啊……给人一种过节的氛围,过节的时候我妈才会擀面呢,平时都是面包。”有人说,出于怀念之情:“哎,所以今天不是什么节日吧?”
“冬天到了。”外出干活的人说:“外面下了十来分钟雪呢。”
等法尔法代下楼时,就看见膳厅热热闹闹的,还有人高声唱起了歌,也许今夜还要下雪,他想,让那些个大忙人也下来吧,难得大家看上去仿佛共享了一份喜悦似的。拍子应着歌声:噢噫、噢噫,我说你们这些堆石头的人,难道听不到恋人的呼唤?不会流泪的瞌睡虫,赶快踏上归途吧,不为国王,不为教皇,不为那看不见的金山银山,带上你懵懂的心,赶快踏上归途吧!在心冷漠之前,把爱换回,噢噫、噢噫!
……啊。
他的心好像跃动了那么一下,于是也就不那么地……悲伤了。
第43章 雪蛾
“现在怎么办?”
“这个嘛……”
他敲了敲玻璃,试图用声音震慑那一团白色,没什么用,不论是透明玻璃还是彩窗玻璃,有心之人都能看到贴上来的细密绒毛,白色的、颤动的翅膀,远看像一层雪似的,人们在城堡里踟蹰着,隐约还闻得见漂浮在人声里的浓稠甜汤的味道……
“让他们要喝汤就去地下室喝去。”冷酷的领主命令道,接着继续研究起了当下的问题。
“雪蛾,不太讨喜的虫子,通常在白雾季活动……这种蛾子通常伴随着暴风雪。”
寒冷的月份里,迟早要遇上些层出不穷的问题,法尔法代很想叹一口气,即使这对解决问题并没有什么帮助。
“可以用火兰花烧吗?”维拉杜安彬彬有礼的声音传来,他询问过了,第一批遭受扑棱蛾子袭击的人身上多少都有冻伤——以及当这些飞蛾安静停留在玻璃、墙壁上时,它的所过之处,都会结出少许薄如蝉翼的冰层。
“可以,但……”
这就是麻烦之处了。法尔法代想,“雪蛾是为数不多的、能为冬季植物授粉的昆虫,包括我们所熟知的冰霜艾蒿,还有诸如冰冻刺槐之类的……”
介于冰霜艾蒿的保鲜与制冷作用太出色了,用了的人都说好,他一早就计划让人们在冬天专门种上几亩冰霜艾蒿,省得明年没冰可用。
简单来说,还不能全给你都烧了。
但也不能放任这些飞蛾老趴在城堡上——说到这个,法尔法代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是冰属性的物种,非要找一个相对温暖——又不能太烫的地方才能繁衍,城堡时常烧着柴火以保持一定的温度,被炙烤得暖洋洋的外墙就成为了雪蛾交际的好去处。
而足够多数量的雪蛾聚集在一起,时间一久,完全能把城堡变成冰窖。这件事马虎不得,就在法尔法代下定决心除掉这些雪的前一刻,圭多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他身后是唯唯诺诺的沙普克。他过来宣布一种他们新弄出来的熏香,对大多数虫子都有眩晕效果——这是有完整的报告证明的。
他那志在必得的样子让法尔法代没能第一时间辩驳些什么,尤其是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几周前鹅怪过来要求搞新菜系的模样——好啦,这下对上了,他还说这鹅怪上哪捉来了那么多虫子做菜呢,原来是你俩在私底下做了产品联动。
虽然他现在还没起草好新规——无他,光盯入冬储备这事儿就够他忙的了。
没什么好说的法尔法代挥挥手,批准了这个方案。当天下午,男女老少要么手持着装有特殊沉香的镂空箱子,要么拿上撒有精油的火把,在外边熏来熏去。雪蛾像雪花一样,缓慢地从其依附的墙壁上掉落,人们像铲雪一样把它们铲走,大部分会被烧掉,另一部分会被饲养起来,只要再用石砖砌一个户外面包炉,让他们有地方趴着就可以。
看着鹅怪难得出现在厨房之外的地方,还鬼鬼祟祟的,法尔法代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你可以拿走一些。”
“哦哦哦哦真是由衷地感谢您!”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只克拉斯,把堆在一起的雪蛾一搂,然后提着满载而归的口袋猫离开了。
法尔法代捻起其中一只,雪白的,摸上去也冰冰凉凉的昆虫,趁没什么人注意,他丢进嘴里吃了,冰冰脆脆的。他想了想,侧过头对赫尔泽说:“这阵子注意保暖。”
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或者没话找话才蹦出来的嘱咐。不久后,陆陆续续多了好些偶得风寒的人。这对有些人来说还有点稀奇,大部分时间里,冬季生病无异于等死——满怀绝望地等待生命被收割,和普普通通的养一次最终能好的病,带来的感受就是天差地别的。
在处理完雪蛾的第二天,暴风雪如约而至,一副白茫茫的速写,狂乱的雪花像无穷无尽的加笔,层层叠叠的涂抹。覆盖,雪蛾与雪到底有着相似性,极致的、刺目的白,要是看得太久,就会叫人产生这样的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理解它,它们,纷纷扬扬,为了将世界凝固在同一种单调之中,冬季是如此恐怖而严肃的君王,收取困倦与恐慌作为赋税。不管怎么说,起码大家伙儿是在有屋顶的、有炉子的房子里,隔着玻璃,也无形中减少了那份恐惧。
就是村子要停一会儿工了。法尔法代站在藏书馆的窗户前心想。之前的进度不算太慢,可距离“利落”一词也相去甚远。说到底还是他经验不足,直到后边才醒悟:没必要给出那么多时间,当一个无情验收甲方也许更好一些。
雪停后,独属于白雾季节的、银色的白雾就从山林中弥漫出来,游走林的桦树、松树上挂满了雾凇,新雪柔软,一派宁静。冬天有冬天的鱼,捕鱼组的人说,然后他们带着锄头和鱼竿,依旧上森林里捞鱼去了。负责驯化野兽的那伙人也不甘示弱,虽然他们还没搞定甘罗,但还没放弃继续捕捉野兽幼崽。
“有几只鹿养得还不错,就是鹿不太能耕地……搞来做皮草算了。”
“有一种类似骡子的玩意还不错,但不小心被养死了哈哈哈,不知道冬天它们还会不会出来。”
“最好养的是大猫崽子啊,多喂点肉亲人,当个伴儿还不错,就是太耗费食物,还没什么用,就放回去了……”
“但是咱们蛇还养的不错呢,你看这鳞片,多光亮……”
“那玩意给啥吃啥,天天不是睡觉就是吃,比菜都好养活,你提这个有什么用。”
总之,他们继续申请下兽夹。
法尔法代考虑到没什么事还是不要让大家外出得太频繁——只同意了以往三分之一的份额。
让我们忽略那些哀嚎吧。某一天,阿达姆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还在研究沙盘的法尔法代反射性地:“维拉——”
“唉唉,您别声张嘛,天天对着那么个破桌子不无聊嘛。”
法尔法代很想说一句——这不是破桌子,是圭多和维拉杜安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搭上话头后给他做的沙盘,在他损人不利己地让城堡的小孩开始认字之后,本着学都学了不学白不学的想法,骑士和炼金术师开始教他如何做军事推演。
教完还留了作业的那种。
法尔法代:“……”
没什么好拒绝的,他就接下来了,当做打发漫长的冬季时光也行,刚开始,他还有点生疏——渐渐的,相比起他找到了窍门,还不如说他找回了节奏。
“您的想法还挺有意思的……说实话,有些异想天开,不过并非不可行……”维拉杜安俯下身,给他细细地解盘。而法尔法代,他还在借此沉思上辈子到底都玩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游戏,才拼出这么些个让维拉杜安都看不透的思路。
一整个神秘。
“您似乎……”
“你直说。”
“……您看,实际上,某方面而言,就像您给男孩子做兵人玩具一样,在孩提时代就学会玩‘打仗’游戏,是许多贵族培养子嗣的方式。”他说:“但是我们进行的推演,与那些过家家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
“我要尽力把这当做是真实的指挥。”绿发少年抬起眼睛,不紧不慢地说:“而不是普通的游戏。”
“真实。”维拉杜安说:“意味着很多,意味着您不能预设——真实的战场瞬息万变,真实的战争里,您得到的信息只是冰山一角,而且……”
“——也许作为游戏来说,输棋之人,玩不下去掀盘是个很不错的方法,但是真实的战争里,很难耍赖。”
他蓝眼明亮,语气谦恭,他双手撑在桌子两旁,却字字句句都是批评:“有绝对权力的人才能不遵守规则,但两方实力相当……甚至悬殊的,很难通过掀盘的方式去翻盘——掀不动,又掀动了会招致百倍的报复,又或者其实你觉得可以掀的棋盘,对方也同样可以掀。虽然说,光脚的人总是不怕穿鞋的,一时的恩仇快意得到的大部分结果只能是玉石俱焚——就看您想要的是什么。”
“我要赢。”他不假思索道:“对于有些人来说,不赢也不代表什么……我们不一样。”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我们”代指的是什么。
“好吧。”维拉杜安失笑道:“您的想法有时候很出彩,但无一例外的是——您太急切于翻盘了。这是个不太好的破绽,这需要时机,也最好是在双方共同的底线被打破之时——是的,底线,而不是所谓的棋盘规则。这两者有时候并不完全相等……再来一局吧。”
等他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时,他人已经被阿达姆拉到了室外,面前正放着一辆……雪橇。
他上哪弄的?法尔法代挑挑眉,阿达姆高高兴兴地把雪橇套到了三头犬身上——
“这狗不是才几个月大吗?”他说,这算不算虐待未成年狗。
“您要不要看看您在说什么?当一条几个月大的狗的体型有这——么高的时候,我觉得它具体有多大年纪已经不重要了。”他把多余的斗篷抛给法尔法代:“狗乐意给您拉车不就行了!再说您这种小孩都拉不动,那不白吃那么胖!”
说狗胖的阿达姆差点没被弗雷齐咬上一口,被他敏捷地闪开了。
“走呗,不玩白不玩!”——
作者有话说:推门而入的维拉杜安:殿……殿下??人呢??
领主俨然被拐出去玩,只留哥们一个人在城堡到处找人哈哈哈哈
今天出去恰了个饭回来晚了点
第44章 臭皮匠
大名鼎鼎的盗贼之王要带着他少年外表的领主出门滑雪去啦!没告诉任何人,他打理好了雪橇车,让领主安安稳稳地坐上去,教他怎么去握缰绳,又从兜里掏出几个果子,丢给有三个头的狗——最后那个他自己擦了擦,啃了一口:“来吧,先慢一点。”
大狗迈开四蹄,轻易就拉动了车子。雪橇行驶在雪地里,发出喀喇、喀喇的声音,雪橇的铁刃割出两条长长的车辙。这时候负责掌控身体的是吉福尔——聪明的吉福尔,懂得听从指令,也分得清左右,他们从城堡出发,一路往下走,偶尔碾到什么石头,致使雪橇轻微颠簸,也不阻碍他随着速度逐渐加快——而越来越雀跃的心境。这个天气下的风刀子刮得皮肤生疼,可明亮的雪,明亮的月,四周白皑皑地延展开来,如果他当真是个孩子,恐怕已经开心地大喊了起来——
而法尔法代只是紧紧地握住缰绳,刚开始的那一段,第一次乘雪橇的他和第一次拉雪橇的狗都很是拘谨,全靠阿达姆上下折腾(“您别扯得太紧,出事了都是狗的错——唉哟,去你的这破狗,再咬我就把你的嘴绑起来”),怎么保证雪橇不侧翻,怎么通过指令刹住车,都是有技巧的。让阿达姆欣慰的是,人和狗都不笨,半天的时间里,法尔法代就学会了驾车。
“怎么样,好玩吧。”他洋洋自得道:“成天闷在屋子里像什么话啊。”
法尔法代的手指已经有些红了,不过,他没感觉到太冷,他瞅了瞅雪橇车,又看了一眼阿达姆,抿了一下唇:“你倒是很有闲心折腾这些。”
“我也是很忙的好吧?”他说:“行吧,反正您不信也没关系。”
很难解释为什么他非要把法尔法代拐出来玩,也许是看不惯他成天端着个架子,好像这小子每多皱一下眉,暮气就会多重一分。在他的认知里,这个年纪的小孩就该乱七八糟地给大人添乱才是——嘘,那些小子平时干的事情,可不是他撺掇的。
冰凉凉的、翻腾起来的雪,极其冷、又极其生涩的空气被吸入,在肺腑中翻腾一阵后,又被温热地吐出,天空灰白,那些列兵一样的树下生着暗灰色的杂草,他从车上下来,嘎吱嘎吱地踩了一阵雪,阿达姆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讲些烂笑话,就这样玩了好一会儿,才踏上归途。
一进城堡,他们就和找人快找疯了的维拉杜安撞了个正着。
法尔法代:“……”
阿达姆:“……呃,我还有点事儿哈哈哈哈我先走——”
法尔法代:“给我站住。”
一句呵令,就把已经开溜出去三米远的盗贼被钉在了原地。
事后,维拉杜安——他还是那么温和,温和地黑着脸,手上还拎着阿达姆的领子:“——您出去之前完全可以留个言,法尔法诺厄斯殿下。”
这不是发着呆的时候被拐出去的吗。法尔法代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晚间,他又被赫尔泽喊去换了一件新的衣裳。好吧,纺织室那边似乎格外偏爱给他多弄几套衣服,配色上不是红白,就是黑绿,不过他依旧拒绝了太过华贵和繁饰的款式,于是只剩下了在胸口带银链的、用于固定斗篷或披肩的胸针,袖口的织纹和搭扣,风格在阿那斯勒和斐耶波洛之间来回切换。
“都到冬天了,自然是需要换一身衣物。”吉特娜说。
他摸了摸肩上多出的——不知什么动物皮毛所制成的、毛茸茸的领子,不可置否。她们还给了他一双新的麂皮靴子……
不过说到这个,法尔法代突然想起来,这阵子皮毛制品增加,也仰仗了上一个季节陆续下来的鞣革匠人们……他前阵子太忙了,都没去看过他们工作呢。他刚提出这个想法,就被吉特娜冷淡地回复道:“或许,您不该去看制革过程——任何一位身份尊贵的人都应该远离那种场所。”
为什么?法尔法代没来得及问出口——那边发出一阵欢呼,吉特娜立马甩了个刀眼过去,少女们提裙告退,留下那位猜拳猜赢的人欢欢喜喜地过来替他整理头发。
出于实用——还有嫌麻烦,法尔法代一直想着把稍长的头发干脆剪了了事,被人七嘴八舌地劝了下来,她们老说着“这有一条发带,您用着刚好。”之类的话,然后变戏法似的掏出来好些条坠着流苏和宝石的束带替他绑头发,一度让法尔法代怀疑她们有什么别的动机——
算了,最差也不过当个能动的衣架子,她们爱打扮就随她们去吧,法尔法代对此秉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在其中一位女孩哼着歌,帮他打理头发。少年领主的头发相当顺滑,没怎么毛躁过,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时,他习惯坐在高凳上发呆——他不挑精油也不挑发饰,也不在乎你是草草收拾还是精心打扮。
在奇怪的地方意外好说话……少女迪希娜这样想着,突然,一直安静的法尔法代侧过头,询问道:“制革过程有什么特殊的吗?”
迪希娜“啊”了一声,压低声音偷偷回答道:“您对那个感兴趣啊?……嗯,这个嘛……”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没有……只是,我所知的鞣革……呃,有点恶心吧,鞣革匠一般都不会在村子或镇子上……”
“因为吵?”这是对制革过程一无所知的法尔法代。
“因为很臭。”这是实话实说的迪希娜:“您知道皮革一般是用粪便、尿液或者尸体化成的水来鞣制的吗?”
法尔法代:“……”
谢谢,现在知道了。
“我听我爸爸讲过一点,”迪希娜说:“皮毛——啊,一般来说,到皮革匠手里的皮毛是经过处理的,这个时候的皮被称呼为‘生皮’。
她用浸过精油的梳子慢慢梳过他暗绿色的头发,像打理一匹相同颜色的绸缎,“然后制革匠会把生皮泡在那种很臭的水里过一道,接下来会把皮子捞出来,继续泡进那些粪水混合的染缸里……具体加了些什么我不太清楚,好像有盐,还有那种烧过石头泡成的水……?”
听上去像石灰水。
“泡好后捞出来,用刀刮掉多余的油脂,再扔去粪坑里搅和一道,然后皮子就成熟皮啦!接下来想办法祛除臭味就行——顺带一提,在我们那边,鞣革匠是不能在城镇、村庄的河流上游洗皮子的,不然会被打。”
真是一场想想都味道大的鞣革……啊呀,怪不得说臭皮匠呢。
法尔法代思忖了一会儿:“但是灵之躯并不排遗……虽然也是灵魂本身的机制问题吧——我记得是有一部分围场动物排遗,不过那些东西完全不能废物利用,最后只会干燥成石块,也许并不能用来鞣革……不过既然尸水和污水也行的话……”
他也许是想起来那些被鹅怪做废的真黑暗料理,真的很难说到底是污水粪水恐怖,还是那些失败品恐怖……
***
“您说鞣革?”圭多晃着他的瓶子,疑惑道:“那也没什么好看的吧?”
还是要看看的,万一工作环境太恶劣……
圭多点了点他那双新的靴子:“您看,您身上这件就是新的——”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啊,您不会觉得这样不体面吧?”
“什么不体面?”法尔法代莫名其妙道。
“毕竟许多贵族,嗨呀,多少有点嫌弃传统方法鞣出的皮革制品……”
“有什么好嫌弃的?”法尔法代想,横竖穿到身上的时候已经什么味道都没有了,还保暖。
“我是说,他们是不是用的安瑟瑞努斯的废菜——那些东西多少有点毒性,让他们——”戴上手套再干活?这里好像没有那种防护手套……
“……等下,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传统方法?”法尔法代眯起眼睛,“意思是还有别的方法?”
“没错,”圭多微微一笑:“别的方法嘛——用肥皂和蓖麻油,甚至是植物也可以。”
法尔法代颔首:“所以现在他们用的是肥皂?”没等圭多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了:“你知道的还真是多……宫廷技艺?”
民间用粪便鞣革,一来是习惯使然,成本也低廉……二来,大概许多人都不知道还有其他法子吧。好东西总是被垄断在贵族手里。
“还得多亏了沙普克,哎呀,他的记性还不错,很多配方看一眼就记上了。”圭多笑眯眯地把瓶子归位,“人也勤劳……试剂瓶、坩埚都刷洗得很干净。”
法尔法代松了口气。
“回头我会去看看的。”毕竟是传统。“沙普克这样的家伙,当个奴隶确实可惜了。”
光肯学肯干,有改良想法就已经胜过太多人了,别说圭多,法尔法代一开始都是本着“不然让他教完配方就留在圭多身边洗瓶子”的念头。
“哦,这个啊,他原本也不是奴隶,而是生在正正经经的好人家——家里从前是在都城里开染坊的,时运不济,年轻时候卷入了一桩密谋刺杀大君事故里,因而被下狱。”圭多扼腕道:“虽说最后免了死罪,可仍旧被充入奴籍,在暗无天日的皂坊里干了十五年苦力,也是个命苦人。”
法尔法代闻言,打了个响指,把沙普克的档案调出来看了一眼,还真是——
作者有话说:是的,臭皮匠就是如此之……(缓缓晕倒
让我们谢谢老爷子和沙普克,还有肥皂
第45章 气球蒲公英果
他站在窗户边往下看,不同类型的忙碌像一场大型的、令人目不暇接的戏剧,交错在被呼出的气染成乳白色的模糊窗外,从中庭提着水桶往里走的、在植物园的花圃上加盖棚顶的、用小刀将藤蔓隔断,将长长的植茎用来充作临时绳索的,还有在外边用铲子铲雪的……趁着下午的天气不错,又没下太多雪,把手头的活清一清,省得回头干活还多挨一份冻。压抑的白景,还有日渐冻结的河流,乍看会觉得新鲜吧——起码到现在为止,很多人都新鲜劲还没过去。
冬田里已经种上了一轮冰霜艾蒿,这种作物的优势就在于你可以不太操心太多,也就是俗称可以“懒种”——相较之下,冰霜艾蒿对生存的环境并不苛刻,极好养活,兴许能抗住严寒的作物,本身也有一条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不过,还是得隔三差五地去除除杂草。和地上的亲属不同,冰霜艾蒿冰蓝色的针形叶片更为晶莹剔透,月光很轻易地就能照亮上叶面上的绒毛,透出漂亮的纹脉。稀疏的植被致使雪原不那么荒芜苍白,而另一边的深山里,落得满身灰白的树木之间存在着另一种沉眠氛围的寂静,法尔法代久违地开始想再计划一次出行,如果时机不错的话。
白雾季节的第二个星期日,发生了以下几件事:布里姆大娘和雅克大叔张罗着做了几个户外冰柜。这才入冬,就像冬天已经在这儿呆了一百年一样冷,布里姆大娘说,看啊,才烧好的茶,没多久就结冰了。
这样一来,那些陆陆续续捕来的鱼类、禽类就有了另一处地方存放,在冰天雪地里,人们满足于被堆积起来的冻货和被填满的仓库。
常驻磨坊的人现在已经搬回来大半,与此相对的,预定的二十座木屋也逐步完工。倾斜的、算不上有多缤纷的屋顶活像法尔法代从前见过的巫师帽,从灰李子色、灰杏子再到浅象牙色,就这样极自然地融入了灰白色的乡野全景之中,毕竟房子不是光为了赏心悦目而盖的,检查再三后,这最初的二十座木屋得到了他的肯定。
“通知下去,他们想搬的可以搬了。”
话虽如此,但最先选择搬进去住的是那些后来人——也就是由于宿舍满员,不得不去住磨坊,住那些夏不隔热,冬不防冷的屋棚的家伙。男人们合一栋大屋,女人们合另一栋大屋。比起从头到尾、一览无余的大通铺,大屋有宽阔的公共区域,有火炉,有能从房顶上勾下来煮东西的铁壶铁锅,而且还有能隔开的私人空间……当然,木板能挡住的不多,拦个夜间的呼噜声差不多了,其他方面还得他们自己去磨合。
接下来搬进去的是已经一些“重组家庭”或是一些本身就有家人的,算起来,这类却不多——毕竟木券难攒,还有很多人碍于冬季寒冷,比起还得自己多砍柴,还是继续住通铺来得划算——而且领主承诺房子会一直加盖,不少人存了观望的心思。
“那出去住的人还能来膳厅吃饭吗?”赫尔泽好奇地问——虽然这和她没啥关系,因为她在城堡里有自己的卧室,总管的身份注定了她根本搬不出去——尽管目前在和克拉芙娜合住,她倒是不介意这个。
“他们只是出去村里住了,又不是和我解约了,该做的活还是要做,给我做活的人当然可以继续吃食堂……继续去膳厅吃饭。”法尔法代说:“他们自己想煮饭也可以。”
那所有人的选择必然还是上城堡吃,省事儿,鹅怪做的饭也很香。村庄就盖在通往城堡那个山坡的脚下,从村里上田里走个五分钟——上城堡则需要走个十分钟,路程并不算远。
并且法尔法代特批了一些人替家中的老人外带晚饭,他阴测测地、半警告半威慑地说过:“你们最好别想着耍花招,我想,就不用我复述那些前车之鉴了。”
“那、那是自然的,大人。”
总的来说,二十栋木屋,林林总总分下来,只剩下了一所大屋和五所窄屋,作为庆贺乔迁,法尔法代给他们送了一些用来烧火取暖的木材——再多就没了,得自己去砍,城堡里也需要用木头,作为消耗品,木头是怎么砍都不够的。
“还是得提高利用率……”法尔法代心想,做木炭是个好选择,不过令人头痛的是,在这种鬼地方烧制木炭不是很顺利。
他想起来还有这茬的时候——当时还是灰雾季呢,也许是太过发愁,他无意识地在用来当草稿的软绿册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圈,歪歪扭扭,丑得像黑煤球,法尔法代盯着那几个煤球看了半天,当天就让人先拉来了十斤木材开始试图做木炭——不意外的是,不少人并不知道炭是什么,圭多倒是知道,他管这叫“黑金”,把木烧成炭,算是一种民间不太常用的古代技艺。
可惜即使按着流程来,在浪费了快一堆木头后,也没能得到多少能便携又高效的黑色金子……是的,非常见鬼的是,这里的木头好像并不是那么愿意被转化为木炭,总在失败。原本,法尔法代还以为是他们这儿没有合格的手艺人什么的(“这不算什么手艺啊,殿下,有流程就能干。”圭多说),直到后来下来了几个有照管锅炉经验的人,反反复复试了多次之后,法尔法代只好暂时先歇了搞木炭的心。
说不好是缺了哪个步骤还是什么材料,毕竟在这儿点火都得靠火兰花呢,在撞大运挖到煤山之前,就先凑合烧木头吧……
——才怪,总不能真的干等着吧。
“能源是可以转化的。”圭多曾经说过:“遵循守恒的定理……此处虽然奇异,但也是有一定的法则存在,能源驱动符文,这么一看,奇迹也变得不再遥不可及……”
“有可以提高效率的符文吗?”法尔法代问:“投入一份,收获两倍、三倍乃至数倍。不过去,启动符文本身就需要能源,符文更像是将能量转化……”
“——是啊,能量转化,符文是媒介,重点在于输出方的灵魂,”炼金术师灰眼浑浊,他用老人特有的、缓慢苍老的语气说:“我们假设,灵魂的消耗是可以被填上的,就像一个汉子卖了力气,就需要在饮食上补充回来——但是,如果不能呢?”
这就等于究竟是卖蓝还是扣血的区别了。法尔法代想,无端地,他在这个问题上有着莫名的笃定,这像是老早就刻在他本能里的知识似的:“我倾向于——是的,灵魂的消耗可以补充,因为这份消耗——动用的只是其可再生的部分。”
“……而不可再生的部分……”
法尔法代说道这里,卡了一下——好吧,他想不起来了。
略过那些不得不糊弄过去的后续,让圭多开发出一个减少耗材的符文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他这人有时候拖拖拉拉,有时候又兴奋得恨不得两天出三个成果,法尔法代也只能想想了。
还能怎么办呢,就这一个技术人员,他不是只能供着。
在经过一批搬迁潮后,城堡里喜气洋洋的氛围持续了很久,不过,很快,新的抱怨就出现了。寒冷的季节,人的精神格外倦怠,灵之躯也相应地——有了些小毛病,有人的皮肤开始皲裂,有人开始不停地咳嗽,这种程度的小毛病,谁也不好意思去打扰日理万机的领主,在第三次听见有人在打完招呼后就上一旁呲牙咧嘴的抱怨后,法尔法代拉了拉小坎肩,抓了一个人问询道:“这种现象持续多久了?”
赫尔泽无奈地笑了笑:“大概入冬以来老是……”
站在她身后的——没有一点声音的克拉芙娜却突然举起手,好像在暗示着什么,法尔法代几乎当机就明白了什么。
“你的手。”他垂下眼眸:“给我看看。”
黑发女人一愣,她还不知道她的“小尾巴”出卖了她呢!支吾半天后,只好脱下用来保暖用的手套,她的细长的手指上已经生了冻疮,还有裂开后正在愈合的疤。
这就是为什么冬季棘手。法尔法代检查了一下,这个他治不了,“……注意保暖。”
他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而克拉芙娜在背后频频点头,耳坠微微晃动,可惜她缺乏告状的基本条件,要知道,赫尔泽的手套就和摆设似的,她老嫌戴着这东西不好干活——赫尔泽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扭过头,可她一把头转过去,只能看见一位礼仪端庄的透明女士。
没过多久,不少人——特别是冬天还负责洗衣服的那些人,分到了几瓶气球蒲公英果油做成的修复膏——试用品的那种。
气球蒲公英果,恰如其名,一种生长在绿雾、白雾季的植物,从茎干上生长出链着“线”的,可以漂浮的果子,像一根竿子上栓满了气球似的,果实可以用来榨油,加入从血色三叶草的粉末,通过碾磨,搅拌并加水熬煮,就能得到一瓶浓稠的膏体。
“其实我没搞懂这果子是怎么飞起来的。”圭多疑惑地掂着那绿色的果子问:“这也不轻啊?”
“你一定要在这种地方讲逻辑吗?”法尔法代快服了这老头了:“劳烦之后再研究,先把东西给我做出来。”
自然,人们看不到领主和他的炼金术师在背后扯了多少皮,虽说这点小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小折磨也是折磨啊——最先拿到蒲公英膏的人别提多高兴了,在问清楚使用范围后,也有人会用手指沾上一点,抹在干涸的嘴唇上。
本来法尔法代只是先弄出来应急,再慢慢改进并逐渐普及——奈何效果似乎还不错,很快他就收到了大量的好评和催单,大家都迫切地希望——最好明天就能在兑换栏上看见蒲公英膏!
法尔法代:“……啊。”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什么NPC了,算了,先考虑批量生产吧……——
作者有话说:冬季小贴士,注意保护皮肤捏
第46章 夤夜
在没那么多活的冬季,坐在房子里安生地烤食一些野果、肉类的清闲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呢,在一个寒冷潮湿的夜里,那些惊慌失措的呻吟、凄厉的尖叫和如蝇群般营营嗡嗡之音迫使城堡破天荒地于半夜点燃了所有灯火——要知道,在平日里,一旦到了熄灯的时候,除了过道和大厅,其他地方基本不会留灯。在值夜的男女忙着重新用火兰花点燃蜡桃灯之时,维拉杜安匆匆忙忙地从中穿行,没来得及和任何人打招呼——
“殿下。”他推开门,正好撞上从衣架上取外套的法尔法代,比他高上很多的骑士顺手就帮他把那件长衣拎了下来,帮他披到肩上。
“现在什么情况?”法尔法代问,他摸了摸口袋,他记得他的每一件外套里都放有手帕,他和维拉杜安边往外走,边用布擦着手上的松墨——至于桌上的狼藉,等他回来再收拾吧。
“赫尔泽已经先赶过去了,她喊上了不少人,这点应该没什么问题,”维拉杜安顿了顿:“这阵仗是有点大了。”
嘴上说着“阵仗真大”,实际上还是镇定居多的维拉杜安和法尔法代走出城堡,沿着临时清出的小道——谁让上半夜又下了雪,还好现在停了——很快就到达了骚乱的中心。那些不明所以的初来乍到者被城堡的人团团围住,还在搞不清楚状况呢!
“我们……我们是死了吗?”有人大喊道:“这里是哪?!”
“对,你们死了,现在在冥界。”
冷淡、清晰的少年音色响起,人们自动为他的到来分出了一条供人通行的小道,一只绿发红眼的魔鬼,一种比起居高临下,更像是平淡叙述事实的口吻。
就有那么几个瞬间吧,法尔法代自己也快腻了这几句翻来覆去的开场白了,他打量着那些恐惧的灵魂,其中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啜泣,和以往东来一个,西捡一个不同的是——这儿足足有百来号人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如此之多的人齐齐毙命,这点他们暂时不得而知,不过,想也只有那么几个可能……那停了有一会儿的雪又开始飘荡。他转过头,看着自己那帮穿得乱七八糟,几乎算是随便用衣服和布把皮肤和头蒙起来的属下,再看看被吓得不轻的新人,要不是情况不对,他确实想建议他们下次别那么穿了——瞧瞧这蒙面劫匪风,瞧瞧这亮堂的火把,简直太像误闯山贼窝了。
法尔法代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过真贼头子的阿达姆,那货估计还懒在房子里呢,还好他没过来添乱。
在他下令先把人都抓……咳,赶回城堡之前,这群人里站出了一位看似地位比较高的人——头发鬈曲且目光敏锐的男人,所有人都穿着麻长袍,唯独他的气质不凡,像是……教师一类的家伙。不过,在这里,八成还担任着祭司啦、修士啦之类的角色。
在那句“你们已经死了”被丢到人群中之前,修士西采勒珂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看看这冰天雪地,再看看这漆黑的、不详的月亮,死后的世界当真是存在的!他站在不明所以甚至逐渐癫狂的人群中,格格不入。西采眩目而无神的望着四野,要是仅是他独自一人身死,那他非得把那怪异的月亮装进眼眶,从而让这漆黑取代他棕色的瞳仁不可。只不过,这眩晕留给他的时间也并不多,至少——
“您好。”他做出觐见的姿态,谨慎的轻声询问道:“这里是……冥土。”
“不错。”少年环抱双臂,“有什么想问的吗?”
在他身后,是自以为小声其实完全没有的乡人:“他在说啥话呢?听不懂。”
“反正不是咱们这边的话咯。”
“样貌也是……哎,不会是——”
“别管什么教不教了好吧大婶,咱们人都到地下啦。”
直到法尔法代回头,他们才闭上了嘴,只见他暗暗比了个手势,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跟着过来凑热闹的玛丽萨三人组点点头,在夜色的掩护下往城堡的那边飞奔而去。
西采陷入了沉默,没错,今天的法尔法代恰好穿了一身白底红纹的斐耶波洛风格冬装,而他的斐耶波洛语说得也相当流利……但他身后的那堆阿那斯勒佬是怎么回事?
“这里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法尔法代见他不言语,便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他的手指向了城堡,面子给得很足,包含在其中的威胁也明晃晃地像已经亮出的刀子——您不体面的话,有的是办法让您体面。
这百来号人就这样被转移到了城堡大厅,期间,这群人又惊又惧,而修士却一味地沉默不语;法尔法代呢,则无比庆幸——还好盖了房子,不然这么些人要怎么安置都还是个问题。集体宿舍那边最近空出来不少位置……
他的思绪被一阵脚步声打断,接着,他看到了非常难得的一幕……严肃的吉特娜,显然才从床铺上起来,昔日一丝不苟的发髻披散在肩上,她在看到男人的瞬间就叫出了他的姓名:“西采勒珂阁下!”
“吉特娜布拉达尔女士。”
他说,他的嘴唇颤抖着,像是在那一刻,丢掉了克制,也暂时忘掉了他在跟着那魔鬼走时,保护身后这些平民的决心……他不知怎么再吐出第二句话,下一秒,她急问:“您怎么——”
“抱歉。”
那修士,那眼中闪烁着泪光的、好像一下子衰老了数倍的男人,缓缓摇了摇头:“……吉拉桑切,没能保住。”
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苍白。
***
“吉拉桑切是大斐耶波洛的重要的城市之一——也是一处隘口。”维拉杜安感叹道:“易守难攻,真想不到还能有丢掉的一天。”
“他们是遭遇了围困。”法尔法代整理着这百来号人的履历,今夜注定难眠,“现在地上是冬季……我还以为他们是被冻死的呢。”他小声说道。
维拉杜安在边上同他一起加班,赫尔泽负责下去协调,圭多老爷子还没起——由于一下子多了不少人,要调整的东西也多了起来,好在现在形势稳定,只要这些语言风俗大相径庭的人们能互相包容的话,应该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真要有人惹乱子,那就只好铁拳制裁了。
就在这时候,维拉杜安冷不丁地开口问道:“那么,冬季作战的优劣,想必您还记得?”
法尔法代:“……”
维拉杜安,你上阿达姆那儿进修了“不会说话的艺术”是吗?怎么还随地大小考的。
第47章 山柑羽毛汤
“冬季作战,”法尔法代缓缓道:“寒冷是第一大敌,所以要有充足的保暖措施;补给,战争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后勤,冬季物资紧缺,运输也是一大困难,至于优势……”
没什么优势。法尔法代心想,在这个节点打仗,无非就是拼军队素质、后勤保障、装备优势和信息差,另外,还有诸如军队的意志力、动员能力等等……绝大部分将领都不是很想把战线拖到冬天,除非自己这边略胜一筹。
“吉拉桑切?”维拉杜安继续问。
“吉拉桑切……”他试图回忆之前得到的零星信息:“在冬天遭遇围困战,没准是从入冬前就被困住了,要破解的话,得等到援军,内外夹击,或是做到反包围——”
说起来反包围这个词儿怎么那么熟悉,法尔法代的想法偏移了一秒不到,他的话已经顺着走下去了:“但是守城战的话,果然还是靠天险、够高的城池和充足的储备吧?”这里也没有什么一炮砸过去就能轰开城墙的高端武器……
嗯?等等,你刚刚是不是说吉拉桑切易守难攻?”
“是啊。不仅如此,至少从建城以来,吉拉桑切还从未被攻破过。”维拉杜安说。
“那这次是——”
法尔法代停下了书写,他并非不清楚维拉杜安的言外之意,不如说,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这场悲剧还远远没到他想象中的那个地步。
“是背叛,是吗?”法尔法代重新拾起写字的节奏,笔尖和树皮纸张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充当了对话——也可以说,他自言自语时陪衬,“有探子带路,敌人从某个薄弱点——某个小门涌入,于是那些奋起抵抗的人统统都被屠杀了……这也是一种威慑手段。”
回应他的只有维拉杜安的沉默,横竖这不是啥好事,至多也就是和他、维拉杜安二人没关系,可吉特娜今夜大概注定是难眠了。
她家乡就在那儿,这是法尔法代后来调资料时注意到的。讲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吧,愿你我相逢在死亡的尽头,是一句带有神秘意味的安慰。可死亡的尽头是什么呢?是这永远晦暗的世界,是像他这样的不算什么好玩意儿的魔鬼领主,甭管你寻求的是解脱还是安宁,嗨,不搭边。
良久后,维拉杜安才想起来他会讲话似的,他状似不经意地给法尔法代递文件,蓝色的眼睛里染上了一点火光:“照理说,死的人应该更多才是……怎么只过来了这些?”
“那谁能清楚?他们落到哪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就像他从前玩过的一款游戏,玩家开局跳伞降落,落点全看系统随机,其他就记不清了,大概是个射击游戏什么的吧。
他拉开抽屉,薅出他的零食罐,真麻烦,又快见底了。
***
这波人很快就被安置好,本来,他们打算让同是斐耶波洛出身的撒利考来讲讲规矩(毕竟吉特娜女士目前情绪波动太大,正在修养中),考虑到撒利考这人不太喜欢和人交流,一副社交恐惧症晚期的样子,就让他给修士西采讲,然后让西采去和其他人交涉。
比较有趣的是,绝大部分阿那勒斯人多多少少都会对自己没能上天堂这件事有埋怨——刚开始还有人消极怠工,不想给“魔鬼”服务呢,哪怕法尔法代待他们不薄。
好在安于现状的人更多,即使有少数人不满,藏好了心思,法尔法代还是愿意一视同仁的;斐耶波洛人在这一点上的适应得飞快,第二天就有人申报技能,要求安排岗位,并且试图现在开始给自己攒房子……
不是,你们不是才经历了一场屠杀吗?人是要向前看,这快的有点没心没肺了啊。
法尔法代只在心里想想,因为身边还有别人,说出来不太好——而他身边的赫尔泽……她捧着识字用的树皮纸,像每一个读书读到开小差,又把神游内容呢喃出来的学生那样:“人和人差距真的很大啊……要是我,指定消沉好久呢。”
“让死人消沉一会儿不犯什么法律。”法尔法代说:“要是带着消沉把活搞砸了……哼。”
有人可用是件好事,就是不同地方的人不太好交流,而且长此以往,大概会成为斐耶波洛人帮斐耶波洛人,阿那勒斯人……嗨呀,阿那勒斯人对阿那勒斯的认同感不高,一直以来都是以地区为单位抱团来着。
于是法尔法代看着这群白雾季都干得热火朝天的人,考虑出了给他们双方都互相加一些条款——比如能学会对方的日常用语能得到些优惠什么的,他对此要求不高,具体还得再问问圭多。
真是一个要命的冬天。
***
“我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安瑟瑞努斯郑重其事地说。
“可以什么?”艾丹问。
“可以重新煮汤了!”爱瑟尔举起手,像个认真回答的好学生。
“烦躁的绿雾消散……茴香水也不用再煮了,正好多出一个锅子。”鹅怪絮絮叨叨地说,他的脚蹼“啪嗒”“啪嗒”地在地砖上来回响,在无论何时都洋溢着温暖香气的厨房,两人像跟着鹅怪穿梭在堆叠的锅碗、滚落的地瘤和陈旧的木桶之间,鹅在思考着要做点什么,每次来些新人,只要不忙,他都愿意去问问对方的家乡菜都有些什么。
“这叫增加灵感。”鹅怪一本正经地对法尔法代说:“世界上的美食不胜枚举啊,我的殿下,存在着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食材和烹饪方式,贵族有贵族的吃法,平民有平民的美味,您就当这是我为您执掌锅勺的报酬吧。”
“你到时对吃的一心一意。”法尔法代似乎笑了笑,很快就头也不抬地让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也包括了以下的命令:作为在膳厅所用的、算作由鹅怪安色瑞努斯买单的第一顿免费的美味,你必须对鹅怪说出你最爱的三道菜,最好包含做法。
不过,多数人的回答大差不差,什么滚烫的蔬菜汤啦,煮熟的豆子啦,打成糊糊的肉沫抹面包啦。普通,没什么新意,也有比如辛辣味道的鹌鹑肉、柔软的奶冻、炙烤牛舌之类的菜,他很快就新记满了一本菜谱,字迹歪歪扭扭,用一朵干花当做书签。
鹅怪冥思苦想——他才和来自斐耶波洛的家伙交流过呢,这地方的人大多习惯用食用橄榄油,也会用杏仁、胡桃和无花果做菜,丰富的饮食和独特的产物,让大斐耶波洛在国际性享誉盛名……呃,虽然好像也经常把鹅端上餐桌,这可不成!抛开这一点——
“哎,如果有海鲜就好啦。”鹅怪说,由于近海,斐耶波洛的鱼类特产很多:“可以煮个尖牙洋葱海龟汤,这的海龟肉质鲜美,壳不太好处理,需要弄点特殊的植物进去,这样它的肉就能融化……”
如果是法尔法代在这儿,他保不齐会想起某些推理类游戏。
而阿达姆绝对会吐槽这是海龟还是蛞蝓,你这海龟是正常海龟吗?
“煮点山柑羽毛汤吧。”最终,他不得不放弃了海龟汤,定下了一道不太常见的菜。
“那是啥?”艾丹傻乎乎地问:“羽毛……能煮汤?”
“当然,不过做这道菜需要耐心,来吧,去植物园那边捡一些羽毛!”
凤仙夜莺的羽毛——加上从前储存起来的、不知什么鸟类的斑斓尾羽,这么说吧,有时候鹅怪会剪一些作为辅料,不过,还没用这东西来煮过汤。
“有些种类的雄鸟通常有着更艳丽的羽毛,不光是为了求偶,更是为了为雌鸟提供饲养后代的食物——它们拼尽全力长出的这身彩羽中富含营养,在幼鸟诞生后,雄鸟会拔下并折断羽毛,饲给还没有捕猎能力的幼鸟……哦,你问我?我们鹅怪的羽毛没有这个功能,只能说,更暖和一点……”
“算是作为过度吧。”他用意念控制着菜刀,将长长的尾羽毛剁成碎片,最后泡入水中,静置半个小时,捞出,再去准备山柑酱,另外,还得搞上一点拥有芥末气味的白杏果,呛得帮忙准备的艾丹眼泪直掉,爱瑟尔也是泪眼朦胧,但她硬要跟着帮忙。
桂皮、白杏果、月桂先煮上一锅汤,与此同时,羽毛碎片要加酒、加蛋,取出一只不知什么动物的角,用锤子砸开,那动静大的,连在二楼的法尔法代都听见了。
“……楼下在干什么?”他用笔沾沾墨水,才想起来现在身边没人,懒得打铃的法尔法代就随他去了,五成是鹅怪在搞菜,另外五成是圭多在炸实验室……
我是不是该找点隔音的东西?再说吧。
“——看,这是角髓,这东西最难煮……所以我们只要放一半进去就行,剩下的?可以炖鸡……那就炖鸡好了。”
这一锅乱七八糟、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食材就这样被焖在一起,盖上盖子,压下了咕噜的冒泡声,羽毛被煮得化开了——融入了水中,又在高温的催化下收缩为一锅浓汤,在被吊起来的、半人高的桶里,最后不知是汤就成了香气,还是香气成就了汤,锁链收了又放,掀开盖子的一瞬,光是气味,就俘获了全厨房的人……
“尝尝看!”他说。
那是一种奇妙的滋味,一点点酸,还有一点点甜,初期非常柔和,那不像是喝到的味道,更像是化开来的,你还没回味这个呢——袭来的香与辣就手拉手地在你的味蕾里跳起舞来。
“一层叠了另一层。”艾丹说:“第一层融化后,第二层才凸显出来……等等,好像还有第三层。”他砸砸嘴,回味道:“是甘味……啊,像吃了很辣的东西后,再吃上一口水果……”他陶醉地捧着碗,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好吧,好东西总是第一口好喝。
“非常正确!”鹅怪说,这就是为什么他看好这小子,他非常有天赋:“好了,赫面差不多也好了,加上炖鸡,今天就这几样吧,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由于不能开空调只能哆嗦着手码……时速骤降(倒下)好了去烤火了……
第48章 乐器之王
白色的忧郁在冬季翻滚,哲人说,眼睛是心之弦窗,雾霭叩窗而入,于是冷灰色的印象就此驻扎下来,不准备走了,莫名的唉声载道被人从口中叹出:真是让人心情烦躁啊!
在烦些什么,人自己也难说清楚,但一成不变是凡人生而有之的枷锁,尚且还在忍受之中。不能忍受的那几位被法尔法代喊到了二楼,他让人拧断了那根拴门的细链,木门吱呀,照例等灰尘散去后,才得以窥见全貌。跟过来的佩斯弗里埃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叹,一直以来,他知道这里是个城堡……但考虑到这里的生活是如此平淡,没有舞会,排场,没有长桌和过分的礼节,连最艳俗的珠光宝气都不见踪影,至于领主——比起重视什么衣着的品质,他更关心麦子的生长……不,并不是说他见过的其他领主就不关心农田……就是……
“你觉得怎么样?”法尔法代问。
“很稀奇。”圭多说。
“很好……”诗人佩斯弗里埃还沉浸在他的想法之中呢!在发觉自己失言——好在他没说出什么太奇怪的话,收敛心声后,他重新让自己专注面前。这场面是该值一句惊叹——尽管他,佩斯弗里埃,名字里携了一个象征贵族的介词,但他们家早就和上流这个词儿分道扬镳好些年啦!也就是说,他充其量就是个落魄贵族,不过他多少还算见过世面,所以也用不着太激动……他在瞟到其中一件珍品时,立马就把世面打包从窗外丢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天啊!”
冬天没太多活儿干,也没太多娱乐活动,而城堡里刚好有一个乐器室,难得不加班的法尔法代就想开了看一看里头都有些什么……就有了现在的情景,说实话,他不是没进过琴行——等等,他以前进过琴行?算了先不管这个——但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多的乐器种类,有笛——横笛竖笛牧笛长笛短笛,被悬挂在高高的天花板上,组成了垂帘;有打击乐器,鼓,有供人站上去都没问题的鼓,也有流浪艺人最喜欢的小鼓,以及同属于打击乐器的三角叉和铜铙,有号角;有吉塔拉琴、里拉琴、琉特琴;也有钢琴和维奥尔琴……
而最惹人注目的,无疑是被形形色色簇拥在正中心的,说一句硕大无朋也不为过的管风琴,它占据了整整一面墙!通体漆黑,数以千计的音管耸立在他们面前——可它并不如对管风琴这样的物件所了解的那样——给人以庄重感,相反,那些隐隐渗透出的腥气、交错的尖牙装饰还有做祈祷状的骸骨浮雕、似藤蔓又似血管的网状凸起,都让人不寒而栗。
邪恶。
亵渎。
正如初到冥土给人的感觉……那样的阴郁,那样的无望,整个天空即是另一处深渊,随时能把人卷入,搅碎……
就在佩斯弗里埃晃着神,伸手去触碰那台管风琴的时候,法尔法代突然呵斥:“别碰!”
年轻的诗人被惊醒,他慌慌张张地后退几步,正想告罪,法尔法代已经走上前来。他的指尖扫过那冰凉的琴键,很轻,像是怕惊动这头巨物一样……上面没有一丝灰尘,这点就足够反常了。
“这些不是乐器。”法尔法代解释道,他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又补充了一句:“这不是你们所认为的‘乐器’……”
“不是乐器能是什么?”圭多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他随手拿起一个鼓,屈起指节,敲了敲,是鼓的声音。
“准确地说,这些是——”他旋身,红眸冷漠,管风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少年,“刑具。”
他的话让两人一怔,圭多一时还以为他听错了:“您是说,这些是刑具?”他环顾四周:“这要如何上刑?用笛子捅进人的喉咙里?倒是有地方用过类似的刑法……”
法尔法代让佩斯弗里埃随便挑一件顺手的,今天之所以让他跟过来就是为这个——这家伙会奏乐。
在众多的乐器中,他本想找笛子,但笛子现在都悬在天花板上呢——他选择了一把看似轻巧,上手却分量十足的维奥尔琴。
法尔法代看他找了个鼓当椅子坐下,又把琴支在腿边,一手握着琴弓,在稍微试了试后,佩斯弗里埃开始拉动琴弓,他依着记忆,奏了一曲抒情的短乐曲,音调在那一瞬相连,细长的、绵密的,本该如流水潺潺,但刚开头没一会儿,一个奇异的音调突兀地跳了出来,愉悦而连贯的曲子仿若顷刻间被拧断头颅,留下乐曲的尸体端坐在原地继续发声,音符丰沛如血液——流呀,淌呀,恶意争先恐后地从那把维奥尔琴中冒出来,演奏者着了魔般不停地奏呀、奏啊,那扭曲的旋律像火一样烧上人的心头……
那是怎样一种痛苦?形容词的排列跟不上感受,胸闷,窒息,前兆很快就过去了,接着是蚁噬一样的细密痛苦,循序渐进的刺痛,在真正的恐惧到来之前——
佩斯弗里埃满头大汗,正常来说,死后的他们干再重的活,汗也只是薄薄一层,而他颤抖着手,不敢去想刚才经历了什么,从他手里夺走乐器的法尔法代正举着琴和弓,好像在评估什么。
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他确定自己没太多乐理知识,但也能辨识一些乐器的好坏,确凿的是,这算是一把“好琴”——如果这是在地上的话,算得上价值千金。
“……这是怎么一回事?”圭多喘着气:“刑具——这就是为什么它们是刑具?原本让人宁静的乐曲让人发狂!”
他目光闪烁:“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谁知道。法尔法代挑挑眉,学着佩斯弗里埃的姿势,找了个小一点的鼓坐下,又随便拉了一段,好吧,他不会拉琴,只会知道放上去左右移动,他拉出来的乐曲还是那么叫人痛苦——但疼痛感减轻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摧残。
“停停停!”佩斯弗里埃捂着耳朵:“求您高抬贵手吧!哪怕这是把魔琴,也禁不住您那么糟蹋啊!”
正在把琴当木头锯的法尔法代:“……”
他停下了霍霍琴的手,若无其事的把琴放到一边,还试图转移话题:“如你们所见,这些乐器和你们认知的不同,用它演奏的音乐会带来巨大的痛苦……原理?”
法尔法代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身下坐着的鼓:“让美好的事物成为毁灭人的工具,很有创意的想法不是吗?这里头应该有些特殊的材料……没准还有符文加持,回头可以拆一把看看。”
“您好像不受影响。”佩斯弗里埃抬起头,他凝视着那一根根垂下的笛子,一晃眼,那些好像又不是笛子了……而是密密麻麻的、庞大的肠子……而乐器也不是乐器,是跳动着的脏器,而整个屋子最宏大的管风琴……则是最魔性的部分……乐器之王,万魔之首,主宰,大脑;脓水从乐管里渗出,光滑的脏水淹没了光滑的地面,绿发魔鬼坐在其中,波澜不惊,就好像他只要抬一抬手,万鸣齐发,在场的其他人都得被撕碎在那乐器兴奋的嚎叫中不可。
下一秒,幻觉消散,佩斯弗里埃还是觉得有点头痛,试图通过揉太阳穴的方式减轻。法尔法代忙着回答圭多的问题:“这个啊,我毕竟不是人,这是做给人的刑具。”
佩斯弗里埃演奏的乐曲在魔鬼耳里,保留原调的基础上有点走样,可能是佩斯弗里埃后来被乐曲强控了吧,他没感觉到什么痛苦之类的。
别的不说,维奥尔琴的音色温柔,可惜他不会演奏,而会演奏的人只能落到噩梦里去。
“有一点可以确认……当被判定为‘演奏’的时候,它们才会‘哀嚎’。”他又胡乱拍了拍鼓:“但只是弄响的话,不会有太多副作用。”
“有点可惜。”圭多说:“瞧瞧这大家伙……比我之前见过的管风琴都要大,如果演奏起来,那一定相当惊心动魄……”
“保险起见,先封存吧。”他想了想说:“哦,拿几个铙和鼓下去,给他们以后传信用。”
下楼的时候,法尔法代还在想:确实,音乐,承载感情,传递感情,如今变成了折磨人的邪恶之物,不知道是哪位那么恶毒……这样一来,他们要是想有点小曲,只有自己动手去造新的了。
第二天,回到事务上,在和西采谈妥后,他们开始试点推行一些让斐耶波洛人更好地融入阿那勒斯人之中的政策,包括合作,也包括相互学习一些日常用语。刚开始,两边都不熟悉,相处起来陌生又僵硬。斐耶波洛人自豪于自己出身大斐耶波洛,阿那勒斯人却不太在乎头上的阿那勒斯帝国;斐耶波洛人更能说会道一些,喜欢打听些关于领主的事情,阿那勒斯人小心谨慎,从前不妄议神,在魔鬼领主的领地里讨生活的时候,就更忌讳从前的信仰。
最终,吵闹的先和吵闹的混在一起,安静的就找安静的一起做事,在寒冷的天气,哪怕死对头都只能呆在一个屋檐下,盯着跳舞的火焰,然后起身清清炉灰。
在又一场暴风雪平静后,法尔法代站在塔楼里,极目远眺,雪像一条白被,披在歇憩的山脉上,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也许还能再往更北的地方走一走,他想。
第49章 试探之心
“这是这周的第十二头了吧?”
“哎呀,阴魂不散的,我还当冬天这些畜生都不会出来……它们都不睡觉吗?随便吃点啥,吃得饱饱的,找个洞冬眠,那就得了。”
“不好说,不好说,又不是没有冬天出来活动的野兽……”
人们发愁地围在猎笼和陷阱旁,啧啧称奇。正如他们所言,在初入冬的那几天,确实一阵好忙,等手头的事情清完,野兽的足迹又开始出现了,领主不得不继续放开了捕猎许可,并叮嘱所有外出的人记得保暖。谁也不知道的是,当法尔法代半夜下楼到厨房拿前阵子积攒的虫蝎罐的时候,和一只小型哺乳类动物撞了个正着——说不好那东西是猫是猴,原本正在角落里大吃特吃呢。
法尔法代当即选择了召唤大鹅,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锅铲齐飞,羽毛漫天,别看鹅怪平时和和气气,好像个什么儿童动画片里的角色,要是谁动了他正在处理的食材,谁就得变成第二天的食材。
最后,法尔法代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鹅怪在三个回合内打倒了那只蓝极狐猴。
“这猴子吃不了,不过这身皮毛是极好的。”鹅怪说。
拿着零食罐的法尔法代只觉得那种死亡荧光蓝对于现代人的审美来说太过扎眼,拒绝了狐猴皮做成的帽子——这种颜色和绿发根本不搭好吧?
狐猴帽最终被挂到了交易板上,让中意这顶帽子的人买去戴吧。
“科尔维,来搭把手。”
去取独轮车的人回来了,人们依次把死掉的猎物堆到车上,好回头运回去。到时候直接放在户外的冰窖里,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臭——想到这里,猎人们又觉得心生宽慰。
要知道,他们现在身上这身草皮是公家的,回去后要挂回存放工具的休息室的,但猎到的东西,论功行赏,能换到木票子,票子攒一攒,又能拿去换别的……再说,东西越多越便宜,但凡是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再过不久,他们也能为自己搞到一身不错的冬衣,这也是为什么大家干劲还不错。以前这些好东西可是紧着贵族用的啊!
“还得是比西雅。”有人说:“瞧她这一箭,漂亮!一点都没伤到皮子。”
“嗨,俺爹教俺的。”猎户的女儿摆摆手,她不太经夸,再说,毒树汁浸过的箭头,好使,不然还得再补几发:“俺爹才厉害呢,你们不知道,他是十里八乡的好手……”
去看陷阱笼的斐耶波洛猎人波沙突然操着浓重的口音喊:“小的,小的!”
“什么小的?”
“我来看看……嗬,这几个乌漆麻黑的小东西是个啥?哎哟!”
“你手贱什么啊,被咬了吧。”
***
“嗯……”法尔法代左看右看,他不理解:“你们是怎么把野猪崽子和黑薮猫崽子抓到一个笼子里的?”
“大人,他们自己进去的啊。”
“话说扎特莱的手没事吧?都肿了……”
“哎呀,我刚才那箭撂的就是这种猫吧?老凶了!”
人们七嘴八舌,也没个统一的,法尔法代深吸一口气,把所有人都先轰了出去——因自己手贱而受伤的扎特莱除外。
“要养吗?”维拉杜安问。
“养吧。”他记得这种野猪能吃:“至于这只猫……”他还在考虑是留是杀的时候,克拉斯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迈着轻巧的步子,尾巴高高竖起,似乎对那只瑟瑟发抖的薮猫崽子很感兴趣。它扒拉了一下笼子,咪了一声。
“这可不是猫啊,克拉斯。”法尔法代把猫抱了起来,“它最后会长得有十个你那么大。”
“咪。”
看在小猫咪的份上,这只薮猫就被留了下来。鹅怪说,只要您足够强,黑薮猫就会比一般的猫还温顺。不过,法尔法代对此持保留意见。在给猎人扎特莱治好伤后,多拿到一只蜘蛛的法尔法代当即就把它给吞了。
“您……最近是不是很饿?”跟在他身边的维拉杜安谨慎地问,法尔法代这阵子进食的频率多少有点频繁了。
好像是。法尔法代想,他一直下意识地把这当成生物共有的、面对皑皑白雪时情不自禁想囤积脂肪的本能……其他方面没什么不舒服的,而力量的增长也暂时卡住了,原因嘛,八成是他还得拥有更多下属。
谁让你——偏不去从别人身上索取更多呢?
他眨眨眼,把这个让人不舒服的想法从脑海中抹去。
不管怎么说,在有了牛之后——他们也算是有猪了!再努努力,也许还能养上羊!
面对众人的乐观,法尔法代也不好打击人家的信心。是的,那么久了,他们其实还没彻底驯服甘罗……乐观的驯兽组准备利用这个冬天来把甘罗变成一头真正的耕牛……
他无意识地捞了一把罐子,啊,空了。就在法尔法代想着不然今天的加餐就到此为止——之时。栗发蓝眼的骑士突然俯下身,他用温和且平静的声音说道:“您很饿吗?”
虽然法尔法代再三强调没事别老跪来跪去的,为了顾及领主那确实不怎么样的少年身高,他还是单膝跪下,清澈的、微微下垂的眼睛:“您可以——饲养一些瘟疫在我身上,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绿发少年好像没理解他在说什么似的,他只是歪了歪头。
***
“你做了什么让大人生气啊?”赫尔泽不理解,赫尔泽很是震撼,相处下来吧,尽管这位小领主喜欢冷着脸,好像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似的,其实他最好养活了。
栗发男人叹了口气,“大概是说错话了。”
在被少年用一句“滚”轰出去后,他也曾经反省过……按理说,病疫的魔鬼是散播病疫为生,法尔法代有这个权柄——何况——不合规矩的是,每个对法尔法代有了解的人,都私下猜测过……就像农夫一样,播下瘟疫,再收获瘟疫,没准才是身为魔鬼的法尔法诺厄斯的——生存之道。
这算是一种试探了。维拉杜安想,即使他想说,我完全是想帮您,您看上精神不太好,您看上去真的很……饿;但是他真的敢打包票,他心血来潮提议的时候,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试探之心吗?试探领主是否确实是……能饲养瘟病。可能藏得很深,他自个都没察觉到罢了。
不管怎么说,法尔法代目前的所作所为,你实在挑不出什么大错,有小瑕疵,大体上令人相当满意,哪个王室能摊上那么个继承人,那偷着乐吧!
……他非要戳破这层干什么呢?戳破“对啊,他确实可以饲养瘟疫供为己用”,进而去猜测所有人——不过是魔鬼豢养的他那些小玩意的温床,是待宰的……
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闭了下眼睛,握紧的拳头最终松开。一边的赫尔泽到最后也没明白维拉杜安在唱的哪门子独脚戏呢!她觉得今天天气很不错,月光晴朗,适合去雪地里堆个雪人什么的……
啊,赫尔泽啊,你都多大了,还想着堆雪人。接着,她摇摇头。
给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维拉杜安留了条毯子后,她离开了休息室——没错,他们目前在城堡里的一处偏厅,只有管事可以进来,可以用来见客(虽然也没有什么客可见)、休息(只有赫尔泽和维拉杜安会过来小憩一下,圭多这老头只爱泡在炼金室里),而一直给她当挂件的克拉芙娜提裙行了个礼算作告别。
下了苦功夫学识字的赫尔泽已经能看懂大部分克拉芙娜手写板上的话了,但为了方便她的阅读,克拉芙娜还是尽可能用简洁的短语、词组甚至单个词汇来表达意思:【骑士,沮丧。】
“他那个人有时候会想得太多吧。”赫尔泽想了想回答道:“这大概就是大人物的弯弯绕绕?”
【安慰?调解?】
“应该不用。”她说:“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啦……至于法尔法代大人,他一直都很有分寸,应该也不会生太久的气……唉,怎么搞的呀。”
按这个情况来看,如果法尔法代不想见维拉杜安的话,那就得她去跟随左右……最近没什么要忙的,她是都可以啦。
克拉芙娜没再回话。
如赫尔泽推测的那样,法尔法代这阵子确实没再喊过维拉杜安一次,虽然如果你去问他本人,他只会迷惑地反问道: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喊着他?他没活干还是我没活干?
令赫尔泽——也令法尔法代意外的是,在少年翻看着那些典籍,时不时做点批注时,有人敲了门,他头也不抬地说:“进。”
伴随着门扉被推开的声音,来者居然是克拉芙娜,她一只手怀抱着奇奇怪怪的松果、响盒,另一只手拖着……维拉杜安。
是了,克拉芙娜可比维拉杜安高半个头呢,再结合她生前是剑士,拖过来一个男人不成问题……所以这是在干嘛?
根本拦不住的赫尔泽坠在他们身后,她真的很想捂脸,但是吉特娜女士说过,这不礼貌。
维拉杜安挣扎了一下,他想跑来着,但克拉芙娜的力气有点大了,加上又是突袭,他没防备。她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有橡果,有像南瓜的乌盒子,有胖狐尾,有裂核桃,一股脑地全部倒在了法尔法代的面前。
她抄起笔,刷刷写下几个大字:【骑士摘给你的。】
大清早被喊去找这些,但根本不知道用来——赔礼道歉的维拉杜安:……
他是准备挑个时间请罪的,但是不是太快了点。
状况外的法尔法代:“啊?谢谢?”
【您还生气吗?】
“生什么气?鹅怪的创新菜又偷偷给谁吃了?还是阿达姆又被谁告状了?”
鸡同鸭讲的一天。在他们莫名其妙进来又告退后,法尔法代摸了摸表面光滑的响盒以及奇怪果实,图鉴又增加了——
作者有话说:想太多的骑士和没想太多的领主
让我们谢谢剑士妹妹
第50章 飞行
领主念叨已久的出行在冬季的第二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得以被实现,那些被养在畜厩里的蛇类在三个月的时间里飞快地拉长了自己的身躯。不关心牲畜的人们决计想象不到,当初那拇指粗细的蛇究竟如何——成长为盘起来约有一人高的巨蟒的,和普通蟒蛇不一样的是,在差不多两个月大的时候,这种蟒蛇的头部附近会生出类似翼手目动物才有的特殊翼膜,加上坚硬的鳞片,这让它们看上去既像眼镜王蛇,又好似一种传说中的变种龙类。
不过和龙不一样的是,它们并没有四肢。
在平时,蟒蛇的翅膀收缩起来,贴合在躯干上的,必要的时候才会完全展开——那对头翼大得惊人,影子都能罩下一栋房子。这些蛇的性情还算温顺,也可以说,对于愿意给它们食物、为它提供能烘暖身子的饲养者,蛇一般都不会太计较。
工匠照着从杂物室里翻出来的旧蛇鞍重新打了几个,不同个头的蛇能承载的蛇鞍数量不同,最长的那只能承载五个蛇鞍,最小的只能驼起两个。按照鹅怪给的饲养手册,饲养这种蛇,除了要保证饮食和温度,还要勤快刷洗它的鳞片——尤其是翼膜的褶皱。
最开始被派去养蛇的人曾经问过这样一个问题:“不会有毒吧?”
“那当然是有毒的。”鹅怪说,在对面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他又赶紧补了一句:“但是它的蛇蜕磨成粉可以解毒!蛇蜕可是好东西,你们记得收集起来……也不要在它进食的时候打扰,正常来说,这种蛇的性情很大程度上是随饲养者的,领主暂时不需要这些蛇做什么,这也是为什么派你特奥多尔来养蛇,据说你不与人争执。”而且畏惧权威。
有着大鼻头和红脸膛的特奥多尔结结巴巴地点点头:“哦……哦,这样啊。”
也就是法尔法代不知道这茬,不然他估计会偷偷槽上一句——照这个设定,要是继续派你去养蛇,这些蛇不会全被你养成吃货吧?
在蛇被转移到蛇厩的日子里,打牌和猜拳的人就被挤到另一头,在特奥多尔抱着干草去给蛇铺垫料的时候,男人们也好奇地跟过去看过,四条蛇,一条黑色的,一条浅黄色的,另外两条身上带花纹。“还怪好看的,”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胆子大的伸手去摸,而蛇只是吐着信子,一动不动。
远行选在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法尔法代漫不经心地抛了抛据说用来给蛇发指令的响板,除了响板外,巨蛇身上还配了既用来把控方向,也用来防止它乱咬的笼头,当然,在出发前,它们就已经被喂足了食物。
从两天前开始,人们就忙前忙后,给蛇上鞍、挂褡裢,准备物资和武器;游荡的冷雾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奇怪的光晕,这让苍白的大地有了那么点生气。圭多难得出来送行——他塞给了法尔法代一个类似罗盘的东西,并叮嘱一定要在回来后告诉他产品体验。
“期待您的心得,这样我的牙痛才会好得更快。”圭多习惯性地说了句俗语,结果法尔法代就问上了:“啊?你还会牙痛?”
“……”
他指了指队伍,委婉赶人:“大家都在等着您呢!”
和坐稍有颠簸的狗拉雪橇不同,骑巨蛇的体验相当新奇,考虑到这次是空中飞行,至少要带几个不恐高的,在初次试飞的那天,多少人刚开始跃跃欲试,结果连低低飞一圈都搞得晕头转向,直呼可怕。
法尔法代顶着老人和小孩期待的神情,非常冷酷地把这类人排除在外——没见好些个青年都快吓得不行了吗?这要是一下又晕过去几个,今天还试飞什么,改做急救算了……虽然也有蛇的问题吧,不过,他承诺等这些蛇飞得更稳定后,会酌情让老的和少的都去玩玩。
绝大部分……不,可以说是所有人,生前都未曾体验过飞行,浮空是神与奇迹的领域,区区凡人,又怎么能妄想如鸟雀般——让目光越过山川、河流、滩涂和草地,畅行在天空之中呢?圭多曾经揣着某种怀念,对法尔法代说:我有个老朋友,一辈子就一个梦想,他想飞上天去看看。
他成功了吗?法尔法代问。不出意外,圭多摇摇头。没有,他游说国王、贵族为他投资,又花掉了一生的积蓄,最后在一个晴朗的日子,装上他的那对儿翅膀,从山谷的悬崖上跳下去……我们从白天等到黑夜,都没能等他上来。那里的河流湍急,连收尸都很困难。
是啊,以现在的生产力来说,很多人只知道模仿鸟类的翅膀,却不知其飞行的原理……他无意识地转了转羽毛笔,他想起了壮阔的云海,想起了会被这里的人认为是铁鸟的飞机,想起了——哪怕在这个时代也能浮空的技术——
“圭多,热气——”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炼金术师早已悄然告退。
“……算了。”他抖了抖墨水,继续淡然地埋头公务。
在蛇逐渐能把握好载人时的平衡后,后来的人也就不那么晕了,冬天的风如此之冷,而自下而上的升空又如此叫人激动,双脚离地的瞬间,平日里蛰伏的紧张和恐惧一下子在身体里散开来,最后感受到的是辽阔的视野,隐约间,好像那颗本被人以为随着肉.体一起死去的心脏也回来了,怦怦跳动,原来心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眼睛里的景象越装越多,心脏越跳越快,胆魄趁此时机,一举涌入人的心房,于是等人双脚再次回到地面,知晓了天空的人就再也不会为不能浮空而碎心了。
……
……
“您觉得怎么样?”
“什么?”
“第一次飞啊。”阿达姆说。其实法尔法代本来不想和这人一起来着,但维拉杜安需要去执掌令一边坐着更多人的那匹飞蛇的缰绳,而阿达姆这个驾驶风格吧,谁坐谁吐。
他还拒绝收敛。只好由法尔法代和他一道呆在小一点的蛇身上,可能是不好得罪上司吧,他规矩了很多,不再放着蛇乱飞;巨蛇用的蛇鞍拥有防坠落的装置,基本上就是把你半绑在座椅上了,和过山车似的。据鹅怪说,还有另一种椅子,是把人的下半身固定在座椅上。
“——留上半身自由挥剑砍杀,更方便,会不会掉下来嘛,说不准。”
“另外,还有一种把绳子吊在两条蛇之间,放上类似秋千的座椅,这样的出行方式一度流行……”
“不,这就不必了。”法尔法代说,除了排场唬人点这有任何作用吗?蛇缆车呢这是?
在阿达姆暗搓搓地准备戳一下法尔法代,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吓傻了的时候,法尔法代瞥了他一眼:“还好。”
狂放如跳楼机他都体验过,这种程度还能接受,就是碍于冬天这股冷风,不能飞太高,也不能飞太快,他望着脚下不断掠过的森林,时速适中偏慢。但对于古代人来说,这样的速度已经赶上一匹普通马匹的速度,而巨蛇——还能再快个两三倍,那相当于一批顶级好马了。
不怪维拉杜安会感叹,要是真的有这样一支特别的蛇骑兵,又快,又能制高……不少国家怕都会选择不战而降。
阿达姆的评价是你不如给你地上的士兵托个梦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然后被法尔法代用权杖猛地戳了一下腰。
接连走上三天三夜——特别是许多山林里基本没路,都得现开——才能完的路程,在没什么障碍的空中,仅花费了半天的时间,这是还算上了他们中途下去吃午饭那段呢。这个认知极大的刺激,或者说,调动了随行人员的热情。还有人想开始琢磨起养更多的蛇,蛇这东西,都是一次性下一窝蛇崽子,嘿,特别是这种蛇还很好养。
兴奋没能持续太久,能浇灭热的只有冷,捱不过高空冷风的随行人员开始要求下去烤烤火,眼看时候不早了,法尔法代就下令就地扎营。
游荡在平原上的冷和聚集在森林里的冷不一样的是,前者无孔不入,后者积聚了潮湿的阴郁,用扫帚清走雪,砍树搭帐篷,少许坚韧不拔的草在雪中存活下来,有些类似木耳的东西生长在柞木上,在冥界,这叫白麻木耳,什么地方都能活——就是怕高温,煮后无毒。生火时烘一下手脚和冰凉的衣物,法尔法代立即就要起身去周围转转,一转头,维拉杜安和阿达姆都跟了上来。
“你们至少出一个人守营?”
“哦,让那个谁守不就好了?”阿达姆说,被他称呼为那个谁的维拉杜安好像在思考——也不知道他在思考守营的事情还是揍阿达姆的事情。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像一种无声的交锋,法尔法代可不管这个,看他们僵持不下,他扫过人群,随便点了一个人——
“陪我去走走吧,西采修士。”他一扬斗篷,说走就走。
队伍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脱去长袍,目前一身普通猎装的西采修士微笑着点点头,跟了上去。
阿达姆:“??他一个弱不禁风的破传道的怎么混进来的!有谁被贿赂了,这儿有他啥事儿啊?!”
维拉杜安:“……别瞎讲,西采阁下是有名的博物学家,他……”
骑士卡了一下,好吧,出行的名单是法尔法代定的,但为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虽然我想说这个蛇参考纳米比亚飞蛇但是谁说的赖皮蛇一下子笑死了
好吧其实还是不一样的